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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1)


    兰屏和许止戈回来的时候, 天已然暗了,游照仪正站在紧闭的房间门口,看着一楼堂中来来往往的客人发呆。


    二人对视了一眼, 走?上?前去?。


    兰屏拍了拍她的肩:“小游?公子怎么样了?”


    游照仪重新抓住飘忽的思绪, 顿了顿才说:“没什?么事,”复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兰姐姐,我今晚和你睡罢。”


    兰屏啊了一声, 轻声问:“真吵架了么?”


    游照仪这回没否认, 沉默了。


    兰屏看了一眼?许止戈担忧的脸,只能说:“好罢,你今晚和我睡。”


    几人?各回了房间,兰屏问:“晚饭吃了吗?”


    游照仪摇头, 道:“你去?给……公子送一点吧,他没怎么吃。”几个称呼在她嘴里翻覆,最后却说了这个。


    兰屏点点头, 说:“好,我先去?给他送些。”


    她下楼取了饭食, 轻轻敲了敲宣峋与?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兰屏略扬声, 迟疑的说:“小妹, 我进来了?”


    她一手托着饭食, 稍微使?了点力,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内简直一片狼藉,无?处下脚。


    循目望去?, 满地的水迹和瓷器的碎片,桌椅、屏风等物东倒西歪, 床上?的帷幔皱成一团,被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脚踏上?,还?堆着几件不知是谁的衣物。


    宣峋与?靠在床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兰屏走?进来关上?门,踩着唯一几处能下脚的地方走?到他身边,把吃食放在地上?。


    心里叹了口气——她算是从小看着宣、游二人?长大,从垂髫小儿到半大少年?,又顺利的结为夫妻,一路走?来几经生?死?,波谲云诡,颇为不易,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她担忧的唤了一声:“殿下……”


    宣峋与?依旧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靠在床上?。


    兰屏无?奈,轻手轻脚的起身收拾房间,一时间屋内只有声音窸窣。桌椅屏风扶正,碎瓷片拾好,水渍擦干,衣衫和帷幔都先放在了一边,被子被他压着,兰屏没动,收拾完后才道:“多少吃些吧,小游会担心的。”


    言罢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屋内,游照仪已经三两下吃完了晚饭,见她回来便问:“郑蓄那边有什?么消息?”


    兰屏坐下来说:“我和许止戈不敢问的太细,只聊了聊洛邑的香料生?意,不过?还?真有些有用的消息。”


    “迈州城内有一叫月引香的香料铺子,其主很是孤高,非特殊的香不做,市面上?有的香料他一概嗤之?以鼻,常研究药香,安神香,在达官贵人?间很有生?意。”


    游照仪:“郑蓄是如何得知的?”


    兰屏:“他说这个铺子也是近两年?风头才起来,前几年?他也并不晓得。”


    游照仪思忖,喃喃道:“近两年?……”


    兰屏:“李择善从先帝寝宫拿的香饵如今已然验不出成分了,只能从她当时查出的般若入手。”


    游照仪目光凝在一处,说道:“今上?之?前献药的药方已被篡改,王爷手中的只有依稀记得的残页,当时在军中为先帝看诊的军医也已然身死?……”该有的不该有的证据几乎都消失殆尽,又如何证明般若是从洛邑王府出去?的?


    兰屏:“我们并不敢问的太多,洛邑毕竟还?是今上?的地盘。”


    游照仪道:“嗯,先小心行事,祥云城的事呢?”


    兰屏道:“挽月台的老鸨许其绥已被凌迟,挽月台也已查抄干净,元七县暗楼也拆了,人?都送回了容州,但他们大多已经没有去?处了,暂设了一个收容院。”


    游照仪:“今上?派了谁管这事儿?”


    兰屏:“左相一力举荐大理?寺少卿江萦序,他说话,今上?也不得不听,宋品之?也在暗中帮忙。”


    游照仪放了心,道:“那应该没事。”


    兰屏问:“明日我们先搬到那个租院中吗?”


    游照仪道:“对,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些查清早些回广邑,就算有改换身份,洛邑也并不安全。”


    她手指在桌上?轻敲,说:“明日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这位月引香的老板。”


    兰屏点点头,与?她敲定细节。


    直到月上?中天,二人?才商议完毕,兰屏见她神态自若的起身准备洗漱,迟疑的问了一句:“小游,殿下他……”


    游照仪愣了一下,又坐了回来,摩挲了一下指尖问:“他吃饭了吗?”


    兰屏道:“我放下了,吃没吃不晓得。”


    见对方沉默,她说:“若是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


    游照仪眼?神有些迷茫,看着桌上?的烛火跳动,良久才道:“兰姐姐,若是此事得成,我……我想走?,你说王妃会同意吗?”


    兰屏吓了一跳,声音也急促了起来,问:“走??走?哪里去??”


    游照仪抿了抿唇,少有的踟蹰,道:“我、我曾经答应王妃会一辈子陪着世子……但是、但是好像现在这种陪伴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她含含糊糊说了那句话之?后,宣峋与?就听明白了,崩溃的哭了好久,又冲上?来亲她,亲了一会儿又推开,疯了一样在房中打砸,最后坐在一片狼藉里让她滚,满目怨憎。


    她走?出房门,向听到动静前来的侍从解释,又给了一张银票作为补偿和封口,一切办得妥妥贴贴。


    然后站在楼道里等着兰屏他们回来,看着楼下来往的游人?,一时间心里长长短短全是太息——


    万一她一辈子也没法喜欢上?宣峋与?,难道就要一辈子互相折磨下去?吗。


    兰屏见她问得认真,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说:“你为广邑王府几度出生?入死?,紧握兵权,若是此事得成,王爷这些年?担心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到时候你要走?,王妃自然会答应——”见游照仪眼?睛亮了亮,她又问:“——可是你让世子怎么办呢?”


    他离开你能活下去?吗?


    游照仪眼?神又暗淡下去?,想了想说:“或许没有我,他能过?得更好。”


    兰屏并不这么想,可没说出口,她也曾看着游照仪长大,从入府、上?学、习武、打仗、成亲……知道她为了广邑王府、为了宣峋与?已经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所有,感情已经是她仅剩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游照仪轻声说:“王妃和世子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们,我可能活不下来,活下来也没法活得现在这么好,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报答他们了……”她看向兰屏,眼?神竟有些可怜:“我真的尽力了——兰姐姐。”


    兰屏心头一酸,安慰似的摸了摸游照仪的头发,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说:“我知道。”


    这一点安慰似乎给了打破了她一直维持的冷静,游照仪以手掩面,几滴清泪从指缝间溢出来,无?声的落在地上?。


    ……


    第?二日清晨,兰屏再?次推开了宣峋与?的房门。


    他还?是昨日那个姿势,似乎动也没动,睁眼?看不知看向何处,饭菜还?在原位,早就冷透了。


    兰屏关上?门,轻声说:“殿下,我们该走?了。”


    半晌,宣峋与?才有所动作,晃了晃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兰屏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脸色惨白,眼?里都是血丝,一副灰败的样子,任由兰屏给他整理?,又戴上?帷帽,走?了出去?。


    游照仪和许止戈在马车旁等她们,宣峋与?低着头,踩着一边的脚凳走?上?去?,可是僵硬了一夜的身子不听使?唤,脚下一扭就要摔倒,游照仪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托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宣峋与?伸手抓住车壁站稳,扭了扭手腕,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尔后一言不发的钻进了马车。


    许止戈还?是第?一次间宣峋与?拒绝游照仪的触碰,震惊的看向了兰屏,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游照仪没什?么反应,神态自若的收回手,道:“我来驾车吧,大哥,二姐,你们进去?。”


    许止戈正要推拒,被兰屏一把拽住,说:“好,你驾车也行。”


    二人?上?了马车关好门,游照仪搬起脚凳放在一边,利落的坐上?去?握住缰绳。


    昨日那个小院在城东一个叫题金的巷子里,离客栈不远,整条巷子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商贾或官员。


    大约一刻钟,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游照仪轻轻敲了敲车门,道:“到了。”


    车门应声而开,兰屏和许止戈先走?了下来,游照仪轻轻推了推许止戈,自己退到了一边。


    许止戈只好上?前一步,伸手扶了一把宣峋与?。


    气氛一度凝滞。


    正屋加上?东西耳房、厢房,共有五个屋子,本来默认宣、游二人?一起住在正屋,此刻怕也是不行了,游照仪看向兰屏,见她点了点头,便先拿着自己的东西进了东耳房,宣峋与?顿了顿,一言不发的进了正屋。


    许止戈、游照仪住了东西耳房,便于保护宣峋与?,兰屏则住在东厢房,靠近垂花门。


    收好东西后,游照仪让许止戈留下保护宣峋与?,和兰屏一起去?往月引香。


    ————————————————


    月引香在城东,藏在七弯八饶的巷子里,二人?由郑蓄领着,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


    游照仪一边默默记下路线,一边应和着郑蓄的寒暄。


    郑蓄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明明边上?还?有兰屏这个大活人?,他跟看不到似的,一心跟游照仪说话,游照仪虽有些不耐,但她这么多年?来演技已然被磨练了,根本看不出来她心中所想。


    于是郑蓄更加来劲,还?未走?到铺子,便和游照仪约了晚间吃饭,她和兰屏对视一眼?,先同意了。


    正说着,二人?走?到了香铺门口。


    那门头上?挂一块木匾,刻着“月引香”三个大字,字体瘦长飘逸,别有一番风韵,木匾边上?还?别着一面绣着祥云纹的锦旆,上?书?“镜花水月,引香入怀”。


    那门头不大,除了锦旆之?外便干干净净的毫无?外物,里面的香料也不多,整齐的一个个码在木格中,只占了半面墙壁。


    他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门内也没有小厮出来招揽,郑蓄笑着说:“这店家性情有些古怪,但你信我,他制香一绝,我读完书?那两年?读书?睡不着觉,全靠他的安神香。”


    郑蓄家中生?意很大,只有他一个独子,父母希望他能认真读书?考个功名,可惜他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学得无?比痛苦,后来他父母见他实在辛苦,只能算了,开始让他上?手家中的产业。


    可他放下书?本后不知是读伤了还?是怎么,竟天天睡不着觉,如此持续了一年?之?久,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形容枯槁,他父母几乎动了所有关系寻找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出了大价钱悬赏,被一个香料商人?揭榜,给他了一块安神香,每天刮一点在香炉中,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竟真的有用,此后才能睡个好觉。


    这个香料商人?正是月引香的老板,郑蓄不知他名字,只叫他明先生?。


    郑蓄轻车熟路的走?进店铺,拉长声音喊:“明先生?——你在吗?”


    良久,才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安神香又用完了?”


    二人?举目看去?,才发现内间靠墙还?有一个窄小的楼梯,一个人?影慢吞吞的贴着墙面走?了下来。


    不高,看着四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眼?睛浑浊,半片琉璃镜架在高挺的鹰钩鼻上?,嘴唇很薄,气质阴郁。


    他原本语气放松,然而待抬眼?见到两个陌生?人?,立刻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眼?神犀利。


    游照仪眯了眯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绝不是普通的香料商人?——起码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事。


    郑蓄忙解释:“这两个是乾州来的香料商人?,我与?她们说您手艺高超,她们特来拜访。”


    游照仪摆出一副圆滑温驯的样子,笑着说:“明先生?,我姐妹二人?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对香料颇感兴趣,想先了解了解洛邑的特色。”


    说着,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照郑蓄所说,他为钱揭榜,应该是个爱财之?人?,只要有弱点,没什?么查不出来。


    果然,对方看见银票,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贪欲,探头看了看银票的数额,满意的收到了怀里。


    游照仪也笑了,听他说:“好说,洛邑也有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特色,我可与?你好好说说。”


    郑蓄很是上?道,闻言道:“站着说话也不好,不如我们边喝酒边说。”


    明先生?笑了笑,没有拒绝,兰屏立刻朝外间伸手,道:“明先生?请——”


    第52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2)


    几人依旧到了郑蓄相熟的酒楼, 开了一个雅间,明先生毫不客气的点了数十种菜品,酒肉流水般的端上来?。


    游、兰二人并未多言, 象征性的挟了几筷, 陪着喝酒。


    明先生大快朵颐,酒过三巡后笑眯眯的说:“看你们心诚,我也愿与你?们说道说道。”


    二?人立刻表示洗耳恭听。


    明先生道:“咱中衢地大物博,洛邑也是草树丰茂, 多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草植, 拿来?做香很?是不?错,稍稍控制着分量,就能产出不?同的味道来?。”


    “就比如蝉蚕香,就是取自深秋细雨后的金桂, 还得是雀潭江边的桂树,这烧出来?的香才是浓郁正宗,上京的桂和洛邑的桂做出来?就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再比如这荼芜香, 把这种香浸润在?地下,连地面的土都能给你?染香了, 虽说乾州的荼芜香很?是出名,但洛邑又有不?同……”


    “还有这月支香, 就是药香, 它能驱走瘟疫, 安神也别有效用, 郑蓄的安神香就改自这种香料……”


    两人耐心的听?着,并不?打断, 游照仪先前也做了许多功课,时不?时能和明先生应和两句, 明先生似乎对此?很?有研究,见?游照仪也懂一些,便越说越兴奋。


    直到他说道:“香这种东西就是双刃之?剑,有些香看似是药,实则是毒,端看你?如何添着了。”


    游照仪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神色,道:“明先生说的是,我家做生意之?时也遇到过此?事,给的明明是香料,接过那客人却中了毒,一问才知在?屋中放了相克之?物,好在?人没事,否则上哪说理去?。”


    她原以为明先生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听?见?此?话定会?露出马脚,谁知对方也脸色真诚,叹道:“是啊,这事儿我也遇了不?少,若真害死了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游照仪连连称是,道:“不?知何日先生有空,与我姐妹二?人说说洛邑的草植,我们也好认认。”


    明先生喝了口酒,有些迟疑,游照仪立刻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在?酒杯下推至他面前,语气?真诚:“我们是真心诚意想在?洛邑安家的——前几年乾州打仗,生意几乎缩水了一半,真是作孽,想着上京太过繁盛,我等小?生意可能无立足之?地,而洛邑是今上曾经的封地,总能容得下我们,您看……”


    郑蓄闻言,帮忙说话:“是啊,明先生,徐昭她们连店面都看好了,您就稍微指点指点。”


    明先生拿起酒杯,看了一眼银票的数额,思忖片刻,一饮而尽。


    游、兰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明先生道谢。


    酒足饭饱后,几人约好了明日的时间,分道而行。


    郑蓄执意要送游、兰二?人归家,行至半路,游照仪突然说:“郑公子,我家小?妹近日也有些头疼,我听?您说那安神香神效,能不?能分我们一些,若是得用,我等再找明先生买些。”


    郑蓄闻言,迟疑道:“可明先生叮嘱他的香买卖需得明目在?册,不?允给予旁人。”


    游照仪闻言,可惜的说:“那也无妨,我明日找明先生卖也可以——只是小?妹今夜又要难以安眠,真是心疼她。”


    见?游照仪神情低落,郑蓄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事,我给你?一点就是,但你?千万不?要和明先生说。”


    游照仪立刻欣喜道:“真的吗?郑公子您真是太好了,我替小?妹多谢您。”


    郑蓄羞赧的笑了笑,说:“没事,你?叫我郑蓄就好,咱们也算朋友了。”三人说话间拐弯,已经到了题金巷巷口,他又问:“那你?是现在?随我回?家拿吗?”


    游照仪看了他一眼,说:“好,”对兰屏道:“二?姐,你?先回?去?吧,和大哥说我马上便回?。”


    兰屏只好点头,说:“那你?早些回?来?,小?妹会?担心的。”


    她意有所指,游照仪点了点头,随郑蓄离去?。


    二?人继续往前走,郑蓄有心和她交谈,便问:“看样子你?小?妹比较粘你?啊。”之?前她说自己头疼,也是扯着徐昭的衣角。


    游照仪面不?改色的扯谎:“大哥二?姐年长我们不?少,小?时候他们随爹娘在?外忙,都是我与小?妹相伴。”


    郑蓄:“那是感?情甚深,可惜我是家中独子,没体会?过兄弟姊妹情谊,也是可惜。”


    游照仪扯着笑:“独子也有独子的好处,听?你?说读书的事宜,能看出你?父母对你?之?紧张,我们兄妹四个,自小?也是自己管自己的多。”


    郑蓄:“说起读书的事……”


    他兴致勃勃,游照仪也陪着聊,很?快就走到了郑蓄的院子,他要操持家中生意,除城西的主宅外又在?城东买了一个院子,方便有时的住宿,此?刻带游照仪来?的就是城东的院子。


    天已经暗了,院中景致也看不?大清楚,郑蓄将她带到正堂,让小?厮给她上茶,道:“我去?房中给你?刮取一些,你?今晚燃了,若是觉得好,明日再找明先生要,但你?千万别说漏嘴啊。”


    游照仪好笑的点了点头,就差给他发个誓。


    郑蓄这才放心的去?了自己的卧房给她拿香,游照仪坐下来?,并没有喝茶,只望着院中的一颗正在?落叶的银杏发呆。


    不?一会?儿,郑蓄便匆匆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游照仪拆开看了看,正是刚刮下来?的香料粉末。


    她感?激的朝他看去?一眼,说:“真是多谢你?,我们家刚来?洛邑,便遇见?了你?,真是福气?。”


    郑蓄被她说得脸红,说:“也没帮什么,你?们还租了我的院子,给的价也不?少。”


    游照仪被他的单纯逗笑了,说:“这是我们应该的。”


    郑蓄挠了挠脑袋,说:“嗯……天色晚了,不?若我送你?回?去?吧。”


    游照仪说:“不?用了,送来?送去?的像什么话。”


    郑蓄却执意要送,说:“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天色晚了,在?洛邑女子可能不?是很?安全?……”


    游照仪顿了顿,说:“好罢——在?乾州女子也是也是可以正常出门的,怎么?洛邑不?行吗?”


    二?人走出门,郑蓄才说:“也不?是,就是……”他伸手指了指天上,意思不?言而喻,道:“不?是不?喜欢女子么?这么多年,洛邑的官员大多是男子,不?想离家的女子走不?了仕途,一些策令也难以考虑女子,导致在?洛邑,女子渐渐变得轻贱,多是自己做生意,或是嫁人什么的。”


    游照仪问:“女子独自出门也要小?心么?”


    郑蓄点点头,说:“要小?心,尤其是晚上,有些男人一辈子没混出个人样来?,没想到在?洛邑‘是个男人’这种事也变得金贵起来?了,越来?越不?把女子当人,我曾还救过几个被醉鬼调戏的姑娘,真是混蛋。”


    郑蓄自小?在?福窝里?长大,一辈子衣食无忧,没见?过糟烂事情,对任何坏事都义愤填膺,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游照仪的笑意真诚了一些,说:“你?在?洛邑长大,竟也没被同化。”


    郑蓄忙说:“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家家风严正,父母一视同仁,你?放心罢。”


    她放心什么?


    有些狐疑的看了郑蓄一眼,却见?他脸色红红的别开了眼。


    她心中一震,立刻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喜欢她。


    她自小?守在?宣峋与身边,碍于世子的权位,学堂里?的学子也少有主动与她亲近的,最多也只是她情窦初开之?时喜欢过周星潭,周星潭自己都不?知道——到了战场上,虽然离了广邑王府的靠山,但大家都朝不?保夕,没人会?去?考虑这种事情,待她和宣峋与成亲后这种事就更销声匿迹了。


    如今这人竟喜欢她。


    他一副羞涩,纯真的模样,甚至不?敢靠近游照仪一步,只保持着一点距离。


    游照仪心中霎时有些复杂。


    郑蓄正绞尽脑汁和心上人多说一句话,见?对方也笑着回?答自己,一时间心情都飘飘然了起来?,恨不?得这条夜路再长一些。


    可再故意走慢也没用,题金巷很?快就到了,把她送到院门口,游照仪又认真的道谢了一次,才和他话别,他便依依不?舍的走了。


    这边游照仪看着他走了一段路,才轻轻的打开院门,原以为大家都休息了,没想到刚跨过垂花门,就看见?宣峋与站在?正屋门口,与她隔着稀疏的树影相望。


    刚刚还在?与郑蓄说话,下意识扯出的笑脸还没来?得及收回?,游照仪心里?一惊,嘴角立刻变得平直。


    宣峋与惨白着脸,目光如冰,掺着惨痛的可怜,几息过后,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游照仪松开捏紧的手指,先去?西耳房敲了敲门。


    许止戈还没睡,给她开了门。


    游照仪把那个纸包递给他,说:“寄给李择善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再分一点寄给焦家,我和十安打过招呼,她们家有这个生意,也可以帮忙看看。”


    许止戈接过应好。


    游照仪又问:“他……今天怎么样?”


    许止戈目光微沉,道:“没吃几口饭,在?屋内待了一天。”


    其实是一口没吃,晚间本劝他喝口粥,结果兰屏回?来?了,他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却没见?游照仪,目光茫茫的问:“兰姐姐,灼灼呢?”


    这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但兰屏却说得有些艰难:“说随郑蓄去?取个东西。”


    宣峋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讷讷的问:“就、就他们俩吗?”


    这是废话,兰屏都回?来?了,自然只有他们俩,可他还是问,兰屏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本就吃不?下的饭更是难以下咽,他心口一阵慌乱,感?觉一股气?已经顶在?了喉咙上,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良久,兰屏和许止戈离开了。


    他开着门,望着远处的垂花门,目光怔怔。


    不?知道一动不?动的等了多久,久到他想哭泣,想跪下来?求她回?家,回?到他身边——可他现在?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


    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一下子攫住了自己,让他坐立难安,只能站起来?,在?门边踟蹰,好似这样就能离她近些似的。


    月光一点点洒下清辉,他感?觉真的过去?了好久,比在?上京等她的每一天每一年还要久,久到他快崩溃——终于门口传来?了动静,他心中一片焦渴,瞪大眼睛朝门口望去?。


    他的灼灼走进来?,脸上还噙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温柔笑意。


    看见?他,又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心口似乎被一把尖刀剜的鲜血淋漓,那些鲜血流下来?又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腐蚀,他几乎站不?住脚,惨痛又可怜望着她。


    她怎么可以……


    二?人僵持片刻,可游照仪没有一步上前的意思,好似能一直在?门口站到天荒地老。


    天气?已然快入冬,冷风习习,见?她穿得不?多,宣峋与只能咬牙泄力,后退了两步,关上房门。


    不?一会?儿,就听?见?许止戈的开门声,二?人的话语模模糊糊的传来?,他听?不?清,咬着小?臂忍着哭音,感?觉自己几乎要碎掉。


    游照仪闻言,没就此?事说什么,只道:“明日照旧由我和兰姐姐去?,寄信让暗处的人去?便好。”


    许止戈点头:“好,我晓得分寸。”


    游照仪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中。


    月色如水,只有冰冷的夜风在?屋外呼啸。


    ————————————————


    第二?日晨,游照仪和兰屏按照约定再往月引香而去?。


    明先生已经等在?店中,见?她们前来?,便带着她们往店子的后方走去?,打开一扇小?门,是一个不?大的小?院。


    院中生机盎然,种着许多不?认识的花花草草。


    明先生蹲下来?,小?心的看了看几株草植的长势,道:“这几样都是只有洛邑才有的草植,我与你?们说说吧。”


    两人表示洗耳恭听?,认真的立在?一旁。


    本来?二?人并不?期望今日就能得到般若的消息,只继续为伪装身份添砖加瓦罢了,谁知明先生略认了两种草药,便指着一株开着幽蓝花朵的草植道:“这草叫般若,燃之?有清香,只生长在?洛邑雀潭江支流一个叫磐磐山的地方。”


    兰屏闻言,立刻想追问,却被游照仪扯住了手肘,对方朝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打草惊蛇。


    第53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3)


    耐心的听明先生把院中的草植介绍完, 游照仪笑着说:“今日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洛邑之地,钟灵毓秀, 早知?道如此我们就应该早些来。”


    明先生摆摆手, 说:“诶,话也不能这么说,乾州也有不少好东西,我年轻时也去游历过。”


    游照仪点头笑, 说了几个乾州的小地方和吃食, 明先生也说得上几句话,想来是真的去过乾州。


    游照仪:“那我们几人算是有缘,明日新店开业,希望明先生能给分薄面, 来为我等撑撑场面,有您在我们真是蓬荜生辉。”


    对方皱了眉头,说:“还是不去了,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兰屏见?状,又劝说了几句, 对方还是拒绝,二人只得作罢离开, 临走?前又给了他一张银票, 说若有问?题再来拜访。


    二人先去了正在修整的铺面, 里面一应东西借的都是焦家的人或物?, 还有几个雪刃的人,俱装作小厮。


    铺面已经修整的差不多了, 此?时正在挂匾,取名为暗香盈袖, 和焦家在乾州开的店名一样,店铺文书等物?也很快办下。


    游、兰二人看着小厮将一块块香料仔细的摆放在台面上,轻声交谈。


    游照仪:“想来那般若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草,在洛邑稍涉此?道的都能知?晓。”


    兰屏说:“可洛邑香铺这么多,该怎么查呢?”


    游照仪思?及初次见?到?明先生时对方身?上阴郁的气质,说:“我觉得这个明先生还有可探寻之处,暂时还是盯着他吧。”


    他如此?爱财,店铺却?小而隐蔽,也不拓展生意,也不抛头露面,怎么看都不对劲。


    兰屏点点头,担忧的说:“王爷手中的残方还少了一味药材不知?是何物?,不晓得帝姬能不能找出来。”


    游照仪道:“太医院的脉案备了好几份,也不能销毁,更?何况那是先帝的,帝姬是个聪明人,相信她罢。”


    兰屏说:“那现在便?等消息罢。”


    这事儿光靠她们是办不成?的,还得各方协助。


    游照仪上前一起?帮忙整理香料,说:“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咬死身?份,才能查探到?更?多的东西。”


    兰屏闻言点头,也走?上前来帮忙。


    ————————————————


    第二日香铺开业,许止戈和宣峋与也得到?场,他依旧一身?女装,戴着帷帽,几天没近见?,已然瘦了不少。


    郑蓄前来恭贺开业大吉,带了自家产的醇酒为礼,许止戈笑着收下了,又带着妹妹们向左右送礼,表明自己初来乍到?,还要大家多照顾。


    在这些人眼里,也就知?道了有一户姓徐的人家在此?扎根,做起?了香料生意。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铺陈开来。


    店中账目由她和兰屏一起?打理,生意虽然一般,她们也不强求利润,偶尔再去拜访一下明先生,又或是再应付一下郑蓄。


    早晨从家中到?铺子,傍晚又从铺子回家中,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游照仪还是第一次过,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只是唯一让她有些无措的是和宣峋与越来越紧张的关系。


    二人半个多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每每回院中气氛都是冷沉的滞涩,白日事忙,并不容易想起?这茬,晚间归家,她却?总要在巷口徘徊好一阵,才敢走?进去。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关着房门,但也有时候他房门开着,夫妻二人便?隔着树影对视一眼,他大多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游照仪也只能顶着他冰冷的目光硬着头皮回自己房间。


    这时候就能听见?他极重的关门声。


    她知?道这些动静已然是他服软的信号,可她自上次生出离开的想法,不知?为何便?愈演愈烈,自暴自弃的想,不若就这样算了,等着夫妻情分在这日复一日的僵持中彻底耗尽,二人便?可好聚好散。


    可是宣峋与并没有如她所愿,在一天入夜,主动敲响了她的房门。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宣峋与,他瘦了很多,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唇上也不见?一丝血色,睫羽微敛,瞳孔在沉沉的黑夜中泛着绀青,眼尾薄得好似一抚就会泛红——他的惊世容光染上了疲态,玉润白皙的肌肤似乎在屋内一日日的闷过了头,透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苍冷。


    游照仪还是没动,淡淡的看着他。


    宣峋与委屈的想哭,可嘴巴抿了抿,还是克制住了,从怀中拿出雪刃送来的情报递给她,声音有些嘶哑:“灼灼,这是堂姐找到?的药方。”


    其实是他几夜未眠,详布计划,派了一个雪刃的人潜伏入宫帮助宣芷与,才顺利的查出了此?物?,情报传来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想着要借此?让灼灼夸夸他,原谅他,可是真的站在了她面前,自己却?一句多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张口结舌,可怜的看着她。


    游照仪伸手接过,说:“我知?道了。”


    言罢竟立刻便?要关门,宣峋与眼泪瞬间滑下来,慌乱的抵住门框,泣不成?声:“灼灼……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滚的,我也不应该这么不懂事……你别不理我啊,别不要我,我快死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跪下来,死死的抱着游照仪的腰肢,崩溃的哭,嘴里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几句话。


    这段时间就像做梦一样,灼灼离他那么近,却?始终不再和他说一句话,刚开始他每日浑浑噩噩的待在房间里,不停的做自我建设,告诉自己灼灼不会真的不要他。


    可是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有再回来的意思?,他也只能入夜之时透过门缝远远的看她一眼,渐渐的,恐慌和恍惚彻底笼罩了他,理智游丝一线牵着,直到?昨夜的梦给了他最后一击。


    梦中是上京游人如织的街道,他茫然四顾,没看见?任何熟悉的人,只能顺着人流走?着,然后便?看见?了熟悉的积石巷,游照仪就站在巷口。


    他心中一震,隔了这么久终于近距离的看见?了她,不知?为何却?有些慌乱,只能忍着心悸佯装镇定的走?过去,原本?以?为灼灼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自己就乖乖的站到?她面前。


    可她没有,她就像把他彻底当成?了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他吓得半死,忍无可忍的拽住了他,失控又惶恐的质问?她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不要他了。


    游照仪奇怪的问?:“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宣峋与立刻摇头,慌乱的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真的一点都……”


    他话还没说话,游照仪好像就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说:“我不爱你,不喜欢你,你除了这张脸有什么值得我看上一眼?”


    “宣峋与,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世子又怎么样?在我眼里还不如周星潭,甚至还不如郑蓄。”


    宣峋与眼眶发红,眼里都是祈求,可她不顾他快要碎掉的神情,说完这些话就要离开,他只能惶急的拉住她的手腕,近乎卑微的说:“对不起?!对不起?灼灼,我错了,你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改。”


    “我不要你爱我了,不要你喜欢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别不要我!求你了灼灼、求你了!”


    可无论他多么低三下四,游照仪依旧没有一丝动容,狠狠的甩开他紧紧抓着、挣扎得鲜血淋漓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宣峋与连忙追上去,一路哭喊,形容狼狈,期望对方能回头看他一眼,可拼尽全力都追不上对方的背影,绝望的摔在地上。


    这个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宣峋与一身?冷汗的喊着灼灼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空洞的望着床顶。


    好半晌过去,他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崩溃的哭出了声。


    游照仪看他如此?悲痛的模样也不好受,拉着他的手臂说:“殿下,你先起?来。”


    听见?她的称呼,宣峋与一下子愣住了,抬着满是泪痕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抖着嘴唇问?:“你叫我什么?”


    殿下。


    从那年在赫明山开始,她再也没叫过他殿下。


    如今她居然叫他……殿下。


    游照仪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你先起?来。”


    “你叫我什么?!”


    宣峋与声音不知?道大了几倍,哀痛又期待的看着她,只觉得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冬日刺骨的冷风呼啦啦的穿胸而过。


    游照仪强行把他拉起?来,没有说话。


    宣峋与抓着她的手臂,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听错了是不是,灼灼,我是阿峋啊,你叫错了、你叫错了……”他声音越来越悲痛,哭腔不可抑制的溢出来,呜咽着说:“……别这么对我。”


    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游照仪心口却?一片麻木,那种互相折磨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让她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她咬咬牙,把宣峋与抱进怀里,说:“好了、好了阿峋,别哭了。”


    听到?她改换称呼,宣峋与终于感觉自己从濒死的状态里挣扎了出来,紧紧的依在她怀中走?进房间,用脚踢上了房门。


    游照仪被他带着连连后退,直到?二人倒在床上,宣峋与才小心翼翼的抬头亲她,一口一口的,跟小猫似的。


    游照仪知?道他想干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下一息抱着他的腰把他提到?床上,三两下扯掉了他的衣服,粗暴的按进被子里。


    ……


    身?体的快感很快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可对方的嘴唇却?始终都亲不到?,那种若即若离的敷衍感让他的不安和恐慌再度加重,小猫似的仰着头哭求:“亲我啊……灼灼,亲我,求求你——”


    可他始终没得到?一个温情的吻,只像个被使用过度的破烂玩偶,在床第间浮浮沉沉,心越来越冷。


    她在故意伤害他。


    妄图能以?此?把他推远。


    宣峋与太了解她了,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样。


    快感和痛苦掺杂,连日来焦灼思?虑、不饮不食的后遗症在游照仪毫不留情的对待间一齐涌了上来,帷幔后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嘶哑的低吟,宣峋与带着浓重的哭腔满含情意喊了一声灼灼,下一息,他便?双目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感觉手中紧绷的身?体彻底软倒,游照仪也抬头看了一眼他汗湿的脸,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撤了手。


    ……


    将床第间收拾干净,游照仪才回到?桌旁,拿起?宣峋与递给自己的情报。


    打开,里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六种药材,分别是雷公藤、防已、鱼胆、木通、厚朴、细辛,这些都是有些毒性的草药。


    按照之前李择善的说法,先帝的所中的南羌之毒是慢性毒,短时间内并不致死,只是一直虚弱,无法领兵,为了稳定军心,宣应亭和宣应雍便?私下托了心腹寻找解药,宣应衷是他们的亲兄弟,自然也没瞒着。


    出于信任,宣应衷送药前来的时候并没有细细查探,只让军医看了药方,军医的原话是:此?药虽有毒性,但当下以?毒攻毒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见?他神色笃定,宣应亭和宣应雍便?同意了用药,果然不出三日再把脉,宣应亹身?体中的毒素已然肃清,脉象安稳平和,人也顺利的清醒了过来。


    然而不出一月,她身?体中的毒再次反复,喝了药后又恢复原状,几人才知?这毒并不是这么好解的,于是一边查探着更?好的解毒之法,一边一月一饮。


    好在这几种草药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且只是一月一饮,并没什么大事,宣应亹的身?体也一直无恙,连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众人便?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宣应亹身?死,宣应亭、宣应雍二人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不对劲,复又查此?旧案。


    这几种药……


    明日去药铺抓取一些熬制,再探药性吧。


    想好后,游照仪把情报折好,塞进床边的暗格之中。


    宣峋与正无知?无觉的躺在床内,盖着被子,只露着一张小脸,五官精巧,脸上有了点血色,一片潮粉。


    游照仪站在床边,盯着他那张美撼凡尘的脸看了许久,心中似有微澜,可最后还是归于一片沉寂。


    她认命的闭了闭眼,熄灭烛火,躺进了被子。


    第54章 安能行叹复坐愁


    (1)


    夜半深深, 宣峋与又从一个心悸的噩梦中骤然惊醒,一身冷汗。屋内黑沉一片,窗外隐约有月光洒入, 模糊的勾勒出床顶的轮廓——并不是他这几天?所熟悉的。


    下一息, 身上成片的刺痛袭来?,记忆也慢慢回笼,宣峋与动了?动身子,扭头茫茫的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人, 深切的委屈再一次翻涌上来?。


    不顾满身的伤痕, 蜷缩着□□的身子再一次依了过去。


    摸到?游照仪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企图营造她拥抱自?己的假象,自?己在心?里为她弥补刚刚对他的那些伤害。


    谁知游照仪的手?动了?动, 摩挲了?一下手?下熟悉的肌肤,下意识的把他的身体带入自?己的怀中抱紧。


    宣峋与终于破涕为笑,连日的阴霾霎时散开, 眷恋的把脸埋进她的怀里,近乎报复的想:你的嘴巴说你不爱我, 可是你的身体在说爱我。


    ……


    有她在身边,噩梦终于不再侵袭, 宣峋与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的床铺, 一片冰凉。


    他一下子睁开眼坐起来?, 屋内已经没有游照仪的身影,但身上的伤口被涂了?药, 原本□□的身体也穿上了?衣服。


    紧绷的心?弦微微松懈,他复又躺下, 把脸埋在她的枕头里,贪婪的呼吸着她的气息。


    ……一切都会变好的,他死都不会离开她。


    ————————————————


    李择善和焦家的消息差不多?时间送到?游照仪手?中。


    前者说那安神香中有般若的香气,和她曾在先帝宫中闻过的味道几乎一样?,只是淡了?些许;后者则直接送来?了?那安神香的成分名目,确有般若一物。


    香铺内间,游照仪看着两封信暗自?思?忖,兰屏这边已端着一个药盅走?了?上来?。


    黑乎乎的药汁倒在碗里,放在案前,另一边是几株般若草,还开着幽蓝色的花。


    二人喊来?雪刃中一个医者,一起动手?试验了?几次。


    药汁本身验了?,有一丝毒性,这大家都已经晓得了?。


    可当般若放入炉中一起熬,再倒出来?的药汁验,却又变得无毒了?。


    熬药的时候将般若烧灰成末,再验药汁,依旧无毒。


    可以说般若不仅无毒,甚至还把原有药中的毒性祛除了?。


    那医者又细细的翻看了?几遍,说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当时先帝的南羌之毒根本没有解呢?”


    游、兰二人凝目看他,他继续说:“这药能解毒正是因为它本身具有的毒性能以毒攻毒,但又没有彻底解毒,得一个月喝一碗压制,烧了?此香,把药碗中的毒性祛除了?,那这药便没有用了?,所以慢慢的导致旧毒复发。”


    他说得绕口,但游、兰二人却听懂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惊。


    半晌,游照仪提出质疑:“但那南羌之毒并不是致命的毒素,更何况先帝后来?识人不清之状又如何解释?”


    医者思?忖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属下愚笨,可能猜得有误。”


    游照仪摇头,说:“不必妄自?菲薄,这已是我们二人并未想到?的了?,只是我觉得,这般若的药效不止于此,你近日好好探究一下。”


    医者应是,取了?那几株草退下。


    游照仪继续看着那碗药发呆,喃喃道:“总觉得已然接近真相了?,却总行不通。”


    兰屏安慰道:“没事,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展了?。”


    游照仪摇摇头,说:“不、不,我总觉得还是该从明先生下手?,他绝对不简单。”


    兰屏:“不若直接严刑逼供?”


    游照仪凝目,道:“先让人探访一下他的店,看看有无有用的信息,实?在不行就只能用强的了?。”


    兰屏点头,说:“我去安排。”


    对方转身离去,游照仪便起身把药炉等物收拾好,该销毁的销毁。


    打开内间的门,店铺内生意寥寥,门可罗雀,伙计站在掌柜后,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的行人。


    游照仪象征性的嘱咐了?两句,准备离店归家,谁知刚踏出店面,便看见郑蓄朝她走?了?过来?。


    对方一看就是奔她而来?,自?己也不好视而不见,只能等在原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郑蓄红着脸笑了?笑,说:“我来?看看你……们店。”


    游照仪假装遗憾的说:“明先生说的那些香还未研制出来?,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郑蓄忙说:“若是你要,我可以寻家中的店铺原价卖你一些,也是明先生给?的配表,那些香销量还不错。”


    游照仪佯装惊喜,问:“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明日就遣小厮去与你交接,但是原价就不必了?,那太不好意思?。”


    郑蓄摆摆手?,说:“真的,我情愿的,嗯……我来?是想问问你,马上便要冬至了?,雀潭水街那边会有花灯游街,很是漂亮,你、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脸色也红得不行,游照仪倒不是喜欢他,只是颇觉他可爱,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那日姐姐可能要陪我,怕是去不了?了?。”


    二人回头,不远处站着的正是戴着帷帽的宣峋与。


    郑蓄脸一下子更红,说:“那、那小妹也一起来?罢?”


    宣峋与隔着帷帽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恨不能杀其?泄愤,可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来?,说:“我身子不好,寒冬腊月可能没法出门——姐姐年年都是陪我的,”他走?上前去拉住游照仪的手?,可怜兮兮的说:“难道今年不要我了?么?”


    郑蓄闻言,意有所指地劝道:“小妹,你姐姐总是要成亲的,总不能年年都陪着你罢。”


    此话一出,游照仪立刻感觉到?宣峋与的手?一紧,身子前倾,一副无法忍受想冲上去的样?子,忙一把拉住了?他,说:“不若改日罢?冬至这天?我们家确然每年都是一起过的,何况今年刚到?了?新的地方,也不好让小妹一个人。”


    郑蓄只好抿了?抿唇,可惜的说:“好罢,那下次再有盛景,我再邀你。”


    谁跟你有下次,贱人。


    宣峋与紧紧的抱住游照仪的胳膊,怨毒的看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想是已然剐了?他千百刀。


    这厢郑蓄是遗憾的走?了?,游照仪也拉着宣峋与快步的朝家里走?去


    她步履匆匆,宣峋与几乎跟不上,却没说什么,直到?踉踉跄跄的扭了?一下,游照仪才?醒过神似的慢下脚步。


    直到?回了?院中,关上房门,游照仪才?道:“不要这么没分寸。”


    这话没什么,但对于宣峋与来?说,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重的指责,他被这话说的一愣,表情像是从来?只被娇惯的孩子莫名其?妙被家人甩了?一巴掌,在感觉到?痛之前是一片不可置信的茫然。


    他讷讷的问:“你为了?他说我?”


    游照仪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他,她语气正常,也没有带着什么冷漠指责的情绪,只是单纯的叮嘱一句,闻言便解释道:“我没说你,只是现在局势紧张,洛邑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言行举止要小心?一些,别让别人看出了?端倪。”


    宣峋与眼里泛起水光,还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语气愤懑:“你说我,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说过我,如今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说我!”


    贱人?


    游照仪愣了?愣。


    他自?小学文识礼,温和待人,对着同窗同僚乃至陌生人,重话都说不了?一句,如今竟骂了?一句贱人。


    宣峋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依旧嗔怨的看着她。


    屋子气氛一时滞涩。


    沉默的对视了?良久,宣峋与在她淡然的目光中渐渐软化,眼里闪过一丝后悔,可怜的拉住她的手?,说:“我不说了?,灼灼,我不说了?……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怕你喜欢他,我怕你不要我了?。”


    游照仪下颚紧了?紧,反手?握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仰视着他的脸,说:“我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不要你。”起码现在不会。


    最?后一句话被她咽在心?底,成为了?告别的开端。


    宣峋与抿着唇笑了?,从椅子上下来?把自?己塞进她怀里,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说:“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灼灼。”


    语气坚定,却细若蚊呐,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


    可宣峋与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近一个月的僵持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一刻、多?一息都是要他的命,现在他就像在沙漠中穷途末路的濒死之人,就算递到?眼前是一杯鸩酒,也只能照喝不误。


    游照仪眼里闪过怜悯,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背安抚,却听见他一声?轻呼。


    她这才?想起来?昨夜对他干了?什么。


    宣峋与本依恋的靠在她怀中,享受这个久违的拥抱,突然感觉身子一歪,骤然腾空,下意识的勾住她的脖颈。


    游照仪把他放在床上,拿出了?早间为他涂抹的药膏。


    他乖顺至极的躺着,任由游照仪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剥开,配合的抬手?抬脚,黛蓝的被子衬得他肤色极白,宛若高岭上盈着的一捧碎雪,令人心?驰。


    可如今这捧冰雪却染了?污痕,跌下云端。


    游照仪伸手?握住了?那一节雪白的脚腕,微微拉开检查他的身体——从小腿到?锁骨,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皮肉,几处难以启齿的地方还有完整的齿痕。


    虽然二人已经坦诚相对了?无数遍,但宣峋与对这种?完全袒露在她眼下的姿势还是感到?了?一丝羞耻,脚背在她的衣摆上摩挲了?一下,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合拢了?双腿。


    游照仪正为他涂药,神情专注,明明眼皮都没抬一下,却淡淡的说:“分开。”


    宣峋与细韧的腰肢可怜的抖了?抖,双腿听话的再次打开。


    ……


    涂好了?药,游照仪坐在床头,拉起帷幔,说:“等药干些再穿衣服。”


    宣峋与听话的嗯了?一声?,慢慢挪过去,把脸枕在她的膝上。


    他的脸美得像个夺人魂魄的月中仙神,遍布痕迹的身子又像引人堕落的山中精怪,轮廓起伏间,只有日光的阴影为他遮羞。


    游照仪目光茫茫的看着虚无的一点,手?垂在怀中抚摸他的脸,轻声?问:“痛么?”


    宣峋与正在亲她的指尖,闻言含糊得说:“不痛。”


    殷红的舌尖探出来?,把她的指节卷入口中。


    他舔的认真,终于引得游照仪低头看一眼。


    口中的手?指又增加了?一根,往他舌根探去,一番搅弄后,口涎从嘴角控制不住的流下来?,艰难的吞咽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响起,宣峋与的胸口艰难的起伏了?几下,复又归于平静。


    游照仪抽出手?指,却被他抓住手?腕将细细的手?指上淋漓的水光舔食干净,她并不阻止,只静静的看着,直到?他彻底松口,才?俯身亲了?亲他微张的嘴唇,夸赞道:“好乖。”


    宣峋与高兴了?,热情的回应她,声?音甜腻:“我一直都很乖。”


    所以一直看着我吧。


    ……


    世子殿下和小游又和好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许止戈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兰屏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在得知了?游照仪的想法之后,她的一切行为好像都变得透明了?起来?,那种?若即若离的敷衍感和无力感一直弥漫在二人中间,可世子殿下看起来?却一直沉溺其?中。


    独自?一人,还做着长相厮守的美梦。


    ————————————————


    又过了?约半个月,被派往月引香暗探的雪刃找到?新物,回来?汇报情况。


    桌上分别摆着一瓶药和一盒香,上面贴着的都是“般若”二字。


    游照仪看了?一眼,问:“哪拿的?”


    暗探面不改色答:“明先生床下。”


    几人默了?一瞬,游照仪道:“你继续说。”


    暗探答:“根据属下这几日的观察,明先生没有置私宅,平日里就住在月引香的楼上,前两日我在一楼铺面中查探,并未见什么稀奇的,后趁有日明先生不在,前往二楼搜寻,没想到?从楼梯中央开始,就有一些机关布置的痕迹,我找到?关窍后关闭,才?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桌一床,桌下也有暗格,打开后是一些账本,我大约翻看了?一下,都是近两年店铺的收支,卖的最?好的就是月支安神香,足进账少说三千两,余下林林总总加起来?,这两年月引香的盈利都在万两以上。”


    “这两样?东西则是今夜刚在床下的暗格中找到?的,机关很是繁复,不知道关窍之人绝难打开。”


    四人神色各异的沉默了?一会儿,许止戈先道:“这明先生若真只是一个香铺老?板,何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设如此多?的机关。”


    游照仪说:“他绝对有点不对劲,起码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事。”


    兰屏道:“这一月多?接触下来?,能看出他对钱财的看重,但又为何不扩大铺面,且只做熟人的生意呢。”


    宣峋与思?忖了?片刻,说:“像是在躲什么人?”


    游照仪点点头,说:“我也作此猜想,店铺隐蔽,不爱抛头露面,钱虽照赚不误,却始终不扩大生意,既不想被人发现,又想满足自?己的物欲。”


    宣峋与扭头对那暗探说:“你去把盛道谙叫进来?。”


    盛道谙便是那名雪刃医者。


    那暗探点头,转身出去了?。


    第55章 安能行叹复坐愁


    (2)


    盛道谙仔细看?了看?那香和药瓶, 又?到?空旷处烧了一些嗅闻,才斟酌着说:“应该是使用大量般苡華若草汁提纯后制成的,香味要比之前浓郁许多?。”


    游照仪闻言, 思忖了片刻道:“药剂和香料都取一些, 然后将其放回?月引香,取的样照旧送给李择善和焦家,等?消息来?了再查。”


    盛道谙得令,拿着东西下去了。


    游照仪隐约感觉此案已然抓住了头绪, 有些高兴的和兰屏对视了一眼, 说:“若是顺利,过年前就能回去了。”


    兰屏点点头,说:“是,也不知广邑怎么样了。”


    闻言, 宣峋与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说:“前段时间母亲来?信,说广邑尚好, 帝姬回?京后代为通传,说广邑王妃携世子回?封地修养, 皇帝明面上也没?说什么。”


    游照仪点点头,顿了顿问:“卜同钰回?来?了吗?”


    宣峋与说:“回?来?了, 前两日才刚到?广邑, 受了不少伤, 母亲还未给堂姐传信, 怕被皇帝发现她和广邑王府有联系。”


    此话一出,游照仪眼神变得阴冷了一些, 看?着宣峋与慢慢地说:“让王妃看?管卜同钰,若到?了能给帝姬去信的时机, 就告诉她——卜同钰死了。”


    兰屏吓了一跳,说:“这样不好吧,来?日若是帝姬登基,发现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游照仪摇头,声音发寒:“到?时的事到?时再说,帝姬心还不够狠,她若是临阵心软,陪葬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兰屏还想再说,却被许止戈扯了扯衣角,只好闭上了嘴。


    直到?出了门,兰屏才对许止戈道:“你拉我做什么,这事儿若真办了,到?时候若是被帝姬发现如?何是好?”


    许止戈说:“帝姬心确然不够狠,你也看?得出来?,若真如?小游所说她在最后关头下不去手,广邑王府和镇国公主?府都是死路一条。”


    兰屏还待言语:“但……”


    许止戈打断她,提及另一件事:“崇月之战你也去了,没?看?到?小游是如?何将杨凝章一刀毙命的么?”


    那时兰屏陪着宣峋与站在城楼上,看?的并不清晰,可他抱着游照仪,近在咫尺的看?着她如?何目光阴冷的持刀杀人,没?有一丝犹豫。


    许止戈说:“小游的心远比你想象的更狠,也更清醒,此事不容闪失,听她的罢。”


    兰屏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好罢。”


    ————————————————


    翌日,游、兰二人再次去往了月引香,表面上是买卖香料,实则试探明先生有无发现昨日之事。


    一番生意做下来?,对方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对劲,二人放了心,回?到?店铺继续等?消息。


    这次事情更为紧急隐秘,故而送信之人都是雪刃成语,不出四日便有消息,传回?了宣峋与手中。


    几人复看?,李择善的信中表明此香和先帝殿中九成相似,但药剂她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焦家则来?信说此香和药剂是通过大量提纯得出的,小剂量使用有安神之效,但过多?可能会导致神思不属,意识恍惚。


    乍见此言,游照仪只感?觉比心惊先出来?的是松了一口气——查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丝实实在在的进展。


    宣峋与皱着眉头,情绪不高,沉声说:“所以姑姑识人不清,就是因为这香。”


    兰屏说:“想来?是的,那明先生竟有此香,定和此案有些牵扯。”


    许止戈点点头,几人也开始部署计划,准备强抓明先生,只有宣峋与看?着桌上那两封信,目光怔怔。


    游照仪余光扫过他低落的神情,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可放在膝盖上的手抬了抬,还是没?伸出去。


    可宣峋与注意到?了,立刻抓住她抬起的手,低着头露出一个?抚慰自己的笑容。


    游照仪收回?余光,继续与二人谈论?,心中一片挣扎,可最终还是没?有撤手。


    ……


    夜半,夫妻二人就寝入眠。


    自那日起,宣峋与提过一次让她回?主?屋睡,被游照仪以一句“再说吧”拒绝了,于是便自己收拾了东西搬到?东耳房与她同住。


    游照仪想着这样也能更好的保护他,倒也没?说什么。


    此时宣峋与刚吹熄了灯,小心翼翼的从游照仪的身上爬过去,钻进被窝睡在里侧。


    游照仪拉上帷幔,帐中霎时一片暗沉,无人言语,寂静无声。


    直到?游照仪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宣峋与才动了动,抿着唇朝她靠近,再次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果然,她轻轻摩挲了一下熟悉的躯体,伸手把他扣入怀中。


    宣峋与这才安稳,用脸眷念的蹭了蹭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良久,游照仪才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酣睡的青年,心中一片无言的叹息。


    ————————————————


    第二日入夜,由雪刃十余人围剿,曾探过月引香的暗探打头阵,顺利的将明先生制在了店铺的阁楼中。


    他被人从床上拉下来?,两柄寒刀架在了脖子两侧,可没?有一丝惊慌,看?着游照仪等?人从楼梯走上来?。


    他下意识的惊呼:“是你?!”


    一时间懊恼、愤懑之情从他眼里闪过,但很快归于平静,只问:“你是来?杀我的?”


    游照仪倒是有些惊讶了,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


    明先生阴冷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游照仪丝毫不惧的和他对视:“那说说吧,般若是怎么回?事?”


    明先生不以为意地说:“就是一种药,你不是知道吗?”


    游照仪说:“具体地说,什么药?什么疗效?”


    听到?这两个?问题,明先生皱起了眉头,说:“你不是他的人?那你是谁?”


    游照仪问:“什么人?”


    明先生闭上了嘴,眼里终于浮现惶恐。


    颈侧的寒刀缓缓靠近,明先生感?觉到?一阵冰凉的刺痛,忙说:“别!别!我说!”


    刀被移开,他咽了口口水,才说:“是曾经的洛邑王,当今皇帝。”


    闻言,游照仪知道真相已在眼前,感?到?了一丝紧张,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明先生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后无遮无挡的宣峋与,说:“既然你不是他的人,那就是要?扳倒他的人,我告诉你,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游照仪声音发寒:“你没?资格和我做交易。”


    明先生咧嘴笑:“这世上怕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干了什么。”


    见他神色笃定,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游照仪冷笑了一声,说:“若是你说的事得用,我自然保你无虞。”


    明先生这才松口,道出了一件他所经历的陈年旧事。


    明先生原名?段明,洛邑迈州人,家中世代从商,自小喜欢制作各种香料,母亲也很支持他这个?爱好,还专门为他开了几个?香料铺子归他一人经营。


    然而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率领家中的好几艘商船在海上遇险,生意顿时败落,负债累累,母亲拼尽全力也只为他保下了手上那几个?香料铺子。


    富贵豪门的少爷,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母亲还没?来?得及教他如?何打理生意、拓展家业,就郁郁而终了,自此,他也只能守着日益缩水的家产浑噩度日。


    没?有钱财,自然也买不起什么名?贵的香料研究,于是他便开始捣鼓一些随处可见的草植,希望能靠自己有一天东山再起。


    然而那些香料并不被世家大族所接受,最多?能卖给一些图个?新鲜的小老百姓,根本?不能为他带来?多?少生意和盈利。


    天差地别的生活让他一度陷入魔怔,开始日夜失眠,每日只想着自己过去纸醉金迷的日子,对金钱的渴望再次登顶。


    为了缓解自己的失眠之症,他花了不少钱去吃药,但都没?有什么用,无奈之下便自己研制安神香。


    市面上最常见的就是月支香,但他点了几日,成效并不大,于是试图改良,在尝试了几十种草植之后,他发现了般若。


    将其直接烧灰为末,放入月支香中,安神效用十倍不止,但每次睡醒都有些头疼恍惚。


    他基于此又?逐渐减轻用量,多?次试验,这才研究出了现而今的月支安神香。


    发现了般若这个?功效后,他开始专门研究此物?,随手抓了几只兔子试验,发现经过大量提纯后的般若竟有祛毒之效。


    他好奇是否能祛所有毒,于是买了能买到?的所有药材一一试验,竟让他发现般若和雷公藤能成假死之状。


    “我本?来?以为那只兔子死了,于是便扔到?一边,准备过两天再扔掉,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它竟醒了,在屋子里乱窜。”


    假死之言一出,游照仪感?到?口干舌燥,一阵心惊肉跳后,听段明继续说:“此药一出,我便知或可能从阴私之处获得钱财,搭上了一些世家的线,这些大宅子里糟乱之事只多?不少,于是不出几月我便赚的盆满钵满,生意也越做越大。”


    “可惜就是生意做得太大了,被当时的洛邑王注意,承诺给我万两白银,让我献药。”


    “我给了他一块香料,又?将雷公藤之事告知于他,他便放我走了,我原以为这只是门普通生意,只要?我缄默不言便可万全,谁知没?有两个?月,我就被人追杀,一路奔逃至乾州,数次改换身份,制造假死,才勉强活了下来?。”


    “宣懿十八九年的时候,我听闻先皇帝缠绵病榻不起,还在民间发了悬赏,我一看?那些症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是我不敢出现!”


    “后来?洛邑王登基,我兵行?险招,再次回?到?了洛邑,躲躲藏藏了十几年,才敢重新开店,赚点钱过日子。”


    他断续说完,几人的脸色已然苍白,游照仪咽了口口水,问:“若是以雷公藤为药,般若燃香呢?”


    段明说:“般若燃香会导致神思恍惚,与雷公藤反应则会陷入假死!”


    此话一出,游照仪沉默的闭上了眼。


    错了!全错了!


    宣应亭的猜测,什么毒不毒的,根本?都是错的!


    盛道谙说得没?错,般若燃香祛毒,导致先帝旧毒复发,缠绵病榻,燃香过重导致识人不清,日渐恍惚,与药中的雷公藤反应陷入假死!


    那也就是说先帝根本?没?有中毒,所以怎么测都测不出来?,只能看?着她日渐虚弱,而她被太医言明崩殂放入棺椁之时,其实根本?没?有死……


    众人想明白了这一点,皆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段明。


    很长?一段时间,室内都是一片寂静,直到?游照仪捂了捂眼,沙哑着声音最后问了一句:“你能确定你把这药给洛邑王了?”


    段明点头,说:“当时我们二人密谈,没?有别人在场。”


    一切尘埃落定。


    游照仪向周围的雪刃挥手,疲惫地说:“案牍卷宗,让他签字画押,一处细节也不要?漏,”然后对段明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但你也别想跑,暂时就留在洛邑当你的月引香老板,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就直接去暗香盈袖,里面的人都能保护你,听明白了?”


    段明和她对视了两息,示弱的点了点头。


    ……


    直到?晨光熹微,众人才从月引香出来?,最大的事情已然查明,他们也不再需要?留在洛邑,当即便回?题金巷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广邑。


    回?去的马车里,宣峋与一直靠在游照仪的怀里,脸色苍白,手脚发凉。


    他出生第二年,宣应亹就死了,对这个?姑姑的印象远不如?宣芷与深刻,再加之裴毓芙不爱带他进宫,和今上的关系也是一般,但他也难以想象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竟能如?此狠毒,对自己的亲姐姐都能痛下杀手,还是用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计策。


    兰屏和许止戈二人显然也被这件事冲击到?,此时脑子都一片纷乱,缄默不语,马车内的气氛一度凝滞。


    只有游照仪尚算清醒,指挥侍从各行?其事,将院子和香铺都安排妥当后,准备等?入夜再走。


    她不欲引起太多?关注,但也怕人发现不对劲,特地去了郑蓄的铺面和他告别,说族中有事,又?临近过年,得先回?乾州一趟。


    郑蓄闻言愣了愣,有些失落的问:“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游照仪道:“若是顺利年后便回?来?了,不顺利的话我自己也不晓得。”


    郑蓄说:“好罢,那你路上小心,早日归来?。”


    游照仪点头,说:“保重,有缘再见。”


    郑蓄有些伤心,但还是说:“我等?你回?来?吃酒。”


    游照仪顿了顿,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竟还有些不忍心,几息过后点头应好,转身离开了。


    第56章 安能行叹复坐愁


    (3)


    等到最后一丝天光隐没, 一行五六人才骑着马出了迈州城,连夜离开洛邑。


    洛邑在上京东南方,几人为求安稳, 舍了官道, 从既州绕行回到广邑,足走了十来天,不过好在一路平安,没再遇到刺客杀手。


    回到广邑当晚, 宣应亭也接到消息从并州回来, 众人再次于暗室密谈,游照仪把段明按了手?印的卷宗交给他,尚算冷静的叙述了这两个月所查到的真相。


    但他和裴毓芙显然都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真相,白着脸问:“你的意思是, 我回到上京看见长姐棺椁的时候,她其实根本没有死?”


    游照仪下颚紧了紧,沉默的点了点头。


    宣应亭痛苦的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眶发红,眼?里一片怒恨, 厉声道:“宣应衷!他疯了!我要杀了他!”


    裴毓芙也是满脸愤恨,不可置信的握紧了双拳。


    查了这么多?年, 真相远比他们?想得却还?要惨烈。


    良久, 待二人的情绪稍缓, 游照仪才说:“接下去该如何安排, 还?请王爷示下。”


    宣应亭以手?扶额,显然还?没从震怒中缓过来, 看了看暗室中的几人,才沉沉的说:“明日你带着许止戈和雪刃十人, 先去往上京将郑畔和集安接到广邑,保证二人安全,兰屏今夜就?出发,去往乾州将此事告知镇国公主,阿峋,你随母亲一起先和我回并州。”


    闻言,宣峋与蹙眉说:“不要,我要随灼灼一起。”


    宣应亭声音立刻变得严厉,说:“你知道上京现在有多?危险?!你去能有什么用?!”


    宣峋与咬牙:“那你还?让灼灼去?!”


    宣应亭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有了一点失望,说:“我看照仪这么多?年是把你宠坏了!让你现在如此不知分寸!她是我剑南铁骑的兵,你是广邑王府的世?子?,身份所在,还?要我多?说吗?!”


    游照仪忙站起来,把手?放在宣峋与的肩膀上,对着宣应亭说:“王爷,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担心?我。”


    言罢,捏了捏宣峋与的肩膀,他才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


    等一众事情安排好,几人复从暗室出来,裴毓芙神?色不虞,对着想随游照仪回院的宣峋与道:“阿峋,你随我来一下。”


    宣峋与茫然的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母亲?”


    她甚少会单独和他说什么,一般都是叫游照仪。


    裴毓芙却说:“你来就?是了。”


    言罢转身离去,游照仪立刻道:“去吧,王妃有话对你说。”


    宣峋与只好点点头,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心?慌,手?脚发凉的跟在母亲身后。


    ————————————————


    裴毓芙的院子?叫做酩酊洲,她嫁予宣应亭的时候尚在剑南铁骑,是个英姿飒爽以一挡百的女将,是以取得名字也颇为豪放。


    关上房门,裴毓芙示意宣峋与坐在自己身边,看了眼?窗外浓郁的夜色,才沉沉的开口道:“今年过完年,你也要二十三?了。”


    听宣峋与嗯了一声,裴毓芙才说:“自你入朝为官,接手?雪刃以来,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有勇有谋,独当一面。”


    “唯有几次失控也是为了照仪,但少年夫妻情深,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如今,”裴毓芙顿了顿,看着自己儿子?有些发白的脸,说:“我竟觉得你从未长大过。”


    宣峋与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裴毓芙点破:“阿峋,一个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见宣峋与沉默,她继续说:“照仪入府,事事以你为先,我本觉得这样很好,可没想到竟是害了你。”


    “你武学不济,战场又凶险,照仪便替你走了这条路,几度历经生死?,可以说没有她,广邑王府、剑南铁骑都到不了如今的威望。”


    “我本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没想到她却自己闯出了这么一条路来。”


    裴毓芙说了几句,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说:“如今,照仪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那你呢,阿峋?”


    宣峋与抬眼?和母亲对视,眼?里似有脆弱,讷讷的说:“我……”


    “你何时才能长大呢?”


    听到母亲语气里的失望,宣峋与微微咬牙,道:“只要她一直在我身边不就?好了吗?”


    裴毓芙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戳破:“照仪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彻底撕破了宣峋与这段时间来摇摇欲坠的伪装,他眼?眶发红,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说:“她答应我了——”


    裴毓芙打?断他:“你比我更了解她。”


    是,他比母亲更了解她,所以能看出她有时候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躲避,能看出她眼?里时不时闪过的怜悯,能听见她半睡半醒间几不可闻的叹息——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刻意的疏远,一句一句没有说出口的告别。


    是他自欺欺人,是他闭目塞听。


    宣峋与捂住眼?睛,语气痛苦又无力?:“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他抬起头看向母亲,宛若身处陌生人群中的幼童那般孤立无援,讷讷的说:“娘,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裴毓芙被他的情绪所染,也感到一丝酸涩,劝说道:“照仪为广邑王府做的够多?了,若有一天她真的想离开,你就?试着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良久,久到天光熹微,宣峋与才目光空茫,脸色灰败的从酩酊洲出来,似乎接受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


    宣峋与回来的时候,游照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喂乌夜吃草料。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她,把脸搁在她的肩膀上。


    游照仪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你回来了。”


    宣峋与嗯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游照仪拍了拍乌夜的脑袋,说:“马上便要走了,等许止戈来。”


    宣峋与又嗯了一声,细听之?下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游照仪并没有发现,只听见他说:“亲亲我。”


    游照仪便顺从地转过身,和他在院子?里拥吻。


    良久,许止戈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宣峋与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开,声音嘶哑地说:“我等你回来。”


    游照仪牵上乌夜,点点头说:“好。”


    ————————————————


    广邑和上京之?间隔着谭、既二州,一行十来个人,为了避人耳目还?是没有选择官道,一路风餐露宿,格外小心?地行了七八天,终于在一日黄昏之?时到了上京。


    虽然皇帝明面上并未对她们?离京有何消息,但上京城门的把守似乎严格了许多?,游照仪小心?的看了一眼?,几乎是一个个的仔细盘查,不太可能蒙混过关。


    几人耐心?的等到入夜,随着宵禁的梆子?开始敲响,城门渐渐关闭,守卫也少了很多?,只剩下瞭望台及城楼上巡逻的人。


    这次带来的都是轻功卓然之?人,几人划定了一下路线,借着夜色三?两下跃上城楼,无声无息的敲晕了几个守卫。


    正待下楼,游照仪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回头出手?,谁知对方?速度快如闪电,几招之?间把她制住。


    但这熟悉的招式也让她很快反应过来,主动拉下夜行衣的面罩,轻声说:“周星潭,是我。”


    桎梏住自己的力?道一下子?松懈了,周星潭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有些慌乱,问:“你怎么在这?”


    游照仪说:“来不及和你解释了,我今日来是要带走驸马爷和郡王殿下,你放我进?去。”


    二人从入伍之?时就?并肩作战,几度同生共死?,互相救了对方?不知多?少次,游照仪并不认为他会和自己刀剑相向。


    果然,对方?只挣扎了一瞬,便说:“你把我打?晕吧。”


    游照仪闻言拉上面罩,伸手?放在他后脖颈,说:“那我轻点。”


    周星潭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他刚想反问不是说好要轻点,可嘴巴还?没张开就?感觉意识一黑,晕了过去。


    游照仪伸手?扶住他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转身跟上许止戈几人。


    几人避着宵禁巡逻队,顺着黑漆漆的巷子?走,很快就?到了积石巷,偌大的广邑王府空无一人。


    游照仪只匆匆的看了一眼?,便顺着广邑王府的屋顶朝南端的镇国公主府掠去。


    二者离得不远,几息之?间镇国公主府的南院就?出现在了眼?前,一人正待向前,却突然被游照仪拉住。


    她挥手?示意众人隐匿,对远处一不起眼?的巷子?指了指:“看那。”


    众人小心?的看过去,正能看见一道细小的寒光,看着不是箭簇就?是刀尖。


    看样子?镇国公主府已经被监视了。


    游照仪示意众人分开查探,先将藏匿在各处的刺客解决再入镇国公主府,众人领命分开,很快暗夜中就?响起零星的兵戈声和被扼住的惨叫。


    游照仪和许止戈在屋顶上飞掠着翻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了才翻进?了镇国公主府的院子?。


    许止戈前往主院找郑畔,游照仪则去往郑集安的院子?,她上书院的时候来过几次,勉强还?记得路。


    郑集安警惕性倒是高,她推门而入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已经从床上翻下来,拿着一把匕首喊道:“谁?!”


    游照仪还?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说:“你表嫂。”


    郑集安听出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扔掉匕首紧张的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事了?”


    游照仪说:“时不待人,边走边说,王爷让我先带你和驸马去广邑。”


    郑集安点点头,立马穿好衣服和她出门。


    这边许止戈已经带着不明所以的郑畔出了门,看见游照仪后他才问:“怎么回事?”


    游照仪说:“等到了广邑再和您细说,如今我们?先离开上京。”


    他们?对她都比较信任,这也是宣应亭安排她来接他们?的原因?,若只有许止戈前来,还?不知道要扯多?久。


    闻言父子?二人也不再多?问,立刻和他们?出了城。


    几人找到城外林中绑着的马匹,一人一骑正要离开,四周却立刻出现了一堆持械的蒙面刺客,把他们?团团围住。


    游照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抽出了手?边的刀,严阵以待的看向领头的那个人。


    对方?神?情阴骘,语气里却带着笑意,说:“驸马爷,小郡王,你们?可不能离开上京。”


    闻言,父子?二人俱都没有说话,游照仪等人则变换队形将其护持在中间,那领头之?人的目光又从郑畔滑倒游照仪,说:“既然你们?执迷不悟,就?别想走了。”


    言罢,暗夜里一片拔刀的声音,寒光闪过几人的脸,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粗略一看,少说有四五十人,且都是好手?,郑集安还?算有点武力?在身,但郑畔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直留在这里难免会护持不住。


    游照仪身形如鬼,穿梭在几个刺客中间,和几人一起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对着郑畔二人喝道:“快走!”


    许止戈迅速带着他们?冲出包围圈,命四名雪刃护送他们?离开,自己又策马回援。


    郑集安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被身旁之?人催促着离开。


    见二人顺利离去,剩下七八人也放开了手?脚,奋力?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


    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游照仪和许止戈才逃脱了追杀,力?竭的倒在不知是哪的一条溪边。


    几人早已跑散,游照仪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但许止戈腹部被一把长刀穿透,此刻汩汩地流着血。


    游照仪脸色发白,就?着溪水给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许止戈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嘶声着抽气。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谭州哪个不知名的村落,细细看去还?有几分熟悉。


    游照仪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急促地喊他:“别睡!许止戈!”


    许止戈勉力?的睁着眼?睛,声音虚弱:“你走……先回广邑……”


    游照仪还?在看着周围,听到此话充耳不闻,声音淡淡地说:“少给我放屁。”


    这是她第一次骂人,许止戈竟还?有些想笑,勉力?的勾了勾嘴角,说:“我现在动不了……你带着我会被追上……”


    游照仪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凝,神?色变得凛冽起来,说:“我知道这是哪了,你清醒点就?行,我肯定会带你回广邑。”


    言罢她蹲着转身,用力?把许止戈背到自己身上。


    第57章 风吹山角晦还明


    (1)


    此地正是游照仪曾来救灾的须山县, 远处那堵石墙还是她和楚创以及周星潭一起砌的。


    游照仪背上许止戈,循着记忆向县内走去。


    她不能大剌剌的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在街道上,只能?向边缘村落的村民寻求帮助, 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连续找了?几家, 不是只有老人小孩在家就是害怕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不敢给她开门。


    游照仪无法,只能?背着许止戈再?往前去,直到看到一户人家的后院,一个小孩在门口喂鸡, 她轻声?喊道:“小孩!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听?到声?音, 回头看了?一眼,倒也不怕,奶声?奶气的问:“我爹去山上砍柴了?!”


    游照仪说:“你?认识哪家大人?能?不能?带我去?”


    小孩跑过来,戳了?戳她背上的许止戈, 问:“他死了?吗?”


    游照仪:“……还没。”


    小孩挥挥手,跑在前面:“跟我来吧,我知道哪里有大夫!”


    游照仪松了?口气, 立刻抬步跟在他身后。


    小孩没跑多远,拐进?了?一个人家的后院, 喊道:“宋大娘!有人快死了?!”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小屁孩!说什么呢?”


    小孩道:“真的!你?出来看看!”


    说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跟着小孩走了?出来, 待看到院中的游照仪, 愣了?愣说:“快进?来!什么伤?”


    游照仪问:“你?是大夫?”见那女人点头, 才走近了?两步忙说:“刀伤, 麻烦先?给他止血。”


    宋大夫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说:“刀伤?你?是什么人?”


    游照仪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 说:“我是剑南铁骑驻京营统领,游照仪, 乾明十八年?来须山县赈过灾!”


    宋大夫看了?眼令牌,又仔细看了?一眼她有些脏污的脸,两息过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惊叫:“我见过你?!快进?来游大人!”


    宋大夫立刻上前帮忙,将许止戈抬入屋中,又对那小孩说:“你?去叫你?陈叔回来,这会儿应该在村东头坐诊呢。”


    小孩应声?,立刻从前院跑出去了?。


    宋大夫手脚麻利,让许止戈平躺后便立刻剪开了?他腹部的衣衫,从药架上找出仙鹤草,分了?一半给游照仪,又递了?一个药碗,说:“捣碎!”


    游照仪立刻接过,拿杵快速地捣弄起?来。


    宋大夫找了?炉子熬上药,把游照仪捣碎的药草敷在许止戈的伤口上,他疼的冷汗直冒,游照仪往他嘴里塞了?个布巾。


    这边药刚敷完,刚刚那个小孩就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那男人神色不虞,道:“她娘,啥事啊,我这边还有病人呢?”


    宋大夫语气直冲冲的说:“自然是这边更加人命关?天才会叫你?回来!快为?这个小哥施针止血!”


    那男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止戈,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游照仪,正犹豫间,宋大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这位是当年?为?须山县救灾的游大人,还救过女儿的性命!”


    闻言,那男人立刻神色肃穆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卷针包,连声?道:“原来是恩人!我这就施针!”


    游照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看着他抽出细针,在许止戈几个穴位上精准的扎了?下去,原本还在缓慢流血的伤口渐渐止住了?。


    宋大夫道:“敷药!包扎!快!”


    游照仪随即上前帮忙,在他们的指挥下把许止戈的伤口重新包好。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许止戈不知何时已然痛晕过去了?,游照仪把他口中的布巾抽出来,替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见他脸色稍霁,几人这才舒了?口气,宋大夫随口问道:“这位是?”


    游照仪道:“我哥。”


    宋大夫点了?点头,继续去看炉中的药。


    ……


    许止戈醒来的时候,腹部还是一阵剧痛,但比起?之前来说已然好了?很多。


    周围一片陌生的场景,像是哪个农家,但又像个药铺,扭头看了?看,游照仪正靠在一边的躺椅上打盹,他轻轻的叫了?她一句:“小游。”


    对方?立刻醒过来,看他睁眼,总算松了?口气,问:“怎么样?”


    许止戈说:“还行。”


    游照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烧了?,应该没事了?。”


    许止戈:“我昏迷了?多久?”


    游照仪:“三天,不久,你?醒了?应该就没事了?,我晚上先?走,你?等伤好了?再?出发。”


    事态紧急,许止戈也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晚间等宋、陈二?人回来,她又给两方?互相介绍了?一番,对许止戈说:“我乾明十八年?的时候来这里赈过灾,他们都是好人,会保护你?的。”


    许止戈点头,又向二?人问好,游照仪又对宋、陈二?人道:“我哥就拜托二?位了?,我等会儿可能?就要走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可以,我哥在这里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声?张。”


    宋、陈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游照仪又走到院子里,从乌夜身上背着的行囊中掏出了?几块银钱,递给二?人。


    宋大夫见状,忙推拒道:“不用了?!游大人,您赈灾之时还救过我女儿的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游照仪见对方?咬牙不收,只能?把钱交给许止戈,说:“你?给他们。”


    许止戈接过,好笑地说:“行。”


    宋、陈二?人一时无奈,不知作何动作。但游照仪已然和他们告别,重新回到院子里,准备上马离去。


    那一开始见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边跑来边问:“大姐姐!你?要走了?吗?”


    游照仪这三天里陪他玩过几次,只晓得了?他的名姓,没再?问别的,闻言答道:“要走了?。”


    小孩说:“好罢,那你?啥时候再?回来陪我玩?”


    游照仪说:“有机会的话。”


    这话就有点敷衍了?,小孩郁闷的点点头,看着她翻身上马,奶声?奶气的和她告别:“再?见!姐姐!”


    游照仪露了?个笑脸,朝几人挥了?挥手,策马离开。


    业已入冬,寒风拂过面颊,游照仪脑子木木的响起?小孩之前说的话。


    他说:“姐姐,我叫游成蹊。”


    ————————————————


    离开谭州之前,游照仪又遇到了?几波追杀,但好在乌夜常年?行军,耐力和速度都不是京中跑马可以追上的,俱都有惊无险的躲过了?。


    大约在第七天中午的时候,她才进?入广邑城门,略休整后便收到兰屏的留信,又与几个雪刃卫会合一起?往并州定鸿关?而去。


    并州下了?大雪,异常难行,几人走走停停,勉强在除夕前一天夜里赶到了?定鸿关?。


    刚一入城门便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岱渊、池柳笛,以及过往的故旧同袍都迎了?上来,和她抱成一团。


    他们得到消息她要来,纷纷等在城楼上,好几年?不见,岱渊周身的气质更为?沉稳,池柳笛不知何时长高了?许多,和她记忆里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复又与故人相见,游照仪一路紧绷的心弦此刻也放松了?下来,真心实意?的笑开,张开手和几人拥抱寒暄。


    那边宣峋与正和郑集安等人议事,刚收到消息就急匆匆的跑来了?,看见游照仪正和几个同僚寒暄,上前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等她话毕。


    大雪纷飞,几人也不好一直站在城门口,只约好明日休沐之日喝酒便话别了?,游照仪已然看见了?宣峋与,匆匆走过来,一边回头笑着与岱、池二?人挥手作别,一边自然的揽住了?宣峋与的腰,与他往营帐走去。


    宣峋与自己低头抿着唇笑了?笑,一手覆在她在自己腰侧的手上。


    二?人并肩进?了?营帐,宣应亭、裴毓芙、郑畔、郑集安正在里面,还有兰屏及宣应雍的心腹之将周写。


    游照仪先?向周写行了?个抱拳礼,二?人寒暄了?几句,继续围着沙盘议事。


    “许止戈受伤,我将他安置在了?京畿须山县的一个医馆,等他能?走了?再?回并州。”


    宣应亭点点头,继续说刚刚的事:“如今兵权三分,广邑王府、镇国公主府、宣应衷各一,左定山军及和河西军是听?命于宣应衷的,京中还有京畿卫及羽林卫,再?加之我们不知道的私卫……”


    游照仪见宣应亭直呼今上名姓但几人不见惊讶,想来是已经把事情与几人说透了?。


    宣峋与见她神色,附耳在她脸侧轻声?说:“小姑姑派人去皇陵开棺了?。”


    游照仪立刻震惊的看了?他一眼,宣峋与继续说:“传信来说棺中俱是抓痕,陪葬之物乱七八糟,帝君曾在棺中放入了?一份他亲手做的点心,也被?吃干净……总之是坐实了?。”


    游照仪直觉口干舌燥,默默咽了?口口水。


    先?帝在漆黑棺椁中醒来……又到死去的这段日子,该是如何难挨。


    她知道害死自己的是她的亲弟弟么……


    游照仪心中一片苍冷,几欲作呕。


    ……


    除夕这天,并州依然下雪,定鸿关?主帐灯火通明,一直持续了?两夜。


    裴毓芙重披战甲,领兵去往隽州,以收拢河西军,游照仪则去往容州与左定山军卓璞玉谈判。


    然而中衢境内并不是大患,知晓了?宣应亭的安排后,游照仪提出了?最后一条策议:“四国守边。”


    东集、崇月谈判为?主,叱蛮、胥真镇压为?先?,将钕、并、玳、寰四州死守,一个报信的都别放出去。再?由宣峋与、郑集安两个皇室宗亲分别前往崇月、东集与其国主谈判,以防后患。


    此言一出,宣应亭深以为?然,又再?与她商议了?细节,敲定了?计划。


    临行前夜,夫妻二?人复又相拥而眠。


    游照仪虽为?其献策,但还是有些担心,摩挲着他如缎的长发,叮嘱道:“你?此番去往崇月,一定要小心,遇事不要逞强,自身安全最重要。”


    宣峋与乖乖地点点头,说:“知道了?,”又问:“若是谈判不成怎么办?”


    游照仪说:“你?的才智已属一绝,你?若是谈判不成,那便没有人谈判得成了?。”


    听?她夸自己,宣峋与有点高兴,正勾了?勾嘴角,却又听?见她说:“你?亦可如鲲鹏展翅,不要甘当燕雀,困守在一人身边。”


    他脸色一僵,装作没听?懂似的把脸埋在她怀里,默然不言。


    游照仪没逼他,只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


    ……


    翌日,大雪初停,几人一起?整装,出了?城门,分道而去。


    游照仪把岱渊带上了?,又复选了?一小队人马,都是曾在并州与她一起?征战叱蛮的同袍,此间又凝在了?一起?。


    岱渊还不晓得具体事宜,只收到宣应亭的命令,让她跟着游照仪秘密去往容州送信,她察觉到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但也没敢多问。


    这回重聚,游照仪才知道岱渊已经成亲了?,对象正是曾经队中一名小将,叱蛮之战后一起?留在了?并州,这次跟着郑集安去往了?东集。


    她一路说了?不少人的近况,游照仪也听?着,枯燥漫长的行军路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行。


    一行十数人,一路隐匿行踪,绕路而行,穿过广邑、谭州、冶州三地,终于在大半个月后顺利到达了?容州,见上了?云麾将军卓璞玉。


    卓璞玉之子卓云嵩曾是游照仪的同窗,如今已是游骑将军,二?人见面寒暄了?几句,游照仪便提出要和卓璞玉面谈。


    自南羌灭国起?,卓璞玉就开始镇守容州,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他妻子就曾是南羌旧人。但他并未见过游照仪,见游照仪带了?一对人马前来还有些茫然,问:“是广邑王有什么吩咐吗?”


    四军事务向来互不相犯,更何况是隔得最远的剑南铁骑和左定山军,但广邑王毕竟是皇室宗亲,他若要吩咐,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游照仪示意?岱渊几人镇守营帐,管好帐门后才对卓璞玉道:“将军对今上是何想法?”


    卓璞玉神色立刻变得警惕,并不轻易作答。


    游照仪便继续说:“流云声?一案想必将军也听?说了?。”


    卓璞玉小心翼翼的回道:“今上已经将越德时和陈西岳枭首了?,还株连了?九族。”


    游照仪说:“卓将军是聪明人,难道说真得就这么相信了??”


    卓璞玉道:“我只是一介边疆臣子,一年?回不了?京中一次,有些事我不愿探寻太多。”


    游照仪说:“南羌自灭国时卓将军就驻守在此了?,是先?帝亲自调的令,必定是很信任你?。”


    提到宣应亹,卓璞玉的神色也肃穆了?起?来,说:“是又如何?”


    游照仪说:“若我说,先?帝之死存疑呢?”


    卓璞玉神色一震,目光像利剑一般射向她。


    ……


    乾明二?十二?年?三月,广邑王与镇国公主称皇帝身边的心腹大监甄全平涉先?帝死因一案,以清君侧为?名,举兵而反。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第58章 风吹山角晦还明


    (2)


    广邑王并镇国公主率三万人马于?正?月十五举兵攻入上京, 兵临城下,皇帝命河西?军、左定山军进?京救架,宋凭玄、卓璞玉拒不?出兵, 京中驻京营各统领、副统领纷纷倒戈, 压制京畿卫为其开了城门。


    兄妹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剑指禁宫,与?羽林郎将及皇帝私卫共三千人于宣室殿前对峙。


    郭南羽此番也被宣应亭点兵而来,看着羽林卫首的青年, 严厉道:“郭泊灵, 过来!”


    郭泊灵尚还不?明所以,白着脸看着眼前的队伍,茫茫的问:“爹!怎么回事?你们真的反了?!”


    他又看向宣应亭身后的游照仪,问:“游照仪, 怎么回事?!”


    游照仪抿唇不?语,郭南羽立刻道:“此?事我后与?你细说?,你现在先到爹这边来!”


    郭泊灵摇头, 不?可置信地说?:“爹!你们?这是谋反!”


    先帝死?因只有几个心腹之人知道,为了保全皇家最?后的颜面和?民间的威望, 他们?打?的旗号也只是清君侧,给皇帝留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郭南羽见他如此?固执, 又不?能当即言明真相, 一时无语凝噎, 见状, 宣应雍立刻道:“不?要伤他就是!快冲进?去,小心皇帝逃走!”


    几人闻言, 立刻抽刀向前,游照仪跟在宣应亭身后, 未免其他人刀剑无眼,主动朝郭泊灵攻去,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僵持间郭泊灵咬牙问:“到底什么情况,我不?相信,你们?真的反了?”


    游照仪也不?能说?,只道:“你相信你爹,也相信我。”


    郭泊灵满脸都是挣扎,说?:“你发誓!你对着宁康朝发誓!”


    游照仪牙根一紧,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我以宁康朝为誓,此?行皆为大义!”


    郭泊灵与?她对视两息,总算相信了,率先收刀。


    羽林卫的其他人也本也茫茫,毕竟眼前是宣应亭和?宣应雍,皇家争位,他们?选错就是株连九族,只能跟着上司行动,见统领郭泊灵收械,一时间许多人都跟着收了势。


    一行人立刻势如破竹,不?再收束手脚,还有一千多人尚属皇帝私卫,几次追杀游照仪等人的刺客就出自?此?间,但此?刻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没有援军,这些人也只是负隅顽抗,不?成气候。


    宣应雍一马当先,一脚踢开了宣室殿的大门,里面的宫女和?大监俱都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皇后王颂兰面无表情的站在殿中,和?宣应雍对视。


    宣应雍一身杀伐之气,歪头一字一句地问:“二嫂,我哥呢?”


    王颂兰淡淡地说?:“十几人护着他跑了,应该往东宁门去了。”


    宣应雍没急着追,反而问:“逃跑不?带你?”


    王颂兰不?以为意地笑:“你们?是来杀他的,又不?是来杀我的。”


    宣应亭紧随其后地走进?来,问:“人呢?”


    宣应雍下巴抬了抬,说?:“二嫂说?东宁门。”


    宣应亭立刻带着游照仪等人追去,宣应雍尚还站在原地与?王颂兰说?话?。


    “太子和?帝姬呢?”


    “东宫。”


    见她神色平静,宣应雍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王颂兰眸光微颤,鼓起勇气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我对不?起长姐……这件事我早察觉出有端倪,但我没有说?。”


    宣应雍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说?:“你!你在闺中之时,长姐待你不?薄!”


    王颂兰眼中溢出清泪,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我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帝位,我、我也成了皇后……”


    良久的沉默在殿中弥漫,久到宣应雍唇角变得平直,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她,说?:“走吧,去和?我一起见见长姐。”


    东宁门连着城门口,通向洛邑,然而还没等皇帝跑出城门,就被守在城门口的楚创、张长鸣等人抓住,宣应衷早已失了帝王之威,指着楚创破口大骂:“你敢拦朕?!你这是意图谋反,是为反贼!”


    楚创并不?说?话?,虽然眼里掺杂着害怕和?惶恐,但还是面无表情的持械站在原地。


    见状,皇帝立刻命令身边的十几个人杀出去,那些人确然都是高手,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很快就为宣应衷杀出了一条血路,策马奔逃出去。


    宣应亭等人刚好赶来,立刻追了上去。


    游照仪目光四转,在经过楚创身边之时突然躬身,拿过一把放在那里的弩机,踩着乌夜三两下掠上城楼,举目远眺,对着宣应衷的马匹射出了一箭。


    那黑马中箭,扬蹄嘶鸣,宣应衷脸色惊怖欲绝的伸手,被身旁之人扯到自?己马背上。


    游照仪再次对着疾驰的马匹射出一箭。


    但这回空了。


    她并不?恼怒,见人马跑远立刻持械翻下城楼,落在等在下方的乌夜身上,策马复又追上去。


    一路追至郊外,宣应衷身边之人已被宣武卫的弩机手射杀了大半,只剩五六个还护持在他身边奔逃。


    然而宣应衷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日日黄粱绕枕,就算有人护着,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日夜行军的将士。


    很快大军就追上了几人,宣应亭接过游照仪给他的弩机,一发即中,再次射在了宣应衷的马匹上。


    趁着这一机会,大军即刻冲上前去,将五六人围在了中间。


    宣应衷自?知已经跑不?掉,阴骘地看着宣应亭,冷笑道:“尔等乱臣贼子,是想谋取皇位吗?!”


    宣应亭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只说?:“二哥,今日十五,是团圆之日,随我去见见长姐吧。”


    闻言,宣应衷的眼里浮现惊恐,转身就跑,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然而周围已被大军围死?,他在盾牌上没头乱撞,最?终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嘴里依旧喃喃着同样的话?。


    宣应亭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朝郭南羽挥了挥手,对方受命,上前两步将宣应衷从地上拽到马上,大军改换路线,向皇陵驰去。


    在先圣显德皇帝打?下江山之前,中衢的国土只有雍州、谭州、广邑三城,以谭州中央的覃京为都,宣氏先祖皆入覃陵,直到中衢版图初定,国都迁往如今的上京,皇陵所在也变成了上京西?郊的巽山。


    自?先圣显德皇帝伊始,巽陵已经葬入了四位中衢皇帝,包括二十多年前被放入的先圣宣懿皇帝。


    宣应亭到巽山脚下的时候,宣应雍已经带着王颂兰在皇陵门口等他了,比起宣应衷的慌乱,王颂兰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风度和?仪态。


    大军镇守在山脚下,游照仪、郭南羽及周写随着几人踏上了宽阔的石阶。


    日光透过枝叶,抬头望去,依稀还能看见远方的群岚。


    宣应衷很是抗拒,但被郭、周二人死?死?钳住了手臂往上带,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踏过千阶石梯,周围已然叠嶂重峦,抬目望去皆是高山,身边的树木也比先前更为蓊郁,每根枝条都呈现热烈的生长姿态。


    气势磅礴的棂星门在眼前巍然屹立,门后是巨大的祭天台,各朝皇帝在此?年年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棂星门是灰色的,两边巨大的楹柱已然褪去金漆,有着斑驳的斑斑孔洞,爬满了青苔藤萝,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宛若这些年飘摇而去的逝鸿年华。


    再踏一步,远处晚钟骤然响起,在层叠的山峦中带来数声回音。


    巽山上还有一个皇寺,曾经明德帝君杨元颐就在此?待了数十年。


    几人听着钟声继续往上走,穿过寺庙明黄的墙壁,走过凿玉描金的碑文,就到了燃着长明灯的司马道,一代代皇族兴衰更迭在眼前不?断上演,最?终归于?黄土一抔。


    宣应亹的陵寝位于?司马道东南方的辅路,由杨元颐亲撰,宣应雍书丹的述圣纪碑位矗立在她陵前,上面一字一句的记载了宣应亹在位期间的功绩成就,此?书毕后,杨元颐亲刻十四字,是为: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言不?尽,观顿首。


    字字泣血,道尽哀思。


    再见此?碑,宣应雍一时情上心头,酸涩地落下泪来。


    宣应衷已然面如黄纸,兀自?低头,不?言不?看。


    行到此?处,游照仪、郭南羽、周写三人便不?再往前,只守在门口,宣应亭拽过宣应衷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


    先帝无子,回光返照之时只来得及吩咐身边女官,让他们?护帝君无恙,为他免去无子殉葬之责,言罢便撒手人寰了。


    在宣室殿停灵半个月后,由钦天监择日封棺,连至七层,一路哭灵,由明德帝君及归京的兄妹三人扶柩,葬入巽山皇陵。


    原本因为要与?杨元颐合葬,宣应亹的棺椁便一直放在墓室中,等苡華帝君百年后再一起封入地宫,但杨元颐为了中衢、崇月之和?自?刎献身,于?去年年初抬入巽山,棺椁正?置于?宣应亹身边。


    正?待择日封陵之时,流云声一案被查出,先帝死?因成疑,宣峋与?身处太常寺,管着礼乐、郊庙事宜,更改了钦天监之日,硬生生的将封陵日延后了几个月。


    一路穿过墓道、过洞、天井及甬道,就能看到放着墓碑的前室,上书:宣懿顺圣皇帝神位。


    穿过此?室,后方便是摆放先帝梓宫的中室,里面四面都燃着长明灯,七层棺椁已被启开,完整的倒放在一旁。


    宣应衷在进?入前室的时候已经软倒在地,被宣应雍硬生生的拖入了中室,见到此?景立刻惊恐地蹬着地面往后挪,不?可置信的叫道:“你敢开棺!你疯了!你疯了!”


    宣应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棺盖面前,厉声道:“我能有你疯?!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棺盖!”


    开棺是宣应雍还在乾州之时命心腹之人漏夜前来做的,看清景象后再传信回去,自?己并未亲见,而如今那些棺盖上触目惊心的抓痕真切的映入眼帘,让她几乎被割得七零八碎。


    她声音悲泣,质问宣应衷:“你看到了吗?二哥?!”


    宣应衷挣扎着回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讷讷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宣应雍伸手紧紧制住他,眼睛赤红:“你敢说?那药不?是你献的?!般若不?是你放的?!使?长姐陷入假死?钉入棺中,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是撑到极限后自?刎的!二哥!宣应衷!长姐她何曾对不?起你啊……”


    宣应雍泣不?成声,声音苦痛难当的质问。


    闻言,宣应衷抓住宣应雍扼住他的手,眼里涌出愤恨,道:“你也知是假死??!我可没杀她!我没杀她!你忘了?是我们?一起把她葬入皇陵的!你们?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手上都沾了长姐的血!啊!”


    他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身子被踢飞出去,勉力看去,是宣应亭站在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他和?宣应雍表情如出一辙,好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幕让他从心底感到可笑,随即剧烈的大笑出声,带动刚刚的伤口,咳出几口血来。


    “你们?俩真的很像……哈哈哈咳咳!”他看向宣应雍,说?:“阿映,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笨就好了,那样二哥一定会一直对你好的……可惜!”他脸色变得凶狠,说?:“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呢?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早慧?!还有你!宣应亭!都是从母皇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天才,只有我是废物,只有我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二哥,敬佩二哥,到头来还不?是像母皇和?长姐一样忽略我?! ”


    他语气愤恨,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不?甘和?怨恨一齐吼出来。


    宣应亭恶狠狠地咬牙,大步走上前去把他拎起来,朝宣应亹的棺椁走去,可宣应衷似乎看出了他要干什么,立刻挣扎了起来,哭求道:“我不?去!我不?看长姐!放过我!求你了阿亭!阿亭!放过我——”


    凄惨的哭求在被按到宣应亹棺椁边的时候戛然而止,二十多年日夜噩梦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棺中燃了不?腐之香,她身上也涂了药物,依旧保留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青葱模样,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但身形扭曲,手中拿着她征战四方从未离身的拥水剑,剑尖深深的斜穿了自?己的咽喉,如雪的剑身上是早已发黑的血迹。


    内层的棺椁并不?狭窄,放置了一应陪葬物品,其中最?为醒目的便一旁放着的翠玉层云糕,那是杨元颐亲手做的,用木盒层叠封存才放入棺中,如今木盒碎裂,里面的糕点也不?翼而飞。


    棺壁上俱是抓痕和?血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第59章 风吹山角晦还明


    (3)


    眼前这一幕深深的扎入了宣应亭的眼睛, 让他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心口痛的麻木,抓着宣应衷的手瞬间泄力, 双膝一软, 跪在了棺前。


    宣应亭看着已然面色空茫的宣应衷,嘶声问?:“二?哥,你看?见了吗?”


    宣应衷被长姐的死状吓得魂飞天外,狼狈的退至中室墙角, 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脑袋。


    宣应雍却不肯放过他, 手?持匕首冲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衣领愤恨交加的流泪质问:“你可有悔?!”


    冰凉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之间,多年来的帝王威仪在此刻已然不复存在,他哀哀地哭求道?:“我悔!我悔!阿映, 放过我罢!放过我罢……皇位给你,什么都?给你,别杀我!”


    宣应雍见他这副哭泣认错的模样, 心中怒恨更甚,狠狠甩开他, 道?:“你对着长姐求去罢!若她愿意放过你,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别!别!”他满地乱爬, 扯完宣应雍的衣摆, 又去抓宣应亭的的袍子, 最后还求王颂兰救他, 然而王颂兰自进入墓室起,就一动不动的跪在棺前, 像个?已经失去生命的木偶。


    正动作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宣芷与的声音在外响起:“父皇!母后!”


    宣应衷眼里一下子迸发出希望,挣扎着站起来想朝门外跑去。


    宣芷与带了一队人马,被游照仪拦在门外,她有些祈求的说:“照仪!留父皇一条性命罢,怎么都?好,别杀他!”


    游照仪并没有接此话,只?说:“帝姬,您不能进去。”


    宣芷与见她如此,立刻神色焦灼想往里闯,却再?次被游照仪拉住,对方神色冷漠,严厉地说:“他谋害先帝,已是死罪,你难道?忘了你的诺言?忘了之前是怎么被送去叱蛮?忘了卜同?钰的死了吗?!”


    宣芷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复杂又痛苦的看?着她,一时没了动作。


    就在这犹豫之间,墓室的石门已经缓缓闭合,兄妹二?人并王颂兰走了出来,却不再?见宣应衷的身影。


    宣芷与感到一阵晕眩,腿软地跌坐在地上,轻声问?:“父皇呢?他……他死了吗?”


    宣应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淡声道?:“乾明皇帝祭拜先帝之时再?感悲态,气急攻心,猝然崩殂,本宫感念其敬孝之心,为?其辟地,留驻皇陵,择日?再?葬。”


    她将宣应衷关在了陵墓前室,与长姐的墓碑相伴,尝尝长姐尝过的滋味。


    宣芷与茫茫的反应了半晌,脸色发白的哭出了声。


    游照仪淡淡了看?了她一眼,心下叹气。


    远处晚钟复响,惊飞山林鸟雀。


    ————————————————


    乾明二?十二?年二?月,乾明皇帝宣应衷卒于巽陵,其长女宣芷与继位登基,改国号为?建寰,其母王颂兰为?皇太后,其弟宣荐与为?洛邑王,再?往封地。


    建寰一年,登基礼成,新帝下令新开恩科,大赦天下。


    清明之时,游照仪随皇室宗亲再?往巽陵,重新祭拜了宣应亹,她的棺椁也被重新封好,随杨元颐一起封入了地宫,而宣应衷的则放在中室,等待太后百年之后与其合葬。


    她卸了驻京营统领一职,举荐了张长鸣,宣芷与想给她重新授官,却被她拒绝了,只?说再?议。


    从巽陵回来的第二?天,宣应亭及宣应雍复回边疆,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裴毓芙和郑畔都?随军同?行,裴毓芙还重领了官职。


    游照仪是真心为?她高兴,送别之时难得生出了依依不舍之情,握着裴毓芙的手?不肯松,说:“有机会?我去看?您,您要好好的。”


    裴毓芙也有些怅惘,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也是。”又看?向依在她身边的宣峋与,说:“爹娘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见他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要学?会?长大啊。”


    这句话意有所?指,宣峋与难过之情更甚,哀伤地看?着裴毓芙。


    她心头酸涩,却不改其意,摆了摆手?说:“别送了,回去吧。”


    游照仪揽住宣峋与的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那边郑集安也不舍的和父母话别了,走到他们俩的身边,一起目送两行人马渐渐远去。


    直到人影缩成小点,逐渐消失在远方,几人才回头往城里走,游照仪想起什么事,问?郑集安:“这段时间事连着事,也没问?你和却非怎么样了?”


    郑集安愣了愣,露出一个?苦笑,摇头说:“应该……没机会?了。”


    游照仪惊异,说:“怎么回事?如今新帝登基,你们俩的之前所?担忧的事已然消散,怎么就没机会?了?”


    郑集安脸色哀伤,说:“却非说,历经此事,才发现?自己确然不是做郡王妃的料,对我的喜欢也很浅薄……总之,不愿再?和我在一起了。”


    闻言,游照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当年明明是想为?了狄却非心愿得遂,才起了此事的想头,一路走来披荆斩棘,终成大业,如今她却放手?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聪慧得很,一旦认清局面,果断慧剑断情,倒是她一直犹犹豫豫,踟蹰不前。


    游照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如今你也要入朝为?官了,定然另有一番天地。”


    郑集安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的山岚。


    ……


    到了积石巷门口三人分道?,游、宣二?人携手?回府,这段时间他们似乎恢复到了以往相处的样子,自然甜腻,这让宣峋与对二?人的感情勉强重拾了一点信心,也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更好的时机,某日?下值时就看?见匆匆而来的许止戈来报他,游照仪带着养好伤的卜同?钰进宫面圣了。


    他的心骤然慌乱起来,生怕宣芷与气急处罚她,从太常寺一路策马狂奔至宫门口,可刚走上宣室殿的宫道?,就看?见游照仪就一个?人走了出来。


    宣峋与忙走上前,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来了,堂姐没说什么吧?”


    游照仪安抚的拉住他的手?,说:“没事,陛下没有处罚我。”


    宣芷与一开始确然有些恼怒,但她不仅带了卜同?钰,还带了一封宗书长卷,不仅再?次写明了流云声一案如何操谋,还连带着将洛邑官场贪腐、皇庄欺上瞒下、军中饷银明细等一连串的事情,宣芷与默默看?完,神色复杂。


    游照仪行了个?大礼,跪在阶下,说:“先帝所?行,功不抵过,广邑王及镇国公主保其名誉,祸不及他人,以皇族之礼下葬,已是给先帝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若您当时救下先帝,后患无穷,臣使?计阻拦,并不后悔,您要杀要贬,悉听尊便。”


    宣芷与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游照仪,遥想当年,她恰从叱蛮归来,满心惶恐,只?觉得她是那道?破除浑噩昧梦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敢轻放。


    后来归京,她虽日?夜在父皇面前演戏,装作与她不睦,然而或有机会?私下相处,也是抛却礼节,亲昵非常。


    可现?如今,二?人却是君臣相待,她坐她跪,大殿下长揖深深,山呼海唤大拜叩首,再?也回不去当年。


    殿中寂静可闻落针,良久,宣芷与才开口:“先帝之事已然了结,我不想再?牵扯任何一人。”


    游照仪不卑不亢,金砖触首,道?:“多谢陛下。”


    宣芷与又问?:“授官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之前说再?议,如今呢?可愿来帮我。”


    游照仪笑了笑,摇头说:“陛下身边能臣无数,不缺臣一个?。”


    宣芷与:“你不为?官,想做什么呢?”


    游照仪闻言,一向淡然的面容竟露出了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疑惑,歪头想了想,说:“想试试无牵无挂地活。”


    宣芷与愣了愣,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那我给你些银钱,算是赏你从龙之功了。”


    游照仪也笑,说:“陛下知我。”


    ————————————————


    游照仪没有和宣峋与说大殿上的事情,只?说陛下并没有怪罪她,宣峋与松了口气,便没有再?问?,两人今日?有约,便一起朝流云声而去。


    新帝登基,卸任的除了游照仪还有已经官至宣威将军的焦十安,她自小练武,从未做过生意,然而家中庞大的基业不可能后继无人,父母想着年纪渐高,趁着还能带她几年,望她回家继承家业,她之前虽拒绝了好些次,这次却答应了,于上个?月卸任归京,开始接手?家中商铺。


    游、宣二?人进房之时,焦十安和狄却非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人寒暄了几句,郑集安才匆匆而来。


    狄却非有些不自在,坐在游、焦二?人中间,郑集安倒是还好,照常与各人打招呼,说话,坐在了宣峋与的身边。


    左侧还有一空位,几人自然的留了出来,放了一副碗筷。


    焦十安给那个?位置挟了一筷宁康朝爱吃的炒蟹,说:“罢了去宁府看?看?。”


    几人点头,狄却非又说:“宁康曦明年也要结业了罢?”


    游照仪说:“是,有十四了。”


    一晃眼宁康朝走了已然两年了,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有些怅惘,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最后还是狄却非打破沉寂,率先举杯,道?:“好了,来敬一杯给宁康朝,新风除尘,百废待兴,不正是我们所?期盼的吗?”


    余众举杯,与她相抵,这回倒是游照仪先说话了,还是那句众人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话:“前程似锦,护国安邦。”


    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宁康朝说得对,我们始终如一。


    今日?众人又是大醉一场,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


    他们几人前路几折,如今又有颠覆,皆再?次通往了不同?的道?路。


    游照仪默默看?了看?几人的脸,心说:各自保重,平平安安。


    ……


    接下来的几天,游照仪依旧无所?事事。


    宣峋与每日?上值后,她便在京中无聊地闲逛,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等到武官下值后便找楚创、张长鸣、阮伯楷等人喝酒,驻京营的人喝完了便去找周星潭,或者又几个?故旧同?袍,每日?都?是醉醺醺的回家,宣峋与颇有些无奈,却仍旧事无巨细的照顾她。


    她喝醉之后比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好太多了,常常盯着他瞧,他心里高兴,晚间任她施为?,情到浓时也不再?问?对方爱不爱他,只?乖顺的享受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这种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这日?他以往也是一样,可进门后却看?见游照仪目光清醒的坐在房中看?书。


    一时间一阵不安兀自涌现?出来,他正待踏入房门的脚步僵硬的顿了顿。


    游照仪已经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说:“回来了?先吃饭罢。”


    宣峋与僵硬的笑了笑,乖乖地说:“好。”


    夫妻二?人净手?用膳,广邑王府的菜式一向不多,但样样精致,今日?做的也都?是宣峋与爱吃的菜,他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佯装自若的吃着。


    游照仪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照旧与他话着家常,说府门檐下的灯笼该换了,说映雪这两日?吃得不多,说快要入夏,给他选了两身衣服,又说谁家大人孩子满月,该送什么满月礼过去。


    说到这个?,他心跳快了几分,鼓起勇气说:“如今堂姐登基……灼灼,我们要个?孩子罢?”


    游照仪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他飞速颤动的纤长睫羽,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宣峋与也跟着放下筷子,颠三倒四地说:“如今这不是……你也留在了京中,我们俩都?不小了,广邑王府……母亲也提过几次……”


    游照仪想了想却问?:“你想要孩子吗?”


    宣峋与点了点头,说:“想要。”


    二?人成婚时裴毓芙便给了他们一个?避孕的药方,不分男女效用,且都?是精挑细选的药材,没什么后遗之症,她和宣峋与也没分过什么你我,有时候她喝,有时候宣峋与喝。


    听到这个?回答,游照仪神色变得有些不忍,宣峋与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游照仪闭了闭眼,温柔地看?向宣峋与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说出的话却宛若利刃:“阿峋,我们和离吧。”


    第60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1)


    很长一段时间, 宣峋与都是茫然的状态,似乎那句话剥蚀了他的生命,只剩下一副躯壳, 能做到的只有一动?不动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


    直到游照仪有些担忧地喊了他?几声, 无奈地说?:“别?哭啊,阿峋。”


    此话一出,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落泪,伸手摸了摸, 满手水渍。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却已经克制不住的战栗,极其艰难地问出声:“为什么??”


    游照仪没说?话,伸手想替他?擦眼泪,被他?侧脸躲过, 只好收回了手。


    她说?:“我曾经以为,我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说?好要?陪你一辈子, 便真的会陪你一辈子。”


    “你和王妃把我带回府,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故而我立誓要?保护和陪伴你,你过得好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我前半生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为此我付出了所有我能付出的。”


    “可?有日我发现, 这种陪伴对你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


    闻言, 宣峋与急促的摇头, 拉住她的手,语句破碎的说?:“不、不, 不是,不是折磨。”


    游照仪安抚的回握他?, 继续说?:“你开始问我爱不爱你,喜不喜欢你,也?越来越看明白我。”


    “我已经骗不了你了。”


    宣峋与还是摇头,脸色惨白又可?怜,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在地上,伸手抱住她的腰,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灼灼、灼灼!求求你,你答应过我的——”


    骗子!骗子!骗子!


    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辈子,明明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


    骗子……


    “你没错,阿峋,”游照仪双手托住他?的脸抬起,声音平静而温和,“夫妻合该相爱,你想要?你的妻君爱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错了。”


    “是我变了,是我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轻易许诺,你没有错。”


    这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话语,宣峋与愣在原地,一时间被这个说?法砸的头晕眼花。


    不知从何日起,他?突然看穿了枕边人?极力伪装的一颗真心,于是惴惴不安,孤愤难评,无数个深夜都惊惧哪日灼灼会骤然离去,只好咬着牙装出一副温驯柔顺之态,渴望她能怜惜自己,把这场骗局再次延续下去。


    可?惜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天翻地覆。


    游照仪是那样的平静,把过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让他?想求饶,想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都无处着力,只好全然舍弃自己的尊严,不讲道理的重复:“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就得做到。”


    他?的眼泪急促滑落,滑过脸颊,落进她的手心。


    游照仪感觉到那眼泪是无比的灼热,从手心那一点极速的烧尽心里,让她已经结冰的心又吱嘎作响。


    可?她还是没有心软:“对不起,阿峋,我可?能做不到了。”


    “不行!”他?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声音悲苦:“你不能这样,灼灼,是你说?要?陪在我身边,试着喜欢我,我知道我太?贪心了,我任性,我狭隘,总是仗着你在我身边就肆无忌惮,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死死的望着她的眼睛,像个穷途末路的犯人?摇摇欲坠且可?悲地还想从中获取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可?游照仪还是摇头,说?:“对不起,阿峋。”


    对不起,阿峋。


    好似有什么?东西骤然破碎,却没发出一丝微响。


    ……


    游照仪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更改不了。


    她很快写好了和离书,送到他?面前,他?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这张纸,上面字迹不小,笔法熟悉,可?大部分?他?却看不清,只有和离两?个字格外醒目。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静静地看着,内心一片死寂。


    良久,巨大的悲伤反而让他?冷静下来,轻声说?:“我不会同?意的。”


    游照仪却说?:“你同?不同?意,我都会走,阿峋,你又拦不住我。”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吗?!那些欢愉、陪伴、快乐、悲苦……对她来说?,难道就什么?都不是吗?!


    宣峋与牙关紧咬,狠狠地扼住自己的泪意,企图为自己在她面前留下最后一分?体面。


    别?哭……宣峋与,别?哭,别?再在她面前哭了。


    游照仪继续说?:“侧妃和离之事并不复杂,若你有空,改日将我于玉碟除名即可?,广邑王府一分?一毫我都不会带走。”


    想了想又说?:“你值得更好的,阿峋,我也?过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宣峋与低着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外面太?阳西落,灿灿日光洒进来,却照不到他?脚下。


    游照仪并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站起来,说?:“我明日走,若有机会,还是会回来的。”


    言罢,她抬脚,一步步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宣峋与才抬起头,早已双目通红,满面泪流。


    ……


    夜半,游照仪已然于另间酣睡。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一个布包,她在广邑王府待了近二?十年,左右来去,竟也?没什么?值得带的。


    宣峋与只看了一眼,就像灼伤似的匆匆地收回了目光,径直朝床铺走去。


    游照仪自他?开门就醒了,眼看他?越走越近,问:“你要?干什么??阿峋。”


    宣峋与在她床前站定,与她对视了几息,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开始脱衣服,像竹笋一样把自己剥出来,莹莹如玉的躯体一点点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几息才上前拽住他?最后一件衣服,声音大了一点:“你要?干什么??!”


    宣峋与顿时泫然欲泣,整个人?衣衫不整地软倒在她床上,哀求道:“灼灼,最后给我一次罢。”


    游照仪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趁她怔愣的间隙,宣峋与已经把最后一件衣服脱掉,肌肤如玉,轮廓起伏,丝毫无瑕。


    见她还是不动?,宣峋与只得咬牙,丢掉最后一丝廉耻,曲腿摆出引诱的姿势,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只有令人?遐想的阴影为他?遮羞。


    游照仪扶额,叹息着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宣峋与长发散乱,容光惊世,纤长细韧的腿一点点缠到她身上,见她没拒绝,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最后一次——给我留点念想,我不拦你了。”


    游照仪在昏暗中和他?对视了半晌,终于妥协地把他?压入锦被之中。


    ……


    几乎一夜无眠。


    直到天边泛白,宣峋与才力竭地倒在锦被之中,痴缠着游照仪的双腿早已绵软,喊了一夜的嗓子也?异常嘶哑。


    本只一次,游照仪便打?算收手,可?他?却哭喊着缠上来,极尽引诱,只说?是最后一次,求她多疼疼他?。


    游照仪一时不察,竟从中觉出一丝心软来,连忙遂了他?的意,同?时借此麻痹自己。


    ——又睡到日上三竿,游照仪才睁眼,掀开被子看了看依着自己安眠的宣峋与,满身痕迹,一片脏污。


    看了床顶半晌,她翻身起床,宣峋与一下子惊醒,茫茫地看向?她。游照仪没说?话,叫了热水为他?净身,擦洗,最后放回收拾干净的锦被中。


    她又收拾好自己,吩咐熬避孕的药,拿起外间送进来的早点,坐在床边轻柔的抱起他?喂了几口?水。


    他?嗓子干哑,喝了几口?水才觉得神魂皆定,又眷恋的靠在她怀中,一口?一口?的吃着她喂来的稠粥。


    照顾完他?,游照仪才自己坐在桌边吃完了剩下的东西。


    敲门声轻轻响起,游照仪走去,接过熬好的药,站在门口?便一饮而尽,又回来打?开看了看那布包,扎好,随身的武器也?又检查了一遍。


    到这里,所有该做完的事情都做完了,她才回头看向?一直盯着她的宣峋与,说?:“我走了?”


    宣峋与顿时鼻子一酸,可?好歹忍住眼泪了,攥紧被子艰难的点了点头。


    游照仪最后说?了一句:“我总是希望你过得更好的。”


    希望他?过得好……呵……


    他?没起身,没动?,似乎真的已经接受了她要?离去的事实,静静地盯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走出房门,消失不见。


    锦被之下,宣峋与正伸手轻轻的贴着小腹摩挲,低头露出了一个苍白病态的笑容。


    ……


    直到日光西斜,宣峋与才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摸了摸她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又再次摸了摸小腹。


    没事的……没事的……


    灼灼总会回来的……他?会让灼灼回来的……


    艰难地给自己一件件的穿好衣服,下地,双腿绵软地歪了一下身子,又眼疾手快地扶住床架站稳。


    一步一步的挪到桌边,那上面还放着她摁了手印的和离书。


    他?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轻轻的撕碎,点了火烧成?灰烬。


    ……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


    小游走了,兰屏本以为宣峋与会不饮不食,伤心难过,却没想到他?倒还好,每日三餐不落,甚至对食宿更为挑剔。


    她这才松了口?气,想着或许小游是对的,离开了她,殿下才能真的长大。


    ————————————————


    五月底的时候,当值的盛道谙在夜半接到世子的密令,前往面议。


    乍接到消息,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心中惴惴不安的去了,屋内只点了一盏灯,一片昏黄,世子殿下一人?坐在桌前,从背影都能看出无边的寂寥。


    他?自然也?听说?了游照仪离开的事,一时心中也?有些酸涩,走上前去道:“殿下有何吩咐?”


    听到声音,宣峋与空茫的眼神才渐渐聚焦,看了他?一眼,轻拉袖口?,朝他?伸出一截如霜如雪的皓腕,淡淡地说?:“为我探脉。”


    他?应是,坐下来伸手搭脉,仔细探寻。


    好半晌,盛道谙手一僵,顿时感觉心跳如雷,抖着手又细细的探了一遍,良久才撤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峋与。


    见他?如此神色,宣峋与心中那块日悬已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喃喃道:“那就好。”


    什么?那就好!盛道谙忙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恳切道:“当今唯有崇月有此秘药可?使男子怀孕,但那药九死一生!崇月皇帝十几个孩子大多没有父亲,殿下!您三思啊!”


    宣峋与充耳不闻,只挥了挥手,说?:“你将孕期事项给我列个单子,明日呈交给我,六月起随我去往皇寺,直到生产。”


    盛道谙言辞恳切,又道:“殿下——”


    “滚。”宣峋与淡淡地打?断了他?,轻抚腹部,目光柔和。


    盛道谙僵硬地咬了咬牙,无奈地退了出去。


    ……


    “你想清楚了?”宣芷与神色难辨,看着面前还未显怀的宣峋与,语气叹惋。


    游照仪走前的那一日下午,他?神色癫狂的闯入宫中,问她要?明德帝君从崇月带来的皇族秘药,她吓了一跳,本不愿给他?,可?他?却跪在下首,低三下四、苦痛难当的哭求,她实在不忍,只能松口?。


    即便是坐着,宣峋与也?小心的护着肚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对外便说?我去皇寺为国祈福,若是能年前生产最好,若是不行,麻烦堂姐您帮我拦拦爹娘。”


    宣芷与点点头,说?:“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只是此事实在九死一生,你……若是……”


    她没说?下去,宣峋与却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宣室殿中跳动?的烛火,声音阴冷的说?:“没有灼灼,我不如去死,”话中满是戾气,让人?生寒,他?继续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争。”


    宣芷与指尖捏得发白,只好说?:“不如我让裴太?医随你去皇寺?她专擅生产之事。”


    宣峋与摇摇头,说?:“不必了,盛道谙够用了,况她是个女子。”生产必然袒露,他?不愿意被除了灼灼之外的女人?看到他?的身体。


    宣芷与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心道:人?命关天,是关心男女的时候吗?!


    可?她知道劝不住他?,最后叮嘱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他?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该我的朝事直接把卷宗送至皇寺便好,灼灼希望我做点事情。”


    宣芷与叹气,说?:“知道了。”


    宣峋与这才走出去,单薄寂寥,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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