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崔仲仁是江南人。江南一方水土,孕育出来的男女若是常年不干粗活,多肤如凝脂。靠着才情与外貌成为探花郎的崔仲仁,哪怕说话阴阳怪气,也能让人一时间难分辨。
他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只是听起来放在很低的位置。
商景明和苏明达混迹多年朝堂,听人说话从来不只听字面意思。若不会揣度人心,人很难朝上攀爬。
苏明达为崔仲仁的年轻莽撞发笑,半点没责怪意思。为他女儿真心操心的人,怎么会让他产生责怪心?他笑着说:“我与太子殿下确实事务多些,劳烦崔大人上心。”
苏明达作为过来人,提点着:“小女这事,问题说大不大。崔大人切莫太用心,耽搁了翰林院的教习。”
崔仲仁垂眼拱手,再次遮掩住眼内情绪:“卑职心中有数。”
有数,但不多。
商景明盯着崔仲仁,暂不作声。
春喜转述完,慢吞吞退到边上。前厅三人之间话好怪,好像话里有话。前厅不适她久留。她想赶紧回到小姐身边。好歹小姐会把那些话解释给她听。
临着要走,她听到太子再度忽然开口。
“崔大人和苏小姐怎么认识的?”
春喜眼皮不敢抬,脚再次稳住。她余光瞥向太子。当朝太子如何?风光霁月。光站在那儿,一身矜贵与旁人全然不同。每回出门,旁人簇拥在侧,谁往人群里望一眼,都会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和小姐站在一起,一对璧人极为登对。
可和她陪着小姐听戏曲时见过的那些情情爱爱好似都不大一样。
今天反常。
太子这问话,难道是……吃醋了!?
商景明语气淡淡:“崔大人到京城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少。苏小姐平时除了要去照顾老夫人,其余时候只和朋友一同出门。”
崔仲仁接上了话:“恰好一次携友出门。”
他简单说了相遇:“苏小姐和郭小姐碰见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孩,发了善心。我正好在孩子边上。”他也是被发善心的人。要脸,不好说。
崔仲仁说着说着,不禁夸奖:“郭小姐气度不凡,洒脱随性,颇有侠女风范。苏小姐笑靥如春,温柔如水,尽显大家风范。”
春喜在边上听得寒毛立起。她是不懂文人笔墨为什么要如此浮夸。再说了,太子和小姐是什么关系?崔大人当着太子的面对两位小姐一顿夸,让太子怎么做?
平时写写信就算,现在怎么还当众说上了!
她正愁着,没想太子商景明应了崔仲仁的话:“崔大人看人眼光很准。我和苏小姐自小相识。她性子一向来如此。我常常免不了担心她,怕她心太善,惹来一些没分寸的人。”
崔仲仁当没听懂“没分寸”说的是他,反而朝太子露出笑容:“太子殿下放心,只要我见到,我一定帮苏小姐拦住那些没分寸的人。”
针尖对麦芒,两人互不相让,听着像在彰显他们和小姐有多熟一般。
苏明达越听越不对:“不说小女的事,我们还是继续说这商户的事。”
春喜没再听下去。
她再度迈开腿,悄然退下。一离开前厅,转身拽着裙子一阵小跑冲向苏千轶闺房。
“小姐!小姐——”
苏千轶躺在床上,见春喜激动冲回来,隐隐感觉自己本来岌岌可危的性命在更危险的边缘。
她扭向门口,盼着春喜能有点好消息:“怎么?”
春喜忙交代:“我把话转述完,太子殿下问崔大人和小姐怎么认识的。崔大人好一阵夸小姐,然后,然后太子殿下和崔大人对上了!老爷在里面打圆场!”
苏千轶:“……”
苏千轶萧瑟躺回,将被子盖过自己大半的脸,只露出包扎着的半个脑袋。她的人生大抵是没得救了。
春喜见状,试探性问了一声:“小姐?”
苏千轶在被中,闷着声音:“我在想事。”
春喜“哦”了声,退到一旁。
苏千轶半晌没动,春喜探探脑袋,又冒出两句:“太子殿下似乎是吃醋了。殿下对小姐很是上心,该是想帮小姐多做点事。”
话落,没人接。屋里重新变得静悄悄。春喜小小懊恼,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小姐只委托崔大人做事,没让太子殿下多帮忙。太子殿下身份不同,诸事忙碌,能亲自押着四皇子前来,已实在难得。
苏千轶一点点将被子拉下,露出她那张略显病弱的脸。
她闭着眼:“我睡会儿。”她对太子吃醋挺意外。她和太子之间,或许关系比她想象中好不少。
由此互相针对可见,太子对她上心,她一旦踏错,结局更会惨痛。
而崔大人白天来了,晚上很可能会再来。
他,根本不要命!是真敢和太子对上!
既然如此,现在早些睡,晚上她要留精力应付人。
苏千轶如此想着,强迫自己入睡。
她昼夜颠倒入睡,屋里彻底没了响动。春喜等侍女不打扰她休憩,不是在门口值守就是在外间候着。
前厅的微妙商讨,在夜色来临前结束。太子和崔大人两人纷纷离开,没有留下用饭。柳夫人中途来看了眼苏千轶,门口看了眼人睡着,便没有进门打扰。
苏家公子依旧在国子监,苏家二小姐依旧在离家出走。
苏千轶到晚上用饭时才醒来,吃饭喝药后,确认门口窗口有人值守,任由春喜念了几页书,随后缓缓又再度睡下,直到夜深。
每一回醒来,身体都比睡前更舒坦些。
苏千轶起夜,慢悠悠下床,将松散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晚上微凉,春喜熟睡。她推开窗户,寻找着窗口值守的侍女的身影。
帮衬的这位侍女,值白天守晚上,实在困顿。她坐在一张椅上,身上盖着薄毯,闭着眼睡着了。
苏千轶无声笑笑,将窗户重关好,轻手轻脚往屋外走。
推门声一起,门口同样坐在椅子上睡着的值守侍女敏锐睁眼。在见到苏千轶后很快起身,准备询问苏千轶是否需要她帮忙。
苏千轶伸手放到唇边,示意人小声:“我走动走动,马上回来。你坐着吧。”
侍女听明白小姐意思,不再坐着:“我跟着小姐。”
苏千轶摆摆手:“我是失忆,不是变傻子了。”
她不等侍女,自顾自往北走。解决需求的地很近,哪里需要侍女跟着。
苏宅讲究,茅房建在屋子北方,靠得较近。外头为了去味,种了不少花和树,算是造成一小院。苏千轶脑子记不得,身子记得,顺着找到位置。
这处小院不大,没走几步能看到墙。苏千轶微仰头,发现墙上瓦块有点“稀疏”。瞧着是被人翻踩过不止一次的模样。
好像知道崔仲仁从哪里翻进来的了。这面墙离她住的地方最近。
苏千轶找到地方解决,净手后站回到围墙边,再观察着稀疏瓦墙。今晚夜色尚佳,皓月如练,潺潺如流,崔大人没来。
没……
苏千轶惊到又一次倏忽屏息,见着墙头突然冒出的一双手。手之后,青年轻松撑到墙上,在上半身探出时发现有人,跟着惊了一下,差点没能翻过来。
他回过神后一用劲,轻松过墙落地,用熟稔的语气询问:“怎么在外面?不冷么?”
苏千轶被猝不及防出现的人惹得半个身子发麻。
不管是谁大半夜发现自家墙头出现了个男人,都能被吓半死。
她面无表情:“冷。”
不是身体冷,是心冷。她果然没猜错:“崔大人白天来了一趟,晚上要再来一趟。嫌自己命足够长,是么?”
睡不着觉再度过来翻墙的商景明无言,本与月色一样明亮的神情转瞬阴郁。
崔?崔宏生,崔仲仁?
她和崔宏生有什么关系?失忆了能将他认错?难道上一世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苏千轶见人神情变化,无动于衷。这等孽缘合该被斩断。
她无情无义,正如贪了人的情又弃之不顾的负心娘:“你该知道,我心中只有太子一人。”
话刚落,她见面前人神情又发生了变化,从阴沉变得复杂起来。这种复杂里透着一丝释然。
商景明昨天忘说自己名字,今天被认错意外被苏千轶坦言说了情愫,一时不想说穿自己身份。近来这段时间,崔大人要帮着处理商户的事,比较忙,不会有机会和苏千轶见面。
误会有说开的一天,他深爱的太子妃诉情的机会罕见。
他不解释,只温和说:“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太子。”他的太子妃那么好,被旁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千轶被男人的释然和温和宽慰震住。
不是,原来是你一厢情愿?单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段时间,她在崔仲仁身上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她利用人的感情!她更不是东西!到时候掉脑袋只掉崔仲仁的脑袋!
苏千轶深深吸气:“崔大人!你该清醒一点。”
商景明微点头,觉得崔仲仁是该清醒点。
太子妃是好,但是独属于太子。
商景明附议:“你说得对。”
苏千轶:“……”对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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