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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佳姝的婚事的确已经快要定下来了, 却是缮国公府二房的长子石光瑞。


    缮国公府这一代的继承人是石光珠,也算是勋贵圈子里头比较难得的人才,人家倒是没参加科举, 却是正儿八经入了军中,从基层军官做起,如今竟是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 被视作是能继承石家荣光的人。


    而石光瑞比起这个堂兄,就有点苦逼了。他论起资质并不算差, 两人年龄相差也不算多,但因为石光珠是长房长子, 自然府里的资源都向石光珠倾斜,石光瑞这边压根没沾到什么光, 甚至很多时候,自己立下了功劳, 也得为石光珠做嫁衣。


    几次之后, 石光瑞就不干了!别说只是堂兄弟,就算是亲兄弟, 也不能一直都是单方面的付出啊!


    当日听闻出海之事,连着柳湘莲都成了徒嘉钰手下的亲兵统领,那会儿石光瑞就心动了!他明白,只要留在中原,那么, 在家族的压力之下,他的努力只会成为堂兄前进的动力,说不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他却也反抗不得。


    结果他前脚想要去报名,后脚他同胞弟弟在外头骑马的时候就摔了一跤, 差点没摔折了脖子。


    石光瑞明白,这是家族给自己的警告,他只能忍耐了下来,他生母已经去世,父亲续娶了个填房,继母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将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石光瑞这么多年来与弟弟相依为命,如今家族拿着弟弟威胁他,他也只能认了。


    不过这位也是个狠人,前一阵子各地官府宣传移民的时候,石光瑞跟弟弟商议了一番,就利索地先将弟弟送上了出海的船,回来还大闹了一场,硬说家里把他弟弟害了。


    缮国公府那边也没想到石光瑞竟然是倒打一耙,还真当孩子出事了,很是追查了好几天,但石光瑞做得谨慎,这年头又不像是后世有什么天眼系统,最后大家都疑心是石光瑞的继母捣鬼,只逼得这位差点抹脖子自证清白了。


    而石光瑞这边趁机从家里搬了出去,就等着之后有机会就开溜。


    顾晓注意到这个人,还是隆安侯府那边传来的消息。那次是石光瑞在外头买醉,遇上了隆安侯经过,瞧着石光瑞醉醺醺的模样,穿得也颇为体面,偏生身边连个伴当都没有,怕他大冬天地醉死在外头,又问不清楚他是谁家的人,就叫下人帮着他在客栈开了一间房,将人送到客栈里头去了。


    第二天石光瑞醒来,打听到消息,便去隆安侯府道谢,隆安侯那边知道石光瑞的身份之后,就起了心思,毕竟,这么个跟家族不亲近还很有上进心的世家子弟,正是个很好的夫婿人选。


    顾晓这边也已经托了隆安侯府跟石光瑞通了气,只要石光瑞回头领了郑王或者是卫王手下的官职,再立下一定的功劳,就可以赢取佳姝这个怡宁县主。


    石光瑞其实早就到了婚龄,但不像是石光珠,是爵位继承人,他上头有继母,生父又不上心,原本府里头还打算给她娶长房亲戚家的女儿,他却是严词拒绝了。长房那边说他不识好歹,之后硬是从中作梗,叫石光瑞都已经是二十多岁,还没定下亲事,再拖下去,只怕娶到的只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了!


    如今算是喜从天降,只要能跟王府搭上关系,缮国公府那边再如何也不敢从中作梗,他算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是,事情还没有成为定局,他也想着能不能先拉出一支队伍来,到时候投靠过去也更有底气,不至于全凭岳家提携。


    别的不说,缮国公府许多旁支族人,如今日子好过的不多,他们中有随波逐流,靠着嫡支混日子的,也有不甘心如此,偏生没有别的门路的。


    甚至四王八公各家的旁支子弟当中,柳湘莲当初已经拉走了一批,剩下的许多一方面比较庸碌,并无一技之长,柳湘莲当日没看上,另一方面就是胆子小,还在观望。但是如今眼看着人家那边已经站稳了脚跟,现在无非就是还缺人罢了,这会儿你还不过去,以后可就没那么好的条件了!


    石光瑞胆子也大,他的情况,许多人都知道,缮国公府那边是铁了心拿他当做石光珠的臂膀,或者说是垫脚石,成了功劳是石光珠的,不成,黑锅是他石光瑞的。这种事情摊在谁头上,谁都受不了!要是石光瑞是个摆烂的也就罢了,偏生又是个有志气的,如今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吊着,谁知道了,不心生感慨呢?


    如今他借着弟弟失踪,又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每日里在外呼朋唤友,吃酒玩乐。缮国公府那边有些心虚,加上如今也无什么大事,石光珠自个也怕被人说成全是凭着堂弟出生入死才有自己的今天,如今瞧着堂弟消沉,反倒是意气风发起来,想要干出点大事来证明一下自己。


    这般一来,石光瑞却是趁机说动了不少人,他意思也简单,各家勋贵其实都不是从前了,如今周边各国也都老实,他们想要建功立业也无处寻去。与其留在中原,就这般一日日沦落下去,不如出去闯荡一下,说不定也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甚至,以后自家在殷洲那边另开一个房头,重修族谱,自己就是这一脉的祖宗了!


    年轻人并无多少安土重迁的心思,被石光瑞说得热血沸腾,有的觉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过去了也无用武之地,但按照石光瑞的意思就是,那边的原住民根本就比野人强不了太多,而且人口也不算多,大片的土地上,根本没有人烟,有的就是成群的牛羊,还有就是肥沃的土地。但凡你还有一点力气,会识文断字,到了那边,就算是人上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不济,大家都是认识的,可以结伴去淘金嘛!他们可以从家里头弄到一些甲胄和武器,到了那边之后,也不怕被人欺负!


    甚至有几家人还琢磨着,是不是能从北边草原上买一些牧奴回来,既然殷洲那边野牛成群,狩猎多危险,不如自家豢养起来,那就是一坨坨白花花的银子,只要将地一圈,那可就是自己的了!


    一帮年轻人一边畅想,一边都心动起来。


    于是,等着石光珠发觉自己独木难支,想要找石光瑞搭一把手的时候,却发现,石光瑞已经辞去了他在军中的职位,好些天都见不到人了!


    府里头只知道石光瑞在四处找弟弟,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等到发现石光瑞连续半个月都没回来的时候,这才傻了眼,派人四处去查找。


    此时,石光瑞已经登上了南下的船,他也算是组织力度很强的人了,直接就拉上了两百多个小伙伴,有的还是已经成了家的,直接就跟家里老婆孩子说自己出去挣钱了,回头有了出息,就来接他们一起出去享福!


    这也罢了,这两百多个小伙伴许多还算是个公子哥,有的直接是带了小厮长随一块出来的,他们也小有家资,这回出来,自然也是大包小包,光是没有阉割过的马都带了近百匹,另外还有些弓弩刀剑之类,倒是甲胄不多,毕竟,这年头私藏甲胄,那是死罪。各家勋贵其实家里也没多少这玩意,平常用一下,也都是要报备的。


    这些人出去自然多半都跟家里说了,也有私自跑出去的,倒也不多,缮国公府仔细一打听,顿时就回过神来——原本打算吃一辈子的老黄牛撂挑子跑路了!之前所谓失踪的弟弟,估计早就被他送走了!


    缮国公府顿时沸腾起来,老的喊着石光瑞不孝,不知道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二房老爷也就是石光瑞的生父反正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些窃喜,两个小崽子跑了,以后就不用考虑给给他们多少家产的事情了,比起两个大的,还是下面的小儿子更乖巧听话一些。尤其,大儿子原本再有能耐,也只能是给隔房的堂兄做跟班,二房又占不到什么便宜。如今人跑了,以后再想要让二房的孩子给大房牺牲,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当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二房老爷很是在家里闹了一场,指责家里就顾着长房,弄得他们二房三房不得施展,都得为长房做嫁衣。


    三房那边其实是庶出,这会儿看到二房上蹿下跳,也跟着摇旗呐喊,只气得府里老太太一魂出世二魂升天,差点就晕厥过去!


    缮国公府如今还维持着国公门第,但问题是这一任缮国公年纪大了,人也糊涂,其实就是有些老年痴呆,发作起来连老婆孩子都不认识。自然也没法再担任什么官职。嫡长子是个平庸的,因此即便缮国公已经承担不起国公的职责,但他们府里依旧硬撑着不肯叫长房先袭爵。毕竟,老国公活着,缮国公府就是顶流,老国公一死,按照如今各家勋贵的状况,也得落寞下去。


    第三代里头就是石光珠和石光瑞比较出挑,石光珠是长房长孙,所以,府里头的想法就是,先叫石光珠显露出来,回头便是老国公没了,上头看在缮国公府后继有人的份上,也不会太苛刻!


    结果如今这事算是玩砸了,石光瑞不干了,缮国公府一下子成了笑话。


    老国公这会儿正在犯糊涂,嘴里不知道叫着谁的名字,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去找人,老夫人这么多年偏心大孙子早就成了常态,这会儿瞧着老二闹腾也就罢了,庶出的老三也跟着跳起来,顿时气坏了,骂道:“没天伦的东西,我跟你们老子还活着呢,你们就这般,等我们一蹬腿,你们还不闹翻天了啊!”


    老二立马说道:“母亲,不是我要闹腾,我一下子没了两个儿子,我抱怨两句都不成吗?这大孙子是孙子,其他就是捡来的了?”


    老夫人其实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不过见老二这般,自然不肯认错,梗着脖子说道:“光珠是要袭爵的,以后你们都要分出去,到时候光珠好了,你们不也沾光吗?”


    老二叫道:“母亲,您这话说的,如今这家里还是国公府呢,我跟三弟也没沾上什么光!大哥身上还有个官身,我这边当初就捐了个六品的小官,到今天连个缺都没候上,至于三弟这边,那就更别提了!等着光珠袭爵的时候,家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到时候光珠自己也有弟弟,有儿子,我们两个叔叔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在理,连着老夫人也有些语塞,一边老大和石光珠父子两个更是面红耳赤!


    老夫人咬了咬牙,问道:“事情已经是这般,光瑞那不孝子直接跑了,如今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怕等咱们追过去,人都出海了!寻常也不见你将那两个孩子放在心上,如此,你待如何?”


    老二也是一呆,他就是想要闹一下,弄点好处,至于具体想要什么好处,他还真说不清楚。


    结果旁边,一向蔫蔫的不吭声的老三居然壮着胆子开了口,说道:“太太,儿子想要分家!”


    老二这回是真跳脚了:“老三,你说什么胡话呢,父母在,不分家!”他根本不想分家,他就是想要得到国公府的一部分政治资源,好叫自己做个有名有实的官儿,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就捐了个虚衔,实际上还是在家吃自己!


    但是老三说出了口,却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他知道,家里两个嫡出的哥哥在,自己最多就是分点家产,其他什么也没有。原本嫡母就对自己看不上,下头几个孩子在府里头因为是庶房出身,也被堂兄弟们看不起,他留在府里头,那真是受够了!


    石光瑞一走,也算是给老三打了个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缮国公府资源有限,连着二房都占不到便宜,何况他们这个庶出的三房。与其很快沦为靠着主支混日子的旁支,不如出去闯荡一下。他其实还年轻,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颇为强势,一直到老二出生后六七年,才有姨娘生了女儿,轮到老三的时候,比老二足足小了十几岁,也就是说,老三只比石光珠大三四岁而已。


    不趁着如今还有点心气,等着以后老了再后悔吗?


    因此,他鼓足了勇气,认真地说道:“太太,儿子只想要分家!”


    老夫人黑着脸,看着这个庶子,冷声说道:“你要分家,可没多少家产给你!咱们家里头,大头是爵产,可不会像是荣国府一样,一个袭爵,一个袭产,这些都是大房的,公中那点东西,你们兄弟几个分,你也分不了多少,如此,你可愿意?”


    老三本来也没想过自己能分多少,与其憋屈地顶着个国公之子的身份,还不如出去闯荡一下,说不定自己将来也能封公呢?


    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儿子愿意的!”


    老夫人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子这会儿居然有些佝偻下去,虽说老三是庶子,但他开了这个头,只怕家里头愈发要不平静了,她还是先转头看向了次子,问道:“你呢?要不要一起分了?”


    老二可舍不得这个国公府的名头,忙说道:“那个,怎么会!我不分家,您先给三弟分吧!”


    长房那边老大还想要再劝一下老三,结果总觉得自己一说话,就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得闭了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原本这家里头,应该是劲往一处使,如今人心散了,之后再想要像是现在这般,那是不可能了!


    他忍不住看了有些茫然的石光珠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缮国公府的事情根本没瞒得住,先是石光瑞跑了,然后三房前脚刚分家,后脚就将分到的产业卖了个七七八八,就留了个小宅子,然后拖家带口一起跑了!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尤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看到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争着做某件事,自然就会怀疑,这事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处,要不然,怎么上头的老爷先去做了呢?


    只是,寻常中上层能做的事情,往往会有比较高的门槛,普通百姓是够不上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可是这移民的事情,那是根本没有门槛,一报名就能去,你要是有个一技之长,那还能得到不小的优待,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起码南城那边的许多贫民就很感兴趣。他们是真的一无所有,每年冬天都很怕自己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虽说顺天府常年会设置粥棚,但是那点子粥,其实就是哄哄肚子罢了,聊胜于无。有的时候,他们都盼着外头闹灾,这样有灾民过来的话,城里头会有庙宇道观,达官贵人也跟着设粥棚,那些粥可就稠得多了,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有杂面馒头吃!


    但是指望别人的善心是不长久的,如果移民之后真的能分到地,总比如今这样朝不保夕来得强!何况,听说一些人移民之后还分到了老婆?一些大龄光棍想着,就开始意动起来。


    对于这些底层的人来说,说什么光宗耀祖那是没用的,他们最低层次的目标就是活着,然后就是娶妻生子。如果移民能够将这些全包了,那么,他们是不介意告别所谓天子脚下的身份,跑到万里之外奋斗一场的。


    毕竟,对于朝不保夕的贫民来说,神京的富贵荣华,跟他们有多少关系呢?难道是乞讨的时候,能多讨半个馊馒头?


    眼看着马上就要入秋,距离冬天也不远了,一些担心活不过这个冬天的贫民已经开始打听移民的事了。树挪死人挪活,出去就有活路,这个选择其实并不难!


    老实说,在下面官员奏报这个情况的时候,圣上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原本以为,大家安土重迁,除了像是漕丁那样的,可以以利诱之,其他人只怕宁可待在家里继续过从前的生活。


    但是等到接到各地的奏报,他就意识到,这所谓的盛世,其实水份有点多。底层的穷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是之前他们毫无发言权,便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也不会被人知道,甚至很多时候,这些人的名字根本就不在户籍上。既然他们不会为朝廷缴纳一文钱的赋税,那么,朝廷也不会关心他们的死活。至于他们是去做苦力,还是给人做佃户长工,或者是卖身为奴,朝廷都是不管的。


    如今,朝廷给了他们一条可以摆脱如今困境的道路,在殷洲那边的重金奖励下,衙役胥吏们又在乡野大力宣传,这些人就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头冒出来了。


    圣上甚至琢磨着,自己需不需要重新统计一下户籍人口,登记一下田亩。但是想到太上皇还在,他就打消了这个心思。毕竟,这种得罪士绅的事情,得等着太上皇驾崩了再说,要不然,他这边得罪,太上皇那边施恩,干什么都是白搭!说不定还会引起政局的动乱。


    甄家那边在林如海身上吃了大亏,以至于徒宏憬手上的钱也不太够拉拢百官,豢养私兵什么的,如今徒宏憬也是焦头烂额,没空再跟圣上对着干!


    圣上又听说,甄家那位奉圣夫人似乎身体有些不好了,这位一死,太上皇对甄家的感情就要少掉大半。别说什么贵太妃,圣上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太上皇如今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贵太妃才能继续在太上皇那边有一席之地,要不然的话,贵太妃如今已经是年老色衰了,哪里还比得过新鲜的小姑娘呢?要说太上火对贵太妃,有多少真心实意,反正圣上是不怎么相信的!真要是有,他不至于让徒宏憬落到如今这个尴尬的境地。


    眼看着情势一直向好,圣上翻看了一下以前的折子,终于觉得,可以让林如海回来了!


    第212章


    贾敏母子三人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佳婉之前下了帖子,请婆家一干女眷去自己陪嫁的宅子玩。


    佳婉陪嫁的宅子就在内城,那边原本地势比较低, 年年夏天都会积水,后来被内务府收为官房,然后将原本地势比较低的地方又开挖了一番, 与附近的几处水源连通起来,又种上了荷花和垂柳, 风景一下子就变得怡人起来。之后就在附近营建宅邸,作为给宗室的赐宅。


    佳婉原本作为郡主, 陪嫁的应该是一处铺子,但是她手里不缺钱, 就算是陪嫁了铺子也是租出去收租金,因此, 跟内务府那边商议了一番, 就选了这边的宅子,想着的是夏天可以到陪嫁宅子里面避暑。


    不过因为在荣国府跟一帮小姑娘玩得挺开心, 所以嫁过来这么久,佳婉还没来过。这回听得这边宅子花园里面各色莲花都开了,便起了心思。


    原本她只是想要请府里几个小姑子过去开诗会,但是想到之前王熙凤请了这边的长辈一番,这回怎么着也该轮到自己了, 因此,干脆连着两府的女眷都请了一圈。


    原本佳婉没想要请薛家,结果薛家是个脸皮厚的, 薛王氏跟着王氏,宝钗自然顺理成章地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佳婉没法直接撵人, 只能当做没问题。


    这边宅子并不算大,光是后花园就占了一半的面积,里头积土为山,形成了依山傍水之势。


    水边竖着一个巨大的水车,将池水汲起,用来给屋子降温,因此,进门就是一片清凉。


    佳婉这边设宴,上的就是八珍席,不是什么山八珍,而是水八珍,什么鸡鸭鱼肉反倒是成了辅料,做成不同的菜式,又是应时,又是雅致,滋味也不错。


    贾史氏是享受惯了的人,这会儿坐在临水的亭子里,拈了一块芡实糕吃了,笑道:“这个好,口味清淡,一点也不腻烦!”


    王熙凤在一边凑趣,说道:“可是我们之前不知道老祖宗的口味了,只怕老祖宗是吃自家的吃得絮烦了!”


    贾史氏笑道:“这倒不是,如今是夏天,就该吃点应时的,家里头还总是做些小饺面果子什么的,一口两口还好,吃完一个,便都觉得饱了!”


    佳婉笑道:“那老太太尝尝我这边的面果子如何?”


    说是面果子,其实就是用面粉做成水果的模样,里头还填了馅料,吃着也是水果的味道。这可不是家里的厨子能做得出来的,而是佳婉为了今儿请这么一次客,在外头聘了个专门的白案师傅,他最擅长的就是做各种面果子,各家寿宴都想着请他做寿桃,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要不是佳婉这样的身份,又肯出钱,这次还请不来。


    贾史氏一看攒盒里头的东西,用的是翡翠荷叶盘,上头摆着一串紫莹莹的葡萄,几个白里透红的蜜桃,几粒青中带红的枣子,几个像是刚从水里摘上来的莲蓬。


    贾史氏眼睛早就老花了,也没注意刚刚佳婉说的话,粗粗一看,便是笑道:“竟有这么新鲜的桃儿,给我切半个来!”


    佳婉笑着叫人切了,贾史氏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真的桃子,而是面做的,偏生里头颜色也跟切开的桃子差不多,甚至还有个桃核,贾史氏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德盛楼的寿桃吧!”


    佳婉笑道:“我还想要在老太太您这边显摆一下呢,却没想到老太太见多识广,是我班门弄斧了!”


    贾史氏虽说觉得喜欢,却也只吃了一口,又将那葡萄枣子各吃了一个,不免赞不绝口,笑道:“我之前就知道他们家做的寿桃是绝活,哪知道还有别的!”


    佳婉笑道:“不光是这几样呢,其他几样不是这个季节的,因而刚刚没端上来,老太太受累,一并品鉴一下!”


    果不其然,下头又捧了两个果盘过来,一个里面放着的是拳头大的佛手,成串的龙眼,另一个里头放着的就是蜜桔和柿子。


    在场的人差不多都是头一次看到,一开始还不相信,等着切开吃了才知道,竟然都是面果子。


    一边薛宝钗吃着,还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论,结果想到上次自己拿了荔枝蜜饯,回头就被荔枝罐头打了脸的模样,生怕又下不来台,只得闭了嘴。


    她本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偏生佳婉看着言笑晏晏,脾气好得不行,却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她哪里敢在佳婉面前充大。这一次过来都有点死皮赖脸的意思,真要是叫佳婉生气,人家说我又没下帖子请你来,你一个不速之客,还敢在我这里评头论足,那可就有意思了!


    因此,大家还算消停地吃了一顿席,佳婉还叫了两个女先儿过来说书,说的是如今外头流行的本子,叫做《东渡记》,其实就是讲移民的。主人公原本是乘船下南洋投奔南洋开种植园的亲戚,结果遇上了风浪,船偏离了方向,一路上有惊无险,一路东行,就遇到了一个新的大陆,然后遇上了原住民里头的公主,两人相知相爱,他便在新大陆成家立业,短短两三年便有了万顷良田,过上了牛羊遍地,奴仆成群的生活。之后有了孩子,携着妻儿衣锦还乡的故事。


    这本子其实是顾晓之前叫人写的,因着移民热,类似的本子这两年层出不穷,毕竟,穷小子翻身的故事,从来历久不衰,这本子里头要冒险有冒险,要异域风光有异域风光,要男女情爱有男女情爱,甚至到了后头,还有打脸的环节,可以说,节奏快,爽点足,自然很受欢迎。南城那边那么多贫民之所以踊跃报名,也有听了类似本子的缘故。


    两个女先儿也是说惯了的人,只拣了里头比较吸引人的剧情讲了几段,说到那人教导原住民驯养野兽,开垦良田,耕种畜牧的时候,哪怕在场的都是内宅女流,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探春更是两眼放光,听到故事里头那什么公主骑马狩猎,与丈夫一起白手起家,只觉心神激荡,颇有些女子当如是的感慨。


    黛玉稀奇的却是:“那什么殷洲,竟是有这许多稀罕玩意的吗?”


    佳婉笑道:“可不是嘛,如今咱们种的什么红薯土豆玉米,其实原产都在那里。只是那边的人不太会种地,所以如今他们那边的种子反而没有咱们这边的好!如今那边反倒是要向咱们讨种子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微笑起来,颇有一种天朝上国的自豪感。


    贾史氏笑道:“如今这外头都说这殷洲的事情,我们待在家里,听得倒是少,反倒是不如外头的人有见识了!”


    王熙凤忙笑道:“这不是万不得已,有谁肯出去呢!咱们家素来慈悲,便是外八路的亲戚也能照应上,自然想不到这个!”这话其实就有点在点薛家了。


    在王熙凤看来,薛家就是外八路的亲戚。说是姨妈,但是自家当初落魄的时候,也不见薛家搭把手。当然,薛家当初是帮了忙的,帮的却是王子腾那一房,王子胜这边,薛王氏厌烦还不够呢,觉得要不是这个哥哥,娘家还煊赫着呢,自然对王子胜的遗孀半点也不搭理。


    薛家母女两个就像是没听懂一样,也跟着恭维了一下贾史氏。她们才不会觉得出海是什么好事,薛家原本跟一些海商也是有往来的,这些人都说海商风急浪大,一个不好,就是倾覆之祸,那等商船倾覆,毁的不过是里头的货物,这成千上万的人出海,一条沉了,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了!


    薛家倒不是觉得人命宝贵,而是觉得朝廷就是拿着普通百姓去踩坑的,薛家这边家大业大的,何苦去蹚这摊浑水。


    贾史氏想不到那么多,王熙凤其实已经有心将廊下那些族人给送出去了。上一次贾瑚动员了一回,但是真的肯出去的很少,毕竟,留在荣宁街,混不下去了就舔着脸去两府说几句好话,打打秋风,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像是江南那边的贾家族人,更是大闹了一场,只说荣宁二府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忘了老家的族亲,想要送族人去死!


    最终这事不了了之,但是王熙凤如今却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要不是她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她都想叫贾蓉贾蔷出去!甚至,她琢磨着,要是贾珍以后故态复萌,不如想办法求了公公婆婆,也叫贾珍出去吃吃苦头,回来才知道好歹。


    张氏笑道:“这殷洲也是好地方,要不然,朝廷也不会连续这般动作!须知,那边当头的可是几个天潢贵胄,真要是不毛之地,人家龙子凤孙的,过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大家这回想起来,殷洲那边做主的一个是皇后嫡子,还有两个是佳婉的亲兄弟,便不是一母同胞,但看佳婉嫁过来,王府三五不时就有东西送过来,就知道,当初闺中兄弟姐妹之间感情极好。


    佳婉一向手松,这两年分派出去的东西,许多便是来自殷洲,这般一想,便觉那边果然富饶得很。不过话是这么说,大家在舒适圈里待习惯了,叫别人去可以,自己却是万万不愿意费这个心的。


    一群人吃了一顿席面,又玩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要告辞回去。


    佳婉笑道:“老太太跟几位太太和珍大嫂子也便罢了,几个妹妹我却是要留她们住一宿的。之前说好了的,要办个诗会,媳妇是个没什么才学的,也就跟着沾点文气,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只能提供个地方罢了!明儿个我娘家那边两个妹妹也想要过来,到时候姐妹们一起,岂不是好?”


    王氏听得便有些心动,今儿个因为佳婉提前说了只邀请家里的女眷,便是贾史氏也琢磨着宝玉年纪大了,不好跟年轻的嫂子混在一起,因此,也叫宝玉留在了家里,只叫几个丫头陪他玩。明儿个却还有王府两个县主,王氏对自家儿女一向自信,就像她觉得元春合该做皇妃,宝玉便是公主也配得上一样。如今公主的边搭不上,王府县主也行啊!


    瞧着佳婉的做派,就知道平王府何等富贵,若是宝玉能娶到一个县主,那区区一个宝钗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原本对宝玉在姐妹圈子里头厮混,作诗写文颇为不满的王氏这会儿居然说道:“这家里的诗社,我记得宝玉也在里头,明儿个叫宝玉也来吧!”


    佳婉神色略淡了下来,嘴上却是说道:“若只是自家姐妹也便罢了,只是明儿个还有我两个妹妹呢!却是有些不便!”


    贾史氏忙说道:“这话在理,自家姐妹也就罢了,略亲近些也是无妨,跟亲戚家姑娘,却是不能这样了!”


    这话也有点薛家的意思,你们家宝钗算是自家姐妹,还是亲戚家姑娘呢?


    宝钗却是浑然当做不知道,想着明儿还有两个县主,不免又起了心思,想要显露一下自己的才华与高明。


    送走了几个长辈,薛宝钗照旧赖着没走,这叫佳婉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当着一众小姑子的面,直白地表示对薛宝钗不欢迎。这年轻女孩子家家,真要是当着人的面抹了她的面子,回头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佳婉只得私底下又吩咐人给薛宝钗准备了一间客房。


    没了长辈,也没有其他不熟悉的人,一帮小姐妹这会儿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玫姐儿晚上就起哄说想要一起吃酒行令,佳婉忙说道:“你们几个大的也就罢了,玥姐儿还小呢,吃点果子露就行,可不能喝酒!”言下之意其实是允了。


    玫姐儿笑嘻嘻地搂着佳婉:“就知道嫂子人好,一定会答应的!”


    佳婉瞧着玫姐儿这般娇憨模样,不免轻轻拧了她腮帮子一把,说道:“就你会给我添麻烦,罢了,既是如此,你如今也不小了,不如帮我张罗起来!”


    玫姐儿立马应道:“嫂子尽管吩咐,不过若是我弄得不好,嫂子可不能说我!”


    “我不说你,回头几个妹妹那边也要说你!”佳婉笑道。


    玫姐儿一听,顿时紧张了一些,不过回头一想,都是自家姐妹,自己不懂的,她们也是不懂,便是有什么疏漏,她们也不知道,当下便放开手脚,先定了地方,就在临水的一处花厅里头,然后又询问了一下,这边可有什么行令的器具,一听酒筹,花签乃至投壶什么的都有,立马都叫人先准备起来。


    这边寻常就几个下人看着房子,打理花园,这次佳婉要宴客,仔细收拾了一下,从库里头拿了许多摆件出来,但是因为顾及到几个长辈,装扮得便相对比较稳重,对于年轻女孩子来说,就显得有些不够鲜亮了。


    玫姐儿原本在家也轮不到她做主,最多就是管管自个屋子里那点事情,如今佳婉放了手,她顿时就兴致勃□□来。张罗着叫人采了许多荷叶莲花回来,又亲自选了不同器型的瓶子,将花厅装点起来。


    连着晚上的各色食器都看了一回,还询问了一下厨房里有什么食材,然后另外拟了食单。她琢磨了一下,晚上大家还不知道要闹多久,因而即便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许多热菜还是不要上,免得到时候冷了不好吃,倒是弄一些冷切的拼盘,荤素都可,再配上各种新鲜的果子,反倒是爽口。


    一番操持之后,有点紧张地拿去给佳婉看,佳婉看了,笑道:“倒是不错,想得比较周全了。不过还是叫厨房那边做点醒酒汤,免得到时候你们小姑娘家家贪杯,不小心喝多了。这大晚上的,可不好用酽茶解酒,还是喝点醒酒汤更好!”


    见佳婉认可,玫姐儿立马支棱起来,有些得意地去找下面姐妹们炫耀去了。


    探春一听,立马说道:“下次诗会,可就轮到我了,到时候我来操持,肯定不比二姐姐你差!”心里却也有些羡慕,佳婉这个嫂子什么都帮着玫姐儿想在前头,反倒是自己这边,李纨素来是个不干己事不开口的,何况,李纨自个也做不得主,什么都得听婆婆的,至于王氏这个嫡母,素来将荣禧堂的事情看得挺紧,之前还叫李纨搭把手,从贾珠没了之后,连着李纨这个儿媳妇也不用了,宁可用下头的管家娘子帮着操持。


    黛玉笑道:“那我就排在三妹妹后头便是!”


    宝钗在一边也不好不开口,只得说道:“我原也早就想着做一回东,只是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那我便跟在林丫头后头便是了!”


    这时节,便是到了傍晚,天光依旧明亮。


    但花厅那边已经开始掌起灯来。


    叫大家稀奇的是,这边用的竟然不是蜡烛,而是灯油。


    宝钗是个心细的,她素来在自个家里晚上做针线,也是用灯油的,但都有些烟熏火燎的感觉,因此,做不了多久就得歇着,免得将眼睛熏坏了。


    这会儿瞧见这灯油清亮无烟,似乎还有点香味,不免有些惊讶,问道:“这用的是什么灯油,竟是这般亮堂!”


    佳婉随口说道:“这是鲸鱼油,听说古书上的人鱼膏就是这个!我原本天黑了都做不了什么事的,如今有了这个,倒也能看看话本子什么的!其实也有用鲸鱼油做的蜡烛的,但我觉得用这油灯比较有感觉,所以还是用油灯!”能没感觉吗?这用的是十三头的青釉宝树绽花灯,点亮之后,便如同满树繁花盛开一样,这灯火便如同跳动的花蕊,要是改成蜡烛,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一听人鱼膏,薛宝钗就偃旗息鼓了,这玩意都不用想,就会很贵,自己打点的那点针线,还不够这灯油钱的呢!


    黛玉却是两眼放光,她是个喜欢看书的,便是晚上,也喜欢点了蜡烛看书,每每被贾敏看到,都要说她几句,叫她早点睡觉。就是因为哪怕点的蜡烛再多,也不像是白日里那般明亮,就着这样的光线看书,难免要伤了眼睛。如今瞧着这鲸鱼油灯,立马就来了兴趣,心里琢磨着,回头叫母亲打听一下外头有没有卖的,给自己买一些回来看书用。


    其他几个姑娘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围着这油灯看了半晌,都想将自个屋里的灯油或蜡烛换成这个,佳婉也很大方,许多回头给几个小姑子各送上一些。


    这边看了一会儿灯,下人已经提着食盒过来,布好了菜,就等着开席了。


    桌子上用的餐具是玫姐儿特意挑选出来的,虽说只是仿的宣瓷青花,却烧成了不同的形制,看起来玲珑可爱。


    因为用的是大圆桌,干脆大家团团围坐,玫姐儿先说道:“今儿劳烦嫂子做这个东道,我先敬嫂子一杯!”


    佳婉笑道:“你这个酒可不好喝,难道我不做这个东道,你就不敬酒了不成?”


    玫姐儿忙说道:“嫂子这话说的,可就伤了我的心了,我什么时候不敬着嫂子了,嫂子这般说,可得多喝两杯才行!”


    一边探春也是笑道:“二姐姐这是糊弄嫂子呢,嫂子该罚她多喝两杯才是!”


    “我是明白你们几个小丫头的意思了,你们这是把我架起来呢,这出钱的是好嫂子,要是以后不出钱了,就不敬着我了?”佳婉调笑道。


    几个姑娘连忙分辨起来,最后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才算是作罢!


    然后黛玉便催着玫姐儿说道:“你不是准备了好几样行令的玩意,还不赶紧拿出来瞧瞧?”


    宝钗一边笑道:“林丫头这话不通,难不成没有行令的玩意,就行不起令来了?便是直接从席上指一样,也能成令呢!”


    黛玉也不觉得被贬了一下,当下笑道:“宝姐姐这话倒是说得在理,却是我拘泥了!”


    佳婉连忙说道:“你们可得饶了我,我读的书却是不少,却不通太多文墨,要是想要弄什么诗词歌赋的,还是罢了!”


    黛玉笑道:“嫂子放心,必不会为难了嫂子!”


    第213章


    果然没有为难佳婉, 这刚开始的酒令,就是从桌上随便选一样东西,然后念一句相应的诗就行, 便是玥姐儿也能念两句。几轮之后,佳婉便放心下来。


    之后大家就是拿着酒筹喝了一回,用的不是花名签, 而是用的改编过的唐诗筹。上半截是一句唐诗,下半截是酒令的具体内容。


    轮到宝钗的时候, 她晃动签筒,落下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 后面来了一句“体丰者饮”,顿时脸色不免有些不好, 不过还是自饮了一杯。


    一边玫姐儿因着大房就她一个女儿,年纪跟上头两个也差了不少, 便不是张氏亲生的, 也颇为受宠,这会儿不免窃笑两声, 跟坐在她身边的黛玉说了两句小话,黛玉听得,不免跟着笑了起来。


    宝钗一看,就疑心这两人是在看自己笑话,不免心里愈发有些堵, 只是她也没听到对方说什么,却也拿不住把柄,只得暗自生起了闷气。


    这也罢了, 似乎今儿个这酒令就跟宝钗过不去一样,没多久, 玥姐儿掣了一个签子,上头写的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下面是“名字中有雪者饮”。这里头,除了宝钗之外,其他人的名字跟雪都是无关,宝钗只得又饮了一杯。


    之后佳婉掣了一支“数声风笛离亭晚”,后头是“离乡者饮”,这回又是宝钗跟黛玉各饮了一杯。


    虽说喝的是甜米酒,但是几杯下来,宝钗便是面若桃李,哪知道接着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面赤者饮,又轮到了她!


    一番折腾之下,宝钗竟是先醉了,双眼迷离,却不言不语,只是呆坐在那里。


    玫姐儿忙叫人端了醒酒汤来给宝钗喝了,见她勉强还有几分清醒,便叫莺儿侍奉宝钗回客房休息。其他人也不敢再多喝,很快各自散了!


    及到第二天,佳姝跟可卿过来,她们瞧见贾家几个姑娘个个灵秀,都是赞叹不已,忙拉了手一番叙话。


    宝钗原本还颇为自傲,但是在看到可卿的时候,就有些傲不起来了。宝钗生得丰润,但是面若银盘,眼如水杏,在她看来,认识的人里头,唯有王熙凤跟林黛玉能与她相比,只是王熙凤的美稍显俗艳,黛玉又太过清高自持,看着又是一副先天不足的模样,结果如今瞧见可卿,却是身段风流袅娜,相貌又鲜妍妩媚,那真是冰肌玉骨,朱唇皓齿,眼似秋波,顾盼生辉。


    宝钗自诩美貌,放在可卿面前,却是输了不止一筹,不免有些心灰。


    可卿倒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却并不知道好看到什么地步。说实话,但凡出身豪门大户的,家里子女长得都不会差,毕竟,便是原本有些磕碜,几代联姻,基因改良下来,也是环肥燕瘦,各擅其扬了。


    她这会儿尤其喜欢黛玉,只觉黛玉身上自有一种不入凡俗的清新姿态,叫她忍不住心生怜爱,这会儿就握着黛玉的手,忍不住说道:“我一见这妹妹,竟像是前生就认识的一般,说不出的喜欢!”


    佳婉笑道:“我之前见着林妹妹,也是如此,我想着,什么时候请了林妹妹去见母妃,这般人品相貌,母妃定然也喜欢得紧!”


    黛玉听着有些害羞,说道:“姐姐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县主!”


    宝钗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丝帕,只是面上却是半点不动声色,依旧一副盈盈含笑模样。


    佳姝却是拉着玥姐儿的手,瞧她还是满脸稚气,又雪团一般,格外可爱,便喜欢得紧,一听玥姐儿平时喜欢画画,又想到末儿头上,笑道:“我家里也有个喜欢画画的,还有点痴性,可惜不在,要不然,倒是可以叫他指点妹妹一番!”


    一听说不在,大家也猜出来是卫王,因着玥姐儿年纪实在是小,也没人会想到别的上头。玫姐儿揽着佳婉的手,故意摆出一副哀怨的模样:“瞧瞧,跟林妹妹和四妹妹比起来,我跟三妹妹都是过气的了!”


    佳姝听得好笑,可卿却是脸一红,佳婉笑道:“你个丫头,胡沁什么呢!”


    佳姝和可卿过来,也都给姐姐这些个小姑子准备了见面礼。佳婉准备的是每人一对玉髓手串,可卿准备的就是每人一对金托玛瑙耳坠,都是小姑娘家可以戴着玩的。


    玫姐儿性子最是开朗,不免笑道:“两位姐姐跟嫂子一样都是财主,多来几趟,我们可就赚了!”


    佳婉笑道:“那你可得想办法了,你这两位姐姐素日里可是不怎么喜欢出门的,今儿个要不是我专门下了帖子,又说我下面几个小姑子个个聪明灵秀,她们还不乐意出来呢!”


    佳姝嗔道:“大姐姐你这嫁了人,竟是拿我们两个做妹妹的做筏子,我们何曾不愿意出门了?不过是大姐姐你日子过得松快了,想不到我们姐妹了!之前就跟大姐姐你说要看看你们家里几个妹妹了,结果大姐姐你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这大热天的,才想着给我们姐妹下帖子!”


    佳婉忙赔罪道:“好妹妹,是姐姐说错了话,行吧!一会儿姐姐给你倒酒赔罪!”


    可卿在一边抿嘴只笑,她是个玲珑性子,瞧着探春和宝钗有些被冷落,又赶紧跟她们说话。


    探春倒是个性子爽快的,宝钗一开口,可卿就意识到,这位姐姐口中的宝姑娘,是个心重的。不过横竖也就是见上一次,可卿也便不在意,笑道:“母妃听说姐姐请我们来做客,正好庄子上送了些白玉枇杷和桑葚过来,便也叫我们带了一些过来,也算是添两样新鲜果子!”


    佳婉一听,便是笑道:“这时节竟是还有枇杷和桑葚,我还当已经过季了呢!”


    “是西山庄子上的,之前种在山上,又专门去别处寻了好品种回来嫁接,这两年才开始结果呢!”佳姝解释道。


    一边宝钗便想要显摆一下,说道:“这古人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果子也是一般的道理,种在山阴处的,难免就成熟晚一些!”


    佳姝也没当回事,笑道:“可不正是这样,再有半个多月,山上还有几样果子要熟了,到时候给大姐姐你送去!”


    “那我可就等着了!”佳婉也不客气,笑吟吟说道。


    宝钗听着有些羡慕,她想着自己要是出嫁,只怕却是不能这样自然地问娘家要什么东西的。她如今还没出嫁呢,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因着这次要出来作客,薛王氏才肯给她裁了两身夏衫,又叫薛蟠拿着她的项圈还有几个金钗去银楼炸了炸。


    如此宝钗才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不是不知道女孩子要打扮得光鲜亮丽一些,而是觉得,宝钗没有这个必要,平常就该俭朴一些才好。但既然是要出门见客,见的还是贵人,就得仔细打扮起来,免得叫人笑话。实际上,这神京的风俗,冬不戴玉,夏不戴金,到了夏天,主要戴的还是各种玉器或是宝石琉璃之类。结果宝钗这边,除了手上佳婉之前赠送的碧玺手串之外,脖子上戴着的还是那个金项圈和金锁,也就是头上换了金钗罢了。


    想到这一点,宝钗就觉得有些无助,只是勉强支撑着罢了。


    这般略带沮丧灰暗的心情到了诗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等着玫姐儿先说了规则,又拿了一支甜梦香的时候,素来好胜心极强的她就振奋起来。


    几个女孩子年龄都小,加上不算作为监社的佳婉,参加诗会的还有佳姝和可卿,因此,就没有做太多的限制,比如说严格命题,限制格律和韵脚,大家就是自由发货。写五言绝句也行,七言律诗也罢,你要是乐意填词也不要紧。


    这种开放式命题上限足够高,下限也足够低,水平不够的,诹个打油诗也能说得过去。


    佳姝和可卿顿时都觉得她们两个做姐姐的是被小瞧了,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两人其实阅读量并不低,无非就是并不在写诗作文上上心罢了。她们很多时候看书也是走马观花,囫囵吞枣,看过就算。像是那些话本,就是看看剧情,至于里头的辞藻,反正是不会多关心的。


    没办法,可卿也就罢了,佳婉和佳姝从小到大可以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顾晓对她们几乎没什么约束,也没多少要求,她们又没办法通过读书得到阶级跃迁之类的好处,自己本身对读书也没太多的兴趣和资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要玩鸡娃这一套,显然是行不通的。你已经在罗马了,老老实实吃喝玩乐不好吗?非要为难自己作甚!


    可卿以前在秦家的时候,看着家里捉襟见肘,便是秦业肯教她读书,她也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毕竟,家里就这个情况,养母那么大年纪,还得每日里做针线补贴家用,她一个抱养来的女孩子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像话吗?


    等进了王府,可卿虽说没了半点压力,只是她便是有些天资,这么多年性子已经养成了,也不会沉下心来读什么书,反倒是喜欢莳花弄草,调香品茗。读书什么的,那肯定是要放到后头的。


    但是她们读过的诗词多了,今儿又是咏荷,历朝历代写这个的也很是不少,因此,甜梦香点完之前,两人居然也都拼凑了一篇出来。


    一个写道:“翠叶摇风映日辉,荷香轻送入帘帷。波光潋滟摇红影,一片芳心付水湄。”


    另一个写道:“玉盖承露别样红,轻舟渡水觅芳踪。愿随流水寄书去,报与荷花一茎香。”


    玫姐儿对于吟诗也不是很擅长,这会儿也是敷衍了事,知道甜梦香燃尽,才写了一篇:“风送幽香入碧烟,翠叶摇曳映晴仙。荷盘承露珠如玉,水边清影伴花眠。”


    玥姐儿更是直接就抄了一首杨万里的,然后就捧着一杯杨梅荔枝饮喝着玩,不时还要跑到几个姐姐那里,探头探脑看一看。


    探春倒是郑重其事,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便是在这上头灵性不如黛玉宝钗,却也字斟句酌,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反复修改之后,及到看着甜梦香快要燃尽,才赶紧另取了一张纸,将改好的诗抄录了下来:“罗裳凌波玉芙蓉,霞光深护水云容。风送幽香知几许,梦回清影共谁同。轻波微动摇渔唱,斜日将沉挂客蓬。谁念莲心苦自守,一生漂泊为荷风。”


    倒是黛玉和宝钗,一个一蹴而就,一个却是凝神思索,很快又落笔如飞,等着写完了,大家凑过去一看,都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黛玉的诗写道:“莲叶萦波十里香,烟敛云收逐梦长。兰舟斜缆垂杨下,采罢轻红戏鸳鸯。”


    宝钗却是写道:“曲院风荷夏日凉,风送朱颜入骨香。独占韶华一枝艳,花好谁与共芬芳。”


    这两人一个写得闲适自在,一个却是一副怀才不遇的气象。在场众人除了玥姐儿,都是读了许多书的,便是自个不太通,但是赏鉴什么的却没什么问题。几首诗里头,的确是宝黛二人写得最好,但最后还是推了黛玉第一。宝钗有些不服气,但是还是得淡然处之,心里却也有些失望,毕竟这次原本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得到贵人赏识,结果如今一看,人家根本不看重这个,不免失落起来。


    说白了,便是有李清照那样的才华,也得有个做宰相的外公,做高官的爹才吃得开。如鱼玄机薛涛这样的,倒也是才女,往来的都是当时的高官文豪,最后又能如何呢,鱼玄机做妾都不能为大妇所容,薛涛更是终身未嫁,更别提有什么阶级跃迁了!薛宝钗就是要的太多,既要高嫁,又要夫婿出息,还要帮衬娘家,真有这样的好事,又怎么能落得到她家!


    不管怎么说,这场诗会办得还是颇为圆满的,佳姝和可卿不缺钱,还张罗着等着写的诗词多了,集结成册,然后私下收藏起来,以后也是一桩佳话。


    待得日已西沉,佳婉带着一帮真小姑子和便宜小姑子回贾家,佳姝和可卿登上王府的朱轮华盖车自个回去。


    到了府里,玫姐儿她们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恨不得立刻就将下次的诗会定下来,薛宝钗这会儿已经有些疲倦,也不想再去找宝玉,而是自个回了梨香院。


    薛王氏正在盘账,瞧见薛宝钗回来,不由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两位县主可还好相处?”


    宝钗说道:“两位县主都是极和气的,并无仗着身份骄矜自诩的意思!”


    薛王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又道:“这就好,要是寻常王府的县主也就罢了,这平王府说是宗亲,却跟其他宗室不同,素来极有体面的,要不然,怎么就他们家两个王爷跟着大殿下分封海外了呢?”


    薛王氏琢磨的是,如今那什么殷洲的生意,虽说不至于是平王府一家独揽,但是平王府最说得上话却是真的,若是宝钗能够跟两位县主交好,王府指头缝里头漏出一点,薛家也能赚不少了。


    宝钗也明白薛王氏的想法,但是,她的想法其实是通过佳姝和可卿搭上王府的男主子,她越是跟宝玉相处的时间长,越是觉得指望宝玉出息,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这等出身尊贵的膏梁纨袴,本来就不需要如何奋发上进,指望他摆脱常人都有的惰性,一下子就奋发图强起来,那才叫咄咄怪事!说白了,他老子都管不住,你一个还没登堂入室的表姐,能管得住什么?


    所以,对于宝钗来说,宝玉其实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但凡能有更好的选择,她真不乐意一门心思吊在宝玉身上。


    宝钗知道,王府那边郑王和卫王都已经出海了,但是府里头不还有一个镇国将军吗?有两个强势的兄弟,这位镇国将军想必不会像是其他宗室一样,只拿俸禄,毫无实权,在许多地方应该都能说得上话。


    自己不指望成为镇国将军夫人,但是做个侧室应该没问题吧!


    宝钗肯定是不想要做妾的,但是宗室里头,侧夫人也是有名分的,若是嫡妻无子,生下的孩子也能有个爵位。但前提是,能挣到一个侧夫人的位置。如今看起来,那两位县主对自己也就是平常,并无另眼相看的意思,不免叫她有些发愁。


    薛王氏却没想那么多,还一个劲地询问宝钗两位县主的模样性情,然后又是没口子地说什么毕竟是天家血脉云云。宝钗随口应着,心里愈发荒凉,是啊,人家是天家血脉,因此,便是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大家见了也当做没看见,还得说人家那是自在洒脱,不拘小节。而自己呢,就得端正自持,半点不能有什么疏漏。


    想到这里,宝钗便是叹道:“妈,我有些累了!”


    薛王氏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关心女儿心理的人,或者说,女儿表现得太懂事了,在薛王氏看来,宝钗什么都能做好,她既然说累了,那就是累了。她看看天色,忙说道:“那就叫下头赶紧打点晚饭,你好歹吃一点再歇!”


    宝钗也无太多胃口,便说道:“也不必叫下头如何麻烦了,就叫厨房那边下一碗面条,汤宽一些便好!”


    薛王氏一听正好省钱省事,忙也吩咐了下去,表示晚上就吃面条了。他们梨香院这边有自己的小厨房,离得也不远,也不怕面坨了。


    母子二人在小炕桌上对坐着吃了一碗面,薛宝钗其实没有多少胃口,但还是将一碗面都吃了,这才搁了筷子。


    薛王氏见宝钗面色不好,怕她是沾了暑气,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叫宝钗先去歇下。


    宝钗躺在床上,眼睛合着,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一时清醒,一时混沌。她极力想要放空心思,却适得其反,愈发焦躁起来。


    这天原本就热了,府里头其他地方早就用上了冰,宝钗这边,薛王氏心疼钱,因此只说小姑娘家家,不好多用冰,免得寒气入骨,伤了身体,只叫人打了井水回来放在屋里,结果弄得屋子里异常湿热。


    宝钗本就胎里带着一股子热毒,又体丰怯热,现在心思焦躁,只觉汗出如浆,连莺儿打扇扇出来的风都变成了热风,叫她难以安枕。


    她想要发脾气,却又得保持自己温和大度的人设,莺儿作为她的贴身丫头,宝钗平时也没太多赏赐,自然在言语之类的上头愈发要安抚一些。毕竟,原本宝钗身边起码也该有几个丫头的,只是到京城来,只留了个莺儿,后头又补了个文杏,却并不贴身伺候,主要的事情还是莺儿的。若是叫莺儿心中生怨,回头又是麻烦。


    因此,宝钗只得坐起身来,见莺儿已经有些打盹,便好声好气道:“莺儿,你去叫文杏打一盆水进来,我擦把脸!”


    莺儿其实也有些热,一听宝钗这么说,立马精神了一些,忙说道:“那姑娘略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


    宝钗用凉水略洗了把脸,又将微微汗湿的衣裳换了,这才舒服了一些。她这会儿已经半点困意都没有了,干脆坐了起来,叫莺儿拿了丝线过来,主仆二人一边打络子,一边说话。


    莺儿也是跟着宝钗出去了的,这会儿手里不停,嘴上却是说道:“姑娘,我今儿看到郡主那宅子里的花儿可真是好看,我还看到好几朵并蒂莲呢!听说是专门从南方移栽回来的,咱们在金陵却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


    说到并蒂莲,宝钗其实也是看到了的,她眼看着就要及笄,看到这种,心里就是一阵茫然,不知道自己与谁并蒂,想到这里,她心中暗叹,嘴上却是说道:“这南方地方大着呢,吴越是南方,荆楚也是南方,咱们才走了多少地方,能知道多少!”


    然后就听莺儿艳羡地说道:“还得是王府,为了朵花儿,都能这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宝钗一时有些痴了。


    第214章


    宝钗这边对于王府贵族的生活愈发憧憬, 其他几个小姑娘就没想那么多。


    实在是因为她们自己在家见识得就不少,不像是宝钗,说是见多识广, 实际上很多都是道听途说。薛家再富贵,钱都是要放在生意里头钱生钱的,论起对于高品质生活的追求, 比起江南那些大盐商,可就差了不知道多少。更别说几代富贵, 各方面都各种讲究的高门大户。


    宝玉没能去参加诗会,已经在家唉声叹气了两天, 第二天瞧见姐妹们各个兴致勃勃,说话都带了酸味。


    黛玉笑道:“你每次出门, 也不带咱们啊,所以啊, 这事扯平了!”


    宝玉也是个心宽的, 一想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毕竟, 他在外头也认识不少世交子弟,偶尔也是会在一起吃茶喝酒的,还有一些世交家里也会邀请他上门做客,自然不可能带上家里的姐妹。


    只是听到姐妹们说佳姝可卿如何如何,还是有些心向往之, 只恨自己没见到那样神仙一样的姐姐。


    这边说得热火朝天,宝钗又来了,看起来恍若无事一般。


    贾宝玉素来是个好了巴掌忘了痛的, 宝钗生得好看,又是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模样, 因此一时也忘了宝钗之前叫他厌烦的各种规劝,还热情地说道:“宝姐姐也来了,昨儿宝姐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今儿可大好了吗?”


    宝钗笑道:“就是天气略有些热,人不太耐烦动弹,所以先回去歇着了!”


    宝玉也是个没心没肺的,笑道:“怪道都将姐姐比作杨妃,原来一般体丰怯热!”


    宝钗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冷笑道:“我倒是杨妃,却没个杨国忠那样的做哥哥!”


    宝玉一听惹恼了宝钗,立马又做低伏小地赔不是。一边姐妹几个瞧着这两人拌嘴,有的掩口偷笑,有的脸色却是意味深长,像是玥姐儿就是一脸茫然模样。


    等着一番口角之后,几个人才又一起说到昨日诗会上的诗,宝玉在一边便有些郁闷,若是在家做诗会,肯定少不了他一份,但他也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就叫姐妹们跟外头没有半点交际。但若是出去了的话,别家的女孩子又不必自个家里,自己却是去不得的,便是今日补作一首,也不是前一日的心情了。


    他这会儿不免叹道:“要是那也是自家姐妹就好了,我倒也能见一见,如今却是不能了!”


    宝钗还记得刚才宝玉那近乎无心的讥讽,这会儿又是轻哼了一声,说道:“人家宗室县主,天潢贵胄,你倒是贪心,还想要人家给你做姐妹!”言外之意就是你配吗?


    宝玉倒是真的脾气好,只是跺足叹道:“我就是那么一说罢了!再说了,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干什么要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便是家里的丫头,我不也是当做自家姐妹一样吗?”


    这话一说,连黛玉都冷笑起来了。


    说是姐妹,又能如何。之前就因着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吃了宝玉一碗茶,结果就被他发作了一通,他撵不了乳母,却能拿下面丫头做筏子,明面上说是茜雪打破了茶盅,被放出去了,实际上连着可人和媚人也被放出去了。因为在贾宝玉看来,这两个伺候自己长大的姐姐,竟然是站在李嬷嬷那边的,跟他不是一条心!


    因此,瞧着宝玉那态度,可人媚人也是心灰意冷,直接就报上去要回去嫁人,然后便走了。


    结果宝玉还要抱怨女孩子为什么要嫁人,不能留在府里云云。


    要说宝玉混沌,的确也有一些,但实际上,许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他觉得可人媚人不对他千依百顺,不如袭人更贴心。


    只是宝玉房里的事情,一帮子姐妹素来是不多管的,这会儿便是听到宝玉这话,大家也只是转移了话题。


    宝玉瞧着气氛不对,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过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干笑着转移了话题。


    好在那边佳婉又叫人送了些时新的果子过来,宝玉这才如蒙大赦,张罗着要做果子露,还说起了他的胭脂经,比如说,有些胭脂里头,其实是可以添上一些水果的成分的。玫姐儿跟佳婉学过调香,干脆也说起用果皮果核入香的话来,之前的话题似乎一下子就没人提起了。


    总有一些人想要痴心妄想,比如说王氏,她是真觉得自家儿子配得上王府县主的,佳姝也就罢了,年纪略大一些,可卿虽说也比宝玉年纪大,但是王氏也觉得可以接受,竟是私底下找佳婉打听起来。


    佳婉听得可气又可笑,没错,宝玉算起来是个好孩子,不像是外头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流连风月,好勇斗狠之类。可以说,是个温和无害的人,最多不过就是吃吃丫头们脸上的胭脂,其他也无什么恶习怪癖。但这建立在,这只是隔房的小叔子的基础上。


    佳婉不会在意隔房小叔子是个只知道在内帷厮混的公子哥,但是,别说她两个妹妹已经私底下定亲了,便是没有,佳婉也不觉得宝玉会是个良配!宝玉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么你跟他一样长不大,什么都不管,一起吃喝玩乐,要么你嫁过来就得做个老妈子,什么都得管着,还得被他嫌弃!


    这就是个坑!所以,佳婉对于薛宝钗看上了贾宝玉,那是乐见其成,毕竟,除了宝钗这样一个充满着世俗认定贤妻良母姿态的人,其他人在闺中将贾宝玉当做个男闺蜜,那是什么问题也没有,真要是结婚,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落得个类似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境地。


    如今王氏居然痴心妄想,看上了自家妹妹,佳婉没当场发作,都是她脾气好。不过,她还是说道:“我家两位妹妹的婚事都差不多已经定下了,只是因为还没有正式交换庚帖,所以,没有说出去罢了!”


    王氏便是蠢,也不是听不懂人话的,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又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佳婉推脱道:“这还没完全定下呢,等回头订亲了,自然会跟二婶子说!”


    王氏只觉佳婉是故意推脱,瞧不上宝玉,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却见佳婉已经端茶送客,只得愤愤不平地回去了,琢磨一下,居然还跑去找贾史氏说这事。


    贾史氏一听就大皱其眉,呵斥道:“咱们家能得郡主下嫁,已经是上头的隆恩,你还指望再有一次不成?”


    贾史氏现在看王氏,简直是厌烦无比。在贾史氏眼里,宝玉自然是处处都好,但她也没觉得,宝玉就谁都配得上了!说白了,在她看来,宝玉是未来可期,但是一般的人家,需要兑现的是现在,还不是寄希望于遥远的未来。


    结果王氏给宝玉看中的,那真是上限下限都破了贾史氏的防!你便是看上个寒门薄宦家的女儿呢,也比宝钗这样的商户女来得强!其他人觉得宝钗处处都妥帖,但是在贾史氏看来,宝钗就是聪明外露,还没聪明到点子上头来。


    很多时候,一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比蠢人更有危害性,偏生王氏不懂这个道理,她一方面是想要找一个跟自己一条心的儿媳妇,另一方面就是看中了薛家的钱财。


    没错,钱财是很重要,但很多时候,钱财又根本不重要!


    薛家能给薛宝钗多少嫁妆?!但真要是娶了薛宝钗,就得担负起薛家这个累赘!这是薛家那点嫁妆能扛得住的吗?


    在贾史氏看来,便是薛蟠死了,薛宝钗带着整个薛家的家财嫁给宝玉,贾史氏都觉得宝玉婚后日子不会好过。薛宝钗那个望夫成龙的劲儿,隔着两里地都闻得到,而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满意呢?而且,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儿媳妇,对于宝玉来说,又有多少用处,难不成,拿着薛家的钱给宝玉铺路,这事但凡传出去,宝玉就得憋屈一辈子。


    所以,薛家怎么着,贾史氏都是不满意的。


    如今,王氏倒是拿了薛家当备胎,结果却看上了人家王府贵女!


    说实话,在贾史氏看来,要是当初平王府就有两个能变成外藩国主的王爷,除非贾瑚能跟着佳婉一起出海,否则的话,佳婉多半也是不会嫁到贾家的。


    毕竟,一个闲散宗室,并不会在意女婿娘家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助力,毕竟,闲散宗室不沾权,最多就是女婿逢年过节多给点节礼,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一个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发万里之外一个国度的藩国国主,那就不一样了,他的姐妹,就需要嫁个能给自己带来极大助力的人,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


    偏生贾家这边大家都已经在神京扎下根了,或者说,他们出去了之后,并不觉得能得到比留下来更能吸引他们的利益。尤其,贾家的下一代,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叫他们外放个几百里,都觉得自己是吃了大苦头,何况是筚路蓝缕,去一个几乎完全没有开发过的地方从头开始。以为这是开国那会儿吗?这种时候,才是正经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所以,那位郑王就娶了锦乡侯府的女儿,锦乡侯府就在出海这件事上下了重注,据说半个宗族的人都跟着一块出去了。那位卫王婚事悬而未决,说不得到时候就要娶个番邦实权人物的女子。人家国主本人尚且如此,下面两个妹妹更要待价而沽,除非宝玉也肯带着半个宗族的人一起出海,否则的话,想要娶人家县主,你想屁吃呢!


    偏生王氏根本看不明白其中的利益纠葛,就看上人家王府代表的利益了!你啥也没有,人家凭什么嫁个县主给你!


    贾史氏已经懒得教这个儿媳妇学乖了,干脆只是疾言厉色警告了她一番,不许她再打这个不切实际的主意。


    实际上,等到佳姝和可卿两人的婚约传出去之后,大家就更觉得顾晓这边是为了儿子,让女儿去联姻了!


    因为柳湘莲先搞了一番骚操作。


    柳湘莲这个人有底线,其实不算高。他自个是理国公府的边缘人,放在京城,打着理国公府的招牌人家都不认的,结果这次他也偷着回来了,没去别的地方,先去了柳家的祖籍。


    因为理国公府发了家,如今他们祖籍那边,柳家几乎占了两个镇的土地,那边不是姓柳的,就是柳家的佃户。


    结果柳湘莲这边先是跑去找族人鼓吹,结果那些族人多半不太乐意,也就是一些比较穷的心动了。一个宗族,本来就是有贫有富,看着体面,实际上内部还有些不和谐之处。比如说谁家当家的男人死了,首先就得提防宗族吃绝户。


    像是那等穷的,大概也就是姓氏说出去别人还能高看一眼,实际上日子过得跟柳家的佃户无异。


    被柳湘莲一番许诺,一些人就动了心,还有几家因为只有女儿,早就被族里头逼迫着一定要过继的,这会儿也心动了。他们原本想着的是给女儿招赘,结果族里不允许,非要他们过继族亲的孩子,将女儿嫁出去。疼爱女儿的人家哪里肯干,我给孩子招赘,这家财都是女儿的,女婿作为赘婿,在礼法上头也得听女儿的,日后有了孩子,也跟我姓柳,我们两口子就算是死了,女儿日子也不会难过!但真要是招赘了,那女儿最多就一副嫁妆,回头过继回来的兄弟在关键时候只怕不光不给姐妹撑腰,还得琢磨着这个姐妹出嫁的嫁妆原本都该是自己的钱,如此,哪里还能对姐妹怎么照应,不想着坑死对方,将嫁妆拉回来都是好事!甚至,要是我在女儿成亲之前就没了,那女儿就落到过继来的兄弟手里,人家直接找个借口,将人往姑子庙里头一送,甚至将你卖了,你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因为法理上,人家就是能这么做!


    因此,这几家人一听说到了殷洲,便是女子也能分地做户主,允许招赘,那边会保护他们的私人财产。然后私底下一商量,干脆直接将家里的房子地私底下给卖了,准备跟着一起走。


    这也罢了,柳湘莲居然还说动了许多佃户。柳家在地方上太强势了,租子高,又借着种种借口逼着乡民借高利贷,逼着人家卖儿鬻女,名声很不好听。


    如今柳湘莲这边直接鼓吹,你只要一跑,便是欠了债也不怕,这些人还能追到殷洲去要债不成!而且殷洲那么大,他也找不着你!你到了那边,一人分个五十亩地,一家子人口多一点,那就是大地主,何苦留在这边担惊受怕?


    很多时候,底层人是会用脚投票的,留在家乡,等着给人做牛做马,家破人亡,只等着断子绝孙!但是一出海,那立马就有钱有地,这帐傻子也会算!


    柳湘莲又提早准备了几艘大船,然后借口找人搬运货物,做些杂活之类的,连夜将老家这边的佃户和底层族人卷走了大半,等到柳家宗族那些族老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已经扬帆跑出去上百里了,想要追都追不回来。


    柳家一干族老气不过,跑到京中找理国公府要寻个公道,这事才算是暴露出来。


    但是理国公府哪里给得出什么公道,你们这么多人,居然看不住一个柳湘莲,还叫他忽悠走了那么多人,这怎么说,都是你们无能吧!


    柳家那些族人能在老家作威作福,无非就是仗着理国公府的势,如今理国公府不肯帮着他们撑腰,甚至也没法帮,总不能叫他们把京中柳家的族人带回去吧!至于佃户什么的,你们要是给了人家活路,人家能跑?其他人跑那叫抛家舍业,这些佃户跑路,完全是抛开旧包袱,走向新人生啊!


    这也是为什么柳家许多人破防的缘故,他们借出去的钱,借出去的粮食,那成箱的借条,如今就都是废纸了啊!一想到这些借条背后所代表的财富,这些人就恨不得捶胸顿足,对柳湘莲杀之而后快!


    京中其他大族一开始还想着看理国公府笑话,但是再一想,自家似乎也有旁支子弟跟着柳湘莲一块跑了,这些人不会故技重施吧!


    他们立马叫人快马加鞭给族里传信,结果已经晚了!


    柳湘莲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也带了许多能说会道的伙伴故交,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操作手法,多管齐下之下,一下子就卷走了近十万人口。


    也亏得不仅是中原这边的船厂在赶工,殷洲那边同样在造船,甚至还买下了一些西洋商人的商船,要不然的话,这么多人想要运到殷洲去,也是个麻烦。


    朝堂上一些官员已经急了,虽说外流的人口多半是些已经穷得无立锥之地的苦哈哈,但是,没有这些苦哈哈,叫那些士绅自个下地干活吗?


    如今乡下那些泥腿子已经开始坐地起价,佃租不能超过三成,利钱不能超过三分,做长工短工工钱要比以前多一半,吃饭还想要有肉……


    一帮贱民,老爷心善,才叫你们有地种,有饭吃,结果你们还挑三拣四上了。


    但是悲哀的是,如今这些泥腿子真有坐地起价的条件,因为他们要是不干活,在这个人口流动性比较小的时代,这些老爷们的地都要荒废掉了!


    哪怕如今影响到的是运河沿岸还有江南那边许多原本地少人多的地方,但所谓唇亡齿寒,在这么下去,这把火就要烧到其他地方了!别说这年头消息闭塞,但是瞧殷洲那个架势,恨不得将能打包走的人都打包走呢,迟早会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的,到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自己个了!


    汹涌的“民意”就这么直达天听,已经有人跑到大明宫向太上皇诉苦了!


    圣上对此其实没什么想法,说实话,历朝历代有权臣篡权的,就没士绅造反的。真正造反的,往往都是下面那些泥腿子。从陈胜吴广开了个头之后,张角又带着一帮快被饿死的百姓来了一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所以,甭管地方上那些士绅怎么想,实际上,做皇帝的,但凡有点脑子,都明白,一个朝廷的基本盘其实不在朝堂,而在民间那些泥腿子身上。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朝廷花不起皇权下乡这种行政成本,就只能对那些士绅妥协,将城池外头的管理权让渡给那些士绅,叫他们来维护底层的稳定。


    但这些士绅的吃相却并不好看,朝廷其实明知道这些人兼并土地,将赋税转移到那些苦逼的穷人身上,但对此却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殷洲的出现却让一切出现了变化——一个比起中原似乎还要庞大的土地,财富俯首可得,完全可以作为中原的泄洪区,将那些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随时可能揭竿而起的百姓转移过去。


    至于这些人跑了,那些士绅去压榨谁,那就不是朝廷该考虑的了!朝廷的法令就是摊丁入亩,你们家有这么多地,就得叫这么多钱!


    因此,这边才有朝臣说什么大片土地被抛荒,那边圣上就表示,想要叫各地重新厘定田亩,然后给无地的百姓分田!


    这又砸到了那些士绅的心窝上,毕竟,这些可能根本不在田册上的田亩,本来就是他们藏匿起来的,如今就算是没人耕种了,他们也不想分出去。


    甚至,朝廷还给了一个解决办法,如今朝廷手里有钱,可以按照市价收购各家没有能力耕种的田地,作为官田乃至皇庄,由朝廷或者是内务府组织耕种。


    朝廷都不用说了,他们也能小范围组织移民,将一些地方过多的人口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便是内务府,组织力度也是不小的。开国这么多年,内务府同样人口滋生,多几个皇庄,就多不少庄头管事的缺,只怕消息一传出去,内务府一帮人就能弹冠相庆,然后争取将自己的姻亲故旧,子侄后辈给安排出去。


    瞧着圣上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这些士绅商讨了半晌,忽然发现,自家竟是没有能威胁到圣上的地方了,一时间简直是悲从心来。


    第215章


    士绅之前能够裹挟民意, 无非就是他们掌握着下头许多人的饭碗,如今人家都跑了,他们空有大量的财富土地, 却无足够的人口,这下便是想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


    这次损失最大的就是江南士绅。


    老徒家起家就是在江南, 所以,许多勋贵就是江南大族出身, 如今被一帮旁支子弟捅了刀子,以至于损失了大量人口, 连着原本他们的许多白手套都没能扛得住诱惑,直接跑路了!


    以前他们还要抗税, 没事都得找点理由欠税,然后等着朝廷蠲免, 如今手底下没人干活了, 他们反倒是没了主张。没有那许多佃户扛在前头,他们前脚抗税, 后脚朝廷清欠的时候就敢将地收了抵税。


    一时间,朝堂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已经是风起云涌。


    之前大家觉得圣上是个佛爷,太上皇高居大明宫,那是退休不退岗, 老大一把年纪还在为国家朝廷发挥余热,圣上这边憋屈地住在兴庆宫,六部里头有一半都不在圣上手里, 这都多少年了,亏他还忍得住。


    但如今圣上露出獠牙, 大家才意识到了圣上的厉害之处!就舍了一个儿子,立马就将这棋局盘活了!


    如今要是还任由圣上这般行事,那么,这慢刀子割肉,再有个几年,便是太上皇,在圣上那里声音也响亮不起来了。


    好在海外移民才开始起步,如今反扑还来得及!


    别的不说,不能任由圣上在这么下去了!没错,海外有着海量的财富,但是财富又没落到他们手里。这些士绅集团在投资方面是极为保守的,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置办土地。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唯有这种,是稳赚不赔的。毕竟,便是遇上天灾,他们也有足够的存粮,甚至能借助天灾,更加疯狂地兼并土地。


    但如今,地倒是很多,许多就那么两三亩地,不得不从他们手里租个几十亩地精耕细作才能勉强养活一家老小的佃户直接一家子都跑路了!他们虽说穷,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给人干和给自己干,这个道理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如今,眼看着马上就是秋收,那些贱骨头连地里眼看着就能收获的粮食都不要了,但是,作为土地所有者的那些老爷们,现在就面临了这个问题,地里那些粮食到底怎么收,谁来收!


    尤其江南那边,气候不比北方干旱,每每收获季节碰上雨天都是寻常事情,往年便是遇上雨水,损失的主要还是那些佃户,老爷们的租子是一粒也不能少的,那些长了霉发了芽的粮食,就是下头自己消受。可如今,地里那么多粮食没人收,那就都得烂在地里了,到时候,老爷们该怎么办?


    这些人就纳了闷了,殷洲就那么富庶?能供得起这么多人口吃喝?


    没错,就是这样!


    哪怕是粗放式的耕种,那边粮食也早就堆成堆了!何况还有大量肉食的补充!


    那边野牛实在是太多了,弄得没法修路,也经常会影响耕地。因此,他们直接通过圣上,从兵部那里采购了一批火铳。除此之外,带到那边去的工匠也开始想办法改良火器,好清理掉一批野牛,然后大家才能安心耕种。当然,也不是全杀,相当一部分野牛也被成功驯化了,那边为此专门改良了犁铧,一头牛来回个几次,就能耕不少地了!


    但是能驯化的终究是少数,因此,大家琢磨着能不能将从中原带过去的黄牛跟野牛杂交,驯养出力气大,块头大,性子也温顺的新的牛种来。最好出肉率还要高,肉质还要好。


    如今移民们过去,吃得最多的就是风干的牛肉干还有火鸡肉,牛肉干就是捕杀的野牛杀了之后风干做成的,做汤的时候往里面放两根,多煮一会儿也就嚼得动了。火鸡就是豢养起来的,这玩意长起来是真的快,出肉率也很高,春天养上一窝,到了秋天就可以陆续宰杀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半点也不嫌弃,毕竟,原本在中原,一年到头才能吃几次肉啊!到了这边,居然能够放开了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因此,甭管牛肉和火鸡肉肉质如何,只要能够炖烂,那就吃呗!甚至,他们连骨头内脏都不放过,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但是时间长了,大家就有些腻味了,野牛肉太粗,火鸡肉太柴,不够鲜嫩多汁,吃起来甚至还不如内脏呢。偏生从中原带来的牲畜路上死掉不少,剩下来的都得留着育种,不能多吃,以至于很多时候,大家看着在地里啄食草籽和虫子的走地鸡,眼珠子都是绿的。


    吃腻了这两样肉的移民已经开始祸害别的东西了,捕鱼抓鸟都是小事,一些人都开始挖虫蛹了!因为这边土地多,大家种的芝麻大豆花生之类的油料作物也多,再不济,也能从野牛身上熬出不少牛油来,地里的蝉蛹,油里面一炸,略撒一点盐,那就非常好吃,对于这些移民来说,口感可比那野牛肉和火鸡肉强多了!


    原住民瞧着移民们啥都吃,那真的是惊得目瞪口呆。原住民虽说人数不算多,但对他们来说,影响人口的是恶劣的气候,比如说严冬和夏秋季节的飓风,和部族之间无休止的征伐,糟糕的医学,而不是匮乏的食物!


    殷洲这边真的是天选之地,各种资源实在是太丰富了,就算是个懒汉,也很容易在冬天到来之前存储足够的食物,前提是他不要被骤然降临的寒潮冻死。


    所以,这边真的是食物异常丰富,就缺人过来。


    殷洲那边可不知道自己给中原那些士绅带来了多少困扰,随着大量人口的到来,他们开拓的脚步也加快了。好地方就这么多,不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将地方占下来,之后可就晚了!


    徒嘉珩如今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近乎淳朴温厚了,人都是逼出来的,自己独当一面干事,身边还有母族的长辈帮着叫道,见识的事情也多了,他便是原本是个傻白甜,如今也差不多成了白切黑。


    若是圣上见到自个的儿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当初也不用各种纠结。


    跟徒嘉珩比起来,徒宏憬这个做王叔的这会儿却是异常活跃起来。


    他在江南占据的利益也很大,甄家孝敬他的钱财都是从江南而来,而许多大臣围绕在他身边,为的其实也是利益。他们借着徒宏憬这块招牌,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结果如今人家来了个釜底抽薪,他们一下子就被架在空中了。


    这会儿,大家私底下一合计,既然圣上不想让大家伙好好活了,那自然就是桀纣之君,大家赶紧换人才是。徒宏憬就是个很好的选择,起码这位肯定是不会支持徒嘉珩这个侄子开拓外藩的。他便是想要搞,也得等到自己儿子长大之后再说,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人可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因此,一夜之间,徒宏憬那边愈发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如今的权贵,多数都是大地主,很多人家的财富来源都是土地和人口,如今移民弄得如火如荼,圣上快刀斩乱麻,直接将漕帮都给干掉了,不免叫许多人心中都生出戒惧来。毕竟,今儿是漕帮,明儿个是不是轮到他们了呢?


    像是民间一些小的靠着糊弄愚夫愚妇而生存的教派乃至地方上的一些帮派,如今都已经混不下去了,这些人想要弄点黑手套都不行。因此,其实不少勋贵也是心中有怨。


    圣上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政治这种事情,那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变成少数派,拉一派打一派,那是正常操作。而且最好不要皇帝亲自下场,皇帝要做的就是做裁判,然后背地里头拉偏架,吹黑哨,总之,要一直将局势控制住。


    想要对付徒宏憬乃至背后的江南士绅,那么最好的牌就是徒宏轩。


    徒宏轩之前就曾经找太上皇显露过自己也想要出海的意思,只是太上皇当时不置可否,徒宏轩又觉得,圣上如今要全力支持自己的亲儿子,因此甚至没有求到圣上面前。


    如今那就不一样了,徒宏轩背后代表的是大量勋贵,那么,完全可以让徒宏轩拉拢相当一部分勋贵与江南士绅对抗。


    尤其,江南许多士绅也是在南洋那边占据了利益的,只是这里头存在不少历史遗留问题,很多根本就是开国那会儿,太祖太宗许诺给那些人的好处,原本其实是一部分勋贵占据了大头,但是随着朝廷逐步收回那些勋贵手里的兵权实权,以至于这些利益渐渐就落到了南方士绅手里。


    横竖朝廷从中得不到太多好处,那不如直接做点幕后交易,将这些好处还还给那些勋贵,让勋贵跟南方士绅互撕,圣上就可以稳坐钓鱼台。


    因此,圣上又设了一个小宴,宴请了徒宏轩,表示,老弟啊,你当年的委屈,朕是知道的,只是,父皇一力袒护,我也是无可奈何。甚至,朕这些年也没有少受气。如今,那位还在私底下活动,想要搞事,那怎么能行呢!


    据说,父皇其实有意将南洋之地作为徒宏憬的退路,但朕琢磨着,他与国无功反倒是有过,这样的人真要是叫他做了南洋那边的国主,回头还不定做出什么危害社稷的事情来,所以,依朕的意思,这南洋那边,还是要叫老弟你这样的妥当人去管着。


    虽说因为殷洲那边的事情,朝廷暂时抽不出太多人手来,但是老弟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一番话弄得徒宏轩心潮澎湃,谁想要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呢,若是能自己另开一国,虽说只能称国主,不能做天子,但总比如今这个情况来得强!


    他立马对着圣上各种拍胸脯,打包票,表示,自己一定鞠躬尽瘁,任徒宏憬如何折腾,自己也不会让他得逞。


    他这会儿满心都是能报复徒宏憬的快感,前脚刚刚一出宫,后脚就请了自己外家还有西宁东平两个郡王府的人到了自个王府,说了圣上的许诺。


    徒宏轩外家也就罢了,原本就是西宁郡王的部下,因为生得英伟高大,人也勇猛善战,被西宁郡王看上了,嫁了女儿,但是,之后北边多半时间都比较太平,徒宏憬的外祖便是有十分的本事也发挥不出三分来,轮到徒宏憬的舅舅,也就是占了皇子外甥的光,在兵部混了个闲职,手里头半点兵权都摸不上。


    而西宁东平两个郡王府,两府下一代连王爵都保持不了,偏生他们族人众多,还有许多旧部,这么多年光是维系这些,就不知道费了多少代价。这会儿一听徒宏轩说的事情,也是两眼放光!


    那些士绅安逸惯了的,只想着守着土地赚钱,但是他们这些人,别说是祖上了,便是这一代,还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杀胚,这么多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早就憋得不行了,如今可以出去开疆拓土,给自家真正创下传上好几代的基业,哪有什么好犹豫的。要是放不下中原这边的富贵,直接分支便是了。留一支在中原袭爵守住祖坟祠堂,其他的尽可以出海,到时候开枝散叶,岂不妙哉!


    尤其,徒宏憬也是大方,直接表示,自己做了国主,手下功臣便如春秋战国时候一般,予以实封。横竖南洋地方很大,徒宏憬琢磨着,便是封个公,又能分封多大的土地!不给出点实在的好处来,谁去对付那些土著还有鸠占鹊巢的西洋人!


    东平郡王府这边,跟徒宏轩这个女婿还是很亲厚的,徒宏轩身体不好,虽说至今就跟乐安县主生了一个儿子,但也没有别的侧室姬妾,虽说听说这家伙好男风,养了不少戏子做内宠,但是这些戏子又没个名分什么的,卑贱之处比起府里的丫头都不如,也不会生下什么孩子,府里头还是乐安县主一家独大。


    徒宏轩对岳家也素来亲近,如今有好处还肯拉着他们,他们琢磨一番,便说道:“虽说南洋那边不比殷洲,以前就有许多汉民渡海而去,但咱们要是想要在那里站稳脚跟,还是得多带一些人口过去才行!”


    “咱们几家动员起来,能拉出上万人已经是顶了天了,毕竟,总不能不留人守着祭祀,所以,还是得多拉一些人才好!”几个人一合计,开始盘算哪些姻亲故旧可能会加入进来,另外就是,该如何应付江南那边的士绅。


    东平郡王府跟荣宁二府是故交,因此,便想到了贾家头上,不光是贾家,还有史家呢!史家出了名的人口多,多到史家顶着个侯府的名头,多半的钱都拿去支应宗族了,自家反倒是过得捉襟见肘的。


    如今既然要拉人头,哪里少得了这两家。因此,隔了一日,东平郡王妃就跑去荣国府与贾史氏叙话了!


    自从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史氏的交际圈子就窄了许多。


    没办法,以前贾代善在的时候,贾史氏出去,那几乎就是众星捧月,便是那些正经的王妃,也都得给她面子。但是贾代善一死,贾赦之前也没支棱起来,荣府爵位爵产分开继承的事情在外头又变成了笑话,贾史氏就变得宅了起来,除了年节的时候去亲戚家乃至下面的管事家吃年酒,等闲根本不出门见客!


    如今东平郡王妃亲自过来拜访,只叫贾史氏觉得三伏天里吃了冰水一般,那叫一个爽!


    贾史氏当下就先拉着一众孙辈出来见客,东平郡王妃也是体面人,做事颇为讲究,早早就准备好了见面礼,连硬是凑过来的宝钗也没漏掉,更别提旁人了。


    佳婉作为郡主,身份上头跟东平郡王妃也算是对等,但毕竟辈分小了两辈,东平郡王妃拉着佳婉的手,很是夸赞了一番,表示要不是自家当时没有合适的,肯定也要上门求娶云云。


    瞧着贾史氏喜欢孙辈,对着玫姐儿,探春乃至黛玉都是各种大夸特夸,只弄得几个女孩子都有些脸红。


    最后还见了一下贾宝玉这个凤凰蛋,又赏鉴了一下那通灵宝玉,然后夸赞了一把,只哄得贾史氏眉开眼笑,谦逊不迭。


    张氏在一边瞧着东平郡王妃这般,就觉得有异,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除了当日贾代善去世,东平郡王妃这么多年也就来了这么一次,如今上门就是一箩筐的好话,还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呢!


    等着几个孩子退下了,东平郡王妃就说起了正事。


    言语间她还有些愤愤不平,说道:“原本咱们几家,都是跟着太祖太宗皇帝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拼出来的,结果这些年,咱们几家低调下来,原本的许多好处反倒是叫那帮子士绅给夺了去!弄得咱们这样的门第,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贾史氏忙说道:“娘娘此话从何而来?”


    东平郡王妃笑道:“老姐姐,别的也就罢了,你们家我却是不信!别的不说,你们家辽东那边的商路,如今是断了吧,光是辽东那边的庄子,一年可没多少收成!也就是老姐姐命好,你们家恩侯将这家业支撑起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如何呢!”


    贾史氏听着便有些不自在,她一直偏着贾政,对于贾赦各种看不上,觉得他堕了祖上的威名,但到头来,竟还是贾赦撑起了门楣,还是被外人说起来的。


    东平郡王妃叹道:“如今天下承平,咱们这些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家难免要被人排挤,甚至为着子孙计,都得叫下面子弟读书科举,我这几年看下来,许多老亲家都是大不如前了,偏生那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家的孩子也是好好考出来的,却还各种看不上,弄得孩子也跟着委屈!咱们这代人也就罢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但是子孙后代又该如何?难道过个两三代,就跟寻常百姓一般,靠天吃饭不成?”


    贾史氏听着,也是深有感触:“娘娘说的是,您瞧瞧咱们家,这孙辈都是读书去了,家里宝玉是个秉性弱的,也被他老子强逼着读书,为这事不知道病了多少场,还有……”她想到贾珠,一时间免不得潸然泪下。


    东平郡王妃也想到了这个,贾珠死的时候,虽说他们府上没有主子过来,却也是叫王府长史送了奠仪的。


    两人一番推心置腹的模样,东平郡王妃瞧着贾史氏情绪上来了,才说了开发南洋的事情。


    “老姐姐,辽东那边的商路,如今咱们这些人是沾不上手了,但是南洋可是好地方,咱们家这么多年,也多亏了还占了一点份子,要不然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东平郡王妃也不再拐弯抹角,“殷洲那边太远,这去了之后,想要回来,只怕也是难,南洋却不一样,若是顺风,十天半个月也就到港口了,跟骑马下江南差不多。当初下南洋的那些人都发达了,据说弄得那些西洋人都眼红,挑拨着土著跟南下的汉民斗!如今圣上有意叫顺王做那样藩篱,顺王不比那几位,朝廷能支持得有限,咱们若是叫下头的族人子弟跟过去,那就不一样了,真要是成功立国,顺王愿意给予实封,那就是子子孙孙,代代不绝的富贵!”


    贾史氏听得也有些心动,只是又叹道:“这家里的事情,我一个老婆子也做不得主,还是得等到老大回来才行!”


    东平郡王妃笑道:“那我就等老姐姐的好消息了!咱们两家祖上的时候就并肩作战,如今又能同进同退了!”


    贾史氏忙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好事,娘娘愿意提携,我们家自然是不能怠慢了的!”


    送走了东平郡王妃,府里头一下子就沸腾起来,连着一帮小辈,也都开口便是出海,闭口便是分封起来。


    第216章


    探春已经偷偷摸摸找了赵姨娘, 说到贾环的前程问题。


    “姨娘,环儿的前程你可想好了没有?”探春避开了王氏在正院的时间,悄悄按照之前与赵姨娘约定好的时间地点跟赵姨娘凑到了一起。


    赵姨娘拿了几样针线给探春,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几双绣花的袜子,还有之前贾政给了赵姨娘半匹纱做里衣, 那纱颜色挺好,是那种比较粉嫩的蓝色, 赵姨娘便留了一些下来,浆洗过之后, 给探春做了几支绢花。


    听到探春这么说,赵姨娘不以为然道:“环儿也是荣国府的子孙, 还怕什么前程!以后咱们二房分出去,家里的家当也有咱们环儿一份呢!”


    探春见生母短视如此, 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 忙说道:“姨娘,你也想得太好了!太太什么人, 能叫环儿分走多少家当!咱们家里头,珠大哥还留了个兰哥儿,跟大嫂子母子两个将来肯定要分一份的,二哥就更不用说了!说是家产诸子均分,实际上, 民间谁家真的这么分了?何况,咱们二房将来分出去,能有多少家当也还说不准呢!环儿如今看起来, 读书上头天分也不算高,人也不肯用功, 指望环儿科举出仕是不能的了,将来难道他就得跟廊下那些族亲一样,靠着一点家产混日子吗?”


    赵姨娘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还是中下层的那种,当年她姐姐给贾政做了姨娘,他们家才算是日子好过了一些,对于贾家的富贵,那是素来深信不疑的。但是,荣宁街上许多贾家的族人,根本就是前几代被分出去的旁支,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有的还不如府里头略体面一些的下人呢!


    若是贾环以后也落得这个地步,赵姨娘一想便不寒而栗。


    想明白之后,赵姨娘忙问道:“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想头?”


    探春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东平郡王妃来咱们府,说起了海外移民的事情,准备去南洋那边,咱们家的人,只要去了,便有一份产业,甚至将来还有爵位。环儿虽说如今年纪还小,但是,他身份在这里,只要肯跟着出去,府里头便是为着荣国府的体面,也得给环儿将人口还有一应物事给配齐了,到了那边,只要略立下点功劳,环儿便是爵爷了,不比留在府里来得强?”


    一听要出海,赵姨娘就大摇其头,忙说道:“环儿才多大点年纪,一向有弱得很,我连让他出府都舍不得,何况是出海呢?他豆丁大的人,就比刀高一些,还立下什么功劳?别还没出去,就被人害了!三姑娘,我知道你心高,但是,姨娘就是个寻常人,只想着太太平平的。”


    探春急了,几乎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姨娘,你以为留在府里就能太平吗?”


    赵姨娘悚然一惊,以为探春在老太太那里听到了什么,忙凑到了探春那里,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难道听说了什么?是不是太太觉得环儿不顺眼,想要……”说到这里,赵姨娘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探春顿时有些无力,自己这个生母,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事情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听说什么,环儿也是太太的孩子,太太不会对环儿如何的!但是,之前我说的事情,姨娘还是放在心上,跟老爷商议一下也好,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了!”


    探春丧气地走了,赵姨娘随后也是蹙着眉头离开,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母女两个又吵了一架,不免习以为常。赵姨娘虽说长得一副好模样,却粗鄙得很,还想要在三姑娘那里摆生母的架子,难怪三姑娘总是觉得丢脸。


    探春的行动力已经算是很强了,史家那边,那才叫一个风风火火。


    史家那边,族人的问题早就成了侯府的心病,人口太多,对侯府还各种怨念,背地里头各种拆台,偏生侯府这边还拿族亲没什么办法,毕竟,你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那边就开始哭自己死去的爷爷/叔祖/太爷……总之,这些人都是为了你们侯府死的,你们如今还想要欺负我们,那就是忘恩负义。


    尤其,这些年史家族人们跟甄家厮混在一起,一开始侯府还不知道,等到知道了,差点没气死!就没见过这种一心往死路上跑的,侯府这边虽说如今不再带兵,但是在朝中也有官职,许多事情也看得清楚。别看太上皇还在,但实际上,圣上已经开始渐渐掌握了主动权。甄家这种太上皇的死忠,迟早是要被清算的。


    如今那些族人跟甄家厮混,圣上难道会相信这里头没有侯府的意思吗?再不济也会觉得史家两头下注!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侯府不被边缘化才怪!


    如今一听说可以将族人们给弄出去,将这个定时炸弹解除掉,侯府这边简直是迫不及待起来。


    正好史湘云也除服了,史鼎史鼐兄弟两个便借口送史湘云来荣国府小住一段时日,跑过来跟贾家这边商量事情。


    史鼐这辈子还没能另立功劳,混个忠靖侯的位置,毕竟,如今北方承平,因为出海开拓的事情如火如荼,以至于沿海附近的海盗早就被一扫而空,而且朝廷这般行动,也算是炫耀了一把武力,南边几个藩国战战兢兢,生怕将上国的视线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来,到时候再来搞一出什么吊民伐罪,拨乱反正之类的事情来,直接将外藩改成内藩,那可就完蛋了。


    史鼐一肚子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听说这个消息,他立马就心动了。


    这等人可没什么觉得出海那是背井离乡,在他看来,那是扬威海外,光宗耀祖。横竖如今家里头袭爵的是二哥,以后族里的祭祀也是二哥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出海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自己也能做个大将军什么的。


    只是,史家是跟南安郡王府关系不错,跟东平郡王府这边还是荣国府关系更亲近一些,加上这种事情,真要是绕过荣国府,史家自己去找东平郡王府对接,那就是打贾家的脸了,这亲戚以后也没法做了!


    总之,史鼎史鼐兄弟两个这会儿难得达成了一致,毕竟当初为了袭爵的事情,两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尤其史鼐迟迟打不开局面,愈发觉得史鼎抢走了自己的东西。


    但是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史鼐觉得兄友弟恭一些也不坏,服个软,先多扒拉点东西出来再说!毕竟,真要是出去的话,还是得侯府这边出力,别的不说,史鼎要是不配合,也没办法逼着老家那些族人跟着一块出去!史鼐如今准确来说,也是侯府的旁支,对于那些族人其实是没多少威慑力的。


    史湘云给长辈们请了安之后,自去找姐妹们玩耍,她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这会儿只觉得松快了许多。


    侯府的经济条件远不如荣国府,史湘云在荣国府的时候只需要吃喝玩乐,到了侯府,婶婶就开始盯着她的女红。侯府已经养不起专门的针线上人了,因此,一家子的里外衣裳佩饰,都得是家里的女眷自己做。有的东西可以叫下头的丫鬟婆子做,有的东西就得主子自己做。


    史湘云也跟着练了一手好针线,但是小孩子嘛,谁会喜欢做这些呢!她早就怀念荣国府的生活了,在那里,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可以跟姐妹们一起看书玩闹,一起学着作诗,结果回了史家之后,连拿书的时间都没有,每日里就是各种针线。不会绣花的时候先打各种络子,之后就是下头帮着裁剪好了后,她开始缝荷包香包扇套之类,再之后,就是更加复杂的东西。


    越是要求高的,需要花费的心力就越多,史湘云之前散漫惯了,也不是能静得下心来的,史鼎夫人为了约束她的性子,还规定了每天要做多少,史湘云为此不得不点灯熬油地完成任务。


    如今到了荣国府这边,史湘云就忍不住跟姐妹们抱怨起来。


    其他人都开始安慰史湘云,玫姐儿直接拍着胸脯,说道:“你婶婶要是再让你做什么针线,你回头捎个信,我们帮你做!”


    宝玉忙不迭说道:“云妹妹就在咱们家住着,不就不用做针线吗?云妹妹你也几年没来了,我这就去跟老祖宗说,多留你住着,等着过年再回去也来得及!”


    黛玉一听笑道:“那是正好,正月里头也不用做针线,等过了正月,云妹妹再来就是,咱们一起住着,针线什么的,我们这么多人,顺手就帮你做了!”


    宝玉一听,立马又献起了殷勤:“我身边有个叫晴雯的,云妹妹你应该也记得的,原本是老祖宗身边的,她针线活特别好,回头我叫她帮你做!”


    一边探春调笑道:“之前听说二哥哥你把晴雯惯的,一个月里头都做不了几次针线,如今却叫她帮云姐姐做,这叫什么?”


    薛宝钗在一边只是含笑听着,她从来不说自己在家也是点灯熬油的做针线,薛家如今能叫人高看一眼的也就是还有些钱财罢了,若是家里大小姐还要靠着做针线贴补家用,回头别人说起来,只会说薛家已经穷了,名不副实。


    所以,薛宝钗虽说几乎从来不出钱,嘴上却大方得很,别人一说什么东西,就说自己是有的,只是都收起来了或者是怕你们糟践了云云。


    偏生她常有些小恩小惠给下头的丫头婆子,一般不是钱,而是各种小东西,往往来自于其他人的礼物,这么一转手,她的好名声也就营造出来了。


    对上史湘云,薛宝钗还是有点优越感的,毕竟,史湘云父母双亡,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寄人篱下,以至于叔嫂竟是拿这么个侄女当做针线上人使用,委实可叹!相比较而言,她好歹还有母亲兄长。她却没想过,正是因为史湘云父母双亡,所以,史鼎夫妇再如何,也不能真的亏待了史湘云,针线这种事情,也不光是史湘云要做,她那些堂姐妹个个要做,便是史鼎夫人乃至府里的几个姨娘,每日里也是针线不离手,无非就是史湘云没有说出来罢了!史湘云是上头史鼑留下来的孤女,史鼎的爵位又几乎是源自这个兄长,那么,史湘云甚至得嫁得比自己亲生的女儿好,才能显得出他们两口子抚孤的心意,而不是仅仅是看在爵位的份上。


    史湘云想不到这些,薛宝钗自诩聪明,竟是也没想到这一重,这会儿也是安慰了史湘云几句,很是怜惜了她一番。史湘云被哄得眉开眼笑,没口子地叫着姐姐。


    然后就听说他们之前举办诗会的事情,不免就遗憾起来:“可惜我错过了,你们什么时候举办下一次的诗会?”


    黛玉笑道:“我们都是轮着来呢,前一阵子我们刚开了一次菊花社,是我做的东,要是这次云妹妹你没来,也该轮到三妹妹了!”


    史湘云立马来了精神:“那就是该我了,这次我来做东,只是,如今该起个什么社为好?”


    探春笑道:“我也愁这个呢,云姐姐既然你主动请缨,那就云姐姐你费这个心吧,倒是让我松快一下,等入了冬,我再开一次梅花社或是雪花社,岂不是正好?”


    大家都忽略了年纪最大的薛宝钗,这也让薛宝钗心里有些不自在。


    薛宝钗不想花这个钱,不是她没有,但是在她看来,将钱花在小姑娘之间的诗社这种事情上,就是不值得的,要是能邀请到王府县主也就罢了,只是人家当初也是应了自家姐姐的邀请,她这样的身份,却是不能指望人家赏脸的。


    如今听得史湘云想要起社,不免就起了点借花献佛的心思。


    史湘云很多时候就是个傻大姐,被薛宝钗几句话一忽悠,还真觉得起个诗社得请全府的主子还有体面的下人吃饭呢,一算自己的私房钱,不免就有些为难。


    史湘云是个手松的,她之前在贾家,拿的是双份的月例,贾家给一份,史家给一份,但是她花钱的地方也多,小姐妹们凑一起,总不能光吃厨房的例菜,得点些点心什么的,平常还要打赏下人,叫采买在外头买一些新奇玩意,所以,一个月四两银子,花着花着也就不见了。


    等回了史家之后,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是能到手,她守孝期间也不好贪口腹之欲,不好多点菜了,最多就是肚子饿了,悄悄叫人去厨房点个蛋羹什么的,连着胭脂水粉也不能用,但是,钱依旧没省下来多少。还是那句话,她寄人篱下,婶婶身边的下人得敬着,比起在贾家,需要打点的次数还多了许多。


    以至于如今手里真没几个零花钱,一想到要请这么多人吃饭,史湘云就心慌起来。


    薛宝钗就趁机给她出起了主意,表示自家正好有上好的螃蟹,弄个两篓子,再准备一些酒水就好。等着请过客,大家在一起咏螃蟹。


    史湘云被忽悠瘸了,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对薛宝钗各种感恩戴德。


    小一辈的事情,上一辈并不会都一直关注。


    贾史氏瞧着史家对出海的事情异常殷勤,便是以前不在意,如今也意识到,出海是一件有着极大利益的事情。


    因此,她一边叫人跟东平郡王府联络,一边也叫了两个儿子,想办法动员贾家的族人跟着一块过去,最好金陵那边的族人也多打发一些出去。


    贾家原本也是江南大族,便是不如史家那般枝繁叶茂,却也族人众多。


    贾家几代下来,在金陵置办了许多祭田,每年也就是象征性地得到一点收益,其他全用来供养金陵那些族人了!贾家金陵那边的祖宅,相当一部分也被赁了出去,只保留了一小部分地方叫下人守着。京城这边各房最多就是占族学的便宜,想办法在府里头谋个差事,平时上门打个秋风,金陵那边,可就不一样了。今儿个写信过来要修缮祖坟,明儿个要修祠堂,后儿个要修路……今年说气候不好,祭田收成不行,影响族人生计,明年就说着谁家遭了灾,要府里头援手……只要一开口,就不是等闲一点钱能打发掉的,偏生还不能不给。


    总之,对于荣宁二府来说,金陵贾家那边,与他们而言,同样是累赘。毕竟如今不打仗了,不需要贾家的族人作为亲兵,那么,一直养着这些人,就愈发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瞧着史家那边的动作,贾史氏也是心动不已,直接找了贾敬还有两个儿子一番商议。


    便是最迂腐的贾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贾政对金陵那边族人并无什么感情,他对外表现得不通庶务,那是因为不用他懂,该给他的从来少不了,但他其实许多事情心里都明白的很。别的不说,养着这些人的钱多了,回头能分给自己的就少了。别的不说,他如今已经接受了等着老太太一走,自己就会被分出去的事实。他难道能跟那些寻常旁支一样,就在荣宁街上随便找个宅子分出去吗?他这样的身份,起码得是个三四进的大宅吧!但如今荣宁街早就被族人还有府里的家生子占据,当初为了贾瑚娶妻的事情,大房那边可是费了不少事情,才将后街那边的宅子收了回来,圈进了府里。他可不指望等分家的时候,贾赦也肯这么做。


    如今若是将廊下那些族人打发出去一部分,到时候自然也就能将地方腾出来了。


    贾史氏瞧见几个小辈居然都觉得此事可行,当下便说道:“我老啦,这些事情也不明白,既然你们觉得可行,那就去做吧!不管怎么说,开枝散叶,总不会是什么坏事!但是,也不可过于逼迫,都是一家子骨肉,还是要人家自愿为好。咱们家能补贴的,就多补贴一些!”


    贾敬贾赦都满口答应了下来,只要能解决那些累赘,便是如今多花一些钱财,那也是值得的。到了他们这一代,京城这边的旁支族人好歹许多跟他们血缘关系还算是比较近,金陵那边他们出生之后就没去过几次,对于那些一见面就是想方设法要钱的族老也没什么好感。


    要不是不能他们家将好处都占全了,他们恨不得直接将金陵那边的族人都打包丢过去。想到之前柳湘莲的举动,他们居然还有些心动,就该将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收拾一通,等着他们得自个下地耕种了,也就没精力跟神京这边纠缠不清了。


    贾史氏也不会参与到这事的细节制定里头,她就负责个大方向,将基调定下来,别的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倒是贾敏那边,颇有点将林家那些族人也跟着送出去一些的意思。


    她刚跟着林如海在扬州任职的时候,顺便去姑苏祭祖,林家那些族人就话里话外想要将自家孩子过继给他们夫妇,似乎笃定了他们以后就没有孩子一般。等着她生了黛玉,证明了自己生育能力没有问题,这样的事情才少了。后来植哥儿病了一场,有些不好,姑苏林家那些人又有些小动作,只叫贾敏觉得如鲠在喉。


    这些话,她在林如海那里不好说,只能自己忍着。想到回头林如海高升回京,还得给林家宗族那边收拾烂摊子,贾敏愈发难以忍受起来。


    当年林如海这一支的先祖从龙的时候,林家宗族就在拖后腿,差点将他们这一支给除了族,等着后来,又舔着脸上门修好,族里头这么多年来借着林家的名头,在姑苏那边也混得风生水起,偏生便是林家这边各种提携资助,这么多年也不见有谁能考上进士,最高不过是个举人。放在一些偏远的地方,举人也算是不错,但是放在姑苏这等文教大兴子弟,一个举人算得了什么。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愈发不要脸面起来。如今不如让他们知道,自家不是泥捏的,谁要是再唧唧歪歪,就去南洋种地去!


    就在一帮长辈各有所思的时候,史湘云跑过来,表示自己要请客。


    第217章


    原本大家都给史湘云面子, 毕竟是实在晚辈,哪知道等到去了就发现不对劲了。


    史湘云就是个毛丫头,做事不周全, 大家也能体谅,别说是请吃螃蟹,就是请吃茶呢, 大家只有赞的。


    结果前脚吃了螃蟹,后脚就听说, 史湘云拿不出钱来,这螃蟹其实是薛宝钗给的, 这宴席也是薛宝钗张罗的。大家看着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实际上心里头都不自在起来。


    史湘云是谁, 贾史氏正经的侄孙女。府里头除了嫁进来的媳妇,正经的主子, 跟史湘云都有亲戚关系。如今史湘云被薛宝钗摆弄成了穷酸亲戚, 连着贾家的脸都被扇得响脆。


    史湘云不懂事,被糊弄了, 薛宝钗都快及笄的人了,能不懂事?


    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不好直接打脸,但是第二天, 贾史氏就叫人还席,明确是还薛家的席,至于史湘云这边, 贾史氏也不好说什么,这孩子虽说有些缺心眼, 这么多年多半时间也是养在贾家的,她当初是打着帮着教养的名头接过来,如今她不通俗务,也是自己的失职。


    因此,贾史氏也不好意思教训,只是私底下又贴补了史湘云一些零花钱,然后叫她去跟黛玉住在一起,想着叫贾敏帮着带一带。


    贾敏也看不过薛家想要花小钱办大事,拿着史湘云作筏子,又觉得史湘云可怜,父母不在了,婶子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以至于不通世情,人家利用她,还傻乐呵。


    贾敏也没有跟史湘云直说,只是笑着说了上次黛玉举办诗会的事情。黛玉笑道:“这有什么费事的,正巧上次我家庄子上送了些名品的菊花过来,我父亲那边也从南方送了一些菊花茶,母亲叫厨房那边以菊花入菜,做了些点心小菜,还有菊花酒,这诗会也就开起来了!”


    史湘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笑道:“我一直当林姐姐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呢,春天还见你去葬花,如今一瞧,也是个俗人,竟是会这等煮鹤焚琴之事了!”


    林黛玉指着史湘云笑道:“你还说我俗呢,这花能入茶入药合香,怎么就不能入吃食了?屈子当年都说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见你不但俗,还是个不学无术的!”


    史湘云刚刚也就是自以为抓住了黛玉的把柄,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告饶道:“是我一时忘了,林姐姐你绕了我吧!”但黛玉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这诗会其实就是自家小姐妹最多加上个宝玉,凑一起吃吃喝喝玩一玩罢了。这么一想,宝钗之前所谓的帮忙请客,就有些叫人生出芥蒂来。


    只是史湘云自觉丢了脸,这会儿干脆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叹道:“可惜我这两年都在家里,不得过来,你们这些事情,竟是半点也不曾听闻!”


    黛玉安慰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怕什么!”


    史湘云却是摇头说道:“林姐姐,我听闻林姑父年底就要返京,以后姐姐肯定也是得回家住的,至于玫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两年,只怕也该议亲了,以后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便不多了!”


    瞧着史湘云难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黛玉笑道:“我便是回家住了,难道就不回来看外祖母了不成?再有就是,人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女子,总不能也就是头顶这一片天地,未免叫那些男子轻看了去!我听大嫂子说,王府两位县主都立志出海的,为此,寻觅的都是肯出海的好男儿!海外与中原不同,因着海外汉人少,蛮人多的缘故,又地广人稀,便是女子,也能独当一面,咱们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么多年来饱读诗书,难不成就为了在内宅吟诗弄赋的吗?”


    史湘云看着黛玉的眼神,不免有些惊讶:“我原当这话唯有三妹妹能说,竟不知林姐姐也有这般心思!”


    黛玉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出去走一走!”黛玉没好意思跟湘云说,她这几年住在贾家,虽说不是跟贾宝玉同进同出,但是,贾宝玉是个小意殷勤的性子,又惯会在后宅厮混,如今年岁也不算小了,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黛玉很难将宝玉当做是异性,但是,很多时候,在面对宝玉的时候,她总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问题是,她这辈子父母俱全,下面还有个弟弟,家里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贾敏对她素来宠爱,甚至超过了对植哥儿,她跟姐妹们在一起,从来都是快活自在,便是一时拌嘴,很快也就一笑而过,哪有什么伤心事。偏生很多时候,宝玉一句无心之言,明明按照她寻常的性格,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偏生就总是会被宝玉牵动心绪,忍不住要计较起来。


    只是,她又不好直接将宝玉拒之门外,毕竟,因为贾敏的缘故,宝玉又不会直接到她所住的院子里头来找,总是在小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凑过来,按照外祖母的说法,那就是一家子骨肉,正好亲香。


    黛玉看着是个纤细柔弱的模样,实际上心智却颇为不凡,她不明白,自己对贾宝玉并无半点男女之思,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牵动思绪,难不成真有什么前生的孽缘。她偶尔会做一个梦,梦醒过来,往往泪湿沾巾,梦里的事情醒来就如同云烟一般消散殆尽,只留空虚怅然。她已经意识到,再多跟宝玉接触,自己就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另外就是,植哥儿论起读书的资质,其实是有些平常,大概也就是比当年的贾珠略强一些,还不如贾瑚。林如海费了不少力气,给植哥儿安排了自己当年的一个同年做学生,但是植哥儿委实不够出挑。比起当年的黛玉,可差了许多。


    贾敏与林如海书信往来,说到此事,倒是没有为植哥儿叹息,毕竟,他们二人这个年纪才有了这个儿子,又经过许多磨难,孩子如今好好的,他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何况,植哥儿天份只是不够突出,但人也勤奋,不是那等惫懒的性子。或者说,贾敏琢磨着,跟但是对黛玉,两人都觉得惋惜,这般天分才情,若是个男子,定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偏生是个女孩子,如今民间风气也并不宽松,女子所受到的约束也颇多,黛玉一肚子的才情,也只能是自娱自乐。最多就是年纪大了,不用在意这些名声的时候,才能将闺中的诗文集结成册,取个别号,付梓印刷,但多半也就是在圈子里头流传,外人也很难知晓。


    林黛玉之前因为偶然听说江南情势,担忧父亲的处境,偷偷看看几封林如海送来的书信,看到信里父亲的惋惜,渐渐心中也生出一些不甘来。


    是啊,自己读了这么多的书,懂得那许多知识,难道就真的要如同宝钗所说,女孩子只需要工于针凿女红,安分随时就好吗?


    因此,当其他人对于海外的事情还停留在猎奇心态的时候,黛玉已经开始私底下偷偷摸摸搜集各种关于海外的消息。她这些话不像跟别人说,却想要跟湘云说。


    因为在她看来,湘云反而是最能理解她的。反倒是满脑子我若是个男人,一定要出去做一番事业的探春,却未必能理解她的心理。


    史湘云果然对此有些意动,她以前不懂事,但是在史家守孝数年,当年的许多事情,她也明白了。


    她父亲死了,因为她是个女儿,所以爵位只能由二叔继承。母亲也因此郁结于心,生出了癔症,最终抑郁而亡。就因为她的性别,她只能寄人篱下。


    没错,府里头姑娘们都要做针线,但是除了庶出的姐妹,二婶亲生的湘雯年纪跟湘云一般大小,她难道也有这般吗?她不想做,撒个娇,难道二婶也会逼着她硬要做完当天的任务吗?下人们还得在她耳边念叨,叔叔婶婶对她如何如何好,要不是他们,自己就无依无靠了。自己得讨好他们,才能有个好亲事云云。


    她这个孤女,被叔婶抚育,就得感恩戴德,没人会觉得,原本这一切,就是她该得的。


    她有的时候,也会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没生成个男孩呢,若是如此,即便同样继承不了爵位,但那样的话,起码自己的母亲不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如今听得黛玉的话,她想到自己三叔,似乎是想要去南洋那边拼个爵位出来,她忽然说道:“咱们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吗?”


    林黛玉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许是可以的吧!我听说西洋那边,还有女大公,女王呢!”


    湘云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真好啊!”


    黛玉对海外的了解很多都是来自于佳婉,这会儿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去找大嫂子问一问吧!”


    湘云犹豫起来:“大嫂子那边会笑话我们吗?”


    黛玉笑道:“笑话什么,我瞧那两位县主也不是什么甘于后宅之人,要不然,为什么也要出去呢?”


    佳婉果然没有笑话她们,她之前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结果一家子将她当做是玻璃人一样供了起来,恨不得什么都给她代劳了。她如今怀胎还不满三个月,正是需要小心的时候。只是她从小到大过得自在惯了的,如今真的是觉得难受得很,这会儿两个表小姑子过来,佳婉立马高兴了起来。


    一听说两人想要了解殷洲那边的事情,佳婉便是笑道:“你们不会也想要过去见识一下吧!”


    黛玉笑道:“怎么会不想呢,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这么多年读的书已经不少了,但是万里路什么的,却从来没有。我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乘船从扬州到神京,但一路上也就是在船上,最多就是隔着窗户往外看罢了!这殷洲万里之遥,听说风土人情与中原截然不同,我自然想要了解一下!”


    佳婉笑道:“之前我知道的,都已经跟你说了,倒是之前听说那边又有信传了回来,我近来不方便走动,王府那边就是给我送了些殷洲特产回来,里面有一味凉参,我之前送了老太太一些,回头你们也拿一匣子回去!这个看起来跟人参差不多,却是补而不燥,有的时候,人参不方便用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


    “你们要是想要知道殷洲的事情,我回头叫人回去打探一下便是了!”佳婉其实也想要知道点新鲜事,养胎的时间实在太无聊了。


    而王府那边,顾晓正在准备送到殷洲去的礼物。


    徒嘉钰的王后也怀孕了,这船一来一回的,只怕东西送过去,孩子都生下来的。但是,时间是一回事,你准备不准备,那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徒嘉钰在那边还又纳了妃,是一个叫苏的部落的族长之女。徒嘉钰宣称,这个苏部落就是华夏上古时候,有苏部落的后裔,大家都是一家人,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联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苏部落是他们至今遇到的最大的一个原住民部落,能够和平同化,总比付诸战争来得好!汉人移民的性命是很宝贵的,甚至,已经同化的那些原住民性命也是很宝贵的,才几年的功夫,这些人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汉话,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就是华夏后裔了。


    毕竟,做汉人,哪怕是归化汉人,那是真香啊!


    他们不需要再四处流浪,可以住上结识温暖的房屋,吃上丰盛的食物,穿上漂亮又舒适的衣服,这样的好日子,谁不喜欢呢!尤其,他们不需要风吹日晒之后,皮肤和汉人也没太多区别。他们很容易就相信,在几千年前,他们的确有同样的祖先,他们现在就很流行找移民过来的读书人,从史书上找到他们的来处,为他们取名字!


    苏族就是这样被跟有苏氏联系起来的,有苏氏当年可是商朝的大贵族,虽说他们也参与了武王伐纣,大概率不会跟着殷商遗民东渡,但是,谁知道呢!毕竟苏妲己不就是有苏氏的吗?她手底下的人跟着一起逃亡,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族其实是个大联盟,他们之所以愿意相信这个,也是因为,谁不希望有个了不起的祖先呢?有苏氏,听起来就很高贵,而且,人家当年差不多就是后族了,如今再跟中原来的国王结合,那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以说,徒嘉钰娶了个苏族的公主做王妃,那真的是赢麻了。


    这等事情,他在信上一说,顾晓便很是明了。但是话是这么说,越是如此,越是得安抚正经的儿媳妇。韩家也是带资入股的,如今莫名又多了个大股东,虽说只是侧室,但是将来如何,谁又说得清呢!所以,在这个时候,顾晓这个正经的婆婆,就得先站稳立场,不能表现出半点支持侧室的态度,要不然的话,锦乡侯府那边只怕就要有想法。我们女儿跟着你辛辛苦苦漂洋过海,就是看着你另娶新人的吗?


    比起徒嘉钰,末儿那边,就像是还没开窍一样。


    顾晓倒是不介意这位也找个部族公主娶了,结果他就是一直不上心,至今还没有成家,但是年纪轻轻,居然先收了两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孤儿做了义子,顾晓听了,简直有些头大。


    顾晓不想做那种催婚催生的扫兴妈妈,但是,徒嘉钰那是真有王位要继承,不趁着年轻的时候赶紧成家,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顾晓不知道的是,末儿居然勾搭上了一个流亡到殷洲的亡国公主,如今正打得火热。因为不确定顾晓对于外族儿媳妇的观感,末儿在信里面提都没有提,只是琢磨着,等着生米煮成熟饭了,那母妃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虽说母妃之前说过,自己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但是末儿还是有些心虚的。


    倒是柳湘莲和石光瑞都随船送了东西回来,一份是孝敬顾晓这个未来岳母的,一份是送给未婚妻的。


    他们看起来是跟欧洲的殖民者有了接触,因为送过来的是典型的欧洲风格的首饰。比如说送给可卿的就是一套镶嵌珍珠钻石的首饰,包括了冠冕、项链、手链、耳坠、戒指、胸针,打开首饰盒,就是一片珠光宝气。佳婉得到的却是一套蓝宝石的首饰,比可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是在昏暗的室内,都熠熠生辉。


    信里面他们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因此,顾晓也不确定,他们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每次船队回来,带回来的财富是实打实的。


    之前朝廷还担心那么多移民过去,够不够吃饭,如今朝廷已经开始琢磨着从殷洲那边反向进口食品了。


    当然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牛肉干和风干火鸡,这些用油纸包起来,密封放在箱子里面,只要运输过程中注意防水防潮,那么就是极好的粮食补充。


    这些东西放在市面上廉价出售,可以有效作为粮食不足时候的补充。像是一些低档的酒馆饭摊子就喜欢买这样的东西,只要一小块,煮个一大锅,就能当做肉汤来卖。那些卖苦力的底层人,也喜欢吃这些,多花一文钱,汤里面就能多两块指头大的肉,虽说肉质粗糙了些,但是耐嚼啊,放在嘴里就让人有一种由衷的满足感。


    除了军中大批量采购之外,买得最多的其实是各地的地主。


    如今佃户长工短工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敢克扣他们,他们立马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我们不要这点破砖烂瓦的家当,直接移民算了,也省得再受你们这些鸟气!


    以前他们只敢要求农忙的时候有鱼肉和干饭,如今便是平常帮着除草都不肯糊弄了,没有白米白面,那也得吃点干的,起码要有一个菜,菜里头得有肉,别想用什么青菜豆腐糊弄他们。


    这年头租子本来就降了,佃户也不好招,一个个跟他们讨价还价,有的地方租子都降到三成了,那些佃户还各种不满意。对于这些将少赚就等于亏当做准则的守财奴来说,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偏生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买各种便宜的鱼肉来糊弄人,以前都是买各种腌渍的咸鱼,如今殷洲的风干牛肉和鸡肉居然比咸鱼还便宜,也就是煮起来多费一点柴火。如今地里头秸秆那么多,用就用吧!


    大家现在也是认命了,甚至,一些开明的士绅和地主也琢磨着要出去看看了!毕竟,如今种地收益愈发不如之前了,殷洲现在只能出口一些肉干,说不定以后就能出口粮食了,也就是说,再玩什么囤积居奇,兼并土地这一套,很快就行不通了,说不定还要损失惨重!朝廷如今做事也简单粗暴,哪里受了灾,先拿出一部分粮食出来赈济,然后就给灾民一个选择,要么就在老家半死不活的熬着,要么就直接移民。这几年北方倒是没什么灾害,反倒是南方降雨太多,以至于洪涝频发,这些地方原本就地狭人多,若是活不下去,这些人本来就是要逃荒的。这逃荒出去的,能回乡的也是少数,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逃荒,还有官府兜底,因此,一个个答应得飞快。


    人家都跑了,他们这些大户囤积的粮食怎么办?再想要一口薄棺,几升粮食酒换一个劳动力,就更不用想!连着许多人家的家奴,都有趁着机会跑掉的。


    偏偏大家对此毫无办法,朝廷的确会打击逃奴,但是人家都漂洋过海了,说不定都改名换姓了,你到哪儿找去?甚至别说是漂洋过海了,就是人家逃到隔壁县,你都没有办法。真当官府是你家开的,为了几个奴婢,人家就大举出动?


    打不过怎么办,只能是加入了!


    第218章


    这些人自身底子厚, 自然是不想要贸然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发展的,毕竟,无产者可以什么都不用管, 只要脑子一热,就去报名登船。现在往殷洲去的船多了,运河还有大江两岸沿途码头都有报名移民的地方, 许多货船都能把你送到地方去,到了港口, 殷洲的船队直接就跟船主结算,按人头拿钱。他们现在已经学精了, 不要银子,而是要殷洲来的货物。


    主要是来自海外的银子太多了, 如今市面上俨然已经开始贬值,能买到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 还不如换成货物来得划算。


    殷洲那边如今货物已经不再局限在各种宝石皮毛还有肉干之类, 如今变得丰富了许多。


    主要是那边地不值钱,又非常肥沃, 大家已经没办法再精耕细作了,开始进行比较粗放式的种植,如今是种什么更省心,那就种什么。


    一些工匠在情势的逼迫下,已经发明出了各种机械, 虽说还没有搞出什么蒸汽机之类的,却也更省力了。以前之所以没有开发出这些东西,无非就是因为以前人口太多, 劳动力根本不值钱,不管是力气活还是精细活, 找人来干,都更便宜可靠。


    但现在,宝贵的移民是要投入到产值更加高的事业里头的,比如说开拓更多的土地,提炼更多的矿石。大家又没法像是那些西洋殖民者一样,往死里用昆仑奴,一方面买不到,他们跟西洋殖民者如今算是竞争者,哪怕已经开始接触做起了生意,但私底下也是冲突不断。那些人很多时候根本不讲规矩,前脚做成了生意,后脚就偷偷来打劫也是有的。移民这边种植生产效率远比他们高,他们自然不肯资敌。另一方面就是,再悄悄观摩过那些西洋人的农场种植园之后,他们就意识到,这些昆仑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反正比起卷得飞起的汉人来说,昆仑奴属于那种吃得多,干活却不够利索努力的。再比对一下价格,大家一琢磨,还是用牲口比较划算。最多就是农忙的时候,大家多辛苦一些就好。


    何况,因为那些西洋殖民者对原住民的残酷手段,许多原住民开始不断投奔过来,这些人虽说素来是以狩猎为生,但是经过学习,也能够成为很好的农夫。


    如今的殷洲,已经不仅对外输出各种原材料,而是开始输出各种产品了!比如说棉布,他们从西洋人那里得到了最新的纺纱机和织布机的图纸,效率更高,织出来的棉布更宽,也更柔软细密。丝绸也是一样,大概是水土的缘故,被带到殷洲的蚕种也发生了变化,吐出来的丝也比之前粗了一些,若是用来织纱罗这种轻薄的,肯定是比不上中原的蚕种的,但是用来织各类锦缎,就比较合用了。


    他们也不搞什么太复杂的云锦缂丝之类,而是直接用经过改良的提花机织出不同的图案来,作为中档产品对外输出,如今返销到中原,居然挺受欢迎。另外,中原这边也开始向殷洲预订生丝,别的不说,江南织造那边对于这种质量更好的生丝还是很看好的。


    当然,如今殷洲的产品数量其实并不算多,中原这边还没意识到移民出去的人反过来成了他们的竞争对手,市场很大,大家还能继续合作。不过,等着时间长了,双方生产力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情况只怕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奢侈品都只能当做白菜卖了!


    对于那些开明一些的地主士绅来说,他们虽说放不下中原的产业,但是叫家里的庶子出去闯荡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结果就在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各家勋贵都开始行动了起来。


    甄家最先发现了不对劲,金陵那边史家和贾家跟他们关系素来亲近,但是如今却发现,那两家动静有些不对劲。他们想要去打探怎么回事,结果派出去的人居然一去不回了!


    这下,甄家慌了,这两家不会反水吧!


    甄应嘉不是什么多有决断的人,如今徒宏憬在紧锣密鼓地打算逼宫,甄家在江南这边也在不断造势,另外,还私底下将不少违禁的东西运进了京城。


    甄家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都被人看在眼里,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圣上早就受够了徒宏憬这个弟弟,这么多年来,对他摆出一副宽宏忍让的模样,无非就是效仿郑庄公旧事,等到徒宏憬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圣上才能假惺惺地抹一把眼泪,然后将人处置了,晚上回到兴庆宫,再盖着被子偷笑一回。


    自从经历过那次宫变之后,圣上就对类似的事情充满了警惕,等到他上位之后,愈发将兵权看得很紧。


    太上皇攥着权柄不放,圣上就另辟蹊径,先是通过徒宏轩拉拢了西宁郡王府这一排的勋贵,然后又拉拢了贾赦,借着这个机会,收拢了贾家的一部分旧部,如此一来,天下兵权之中,就有近半落在了圣上手里。不仅如此,他之后连沿海都控制住了,可以说,甄家自以为在江南一手遮天,其实就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不管在什么时代,大规模的物资流动,总是没法彻底避开人的耳目的。


    甄家私底下采购精铁,锻造兵甲,蓄养死士,圣上早就得到了禀报,只是太上皇还在,奉圣夫人居然死撑活撑,至今还在喘气,加上圣上也不想逼着甄家狗急跳墙,因此,只是暗中命人潜入其中,等着关键的时候行釜底抽薪、偷梁换柱之事。


    甄家做了那么多要命的事情,赌的无非就是徒宏憬能够成功,再有太上皇的支持,甄家就能一步登天,从此成为外戚中的权臣。但是,事情是做了,心里头,他们心里不是不心虚的!


    如今瞧着势头不对,甄应嘉就忍不住心慌意乱,忙不迭就写了一封密信,又亲自誊抄了几份,叫几个心腹分头行动,将信送到徒宏憬手中。


    他不知道的是,这几位心腹刚出甄家的门,就被盯上了。这些人也没太多警惕心,他们在甄家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哪怕甄应嘉吩咐了要尽快送到,但是指望这些人如同朝廷的驿卒一样,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不眠不休送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虽说一路骑马,但打尖住店都没省过。


    然后住店的时候,几封信就都被有心人拆开看过了,之后又重新装起来,上了火漆,放回原处,这几个人对此那是一无所知,就这么将信送到了徒宏憬手里。


    徒宏憬一看,自然相信甄应嘉的判断,当下就觉得,此事宜早不宜晚,得趁着圣上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发动才行!


    殊不知,这一切都在圣上预料之中。


    这些日子,徒宏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情,都有人报到了宫中。圣上怕太上皇从中作梗,还故意叫人给大明宫那边传递了假消息。


    圣上一直觉得太上皇偏心,偏心当年义忠亲王也就算了,那是正经的元后嫡出,又从小养在大明宫,人也是龙章凤姿,对下面兄弟也多半宽厚仁爱,结果他偏心徒宏憬这么个浅薄无知,自以为是的货色,圣上就看不惯了!


    这等人,那就是典型的轻佻不可君天下的,甚至,当年的徽宗好歹还工于书画,就算不当皇帝,也是风流名士。可徒宏憬呢,他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吗?治家不严,行事不谨,连着兄友弟恭都做不到,这等人,大概也就是比畜生强一点。


    想着太上皇之前居然想要让徒宏憬出藩,圣上就各种腻味,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不直接打死也罢了,竟是还要放虎归山吗?


    所以,圣上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将徒宏憬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只是这种事情,不能在放在宫中了,风险太大,万一太上皇一时脑抽,从中配合怎么办!


    圣上沉吟一番,便有了决定:“来人,摆驾,朕要去大明宫给太上皇请安!”


    ……


    “你说想要去铁网山秋狝?”太上皇听到圣上这话,不免一愣。


    太上皇是个乐于折腾的,但是圣上从来却是个稳重的性情,登基以来,从来不出去避寒避暑,狩猎这种同样需要大动干戈的事情,自然从来都不提。


    太上皇如今年纪大了,也懒得动弹,因此并不提这些事情,如今听说圣上有意狩猎,便有些犹豫:“这铁网山也太小了些,再不济,也该去南苑吧!”


    圣上忙说道:“儿子就是静极思动,如今天下承平,便是有些天灾人祸,如今也能将人送出去,儿子也算是能喘口气!不过,儿子的骑射功夫,父皇也是知道的,委实一般,弄点麋鹿黄羊也就罢了,南苑那边的大家伙却是不想招惹的!”


    见圣上这般说,太上皇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朕年纪大啦,懒得动弹,你想要去,就去吧!”


    圣上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又劝了几句,见太上皇没这个意思,只得说道:“今年是不成了,等回头有空了,儿子奉父皇南巡,再看一看江南风光!”


    太上皇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好,朕心领了,要是你想要南巡,自个带着妃嫔孩子过去便是!那边朕去的次数也多了,没什么新鲜的!”


    等着圣上告辞离开,太上皇就眯起了眼睛,江南?!


    第219章


    跟太上皇不同, 圣上在江南一度是没有基本盘的,甚至朝堂上反对圣上的人大多数都集中在江南。圣上要是南巡,说不定能遇上刺王杀驾的。


    太上皇直接想歪了, 觉得圣上是打算借着南巡的机会清扫一遍江南,却不知道,圣上已经准备动手了。


    铁网山围猎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徒宏憬一听,也没想到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还以为是天降良机,立马就与一众党羽商量, 私底下行动了起来。


    实际上,圣驾明面上一早出行, 但是半道上就直接折返,以至于原本在铁网山埋伏的兵马被反过来包围了, 最坑的是, 他们身上的盔甲还有军械之前就被偷梁换柱了!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都是次品, 或者说,都是被翻了新的废品。最重要的是,甄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准备的都是冷兵器,根本没有打造火铳, 而圣上准备的却是神机营!


    冷兵器近距离与热兵器的交锋,谁胜谁负自然是可想而知。


    徒宏憬原本还想要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在圣上那里耀武扬威一番,结果发现自己中了圈套之后就傻眼了, 他可没有当年义忠亲王的勇气,眼看着不敌, 原本还想要自尽,结果死活下不了手,最后还想着太上皇还在,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因此,最后竟是直接投降告饶。


    结果他也是倒霉,遇上的是他的便宜老丈人牛继宗。


    牛继宗被他坑惨了,被他当年画的那块大饼哄得入了坑,结果女儿赔出去了,连着原本祖上留下来的家底都搭进去大半,最后还没落得什么好。如今他女儿直接出家做了居士,将王妃的名头让给了甄家女,算是将牛家给解了套。为着这事,牛继宗对徒宏憬那叫一个恨之入骨,这次对上这个便宜女婿,他算是下了狠手。


    等到徒宏憬被押解进京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成了个猪头,看不出半点原本风流俊逸的模样!


    而大明宫中,太上皇却是神情复杂:“你早就准备好了?”


    圣上却装起了糊涂:“父皇,您这是说什么呢?儿子也是出了门才发现了不对劲,临时返回了京城,叫人先去探路,谁知道正好碰上了呢!”


    太上皇对于徒宏憬还是有些父子亲情的,这会儿不免对着圣上打起了感情牌:“皇帝啊,你如今兄弟也不多了,老十四也就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他一回吧!”


    圣上皱眉说道:“父皇,儿子知道你一片怜子之心,只是,这等谋逆之事,还不是一时起意,乃是处心积虑,又网罗了诸多党羽,若是不严惩,岂不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太上皇见圣上在这里打官腔,愈发心累起来,徒宏憬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他纵容起来的,他一步步养大了这个儿子的野心,如今看着这个儿子去死,他是真有些不忍心!心里头又有些怨怼,你这个蠢货,你要是真的有心,为什么不显跟朕说一声,要不是这次朕不想动弹,也跟着一块过去了,你这个逆子是不是打算连朕一起解决了啊!


    只是,这次牵扯其中的很多人,某种意义上都是太上皇的人,这事若是传出去,连着太上皇的圣明也要受到质疑,他这会儿只得强自给徒宏憬找借口:“老十四就是被下头人给糊弄了,大不了,南洋找个地方,将他流放了便是!”


    这边还在说话,那边已经传来了哭天喊地的声音,是贵太妃听说了消息,连滚带爬跑过来求太上皇来了。


    “无知妇人,让她回去老实待着!”太上皇板起脸,发作道。


    圣上却是说道:“父皇何必如此,贵太妃也是朕的长辈,这回只怕也是被十四弟伤了心,过来请罪的,父皇还是听贵太妃说几句吧!”


    太上皇忽然发现,圣上这会儿腰杆子硬了,说话看着和气,实际上已经有了点不容置疑的味道,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起来,只得没好气说道:“叫她进来吧!”


    贵太妃这些年即便是养尊处优,但终究是中老年妇女了,容色远不如之前。原本还能用脂粉遮掩,但是这回听到儿子谋反被抓了个正着的事情,贵太妃哪里还有心思梳妆打扮,不过就是挽了头发,素面朝天就这么过来了。


    即便是太上皇眼神已经不怎么好了,也能看得出来贵太妃脸上明显的皱纹,又因为哭得厉害,眼睛红肿如同鱼泡一般,原本一双清亮如同秋水的眼眸都看不见了,甚至还能看见鼻涕。


    这下子,连太上皇都觉得有些倒胃口了,以前美人落泪,那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会儿真哭得稀里哗啦,便是天仙也保持不住自己的仪态,何况贵太妃早就年老色衰了呢?这会儿不光不让人觉得可怜,反倒是叫人嫌恶起来。


    贵太妃犹自不觉,她看也没有看圣上一眼,直接扑到太上皇面前,哭道:“皇爷,求您救救咱们的孩儿吧!您一向最疼他了,他就是被下面人哄骗了……”


    在贵太妃口中,徒宏憬似乎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一边圣上饶有兴致地听着,瞧着太上皇在一边有些厌烦地模样,忽然说道:“贵太妃对父皇果然是情深义重,瞧瞧,朕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贵太妃居然到现在都没看到!”


    太上皇其实心里明白,贵太妃这么多年被捧得太高了,自己给了他们母子许多不切实际的妄念,以至于她至今心态都没有转圜过来,根本没想过将圣上当做是皇帝,这会儿自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可是,如今早就不同往日了!圣上已经羽翼丰满,别说太上皇一直就是给贵太妃母子画饼,其实压根没真的想过将皇位给徒宏憬,便是当年的刘邦,那还是开国皇帝呢,想要立爱子如意为太子,不照样没能成功?


    如今圣上可不是太子,而是已经实权在握的皇帝,手里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最重要的是,他通过移民的手段,还获得了相当的民心。


    虽说不是那些士绅之心,但是事到如今,谁还会将那些士绅放在眼里,他们能够要挟朝廷的地方无非就是他们在乡村的自治能力,他们原本靠着控制了相当一部分人口,可以抗税,甚至可以鼓动百姓冲击衙门。但是如今呢,通过移民的手段,朝廷直接釜底抽薪,这些士绅对于下头的人口不再有什么控制权,相反,这些人对于他们的信任基础已经消失了,因为他们不再需要这些士绅赏赐他们租佃土地的权力,而是已经具备了议价权。


    这般一来,双方的关系已经从原本的依附关系,到如今一定程度上的对抗关系。朝廷反倒是成为了这些底层百姓更信任的人,毕竟,要不是朝廷大举开发海外,鼓励移民,他们留下来的人也没这样的好日子过!如今就是粮食不值钱了,他们虽说不怕饿肚子,但是想要靠着种地挣钱,也有些困难。不过,如今能挣钱的地方也很多,因为海贸的发达,如今商业也变得发达起来,需要做工的地方也很多,农闲的时候在附近的作坊打几个月短工,一年下来也能挣到不少钱了!


    可以说,如今圣上已经真正具备了一言九鼎的实力,到了这个时候,贵太妃心态还不转换过来,那就是找死!


    贵太妃就是个花瓶,政治眼光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被圣上这么一说,居然不赶紧请罪,还想要分辨,结果圣上已经摆了摆手,说道:“朕便不打扰父皇与贵太妃胡诉衷情了,朕这边也该回去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


    太上皇如今成了投鼠忌器的那个,作为太上皇,李渊、李隆基都是典型的反面案例,太上皇一点也不想落到那个地步,如今圣上还不想撕破脸,太上皇愈发不愿意真的跟圣上离心,只得说道:“朕之前说的是,皇帝回去好好想一想,毕竟,都是一家子骨肉……”


    哼,朕拿他当做一家子骨肉,他拿朕当做兄长了吗?圣上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冠冕堂皇道:“此事当由有司审理,若是十四弟的确是冤枉的,朕自然不会委屈了他!”


    太上皇一听就知道没戏了,他自个当年杀儿子也跟杀鸡一样,如今轮到圣上,一个根本没什么感情的异母弟弟,他能手软才怪!最好的结果也是宗人府圈禁一辈子,至于说什么流放南洋,呵呵,听闻徒宏轩想要就藩南洋,只怕圣上就算是认了,后脚就会将徒宏憬送到徒宏轩手里。


    以这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只怕徒宏憬到头来还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这会儿太上皇也得感慨一些徒宏憬的愚蠢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一帮兄弟里头居然一个关系好的都没有,以至于到了现在,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皇宫里头并无剑拔弩张之势,而宫外,情况就不一样了,听闻徒宏憬谋逆被抓之后,原本跟徒宏憬有些关系地人家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


    贾家那边,贾史氏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她也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这么多年,明明不打算让元春嫁给徒宏憬了,结果与甄家还是藕断丝连,跟纯王府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下算是抓瞎了。


    第220章


    这会儿贾史氏也顾不得其他了, 只得先对贾赦服了软,贾赦故作恼怒,很是发了一顿火, 最后咬着牙,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去给圣上请罪呗, 求着圣上看在咱们贾家这么多年来都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咱们这一回!只是, 这一次之后,当年祖父和父亲留下的情分, 也就彻底没有了!”


    瞧着贾赦铁青的脸色,素来在贾赦面前总是维持着高姿态的贾史氏这会儿居然觉得胆怯起来, 她颤抖了一下,嗫嚅着说道:“瑚哥儿媳妇不还是王府郡主吗?”


    贾赦看着贾史氏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蠢货:“老太太, 您这是糊涂了吧!真要是皇家有什么想法, 别说是郡主,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如今瑚哥儿媳妇有孕, 平王府最多拉拔瑚哥儿一把,其他人呢?再不济,叫瑚哥儿媳妇和离,如今郑王和卫王都在殷洲,回头将瑚哥儿媳妇往殷洲一送, 到了那边,人家就是正经的藩国公主,想要个驸马, 又有什么难的!”


    贾史氏顿时不敢吭声了,只得说道:“罢了罢了, 我年纪大了,也老糊涂了,以后这家里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贾赦见贾史氏服软,也松了口气,这碍着个孝道,只要贾史氏不太过分,他这么多年也只能是忍着,以至于在家里很多时候都有些缩手缩脚。如今贾史氏明确表示只管在后院养老,贾赦觉得,许多事情便好办了。


    这事并没有贾史氏想得那么严重,这些年,贾家跟甄家和纯王府之间并没有深层次的交往,何况,还有个贾赦呢!之前叛军的武器装备被偷梁换柱,其实就是贾赦负责干的。他管着五城兵马司,手底下一堆鸡鸣狗盗之徒,专门找了许多人搞些以次充好的活计,将兵部淘汰下来的盔甲武器,改头换面,给塞进了徒宏憬私藏军械的地方。可以说,徒宏憬的一切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他不输那才叫怪了!


    而贾赦也算是此次平定叛乱的功臣,他母亲这么多年来那点小动作,圣上自然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当然,明面上申饬一下,还是会有的,起码得叫贾史氏知道敬畏。


    另外就是元春,如今在宫里也没法待了!


    她之前一直在瑜太妃那边做女官,瑜太妃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元春又是荣国府出身,明面上,跟西宁郡王府属于同一个阵营,因此,瑜太妃对元春还算照顾,加上贾家还送了个抱琴进宫。所以,元春在宫里,真没受什么委屈。


    只是瑜太妃毕竟是太妃,也不喜欢奉承太上皇,她那边宫室就颇为冷清。唯有儿子儿媳妇进宫请安的时候才能热闹一些。但是,元春也知道忌讳,一般不会在徒宏轩面前出现,免得被误会成是想要勾搭徒宏轩。


    徒宏轩其实对元春也有些不满,毕竟,当初贾家的打算,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自家母妃居然还肯捞这丫头一把,委实有些叫他难以理解。当然,徒宏轩也不会跟一个姑娘家斤斤计较,既然元春在瑜太妃那里还算老实,徒宏轩便是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


    只是,元春的年纪愈发大了,眼看着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这深宫寂寞,平常连个男人都看不见,跟男人沾点边的就是太监。但是宫里的太监,多半都有些心理变态,元春是不敢跟这些人有什么往来的。这深宫寂寞,她每日里只是浑浑噩噩度日,各种想念家人。


    原本她二十岁的时候是可以出宫的,但是,她却有些害怕,毕竟当初家里头送她进来,是希望她有个好前程,但那会儿贾珠死了,她愈发不敢回去了,毕竟,她其实明白家里的心思,在那个家里,真正会为自己着想的,也就是贾珠而已,贾珠一死,她若是出宫回家,那么,面临的只怕就是一塌糊涂的婚事。


    元春害怕这样的结果,只能求了瑜太妃,继续留在宫里。


    结果,这一日,瑜太妃却叫了她过来,说道:“元春啊,你在本宫这里待了多久了!”


    元春一愣,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臣在娘娘这里已经伺候了快十年了!”


    瑜太妃听了,叹道:“十年啊,你一个姑娘家,青春短暂,人生更是又能有几个十年!之前你跟本宫说要留在宫里,本宫答应了,只是,如今本宫想要留你也留不了了!”


    元春顿时慌了,忙跪了下来,说道:“娘娘,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她这会儿顾不得自己女官的身份可以称臣,直接以奴婢自居了!


    “你一个公侯门第的小姐,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瑜太妃赶紧叫人拉了元春起来,笑道,“也是我没说清楚,是你们府里要接了你回去呢!”


    元春一听,不免愣住了:“府里要接我家去?”


    瑜太妃笑道:“可不正是如此,是一等神威将军亲自求了圣上,圣上亲口允诺的!”


    元春一听是大伯,心里愈发有些慌了起来,她便是进宫的时候年龄不算大,却也知道府里头大房二房不睦,据说大房一度想要釜底抽薪,叫自己毁容,绝了自己进宫的路!


    这会儿想起来,元春甚至觉得,若是当时大房真的那么做了,自己如今只怕还要好过一些,便是只能低嫁,也比在深宫之中如同一只囚鸟来得好。


    她心中升起了一点期冀,又不敢多问,只得又跪下来给瑜太妃叩头,嘴里说道:“奴婢这么多年蒙娘娘关照,回去之后,定日日为娘娘祈福,求娘娘平安长寿,子孙满堂!”


    瑜太妃又让人扶了元春起来,说道:“你好好的,那就好了!你虽说年纪略大了些,但是这般花容月貌,又那般的品性才学,出去之后,再叫府里长辈给你做主,选个好人家嫁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便好!”


    说着,瑜太妃身边的几个宫女又捧了两个匣子还有几匹料子过来,就听瑜太妃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府里不缺这些东西,不过,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出去也该嫁人了,这些就当做是给你的添妆吧!”


    瑜太妃准备的是两套头面,一套金头面,一套宝石头面,都是内造的工艺。料子是一批妆缎,一匹云缎,一匹提花宫缎,一匹织锦缎,也是上用的料子,这些加起来,也能撑得起几抬嫁妆了。即便瑜太妃原本就有钱,对下头宫人也大方,有宫女出宫嫁人,也会准备一份嫁妆,但是,给元春的这份,看着没什么区别,档次可就高多了!


    瑜太妃这般厚赐,看的自然不仅仅是贾元春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而是贾家那边即将派人跟着自家儿子出海!


    瑜太妃因为徒宏轩当年的事情,心中一直有愧,这些年徒宏轩放浪形骸,民间都知道他蓄养优伶,有龙阳之好,瑜太妃便是心里不自在,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自家儿子这个情况,还能指望什么呢?无非让他快快活活过一辈子罢了!


    如今竟是又有了建功立业的机遇,虽说自己这辈子只能困守皇宫,看不到徒宏轩以后在外头称孤道寡,但是,儿子能够振作起来,她比谁都高兴!为了儿子的宏图大业,她多花点钱算什么。要不是她得多留点私房回头贴补儿子,她还能赏赐更丰厚一些。


    元春得了瑜太妃的赏赐,心里更是一定,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瑜太妃便是疼爱自己,给的多半也是比较实在的金银细软,而不是这些东西,因此,她又诚心诚意地谢了瑜太妃一回,这才退下了。


    元春作为女官,单独住在一个小隔间里头,隔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还有两个柜子,墙上还悬了一张瑶琴,元春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弹这个,虽说后来也带进了宫,却再也没有弹过。


    抱琴跟元春住在一起,因为地方小,平时就是在地上打个地铺,冬天的时候才会跟元春同榻而眠。毕竟,冬天地上得烧炭,睡在地上不小心踢到了炭盆,起了火怎么办?何况,两个人睡,也更暖和一些。


    主仆二人这么多年在一起,俨然情分也颇为不同,这会儿抱琴正在给元春做里衣,元春见了,忙说道:“抱琴,不用做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抱琴一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回去,姑娘,咱们回哪儿去?”


    元春笑道:“回荣国府,大伯父求了皇爷,咱们可以出宫了!”


    抱琴一听,也是喜出望外,元春留在宫里,还有点渺茫的指望,她一个被塞进来伺候元春的丫头,哪有什么指望,元春蹉跎,她也只能跟着蹉跎下去,日后便是元春富贵了,她也就是能给元春做个大宫女罢了!而出宫了就不一样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于家生子来说,她这个年龄也不算大,还能有个不错的婚事。这般一想,抱琴忙将手里才起了个头的针线放到箩筐里,喜滋滋说道:“那姑娘,我这就开始收拾东西!”


    大房都知道元春要回来了,但是二房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等到元春和抱琴回来的时候,王氏简直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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