半柱香后,在离偏殿一墙之隔的山门外。像是将秋臻的行踪猜到了个八九分,马蹄声不再压抑动静,齐齐聚集到了山门前。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吁——”的一声,为首的李慕舸勒停了马,眼神冷然,看向了写有“法定寺”的匾额。
冷笑一声,李慕舸自嘲地收回了目光。
又是寺庙啊,看来他和秋臻注定绕不过这庙。
十年前,秋臻悔婚被逐出师门后,不仅暗中带走了本该到他手中的《息缘剑法》,还与那庸碌之辈暗度陈仓,叫他成了中都的笑话。于是他便干脆布了一局,于平雨镇破庙中离间了刚出中都不久的秋臻与施遇迟,意欲让那施遇迟夺去秋臻手上那一册剑法。
可惜了,秋臻不止剑法快,连这夫妻之情都能断得比剑法更快,竟叫他折损至此,不得不再等待十年,才等到了势必要了结此事的今日。
收回目光,李慕舸放下缰绳,翻身下马。随即身后有一人带着四五人利落下马,三步跑到他身前,低头恭敬道:“门主,我们去搜山。”
客栈那一日,探出来的便是,秋臻并未将剑法授予女儿。所以如果不想让女儿涉险,那她便有可能将女儿藏匿于前方山中。
所以按理,应全力搜查这伏春山。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么?
眯起眼来,李慕舸透过山门,定定地看向寺中。
火把噼啪和阵阵寒鸦声中,他抬起了手,并指指向了山门内的方向,沉声道:“山要搜”
“但这庙里也要搜。”
听清了他的意思,暗卫虽然略感诧异,但立马点了点头,没有一丝停顿地答道:“是!”
马头调转,分三路奔向山深之处,李慕舸也回过头,带着剩下一半人,踏上了法定寺的石阶。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踏进了山门,李慕舸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已经感应到秋臻的踪迹一般,径直走向了主殿中。
四野阒然,沿路尽是枯草与香灰。一片寂寥中,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眼前佛像上那慈悲而祥和的微笑。
迎着弥勒佛的注视,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跨过了门槛,看见了立于佛台之下,背对他的人。
天边闪过一道电光,照得殿中一片惨白。庙里恢复往常的昏暗后,李慕舸率先开了口。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就像是招呼一个故交一般自然道:“久违了,秋大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响雷也轰然炸开在耳边。
雷声没有影响殿中任何一人,但却惊动了僧舍檐上的鸟雀,一片惊飞振翅声中,秋臻转过身来,收起了往常的玩笑之色,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李慕舸的眼睛,寒声道:“青临门若是不伸这么长的手,这一面,还能更久。”
秋臻的反应自然在李慕舸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并无什么反应。仰头微笑一声,李慕舸话音一转,朝着秋臻身后看去,边看,边故作好奇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秋臻嘲讽地暗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袖口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秋臻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我一人,就足够了。”
她女儿是被她藏在了庙中,还是藏在了山中,试一试就知道了。
不再掩藏自己的言下之意,李慕舸背起了手,仰头在原地踱起步来,“秋大侠,你又何必强撑胃口呢,这一卷剑法,哪一门都吞不下,你也一样。”
说完,他停下了脚步,寒光直逼向“这件事,十年前你不就清楚了么?”
可是听了他的话,秋臻却仍然只是持剑站在原地,就好似听到什么不足挂齿的话,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就好像话中人与她无关一般。
怎么可能呢,李慕舸嘲讽地笑道,若她当真能不在乎,便不会落到隐居边塞十年之久的地步。
想到了十年前,也是庙中,看到秋臻咬牙手刃枕边人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同现在一般,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亲手杀死枕边人,是什么滋味呢?”
如果一句不够激怒秋臻的话,那两句够么?
电光划过他的眼底,李慕舸压着心中的激奋,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带着遗腹子过活,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感受到他话中隐隐的癫狂,秋臻终于有了反应。又一道雷声响过,她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在轰然声中回答了李慕舸的问题:“那自然是恨啊。”
当然是恨啊。
持刀朝向自己的伴侣死在她的剑下,她心中没有一丝后悔。但这不代表,她不恨屡次搅乱她的命运,屡次撕破她心中之道的始作俑者。
闻到了风中送来的水汽,她猛然想起来,十年前也是这么一场冷雨,她满脸血污,甚至都分不清是谁的血了,只能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奔出了。不敢策马,足足用了两天两日,才敢闭眼昏倒在了医馆前。
万幸的是,她活下来了,阿望也在她肚子里活下来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厌恶和作呕之感,直直看着李慕舸,似乎觉得很好笑地反问道:“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不然还会是什么?听了这话,李慕舸捂住额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光影昏暗,只能看见他不停颤动的肩背,仿佛秋臻的话,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事还要荒谬,荒谬得令人发笑。
停下了近乎癫狂的笑声,李慕舸掩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缓缓地看向了秋臻。
若是当真恨,当年对着自己就该一击毙命的啊,这十年里,也该有多少机会能把自己当年所作所为还在自己身上啊。可她却甘心回避这一切,只窝在小镇中,守着那把她真正逼到这一步的的剑法,把她自己的女儿养大。
说到底,心软又无力地守着所谓的正道,就是愚蠢。而愚者没有资格恨,只能悔。
放下了手,李慕舸满脸理所所当然地回道:“我以为,是悔。”
听着这句话,秋臻笑着挑起了眉峰,“当然也有悔。”
将贴袖而立的剑柄举起,秋臻的目光从李慕舸那令人作呕的脸移到了他被自己一剑穿过的右腕,感受着久违的盈满袖间的剑气,秋臻不由冷笑道:“后悔当年,不该只废了你的右臂。”
又一次电光闪过,短暂地照亮了她手中那一抹摄人心魄的子夜墨蓝。可惜了,这“追魂断雨三更星”过了今夜,大概再不能亮起了。
做了十足十无奈的样子,李慕舸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如此,看来我们也没得谈了。”
话音落下,他随即抽出了置于袖间的物事——那是一柄由桂竹所制的,八孔南萧。
如果华南给她带的消息没错的话,这柄南萧,原是倾阙阁老阁主留下的宝物,被李慕舸强夺走后又赐了一个十分讽刺的名——青阙,可惜倾阙阁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吞下夺宝之仇。
这柄南萧,据说可以奏出扰人心智的幻音。李慕舸如今弃剑用萧,看来已是将这幻音和青临门心法融了个透彻。
青临门的非相神功,与此萧相通,具有蛊惑人心之力。正如心法名字所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执着于眼前之相,则会着了功法中的“空相”,而永不能窥得其剑法本心。
萧音乍起,深远而空蒙,箫声时高时低,时断续时悠扬,音高时如隐侠于陇上幽幽吟唱,音低而泛时又如野火跃动,不甘覆于草木灰下!
原以为是什么自创的邪银,却不想他吹的却是前朝遗音——《神人畅》!
在试剑台上,酒酣畅快时,她也常在同门的琴声下伴此曲舞刀弄剑。可今日这原本悠扬神秘的曲调,在李慕舸嘴下,如何就能吹得这般离奇诡异。那时顿时长的箫声,似乎有意催动着心中的烦乱。
怎么,是觉得光凭这首曲子就能恶心自己么?本想仔细探探这箫声中卖的什么药,但此时秋臻可没耐心再细听下去了。
躲避着秋臻的攻击,李慕舸手上的南萧却并未停止吹奏。直到目前,秋臻都很冷静,难不成,她真的把剑法和女儿都藏到了山中,再特意引自己跑回庙中么。
耳间已隐隐传来尖鸣声,秋臻皱起眉头来,再难以忍受这诡异急促的箫声,于是转身剑抛剑换手,抓住李慕舸侧头躲避的空档斜劈而下!
眼见剑锋离南萧只有一掌距离之时,李慕舸双目紧盯住剑尖幽蓝。随着一声刺耳的吹音,李慕舸的手指蓦然用。刹那间,真气于南萧间奔涌而出,翻起两人的衣袖,也如蔽日千嶂般牢牢挡在秋臻剑前!
运气相抵,眼前剑影突然在眼前铺开来,顺着秋臻的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蓦然化为,一副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利剑插胸的施遇迟嘴里不停地呕出鲜血,脱力般地半跪在她面前。
嘴里喃喃喊着:“对不起……阿臻”
曾经在自己最落魄时,他口口声声说着:“秋臻就是秋臻,即便不是万人敬仰的秋大侠,也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秋臻”。
可是当年,在真正过了一年清贫日子后,他却拔剑刺向自己,惺惺作态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十年前死在她剑下的施遇迟,这便是李慕舸妄想困住她的空相么。
那便看看吧,十年前,她便破了空相,废了李慕舸的右臂。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于是秋臻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狼狈不堪的人。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楚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可他是什么表情根本不重要。冷笑了一声,秋臻没有丝毫停顿,上前一步,想要拔出更星剑来。
看到面前投下的身影,施遇迟缓缓抬起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秋臻却不想再听了。没有唏嘘,也没有丝毫留恋,她缓缓伸手朝前。
可是,就在她即将碰到更星剑的一瞬间,手上突然覆上了一双更为冰冷的手,颤抖地握住了护手,将更星剑狠狠地拔了出来。
愣了一瞬,秋臻惊讶地转过了头去,然后她便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满脸血泪,拼命用狠绝掩饰无措的自己。
……一定很害怕吧。
低下了头去,秋臻释然地轻笑了一声,随后叹了一口气,抬手擦去了“自己”脸上的血污,平静地告诉十年前错愕地几乎握不住剑的“自己”,她说:“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擦干净剑就走吧。”
前头,还有阿望在等着她。
话音落下时,一阵劲风吹起,吹得秋臻身上的衣袍全部鼓起来,兜满了令人清醒的寒风,而在这一瞬间,她也突然和十年前的自己融为一体!
甩开了更星剑上的血渍,秋臻的心跳从没这么轻松过,轻松得好似可以乘着这股烈风一路离开眼前的幻象。
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潮气,心想道,结束了,这虚相该破了。
举起了更星剑横档在自己面前,风声在剑前裂开来,耳边愈发喧嚣。可是突然间,秋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恐无助的喊叫,在朝着自己喊着:“娘——!”
“娘,你看看我!”
阿望?
怎么这幻象还没结束么?
面带怀疑地转过头去,秋臻惊讶地发现,原本在身后的阿望,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怀中。
功德箱横倒在地上,而阿望被自己牢牢挟持着,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迭声喊着她。
皱眉定定看着,秋臻面上还算平静,可是眼中却有思绪不断地翻涌。
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觉得阿望的脸出奇得陌生。
她心中明白,这不是真的,一切还未结束。
可是就算如此,在看到自己手中的更星剑却正朝着阿望脆弱的脖颈而去时,秋臻还是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手。
这一下,只要她虎口再随便一动,阿望的脖子上面立马就能出现一道血痕。
手背蹭过温热的皮肤,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仔细问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幻象么?
可是她的手还不受控制地在动着,剑锋也离阿望的脖颈更近了一寸。在这一瞬间,秋臻耳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只能靠着本能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阻止着那剑锋再近一步。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李慕舸令人作呕的声音,他一如既往地挑衅着:“没关系,秋大侠不是很熟悉这个场景了么。”
顿了一顿,李慕舸接着沉声诱哄道:“要破相,不过就是亲手再杀一个罢了。”
不过就是再杀一个?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她。听到这一句话,秋臻一双眼红得好似可以滴血,她将牙关咬得更紧,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压抑住眼中的杀意,秋臻在心中恨声道,李慕舸,我今日就要你的命——!
愤怒到了极点,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有了控制自己力气,闭眼将右臂狠狠甩开了!她蹲下身去,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阿望。
将阿望拥在怀里,秋臻没看到的是眼前的“阿望”,面上却突然露出了讽刺的表情。虽然将头乖巧地搭在她肩膀上,可是这人却悄悄地咧开了嘴,举起了手中看不清的利器,嘲弄道:“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啊。”
说罢,“阿望”不再掩饰眼中的杀戮之意,微笑着将手中利器狠狠刺了下去。
随着利器刺入血肉的“噗呲——”声,十年前平雨镇那股让秋臻极其不舒服的血腥气在眼前急转扭起,直到扭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然后如碎琼般消散在眼前!
幻象消散之时,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的昏暗,但秋臻感觉到有血珠飞溅到自己的脸颊上,眼皮上,而耳边也重新响起了寒鸦惊叫声,甚至还有“哗啦”洒在庙檐上的疾雨声!
然后,还有一声紧紧闷在喉咙中的痛叫,可是发声的人却不是她自己。
睁开眼睛,秋臻眼中恢复了一片清明,她看向自己剑下的“阿望”,寒声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么,非相神功,对我无用。”
冷汗如外面的冷雨一般从额间滚落,李慕舸紧紧地咬住牙齿,捂住从伤口处不住流出的鲜血。十年前,更星剑冲破了非相神功,刺进了他的手腕中,教他筋脉尽毁,再不能用右手使剑!如今,更星剑的剑锋又再一次插进了他的左腕中。
旧仇未报,如今又要再废一只手么?
不可能!
对秋臻的恨,和对《息缘剑法》的渴望早已交织在一起,成了他除不掉的心魔。就是为了破了这心魔,今日他也绝不能命绝此处!
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秋臻剑下拔/出,李慕舸忍痛,以虎口和五指的力气飞快捡起南萧送至嘴边,不顾伤势强行催动内力,一边急切吹着南萧,一边转身朝偏殿逃去。
南萧吹声异常尖利,尖得几乎震破耳膜,叫人寸步难行。
不顾刺耳萧声,秋臻皱眉而上,追着李慕舸跃上了偏殿石阶。
可是在迈上石阶的那一瞬间,秋臻的呼吸一滞,感觉到了四周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在偏殿设了埋伏!
可即使意识到李慕舸是有意将自己引到偏殿,秋臻却仍冒险飞身上前。
她清楚李慕舸在想什么,既然他清楚阿望被藏在这儿,想叫自己亲手将阿望送到他面前,那自己便更不能叫他如愿了。
几步后,更星剑碰上了南萧,“铿——”的一声,震得李慕舸受伤的手腕抖了几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箫。
箫声高亢狂躁之时,屋顶上也出现了弓弦绷紧的声音,紧接着,便有毒箭飞来,直逼秋臻命门!
眼见毒箭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秋臻眉头一挑,剑尖一横,反手将毒箭击飞,
只听几声闷哼,飞回的毒箭以不可抵挡之势射中檐顶埋伏的弓箭手。
见情况不妙,李慕舸闷头便朝偏殿中跑去,追进了偏殿,在更星剑将李慕舸拦下的瞬间,梁顶突然出现了异响。
随着一阵碎屑掉下的声音,几个黑衣人手持不明物事手飞身跃下,等秋臻反应过来要往柱子后躲去时,她已被那抛出的绳索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而这绳索是个活物一般,她越挣扎这绳索反而越捆越紧。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秋臻放下了挣扎的手臂皱眉,企图放松身体,运气以崩开绳索。可是动作间却不知道被绳子上的什么锐刺割伤了手臂,秋臻缩了一下手,停下了挣扎。
眼见黑衣人半数围到李慕舸身边检查伤势,秋臻吐出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低头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方才割伤自己的竟是这绳索外周竟嵌入的细密银线。
银线,会自己收紧的长绳,这莫非是……潜龙门掌门祝融潜的宝物——寒山索!
吝啬如祝融潜,竟然也愿意为了捉拿自己将宝物借出,李慕舸当真是使得一手好手段。在自己离开中都那一日,派人盗走原本紫云剑派藏有的《息缘剑法》白虎卷,再推到自己身上。
现在武林中关于自己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好事之辈到处散播自己盗走剑册之前,甚至亲手杀死了师父。
逝者无法开口,师门众人的辩白也就成了维护脸面的狡辩。落到如此地步,若是武林各派不出手,只怕在百姓眼中便会成为空有满腔道理,而怕事无能之辈。
所以即便清楚此事了结后,李慕舸手中便又多了两卷剑册,中都武林的选择,也只是咬牙讨要一个惩恶扬善之名么?
师妹果然没有夸大事实。
讽刺地笑了一声,秋臻自嘲道,“中都各派,竟被你掌控至此。”
“看来江湖,当真是要变天了。”
虽然秋臻被牢牢锁住,可是青临门的暗卫却丝毫不敢放下戒心。几人各持寒山锁一端,对视了一眼,谨慎地询问道:“门主,接下来……”
接下来,那自然是把秋臻做过的事如数奉还了。李慕舸捂住了左手的伤疤,推开了属下的搀扶缓缓站起来。他俯视着秋臻,像是俯视着笼中困兽一般,眼中逐渐积聚起兴味来。
“把她的手,废了。”
盯着秋臻毫不退怯的眼睛,他一字一顿道:“两只都废了。”
秋臻为曾经的七侠之首,自然不会甘心就此束手就擒。所以多一刻犹豫,便多一分变故!不敢耽误李慕舸的命令,一人听命而出,自腰间拔出了一柄森冷寒光的匕首。手起,匕首落!剧痛下,秋臻额上骤然暴起了青筋,她再忍不住痛呼,从牙关里泄出一声:“呃——!”
匕首刺入血肉,绑住秋臻的寒山索也随着秋臻剧烈颤抖了起来。可这才只是右手,秋臻还剩一只完好无损,照样可以运剑的右手。
冷汗流下脸颊,秋臻仰头克制地抽气。可抽气的瞬间,心里却还有一丝庆幸。
李慕舸的好下属是得力,可惜了,手上筋脉并未断个干净。所以只要但凡自己还有一根指头有力气,就一定能从这寒山索中脱开身来!
趁他们还没动手的空档,她也垂眼俯视着身边困住自己的三人,一人在身前正欲动手,一人在身侧严防自己出手,还有一人在身后,没有紧握寒山索的右手,正用剑指着自己。
动了动食指,秋臻暗想道,他们是防住了我,但没防死啊。
下一瞬,沾满血痕的匕首逼近了秋臻的左手!而秋臻盖在受伤的左手下的手指,也应声而动了!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有变故突生!
随着一道雷声响起,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起停了下来。
其实,那也不止只是一声雷响,是雷响过后,那佛像一旁本来并不引人注意的功德箱,却像是害怕雷声一般,发出了两下微微的颤动。
如果不是耳力灵敏之辈,恐怕还注意不到这微乎其微的响动呢。
可即使只是微乎其微的动静,他们也并没有放过。因为在场每一个人都还记得,秋臻身边可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呢。
而且虽然说这功德箱并没有大到足以容纳一人,可如果这人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可就不一定了。将眼神从几步之外的木箱转到秋臻脸上,李慕舸的表情也逐渐从怀疑慢慢变为有三分的笃定。
剑客的眼神兴许可以藏住杀意,但是一个母亲的眼神却很难有所保留。
到底是走运还是巧合,开了不就知道了么。紧紧盯住秋臻的神色,李慕舸朗声喝道:“开!”
虽然秋臻仍是装的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可惜她的呼吸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这任谁来看,都是死到临头,却还要逞强伪装的模样啊。
随着李慕舸一声令下,一人抬手挥刀,直接劈开了功德箱的顶部。
“咣啷”一声,木片滑落在地上,功德箱内里彻底露了出来,可是紧接着,那忙不迭点燃火折子的开箱人脸上却布满了错愕。
见状,李慕舸沉下了脸色,快步走到木箱边上。在火折子的映照下。他明明白白地看清了,里面除了几块包着佛台红布的圆石一外,根本没有人的影子。
身后传来了秋臻的一声轻笑,李慕舸回过头去,看见了秋臻脸上十分刺眼的一抹笑。
只见秋臻抬起头来,冷冷地看向了愣在原地,停下动作的众人,讽刺地笑了起来。
阿望当然不在这儿。秋臻当时是封住了阿望的穴道,将她塞进了这功德箱中离开了。可是走到殿门外时,她却停住了脚步。
李慕舸生性多疑,只要有一丝可能的地方,他都会派人搜查。将阿望藏在那里,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于是在略略思考了片刻后,秋臻折返回去,将阿望抱出来,藏进了主殿的弥勒佛像中。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一次,李慕舸咬牙转过头去,视线向下,看到了秋臻交错相转的手腕,也看到了从秋臻手心一滴滴留下的血珠。
“叮——”,随着一声细微的银线扯开之声在庙中响起,那号称无可逃脱的寒山索竟就这样在他们眼前散落开来。
再回过神来时,秋臻早已解开了寒山索的桎梏,架剑飞身而来!
剑尖横抹,掀开了李慕舸身边的几个黑衣人。秋臻冷着一张脸,用血流不止的手掌握紧了剑,提至李慕舸面前。
察觉到自己已无退路,李慕舸单手吹奏起音色粗哑的南萧,一步也不敢停地穿梭在梁柱中。
可惜了,论快,他又如何快得过秋臻呢,所以这终究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在秋臻连杀三人,直冲到自己面前时,他仍旧咬牙挑衅道:“又如何,就算你女儿不在这,你自己也出不了这……”
法定寺的法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喀嚓——”一声,秋臻冷笑着斩断了这柄能蛊惑人心的南萧,也将李慕舸双臂的筋脉再次挑断。
李慕舸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的一切杂音也就此停下,耳边所闻再次恢复了这片无穷无尽的雨落声。
不知何时起,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庙中却也越来越安静。四周暗卫尽数没了呼吸,李慕舸也无声瘫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动作后,秋臻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腕上钻心似的疼。皱了皱眉,秋臻利落地撕下一截裙边缠上了伤口处。生怕一会儿吓着阿望,她还特地多缠绕了几圈,从手腕一直缠到血丝密布的手心,直缠得血迹再不能洇出来一分。
包扎好了后,秋臻从终于卸下了一半的气力,轻松地笑了一声。
笑过后,她低下头去,像看一个久违的挚友一般,用手指轻轻擦过更星剑。
她默默念道:“又辛苦你一回了。”
说完,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将剑伸出檐外,好让雨水冲刷剑上的血迹。雨珠在剑身上不住跳动,砸开了一滴滴血花,最后又顺势汇聚到剑尖淅淅落下,有的落到了雨中,有的溅到了秋臻的裙子上,晕出几点颜色比黛蓝深的暗色。
直到最后一点血珠被雨水带走,更星剑恢复了以往的幽光后,秋臻才偏过头去,看向了垂头瘫坐的李慕舸。
她没有了结李慕舸,是因为她要他到惊澜台上自己去向中都各派忏悔,从十年前到现在,一件不落地去赎罪。
沉默地看了半晌,她几步走过去,用寒山索将李慕舸捆起,将人拖拽到了门边。她知道里李慕舸还留有一丝清醒,但是从方才起,他便封住了口,低着头再也不说一句。
他最好能保持沉默一直到中都为之,不然自己不能保证还能不能留住他的性命。
将人拽过了主殿门口,放在了门边绑着。秋臻回头,打算去把青临门留下的马牵进来。一匹来驮一团烂泥似的李慕舸,一匹来驮自己和阿望。为了防止半路突生变故,秋臻决定等打理完这所有后,再去主殿里给阿望解穴。
刚转身走出两步,秋臻却突然停住了脚,警惕地握起了一直攥在手中的更星剑。寺院里并无变化,仍然是一片破败萧条,雨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毫不留情地泼洒在屋檐上。
只是她自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寺庙院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同样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主殿门外一直沉默的李慕舸竟低低地笑出声来。
“……可惜了”
李慕舸笑得全身都抖动了起来,带动起身上的伤口,疼得甚至开始抽搐了起来,可他却不顾这些,眼中的扭曲已经将他吞没。他就这么笑着,笑声由低到高,直到没气再笑了,才低头幽幽说道:“不是说了么,今日,你走不出这法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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