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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负责粥棚的人见到送来的东西, 不免有些纳闷,问道:“你们府上怎地送了这些过来!”


    “是我们娘娘和小王爷他们几个主子,今儿个原本是去庄子上玩, 结果路上几个小主子瞧见了流民,难免看不过去,便想着出一份力!我们娘娘也不想让小主子们的心意落空, 就带着小主子们在庄子上摘了这许多倭瓜,回头会再送一批粮食过来!”


    送东西的车夫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管着粥棚的宗人府主事忍不住说道:“贵府上下都是仁善之人,这些流民算是有福了!”


    话是这么说, 这主事也不会没事额外宣传平王府一把,倒是发愁回头怎么跟庆王爷说, 毕竟,平王府先增加了一笔捐赠, 其他王府自然也得跟上, 要不然的话,就显得其他王府不够心善。


    好在就几千斤粮食的事情, 各家人口多一点的,半个月都要消耗这么多,多出一点,也就罢了。


    这主事很快就将施粥的事情交给下面的胥吏杂役,自个骑马回了宗人府, 跟庆王说起了这事。


    其他王府也就罢了,庆王其实还是有些肉疼的,他们家人口多, 也是耗粮大户,本来想着趁着今年这场天灾多给下面的儿孙多积攒一点土地, 如今可就要少买不少了!


    “女人家家的,就是心软!”庆王心里嘀咕了一句,就像是他们府里,明明官中用度都已经比较紧张了,府里的女眷还是喜欢烧香拜佛,给外头寺庙里面添香油钱一年都得不老少。


    不过面上庆王还是说道:“罢了,他们家孤儿寡母的,也不好叫别人知道,免得叫人恨上!回头就说如今流民愈发多了,咱们宗室毕竟与其他人家不同,就再增设两处粥棚,请各家再捐出一些粮食来吧!”


    那主事赶紧答应了下来,又琢磨着回去给平王府传话的时候表个功。宗人府这边除了底层的胥吏杂役,里头的官员都是宗室出身,他们身上多半已经没了爵位,也就是靠着这点俸禄过日子。这种给各个府上带话的差事,各府或多或少都得给点谢礼,这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而平王府这次一个不小心就要得罪不少宗室,他只要略提一点自己的功劳,平王府自然得好好表示一下。


    这主事第二天就过来了,顾晓也没想到,自个私底下多捐一点粮食,居然还有这样的麻烦。不过,既然宗人府那边已经帮自己圆回去了,她也就松了口气。


    虽说这主事明里暗里说了自己的功劳,顾晓却也知道,这事不是庆王开口,根本不可能。不过,她还是摆出一副感激的模样,直接给了那主事一封五十两的银子,然后便琢磨着,庆王府最近可有什么事,自己好将这份情谊给找补回来。


    实际上,宗室里头各家真正在乎这几千斤粮食的人并不多。京城这边虽说需要通过漕运从各地调运粮食,但是往年的时候,一石精米也不过就是一两银子多一些,就算今年是灾年,但京畿附近受灾并不算严重,因此,粮价或许对普通百姓来说涨得比较厉害,已经逼近一石精米三两银子的水准。但是,普通百姓谁家买精米吃啊!而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谁家不储存着足够一大家子上下够吃十年八年的粮食呢?他们捐出去的也就是库里的陈粮,这些就算是不捐出去,回头也卖不出多少钱。


    几千斤粮食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不到一百两银子罢了,他们随随便便叫一桌席面,都得四五两银子,平常随便弄件什么玩意,几十上百两都是常事,这点粮食,他们根本不在乎。


    至于爵位低一点的,他们也就只需要捐个几石粮食意思一下,甚至爵位再低一点的,不捐也没啥。因此,这事真不会对各家宗室造成什么负担。这也是为什么庆王这只老狐狸愿意背这个锅的缘故。


    徒嘉钰带着手上脚上还没好全的水泡去了弘文馆,顿时就引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要不是顾晓昨儿个叫人帮他推拿了一下,他今儿个只怕胳膊腿都要不是自个的了!


    不过,大家也没觉得徒嘉钰是去干农活了,而是疑心他去拉弓射箭了。


    本朝刚开国那几十年,武风还是很昌盛的,那会儿宗室子弟也是习练武艺,还不是那种花拳绣腿,就是战场上的功夫。


    但是等着天下承平时间长了,大家对此也不上心了,弘文馆的武课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家都不知道的选修课。也就是说,你要是知道这事,去找教习说一声,然后教习会给你找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武教习,你就可以增加一门选修课了。而弘文馆以前的武学教习往往是军中的中高层,但是如今嘛,一般就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头选个差不多的人过来临时担任一下就得了。


    实际上,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大家连没那么辛苦的学文都偷工减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况是练武呢!这是真辛苦!他们这些人,不是皇子就是世子,将来怎么着也能混个镇国将军,手底下都是有侍卫名额的。他们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算是有,也有的是人给他们卖命,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怎么可能会想要去学武呢!


    如今瞧着徒嘉钰手心这么多泡,都当他是去拉弓了。有人私底下就忍不住要嘲笑几句,拉不开就算了,硬要逞强,瞧他手心的模样,只怕还试过不少次,这下好了,受罪了吧!


    贾瑚也以为是这样,还说道:“我们府里头倒是有治这种跌打损伤的方子,回头我给你送过去吧!”


    徒嘉钰没说自己为什么手上变成这样,而是解释道:“我这也上了药的,已经好了不少了!”


    徒嘉珩却是直接给送了药过来,他是随身带着不少成药的,主要是雍王当初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很是受过一些罪。雍王年少的时候脾胃不太好,结果太医给小儿看病,往往就是喜欢让人净饿,只准吃点米油,其他不许吃。这小孩子正是新陈代谢旺盛的时候,每次都饿得抓心挠肝。因此后来便不喜欢多叫太医,一些小病小痛的直接就用成药。


    等到徒嘉珩进了弘文馆,雍王府就给他准备了许多成药,免得儿子再遇上这种情况。


    徒嘉珩手里就有一些金疮药,为的就是防着他磕着碰着什么的,这会儿干脆就拿了一瓶过来给徒嘉钰:“钰哥儿,我这药挺好用的,你试试看!”


    徒嘉钰没说自己也带了药的,不过还是收了下来,并郑重道谢。


    徒嘉珩却是不相信徒嘉钰是在家拉弓搞出来一手水泡的,不过,他素来体贴,见徒嘉钰不说,也没有追问,只是笑道:“昨儿个我听说你们府上出去了,是去谁家做客了吗?”


    徒嘉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就是母妃怕我们在家待得烦了,趁着我休沐,带我们几个去庄子上玩玩!”


    徒嘉珩顿时有些羡慕:“庄子上好玩吗?我都没去过!”


    徒嘉钰琢磨了一下,还是说道:“还行吧,末儿抓了许多蝈蝈,也送了我不少,我没带过来,回头我送你一些!”


    徒嘉珩愈发羡慕起来,他资质平庸,雍王对他比较严格,愈发不敢玩物丧志,哪里玩过什么蝈蝈。结果贾瑚在一边却是笑道:“蝈蝈也就是叫起来还行,真要是论好玩,还得是蟋蟀!我家老爷今年不知道从哪儿淘换了几只回来,还给取了名字,拿到外头跟人玩,据说赢了不少彩头!”


    徒嘉珩忍不住撇了撇嘴,早就听说荣国府如今那位一等将军就是个纨绔,果然如此,都两个儿子的爹了,居然还去跟人斗蟋蟀呢!


    贾赦这个斗蟋蟀,实际上就是他在重新编织自己的社交圈子。他不想继续跟以前那些世交一块厮混,也没法融入到文官的圈子里,干脆就跟相对中下层的一些人厮混。他不指望从这些人这里得到什么利益,无非就是让自己消息灵通一些而已。


    贾史氏听了,愈发嫌弃贾赦烂泥糊不上墙,只知道一味玩乐,不知道振兴家业,贾政更是心中暗恨,怎么就叫这样一个兄长比自己多生了两年。


    可惜的是,再嫌弃痛恨也是无用,贾政就是个只会在心里发狠的,本质上是个无用之人,还没什么主意。在这点上,他还不如自个媳妇王氏,起码王氏有狠心,还有行动力,而贾政是半点行动力也没有。


    可惜的是,王氏如今在府里头愈发不如从前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贾珠和元春都被贾赦算计了一通,也无可奈何。尤其,如今之前张氏打着准备万寿节礼的事情,对照着单子查看公中东西的时候,她就听说,张氏发现库里不少东西少了乃至被替换了。王氏做贼心虚,她管家那段时间,那叫一个损公肥私,将官中的东西搬到自己私房里头来是基本操作,还叫周瑞家的将一些东西拿到外头去卖了,回头直接报损。


    王氏不觉得这些事情能瞒得过张氏,自觉自己已经被抓住了把柄,但凡她敢跳出来,张氏就敢将这些事情都抖落出去。


    她哪里知道,张氏跟贾赦两口子,根本就是憋了个狠的,至于王氏,这两口子如今反倒是不着急了!毕竟王氏现在内外都没有倚仗,便是贾史氏对她也无非就是利用罢了,甚至巴不得有个好一点的理由叫她不再出现在人前,好给贾政再寻摸一个好的。而对于大房来说,留着王氏这个空有狠毒,却无多少远见的人放在二房,只有拖累二房的份,真要是再换一个心机深沉的,反倒是麻烦!


    贾瑚对家里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他知道贾珠和元春出事都跟自己父母有关,当然,张氏也跟他说了这事,只说要是叫二房胡乱掺和夺嫡之事,整个府里都要遭殃,这才给二房一个警告。


    贾瑚这个年纪,正处在三观形成的时候,他一方面觉得父母此事做得并无什么错处,但是又觉得贾珠和元春其实也无辜,如此这般,顿时便起了点逃避之心,也不敢去二房探望,只好将心思都沉浸在读书上。


    他这般用功,贾政那边听说了,愈发看贾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贾政如今去衙门的时候少,更多的能看着贾珠。王氏心疼儿子,专门挑了几个温柔和顺的丫头去伺候。贾珠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情窦初开,身体也渐渐到了发育成熟的阶段,纵然王氏选的不是那等美貌非常的,毕竟,王氏也怕各种狐媚子勾引坏了儿子。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的就是那种温柔大姐姐的款。加上他受了伤,躺在屋里也是无聊,因此便常与身边丫头一起说笑玩闹。


    结果叫贾政瞧见了,只气得七窍生烟,他自觉自己也就是生得晚了两年,自身才学能耐比贾赦强出十倍。结果轮到自个儿子身上,那就不行了。贾赦两个儿子,小的暂且不说,虽说有几分机灵劲,却还看不出以后如何。大的那个,本身也聪明,又很是用功,贾政一向信奉的是勤能补拙,结果贾瑚不光勤奋,还一点也不拙。如此一来,自家儿子怎样才能赶上贾瑚呢!


    在贾政看来,贾珠就是断了一条腿,又不妨碍读书写字,如今又不用他出门,连早晚请安都免了,就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读书才行。


    哪知道还没进门,就听见说笑之声,这下贾政就直接炸了,人还没进门,就大骂道:“好个不知道羞耻的小畜生,这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跟些丫头调情,全无半点心肝,我现在就打死了你,也省得你辱了门风!”


    这话一传进来,贾珠脸色就发白,几个丫头也吓得厉害,全跪了下来。结果贾政进来,哪里会看什么丫鬟,直接一巴掌愁在贾珠脸上,将原本坐着的他打翻在炕上。要不是贾珠已经断了腿,贾政能直接抄起棍子,再揍他一顿。饶是如此,嘴里也是一顿输出,什么孽障,王八羔子之类的,都是小意思,只将贾珠骂得面如土色,汗出如浆,最后脑子一抽,直接晕了过去。


    这边闹成这个样子,王氏自然先得了消息,她如今在贾政那里没有多少面子,只得先叫人去荣庆堂请贾史氏,自己先过去看看情况。结果看到贾珠已经晕厥,气息微弱的模样,不由一阵气苦。


    王氏便是没见识过后来贾宝玉那等混世魔王的风范,但在她心里,贾珠已经是极为聪明懂事的了,结果贾政还嫌不足!在王氏心里,贾政自己就是个废物点心,居然还有脸对儿子挑三拣四。只是这些话她也不敢说出口,只是抱着贾珠大哭而已。


    贾政一开始瞧见贾珠被骂晕过去,还略有些后悔,结果瞧见王氏这般做派,却是又生出了三分厌恶来:“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的!这青天白日的,不知道好好念书,就知道跟丫头淘气!这个年纪就是如此,以后更是色鬼之流!”


    这话说的,王氏只得大哭着分辨道:“珠儿的性子,老爷难道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也都在读书的,何曾真的懈怠了,便是真的跟丫头们说笑,也无非就是闲下来略松快一下罢了……”她很想说,你当初在前头读书,难道就没跟丫头说笑吗?要不然的话,赵姨娘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贾政才不管这许多,就像是后世鸡娃的家长一样,甭管自己有没有考上985,211,首先得逼着孩子上进,最好一刻钟也别清闲,满脑子都是学习才行!至于孩子是不是需要休息,心理健康状况有没有问题,那他们是不管的。孩子成才,那是他们监督教育得好,孩子不成器,那就是孩子自己不努力不用心。至于孩子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一句话: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王氏不知道这种人的心理,但是瞧见贾政这个样子,只觉绝望,好在这个时候,贾史氏来了。


    知子莫若母,贾政的性子,贾史氏也是知道的。这个儿子是个有点偏执的,自己因为出身的事情,这么多年没能出头,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平,如今就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元春也就罢了,贾政还是有些羞耻心的,便是存了依靠裙带关系的心思,但是嘴里也不能说出来。何况,贾政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去干涉女儿的教育问题。他如今就贾珠一个儿子,自然是将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如今瞧着贾珠不如他想的那样,自然愤怒。


    不过贾史氏哪怕心里明白,却也知道,不能纵得贾政在贾珠身上出气!在贾史氏看来,贾珠的资质其实是比贾政强的,最重要的是,贾政如今就贾珠一个儿子,真将贾珠给打坏了,贾政以后又该如何?别说什么还能再生的事情,贾政如今跟王氏连同房都没有了,到时候叫姨娘侍妾生出来的,能跟嫡子比吗?甚至,以后元春要是出息了,记恨贾政害了自己嫡亲的兄长,那到时候,谁知道元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横竖贾史氏是不相信,元春肯提携庶出的弟弟妹妹的。


    因此,贾史氏只是板着脸骂道:“我看你是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如今只怕满脑子都是别的什么粉头娼妇,竟是觉得我们这些娘们孩子碍眼了!之前又说的是什么糊涂话,珠哥儿的品性,谁不知道,最是用功不过的!我都怕他用功过了头,年纪小小就损了心血,这才叫他多松快一些,结果到了你嘴里,就成这个样子了!我看你是容不下咱们娘几个了,珠儿他娘,你也别哭了,这男人啊,一旦狠下心来,你就是哭倒了长城,那也是无用……”


    被贾史氏说成这个样子,贾政也傻了,赶紧跪下来说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珠哥儿是我现在唯一的儿子,我只有盼着他好的,今儿过来也没动他一个手指头,无非就是恨铁不成钢,骂了几句罢了!母亲您这样说,愈发叫儿子无地自容了!”


    贾史氏冷笑道:“你就骂了几句,就叫珠哥儿成这个样子了,真要是动起手来,那还得了!你老子在的时候,不顺心的时候,便是有打你骂你的时候,何曾有过这样狠的,如今轮到你当了老子,愈发耀武扬威起来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受了什么闲气,就知道拿着儿子来泻火!”


    贾政也被骂得脸色发灰,只得磕头赔罪,只是看着贾珠,愈发心中生出了一些厌恶之心。


    这边瞧着贾政认错,那边贾珠也缓过神来,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贾政跪在那里,唬得不行,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忙被王氏按住:“我的儿,你腿且还没有好呢,先躺着吧!”


    贾史氏也是说道:“珠儿别怕,你好好歇着,安心休养!读书什么的,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还怕耽误这点时间不成!”


    好不容易哄着贾珠重新躺了下来,贾史氏便往外走,见王氏还在那里发呆,愈发看不过去,骂道:“你也是个无用的,珠哥儿今儿个被他老子吓着了,你也就光知道哭,不知道先叫人请个大夫回来?他年纪小,经不住吓,回头夜里再魇着了,落下什么病根来,我叫你再往哪里哭去!”


    王氏这才惊醒过来,然后看了一圈依旧跪在那里,满脸都是惶恐的丫头们,心里也是有些不满,我叫你们过来,是伺候大爷养病的,结果你们一个个竟是这般轻浮,光拉着大爷说笑了,还叫老爷遇上,简直是岂有此理。只是这会儿当着贾史氏和贾珠的面不好处理,只得说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被吓得慌了手脚,竟是没想过这个,这就拿了帖子请太医去!”


    第112章


    贾瑚回去之后知道了这事, 还是忍不住去探望了贾珠一番。贾珠是真的不怎么好,哪怕请了大夫回来,给他开了安神药, 但是,他依旧失眠多梦,睡觉的时候很不安稳。


    尤其, 王氏之前没说什么,事后却直接将他贴身的几个丫头全打发出去了, 这更给贾珠增加了不少心理负担。一方面,新上来的人不是很顺手, 对他也没那么了解,而且有前头几个丫头的前车之鉴, 也不敢与他亲近,另一方面就是,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那几个丫头, 偏生根本没法求情。因为按照王氏的意思,是她们到了年纪, 被家里接回去许人了!哪怕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个谎话,却也鼓不起勇气去询问几个丫头如今的现状。


    他又怕自己身体不好,回头新来的丫头也背上照顾不好自己的罪名,有的时候半夜醒了也不敢叫人,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 就这样苦熬着。发现丫头们醒了,就闭着眼睛装睡,有的时候能睡着, 有的时候便睡不着了。


    这才几日的时间,贾珠就有些形容憔悴起来, 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也恹恹的,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贾瑚看到简直是吓了一跳,回去跟贾赦一说,贾赦私底下也忍不住说道:“看样子还是老二狠,嘿,我看以后都不用咱们干什么,珠哥儿就非得被老二逼死不可!”贾瑚正巧听到,心慌得不行,便忍不住将这事告诉了徒嘉钰。徒嘉钰回来就跟顾晓他们说了,几个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顾晓上辈子看《红楼梦》,见到宝玉挨打那一段,还猜着贾珠当年定然更得贾政的心呢,如今看起来,贾政对儿子倒是一视同仁!


    徒嘉泽在一边听着,只忍不住咂舌:“幸亏咱们没遇上这样的,要不然可就惨了!”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倒是喜欢各种玩乐!他如今性子也还没定,便是学了什么下棋画画之类的杂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季先生倒也并不如何计较,只叫他完成基本的功课,不落个不学无术的评价就行。


    末儿却是忍不住嘟了嘟嘴:“那个贾政,他读书很厉害吗?”


    末儿很明白这个逻辑,他读书也不算用心,但是徒嘉钰可以教训他,因为徒嘉钰读书还算用心,而徒嘉泽呢,比他还不用心呢,所以,即便徒嘉泽比末儿年纪大,也别想以哥哥的身份教训他学习方面的问题。


    末儿也偶尔从贾瑚那里听到一些关于荣国府的事情,贾珠的事情他也听过。在贾瑚口中,贾珠其实是个挺礼貌且用功的人,结果就这样还要被亲爹骂,末儿难免同仇敌忾起来,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顾晓忍不住一笑:“他们家只说他会读书,但是到今天,他也没考出什么功名来,连个童生都不是!”


    末儿顿时就有些瞧不上了:“就这样啊!”


    徒嘉钰看着末儿不以为然的神情,叹道:“但是,他毕竟是贾珠的父亲!”这年头,做父亲的理所当然对儿女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别说贾珠就是挨了一顿骂,就算是被贾政一气打死了,也只能是白死!


    徒嘉钰这会儿就有些庆幸了,他以前还偶尔怀念一下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父亲,但是如果天底下父亲都是贾政那样的,那还是算了吧!有他还不如没有呢!


    顾晓叹道:“行啦,他们府里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倒是瑚哥儿,只怕也是被吓着了!好在似乎贾恩侯没这样的毛病!”


    徒嘉钰深以为然,要是贾瑚的父亲也是个动不动就打人的,那可怜的就是瑚哥儿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给贾珠看病的太医还是很有医德的,虽说看出来贾珠是受了惊吓,还郁结于心,若是不能开解,只怕是早夭的下场。但是这种事情,做大夫的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劝病人宽心,但这种心病,病人自己看不开,大夫也没什么办法。这年头的安神药,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里头起作用的一味药叫做朱砂,这玩意做大夫的都知道,是有毒的,少吃一点也就罢了,但是经常吃,难免就对身体有损了。


    总之,太医其实是觉得贾珠可怜,一方面药方里头朱砂份量下得很轻,另一方面对外也没有宣扬这事。但是荣禧堂却不一样,王氏原本管家的手段就很一般,她无非就是带着一帮子陪房各种掏空官中,补贴自己罢了,对管理下人,那是没什么心得的,所以,荣禧堂的下人,那是出了名的嘴巴不把门,府里有什么事情,随随便便就说出去了。


    以至于不过是小半个月的功夫,这事就差不多传开了。贾政如今愈发去衙门少了,很多时候干脆就是点了卯就回来,因此,别人私底下的言语,他是半点也不知道。贾赦呢,那是巴不得看贾政的笑话,在外头听说了,还得叹一声:“珠哥儿是个好孩子,我倒是挺喜欢的,可惜的是,老二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知道珍惜,动辄打骂,我要是劝了,他就愈发来劲了,这时间长了,我也就不管他们二房这些事情了!”几句话,就把这事给砸瓷实了。


    这年头虽说流行严父,但是这等将儿子当仇人的款还是很少见的。尤其,在许多人印象里,贾珠又不是那等顽劣的,相反,是个挺乖巧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就算略愚钝一些,各家也不会如何苛责,怎么到了贾政那里,就简直跟儿子不共戴天一样。如此,一顶不慈的帽子就这样扣贾政头上了。


    御史台又没有跟着圣驾南下,林如海自然也在京中。御史台的人素来消息灵通,不免就有人跟林如海说了这事。


    林如海原本对贾政这个舅兄还算有些好感,毕竟大舅兄是个有些混不吝的性子,二舅兄就算是学问差了点,却也颇为端方,很合林如何的胃口。哪知道,在家里竟是这样的性子!


    林如海至今无子,林家教育孩子,也从不以打骂为要,林如海以前也想着,自己若是有了儿子,该当如何,还曾经觉得岳家几个孩子性情都算是不错,可见家教也好。这会儿听得此事,只是目瞪口呆,哪怕棍棒底下出孝子,但也不能没头没脑劈手就打,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他犹豫一番,又在外头打听了一回,瞧着外头越说越离谱了,不免回去跟贾敏提了一嘴。


    贾敏之前被贾史氏劝了一回,之后便停了府里给那些侍妾的避子汤。只是林如海与女色上并不上心,去姬妾房里的次数也少,因此至今也没什么好消息。贾敏琢磨着贾史氏的话,只说林家几代单传,本来就子息不繁,只怕原本儿女缘分就浅。如今也叫自己宽了心,安心休养,如今气色也好了许多,行事也愈发从容起来。


    结果听得丈夫说起娘家的事情,不免又惊又怒。惊的是,娘家二哥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情,好好的孩子,非得打出毛病来才好吗?怒的是,这等深门大院里的事情,原本就不该外传,怎地外头已经是沸沸扬扬,可见荣国府如今已经变成了筛子。


    贾敏出生在荣国府最鼎盛的时候,对于娘家还是非常自傲的,结果娘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贾敏难免有些抹不开脸。


    林如海见贾敏神情变幻,忙劝道:“二舅兄大概也就是一时气急,失手了罢了,只是外头人不知究竟,竟是添油加醋,才变成这个光景!敏儿明儿个不如回去问问,也劝一劝老太太和两位舅兄!”


    贾敏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叹道:“唉,有道是家和万事兴,母亲这些年来偏心,弄得两位兄长失和,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林如海也是无奈,他琢磨一番,顿时便起了外放的心思。留在京中,别说是借荣国府的力了,不被连累就算是不错了!反倒是外放出去,还更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他这御史任期还没结束,如今还是先慢慢打听一下哪里会有合适的缺,等时机到了再想办法走动走动。


    贾敏第二天便去了荣国府,这年头就是这样,女儿便是嫁得近,也不能经常回娘家,那样容易叫人说嘴。


    林如海家中就剩他一个,本身又是文官序列里头的一员,贾敏更是不好多回娘家,以免叫人误会林如海偏向勋贵。但是如今出了这事,不回那是不行了。


    贾史氏知道贾敏回来,也是欢喜,忙叫张氏和王氏一起去迎接。


    张氏跟贾敏关系一直不错,王氏如今日子过得不顺,但是好歹有一双儿女,而贾敏膝下空虚,王氏倒也能在这个小姑子面前保持一点优越感,因此,当着贾敏的面,也能表现得比较宽宏。


    贾敏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两个嫂子拉家常,略微寒暄一番之后,便一起往荣庆堂去了。


    贾史氏早就在等待,才见到人就忍不住说道:“你这狠心的丫头,明明离家里就那么点子路,却不肯多回来看一下我这老婆子!我这把年纪了,过一日少一日的人,以后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说着,都忍不住垂下泪来。


    贾敏忙说道:“母亲,女儿也想你想得紧,只是家里头琐碎的事情也多,每每想要过来,都有事情耽搁,这才来得少了一些!”她可不好意思跟贾史氏说真实的理由,只得先敷衍过去。


    好在贾史氏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就像保龄侯府也在京城,她出嫁之后,回去的次数也有限,只是如今自己做了母亲,明明女儿离得那么近,却难得见到一次,因此心中难免想念。


    张氏跟王氏又连忙过来劝慰,张氏也就罢了,王氏却是心中暗恨,你倒是想女儿,我嫁过来多年,一年到头又何曾回过几次娘家,如今娘家在京中只剩下一个嫂子带着侄子侄女,更是回不去了!这般想着,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愈发显得木讷起来。


    贾史氏瞧着王氏那个样子,愈发瞧不上眼,只是拉着贾敏在自个身边坐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瘦了,倒是气色比以前好了些!”


    贾敏笑道:“母亲你也知道,女儿有些苦夏,因此才略瘦了些!这些日子,一直也吃着燕窝阿胶呢,气色能不好嘛!”


    “就该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这点东西,不要想着俭省什么的,该吃吃,该喝喝,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贾史氏享受了一辈子的人,她就属于那种利己主义者,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哲学,这会儿便也将这个观念灌输给自己的女儿。


    贾敏连忙答应,又问候了一下贾史氏的情况。


    贾史氏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还能吃得下,睡得好,已经算是有福气的了!就是你们几个小的,一个个都叫我不省心!”


    说着,贾史氏的脸色也淡了下来,贾敏忙插科打诨道:“母亲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回头只要有空,我就回来,定叫母亲看见我就觉得烦不可!”


    贾史氏笑道:“你这猴儿,说的比谁都好听!真要是等着你回来,我盼得眼睛都红了都未必盼得到呢!”


    一边张氏和王氏也跟着请罪,贾史氏却懒得理会,只是一味与贾敏说笑。


    贾敏也不急着说贾珠的事情,只是哄着贾史氏高兴。


    哪知道王氏瞧见这个模样,心里就是一阵的不舒服,冷不丁就说道:“姑太太成婚也这么多年了,这府里头也一直没个好消息……”


    贾敏还没开口,贾史氏眉毛就立起来了,先是说道:“我做孙媳妇那会儿,也是熬了多年,才有了赦儿,敏儿就是随了我,开怀晚!”


    王氏顿时被噎住了,结果就听贾敏也跟着说道:“这儿女之事自有缘分,急也是急不来的!只是我之前听说珠哥儿病了,是个什么症候,他年纪小小的,就七灾八难的,也是可怜!”


    贾敏是什么人,这辈子也就是儿女事情上不顺心,你戳了她的痛处,就别指望她再给你什么好脸色,你说我没孩子,我还说你孩子福薄,生了也是受罪呢!


    王氏有些尴尬,只得勉强说道:“只是之前摔断了腿,一直躺着,有些烦闷罢了,不算什么病!”


    贾敏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说道:“二嫂子,这种事情,可不能讳疾忌医,他且还小呢,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该找大夫好好瞧一瞧,免得落下什么病根来!”


    王氏愈发觉得贾敏是在诅咒自己的儿子,很想骂出声来,结果看到贾史氏神情淡淡,就不敢吱声了。


    一边贾史氏已经抓住了重点:“你在外头就听到珠哥儿的事情了?”


    贾敏只得说道:“哪里是我听说的,却是你女婿,在衙门的时候听同僚说了这事,觉着有些不好,便叫我回来问问!”


    贾史氏一边抱怨,一边皱眉道:“就知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没什么事,也不晓得回来!只是,这事外头都怎么说来着?”


    贾敏瞄了王氏一眼,还是说道:“外头还能怎么说,只说二哥对孩子太过严苛……”


    贾史氏知道贾敏这种事情只会往轻里说,不会添油加醋,顿时便差不多猜出了外头的说法,当下便是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跟你两个哥哥说,教孩子,不要非打即骂的,小孩子家家的,磕磕碰碰,摔摔打打的没什么问题,如此才经得住事,但真要是打骂得狠了,孩子也受不住!珠哥儿原本就伤着,就该好生将养的时候,你二哥却嫌他不知道用功!可怜见的,珠哥儿何曾懈怠过了,好好的孩子,为了读书,点灯熬油的,人都能飘起来了,他犹嫌不足!叫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读书也就是为着知理明事罢了,哪里就要真的去跟人家寒门子弟一样了!”


    她这般说着,王氏却是愈发不服起来。没有爵位传承,贾珠的未来无非就是学文习武,习武以贾珠这个身子骨,能撑得住才怪,而从文,那不就是为了科举吗?难道像是贾政一样废物一辈子吗?


    贾敏倒是不好跟贾史氏说孩子不用读书,但是就算是读书,也不能将孩子逼到这个份上,因此,只得说道:“母亲说的是,珠哥儿是个聪明孩子,一向也用功,很不必将孩子逼到那个份上!”


    贾敏说的就是无用的废话,她没说的是,读书这种事情,死读本身就是下下之道,只说你要让贾敏叫林如海辅导贾珠,她又不乐意!毕竟,她是知道嫂子王氏的难缠之处的。没哪个名师真的能将每个学生教好,孔子三千弟子,不也就七十二贤人吗?就这还万世师表呢!便是那等传承多年的官宦世家,也很难保证每一代都有人科举入仕。许多人家,一两代有人不中,那也就落魄下去了。


    贾敏嘴上说贾珠聪明,但是她觉得贾珠也聪明不过自家丈夫去!自家丈夫何等条件,本身林家就是世代书香,之前几代联姻,也都是书香门第,读书的时候还拜了名师,就这样,二十多岁一举高中已经超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真要是叫林如海收了贾珠为徒,贾珠但凡考不上,王氏就得疑心林如海藏私,到时候贾敏就里外不是人了!


    不过贾敏话说得好听,不管是贾史氏还是王氏听着都高兴,只有懂行的张氏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笑容。她也没有提贾瑚,免得回头叫王氏觉得自己在炫耀。


    贾敏这次过来,也不光是为了贾珠的事情,主要是娘家这个情况,归根结底还是兄弟失和,若是一直不能解决,只怕日后还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但是这事当着两个嫂子的面又不能直说,她只得跟着东拉西扯了一番。贾史氏看出贾敏还有别的话要说,便对着张氏和王氏说道:“你们也先回去吧,今儿不用过来伺候用饭了,我跟敏儿清清静静说几句体己话!”


    张氏乐得清静,当下便起身道别,王氏却很想知道,贾敏是不是想要私底下说二房的坏话,因此还磨蹭着不想走,结果被贾史氏横了一眼,立马老实了。


    “你这丫头,都这个年纪了,还一点城府也没有,看你刚才那样子,你两个嫂子都看出来你是有话要说了!”等着两个儿媳妇走了,贾史氏就忍不住说道。


    贾敏有些无奈:“知道了,母亲,以后不会了!”


    “行了,说吧,又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女婿因着没孩子的事情说你了?”贾史氏问道。


    贾敏忙摇了摇头:“那怎么会,如海自个还劝我呢,儿女之事都是天意,无非就是暂时无缘罢了!女儿这次回来,只是想着,明明是府里的事情,这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是府里这些下人口风不严的缘故!我记得之前母亲管家的时候,府里头风气还好,怎地如今愈发不行了!”她没敢先说,都是母亲你偏心的缘故,弄得府里头也是乱糟糟,只拿下人说事。


    贾史氏听了,不免皱起了眉头,别看她平时慈眉善目,对下头的人也都宽和,但那只是表象,说白了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已经没什么人能要她展现出金刚怒目的那一面。只是之前就猜到是有人在外嚼舌,又被贾敏这么一说,愈发不虞起来。


    “我如今不管事,竟是不知道这些,回头得叫你两个嫂子好好整顿一下!”贾史氏皱眉说道。


    贾敏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母亲,如今这府里,究竟是谁当家?”


    贾史氏随口就说道:“你大哥他们不是搬东边院子里住去了吗?所以,如今荣禧堂荣庆堂的事情,还是你二嫂子管着!”


    第113章


    贾敏听得糊涂, 又仔细问了一回,才知道其实府里的产业多半还是大房管着,不过就是按照规矩给荣禧堂和荣庆堂支出罢了!


    只是这般一来, 荣禧堂和荣庆堂的下人名义上是听贾史氏还有贾政两口子的吩咐,实际上都知道自己拿的是大房的月钱,就这样, 他们能有多少忠心呢?


    贾敏如今都在怀疑,之前的流言, 是大房示意放出去的了。只是这话不能跟贾史氏说,只得忍了, 口中说道:“既然是两个嫂子管着,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她毕竟已经是出嫁女, 娘家的事情并不好多管,因此, 只是略说了两句便罢。


    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贾敏还是忍不住说道:“如今府里的事情既然都已经是两个嫂子管,母亲是不是也能享一享清福了?”


    贾史氏一开始没听明白贾敏的意思, 但是很快还是回过神来,不免板着脸说道:“你这丫头,还跟我玩这拐弯抹角的这一套!你是不是觉得,我管的太多了?”


    贾敏顿时有些尴尬,就听贾史氏冷笑道:“我从重孙媳妇做起, 到如今,才正儿八经当了几年的婆婆!许多事情我都看得多了,我要是什么都放手, 信不信以后我就只能在这荣庆堂混吃等死!”


    贾敏被说得一愣,忙说道:“哥哥嫂子们一向孝顺……”


    贾史氏直接摆摆手, 说道:“你啊,且还年轻,许多事情不知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再多说一句,以后你也别回来了!”


    被贾史氏这么一说,贾敏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贾史氏到了这个年纪,想要改变她的想法,那谈何容易。


    贾敏不免沉默了一下,有些疲惫地说道:“母亲,你觉得好,那就这样吧!”


    母女两个算是不欢而散,贾敏勉强留在府里用了一顿午饭,就直接回去了,偏生这些事情,对着林如海也说不出口,只能自个郁闷。


    多年夫妻,林如海自然也看得出贾敏的心思,当下便安慰道:“岳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再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荣国府两房失和,未必就是坏事!”


    荣国府如今这个样子,未必不是上头不愿意看到的,比起那种全家一心,还依旧想着把持军权,希望在朝堂上长期保持影响力的勋贵,荣国府这种自杀自灭的做派,圣上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疑忌之心,甚至乐于将他们当做一个表率抬起来,表示自己并没有亏待这些开国功臣之后。


    这般想着,林如海也就不想着叫两个舅兄支棱起来了!横竖两人再闹腾,就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无非就是闹店笑话而已,而且也不容易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里头。


    安抚了贾敏一番,林如海愈发坚定了外放的决心。圣驾虽说还没有回来,京中已经有了暗流汹涌之势,与其留在这里,不由自主被卷入旋涡之中,不如跳开这个圈子,到更远的地方去,免得到时候无法自主。


    圣驾之前就已经从临安出发,如今正沿着运河一路北上,距离神京已经不过是几日的行程。


    京中已经有人上折子请求去通州接驾,后头一堆联名的。连着宗室也不例外,作为皇子的雍王和简王甭管到底乐不乐意,都得赶紧写了折子递上去。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有一个人拍了马屁,其他人要是不跟上,就显得有些不够忠心。因此,尽管觉得跑这一趟劳民伤财,大家还是得硬着头皮准备起来。


    圣上如今愈发喜欢这种大场面,这显得他深孚人望,要不然怎么群臣都这般忠心尽心呢?不过,批折子的时候,他还是划去了大半的名字,毕竟,在他看来,这不是折腾,而是宠幸,要是他看不上你,还不乐意叫你去了呢!


    雍王和简王作为硕果仅存的年长皇子,自然也得了接驾的名额。


    雍王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健康的成年人,像是简王,那才叫坑。他就是个睁眼的半瞎子,这不是比喻,而是实情。眼神不好,自然懒得出门,也没什么运动,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他府里头女人不多,毕竟再漂亮的美女,在他面前,也看不出美丑来,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因此府里头最多的便是厨子。这些厨子为了讨得简王欢心,那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既然没法在摆盘上脱颖而出,那就只能在香、味上下功夫。而想要满足这两年,许多清淡的饮食是做不到的,就得炸、炒之类,多放调料,一出锅就香气扑鼻,叫人口舌生津。简王横竖自个也看不清楚自个的模样,只要好吃,那就各种胡吃海塞,硬是将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平常想要做点大动作,都得有人搀扶才行。


    他这样的提醒,想要跑到通州去接驾,那真的是为难死他了。他骑不得马,只能坐车,坐车也就罢了,他还饿不得,别人一天三顿,他得六顿。加餐可以吃点心零食,正餐却是一顿都不能少。如此一来,他连厨子还有各种家伙事也得带上。这同样也坑了雍王,雍王再想要表示自己的孝顺,也得先顾及兄弟的感情,因此他得跟简王一起去。


    简王那边要早出门,他就得跟着早出门,哪怕京城距离通州并不算远,以简王府马车的速度,兄弟两个硬是赶了两三天才到地方。


    圣驾第二天才到,兄弟两个也不能擅自去住通州行宫,只得先借了一家大户的宅子住了。


    雍王之前跟简王往来并不算多,因为简王因为身体的缘故,从来就是个宅男,能不露面的事情,他从来就不露面,甚至过年期间各家的年酒,他也是能不去就不去。毕竟,他那个眼神,在不熟悉的地方,真有可能闹出麻烦来。也就是每年宫中的宴会,简王才会参加,但是也都是尽可能坐在自个的位置上不动弹。


    这回见识到简王那“雄壮”的提醒,雍王有的时候都有些心惊胆战。哪怕这年头对于男人的体格没什么要求,但简王那模样也委实太夸张了一些,那就不像是个正常的人,就是一座肉山!


    雍王劝了几句简王要节制饮食的话,简王根本就是不以为然。用他的话来说,自己人生中绝大部分的乐趣已经没有了,要是连吃喝都要节制,这活着还有个什么乐趣!


    雍王也被说得无言以对,只得作罢。


    结果第二天迎驾的时候,简王这个体型就显得愈发显眼起来,他跟雍王站在前头,一个顶三个。他之前很少出现在人前,如今冒出来,不免叫人侧目。这也罢了,简王自个情况也不好,尤其等到太阳上来之后,他体丰怯热,满脸都是油汗,身上衣服不多久竟是也都汗湿了,站在那里也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雍王只得叫人先将简王扶到路边休息,也亏得他穿的不是朝服,而是常服,要不然话,想要更换衣服都是一件麻烦事。


    简王也是后悔得厉害,他又不打算在圣上那里露脸,干什么要随大流上这个接驾的折子,这下好了,纯然就是受罪!更叫他纳闷的是,圣上居然还同意了。难道以前不都是拿他当透明人的吗?


    圣上也为难啊,主要是他如今盘点了一下自己那些儿子,年纪小的那些,他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或者就是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主要是自从甄贵妃进宫之后,宫里能生下孩子的就是一些低位的妃嫔了。她们很多原本就是在大明宫伺候的宫女,偶尔得了宠幸,运气好有了孩子,之后就不会再留在大明宫伺候,而是直接给封个比较低的品级,然后分派到后宫去,也别指望再有机会见得圣颜。


    圣上倒是不在乎多生孩子,所以即便是普通的宫女承宠,也不会不许她们生,但是生下来之后怎么样,圣上是不会多管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年纪小的皇子能养出什么气魄来,一个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又没个得力的母族,指望他们站出来争一争,那不是开玩笑嘛!


    如此,圣上才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大儿子呢!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简王如今的体型,就大笔一挥,将两个儿子提溜过来了。


    等着圣驾来的时候,坐在卤簿上远远看到跪迎的众人时,前头那个穿着红色王袍的人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显眼起来,普通人跪伏在那里,远远地根本就看不清楚,结果简王往那里一跪,将旁边的雍王衬得跟个小不点一样。


    圣上顿时有些牙疼,之前对这个儿子的印象就是胖了点,但是之前这个儿子很少会站在头里,一般都会躲在几个老王爷后头,这就显不出他来,如今他打前头这么一出现,圣上就发现,这儿子似乎有些丢人啊!


    不过他面上也是不显,等着圣驾近了,才叫跪着的这一片人都平身,这一站起来,就发现简王愈发显眼起来。而且这会儿满头大汗,脸色潮红,原本眼睛就不好,这会儿更是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根本就看不见了!


    圣上心中暗叹,温声吩咐道:“这天还有点热,先叫人给迎驾的人分一盏酸梅汤吧!”


    下面的人连忙谢恩,雍王瞧着简王的模样,顿时知道自己是占了这个兄弟的光,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瞧着简王喝了一盏,还有些不足的模样,便将自己那一份分了一半给了简王。


    圣上在上头瞧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及到行宫,圣上便先叫了两个儿子过去。


    简王等着给圣上行了礼,被赐了座,虽说只是个锦墩,比起他府里特制的椅子来小了许多,但是他坐上之后,还是长松了口气,倒是坐在一边的雍王,很担心那锦墩被他一屁股坐塌了,不免多看了几眼。


    圣上也是一样,这会儿就忍不住说道:“朕原本瞧你只是壮硕了些,怎么如今竟是胖得这个样子了!”


    简王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圣上的方位,只得又强撑着想要起身回话,却听圣上说道:“罢了,你这样子,还是坐着回话吧!”


    简王老老实实说道:“儿子就是正常吃喝,只是动得少了一些而已!”


    圣上才不相信什么叫做正常吃喝,便干脆留他们用饭,然后就看到简王的正常吃喝法了!


    简王看不清楚,圣上便特许他的贴身太监跟着进来伺候他用饭,然后就发现,他是吃得真香啊!而且还就是拣肉吃!厚切的羊排,送到嘴里都不见多咀嚼一下的,出来就成了一根骨头。烤得油光发亮的鸭子,雍王那边拿着春饼卷了一个便不吃了,简王这边太监连葱丝黄瓜丝都只加一根,直接蘸了甜面酱,将片好的鸭子卷进去,两口就是一个。一寸见方足有三四指厚的东坡肉,一盘子就九块,他一口一块……最后又吃了一碗排骨汤溜了溜缝。以至于到了最后,圣上和雍王都只是拿着筷子看着他吃。


    他们没被简王带动得多吃一点,反而看他吃饭的模样,都觉得肚子里已经撑了。


    圣上只看得难受,便问简王的贴身太监:“他一直就这么吃?”


    那太监忙说道:“王爷今儿大概是热着了,胃口比平常还小了一些……”


    雍王木然地听着,也就是说,今儿吃这么多还是发挥失常呗!圣上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太医可曾说有什么不对?”


    那太监小心翼翼看了简王一眼,还是说道:“太医说是脾胃俱旺,又喜食肥甘,久坐久卧,这才这般!只是太医也说了,肥甘生痰……”


    太监还没说完,简王就大咧咧地说道:“父皇,儿臣就这点喜好,真要是戒了,那便是长寿又有什么意思!”


    简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圣上顿时也没了说话的欲望。他对简王本来就没有太高的要求,如今瞧着这个儿子,连恨铁不成钢的心都生不出来,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身体是你自己个的,你自个都不放在心上,那朕也就不多说了!只盼着你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简王低头称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这么胖并不健康,可他根本不在乎,再说了,他这个父皇,多少年没关心过他一次,如今突然这般,简王只觉得警惕,生怕这老爷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他这短胳膊短腿的,老老实实在家吃吃喝喝不好吗?干什么要随了圣上的心意呢?


    雍王心中不由有些羡慕,毕竟这才是真正的无欲则刚。可惜的是,简王这个情况,任谁上位,都不可能对他下手,还得各种优容。可是雍王就不一样了,他在活下来的皇子中年岁最长,难免要被人忌惮。


    圣上瞧着简王一副我废物我自豪的模样,也懒得再跟他说了,而是将视线转向了雍王,随口就说道:“你不会也跟你弟弟一样,就准备这般吧!”


    雍王心里一颤,忙说道:“儿臣不敢,父皇但有所命,儿臣定当听从!”


    圣上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说道:“朕记得你之前也跟你二哥打过下手,回头便去礼部行走吧!”


    六部之中,礼部的地位其实是挺尴尬的,听起来似乎许多事情都跟礼部有关,但是又没有人事权,也没有财政权,又没摊上个道君皇帝,那自然腰杆子就不怎么直得起来。


    不过对于雍王来说,这其实也算是一个信号!不要怕圣上利用自己,就怕自己如同简王一样,连利用价值都没有!因此,雍王非常利索地答应下来:“儿臣谢父皇恩典!”


    瞧着这个儿子乖顺,圣上便露出了笑意,口中说道:“你到了礼部,多看,多听,遇到事情,也少开口,明白吗?”


    雍王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


    圣上这边前脚留了两个年长的儿子吃饭,后脚就有人传到甄贵妃那里了。


    甄贵妃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下头的人也乐得给她行方便,甭管有用的没用的消息,只要传过去,甄贵妃都有赏赐。


    去了一趟江南,不说甄家私底下给了甄贵妃多少银子打点,光是沿途官员的孝敬,甄贵妃就收了一大堆,自然出手就愈发大方起来。


    这会儿听得圣上居然留了雍王和简王吃饭,甄贵妃就不免皱起了眉头,很快便叫了人过来,吩咐道:“这个消息,传给十四皇子,叫他仔细掂量着一些!”


    徒宏憬这会儿也在吃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运河上,他坐船都坐得产生心理阴影了,琢磨着以后自己要是南巡,绝不总是走水路。在船上吃饭也吃得不舒心,江鲜河鲜比较多,其他的食材就少了,如今到了行宫,徒宏憬便叫了好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这会儿吃得正香。


    他虽说一路随驾,却不知道雍王和简王都来迎接圣驾。南巡的队伍实在是比较庞大,徒宏憬也从圣上那里领了件差事,因此这会儿也刚到行宫,还没到圣上那里复命呢!


    这会儿一听这消息,徒宏憬顿时意识到,自己想差了,听说圣上在接见别人,一会儿还要吃饭,就下意识地先自个回来吃饭了!自己就该借着复命的理由过去,不光能跟着蹭一顿饭,也能显得自己尽心,还能知道圣上对上头那两个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结果就这么偷懒了一回,要不是母妃给自己传了消息,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般一想,他顿时也吃不下了,赶紧搁下碗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准备去静心斋求见。


    圣上何等人也,他这边刚叫雍王和简王退下,回头与圣驾一起回京,就听人来说,十四皇子过来复命。他面色便是微微一变,他太明白徒宏憬的性子了,这小子从小被惯坏了,并没有多少办完了差事就要来复命的自觉,干完事,他总得先去吃了饭,甚至还要午休一下再过来,那才是他的性子。那么,他这会儿过来,唯一的原因,就是已经知道自己这边的动静了!


    圣上面上带笑,嘴里说道:“这孩子,大中午的不好好歇一歇,还跑朕这儿来!”一边叫人将徒宏憬叫进来。


    等到徒宏憬进来,圣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徒宏憬之前忙活了一场,出了不少汗,衣服上也沾了不少灰尘,因此,抵达行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更衣,这会儿身上衣服里里外外都换过了,脸上也没什么疲色,可见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但是圣上就当做不知道一样,看似责怪,实际上温和地说道:“差事办好了,你不去好生歇着,再去拜见一下你母妃,跑朕这里来作甚!朕先说好,朕已经吃过饭了!”


    徒宏憬也是个会撒娇卖痴的,笑道:“父皇您这儿还差儿子一顿饭不成,儿子辛苦一场,这会儿还饿着呢,父皇先赏了儿子吧!”


    瞧着徒宏憬在自己面前做戏,圣上就当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戴权,使了个颜色,嘴里说道:“既是十四皇子还没吃,去给他备一个席面送过来!他这些日子在船上吃鱼虾也腻烦了,多准备些别的,今儿席上烤鸭不错,给片半只过来!若是有炸好的鹌鹑也给弄两只,他一向喜欢吃!要是有油炸的野鸡脯肉也可以来几块,配了粥过来,朕也陪着吃一点!”


    刚才圣上看简王吃都看饱了,这会儿也觉得该再吃一些,因此便干脆也给自己叫了一点加餐。


    不多久,膳房便将席面送过来了。圣上面前的就是一碗胭脂米粥,一碗山珍黑米粥,一碗莲子粥,一碗鸭肉粥,一碟香油拌的茄子丝,一碟清炒玉兰片,一碟鸡丝黄瓜,他说的那油炸的野鸡脯肉也有一碟,还有一个攒盘的酱菜,都是用来佐粥用的。


    倒是徒宏憬面前是满满当当,不光是圣上说的那两样,还有盐煎肉,煨鹿筋,八宝肉丁,菊花里脊,陈皮牛肉等,又有几样时蔬汤羹,小菜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徒宏憬之前就已经吃了个半饱,结果看这席面上这般实诚,顿时有些为难,结果看到圣上满是慈爱的眼光,生怕自己直说已经吃过了叫圣上心中不喜,不免心一横,便低下头硬往嘴里塞了起来。


    第114章


    在圣上慈爱的目光中, 徒宏憬只将自己吃撑了,连嗓子眼里都是食物,打个嗝都怕自己吐出来, 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跟圣上说了什么,捂着肚子回去了。


    等着徒宏憬一走,圣上的神情就淡了下来:“这孩子大了, 跟朕连句实话都没有了!”


    戴权在一边不说话,毕竟, 这人啊,就是这样, 喜欢你的时候,你这般硬撑那是贴心, 不想叫你失望,不喜欢的时候, 就是虚伪, 有意欺君。


    圣上靠着短榻休息了一会儿,便问道:“贵妃那里怎么样了?”


    戴权低眉顺眼地说道:“贵妃娘娘一路舟车劳顿, 用过午膳之后便歇下了!”


    圣上轻笑了一声,却只是说道:“既是她倦了,那今儿朕就不去搅扰她了,叫她好生歇着吧,明儿一早, 再启程回京!”


    圣驾回京,跟平王府那是没什么关系的,他们没资格随驾, 没资格接驾,自然也没必要一大早就等在城外。等着圣驾回了皇宫, 接见的人里头,也不会有平王府的人在。


    圣驾一回来,万寿节就进入了倒计时。


    顾晓之前从雍王妃那里知道了各家万寿节礼的大致情况,如今也已经将万寿节礼给准备好了。既然大事办妥了,那就可以安心享受生活。


    结果这一日,明明是弘文馆休沐的日子,荣国府那边却把贾瑚送过来了。


    名义上是说贾瑚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季先生,实际上是叫贾瑚避开荣国府的风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贾赦张氏两口子终于发作了。


    主要是他们一开始没想到,家里的漏子那么多。张氏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查,尤其,他们借口是准备万寿节礼,家里总不能将御赐的东西当做万寿节礼送过去吧,最多就是拿过来看一下式样,好叫人定制相应的器具。


    如今万寿节礼准备得差不多了,夫妻两个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贾赦压根没有通过贾史氏和贾政,直接就带着贾代善当年留下来的亲兵,趁着宵禁的功夫,将荣国府各个管事的宅子都给围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打着火把开始抄家。


    荣国府这些管事,有的已经伺候了贾家好几代人,加上府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规矩,伺候过长辈的老仆原比下头的小主子体面,以至于这些人瞧着自己千辛万苦“攒”下来的家当被查抄出来,一个个还在那里叫嚣着要告诉老太太去!


    贾赦根本瞧着查抄出来的东西,只是冷笑,听得这些人还在那里拿着自己的什么功劳苦劳说事,直接一脚将人踹翻,骂道:“你们从祖上开始,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没伺候好,倒是将主子家的家当都搬到自己家来了!这样的功劳苦劳,别人认,我们贾家那是不认的!”


    “那都是老太爷老太太给的赏赐!”赖大作为家里的大管家,这会儿还要狡辩。


    贾赦冷笑着拿起一个和田碧玉四足鼎,说道:“呵呵,我倒是想要知道,老太爷老太太什么时候连这种东西都能赏你们家了!一窝子的奴才秧子,也配用这个!”所谓钟鸣鼎食之家,那得是有爵位的人家才能用。如今即便礼法上没这么讲究,但别说是奴婢了,便是寻常小官人家,用这种东西,被人追究起来,那也是僭越!


    赖大便是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明白这种东西,自己这样的人家是用不得的。他当初偷拿了这个,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小儿子赖尚荣,落草就脱了籍,就算不能参加科举,但也能捐个官,到时候有几样充门面的东西,不光可以用来交通上官,也能叫人高看一眼。如今这个被翻出来,赖大顿时就知道完了!


    倒是赖大的媳妇,这会儿瞧见赖尚荣也被拖了出来,顿时尖叫道:“老爷,我们家尚荣可不是奴才,他是良民啊!”


    贾赦阴恻恻地说道:“良民啊,良民也行!去,回头去顺天府报一声,就说有人夜入荣国府,偷盗御赐物品!”


    这年头,什么良民不良民的,底层的百姓,真要是得罪了权贵,那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何况,赖尚荣这还是奴仆放良的,又不是天生的平民!但凡贾家想要追究,随便捏造一个罪名,都能叫赖尚荣生不如死!


    这些奴仆家里还真是私藏了一些御赐物品,他们也算是眼光刁钻,藏的都是金银器或者是珐琅器之类,这些东西平常可以藏着传家,真要是没办法了,融了也是硬通货。


    叫贾赦松了口气的是,绝大多数御赐物品都追回来了,虽说也有损坏的,却只是一些比较普通的食器,就是之前皇家赐宴的时候,跟酒菜一起赏赐下来的东西。这些并不贵重,也不会明确登记在册,只会模糊地说是几个盘子几个碟子之类,如果不想声张的话,想点办法从内务府那边淘换一些,也就糊弄过去了。


    一夜功夫,荣国府原本那些大管事都倒了台,只怕他们在府里头伺候的子侄亲戚之后也得被清退出去,原本那些一直没机会出头的家生子甚至是贾家的旁支族人都来了劲。尤其是贾家那些已经落魄的旁支,刚开始的时候,要么就是祖上跟着第一代荣宁二公在战场上厮混,要么就是荣宁二府的庶枝子孙,总能分到一些家业。


    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有的是坐吃山空,有的是家里人丁繁衍,分个几次家,若是再有别的什么事情,许多虽说不至于精穷,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早就到寅吃卯粮的时候。结果荣宁二府的那些下人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他们这些正经的族人却落得个衣食无着的下场,每年族里给点补贴,他们还得奉承那几个管事,才能拿到,甚至还得被克扣一番。如今这些管事铁定没个好下场,那他们留下来的缺,他们这些人是不是能捞到手呢?


    存了这样的心思,这些旁支族人立马就开始活动起来。他们是知道府里谁做主的,因此,大部分去了东院那边求贾赦,求张氏,还有一部分年纪大的,便跑到荣庆堂求贾史氏。至于去求王氏,那是不可能的。这最是任人唯亲的性子,嫁过来多年,用的都是她自个的陪房。尤其王家如今彻底败了,王氏在府里头便是住着荣禧堂,也无甚权威。这次她的陪房也被揪了出来,大房不趁机夺了二房的管家权就算是不错的了,还能叫王氏继续安插人手?


    原本这事贾赦是打算多瞒贾史氏一两天的,等着贾史氏反应过来,那也就尘埃落定。结果这些旁支族人跑过来跟贾史氏一说,贾史氏差点没气晕过去,先敷衍了那几个旁支族人一番,立马就将贾赦和张氏叫了过来。


    “老太太,您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气性,这气大伤身!”贾赦从赖家那里知道自个母亲管家之后,就偷着拿官中的东西,甚至还将祖父祖母乃至父亲的一部分私房都给挪到了自己的库中,对这个母亲愈发少了几分敬意,这会儿瞧着贾史氏这副模样,便忍不住说道。


    贾史氏气得不行:“你还当我是你母亲?这般大事,也不与我商议一番!咱们这样的人家,待下素来以宽和为要,结果你倒是好,居然还抄起家来了,你这般折腾下去,只怕我们自家被抄家的日子也不远了!”


    贾赦冷笑一声,说道:“要不是我先抄了这些奴才家,咱们家抄家的日子才不远了呢!老太太你也是太宽和了些,纵得这些奴才竟是当咱们家是自个家了,什么损公肥私的事情都敢干,连御赐的东西都敢偷换掉!如今他们胆子还不大,不敢将东西流出去,回头跟王家老大一样,将东西卖出去,叫人看到了,回头追查起来,难不成上头会觉得这都是下面奴才干的,不干咱们的事情不成?”


    贾史氏被说得一时语塞,没错,这种事情传出去,若是上头不想深究,那也得落个治家不严的罪过。这年头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齐家都做不好,还想要作甚,一家子的前程都别想要了!


    贾史氏咬着牙,看着贾赦,问道:“那你当如何?”


    贾赦理所当然地说道:“这等奴才,对主家毫无敬畏之心,偷盗主家财物,还多有仗着咱们府里的势,欺压下头百姓之事,自然是不能再留了!虽说不能杀了,也得灌了药,将人远远发卖出去,要不然的话,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败坏咱们家的名声该怎么办!”


    若只是一个两个,那也罢了,该打死就打死,也叫下头人看看不忠犯上的下场。但是涉及到这么多人,那就不能这么做了。按照律法,主家若是打死奴仆,虽说不至于偿命,但也得赔一笔钱,若是毫无缘由,还得挨一顿板子。不过,将奴仆发卖,那就又是符合律法的,你哪怕前脚将他打得半死,将他卖出去下一刻,他就死了,也跟主家无关。


    贾史氏只气得嘴唇直哆嗦:“这么多人,全卖了,你就嫌咱们家名声太好,怕别人不把咱们家当笑话吗?”


    “要是咱们家被奴才掏空了,那才是笑话呢!”贾赦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贾史氏无话可说,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老太太,也就这一招了!”贾赦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张氏,嘀咕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说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没瞧见老太太晕了啊,赶紧给老太太请个太医回来!就说老太太听说家里的下人肆意妄为,直接气晕了!哼,这些奴才秧子,居然把老太太也给气着了,这下,老爷我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还当我是吃素的呢!”


    “老爷自去处理家事,老太太这边有妾身呢!”张氏听着心里暗乐,老太太装病拿捏儿女那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贾政吃这一套,贾赦可不吃。反正一看到情况,立马甩锅就是。那作为妻子,张氏自然要为贾赦查漏补缺,起码在太医来之前,她都得在一边伺候,免得回头荣禧堂这些下人在太医那里搬弄是非,坏了贾赦的名声。


    荣禧堂这些下人如果说以前还有这样的胆子,现在可不敢了。能在贾史氏身边伺候的,家里或多或少都与那些大管事们有些关系,要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安排到荣禧堂伺候吗?


    这会儿大家听到了那几家管事即将有的下场,都在担心自个的父母兄弟也牵扯其中,甚至她们自己也是一样。她们在府里头伺候,说是下人,但是日子过得其实比许多人家的小姐都舒服,真要是被发卖出去,若还是给人做丫头还好,若是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只要一想,她们就胆战心惊,如何还敢再违逆贾赦夫妇的心意,只在那里低眉顺眼,有几个已经开始殷勤地伺候起张氏来。


    张氏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思,她对荣禧堂的丫头们倒是没什么恶感,一个个都是挺出挑能干的女孩子,贾史氏喜欢漂亮伶俐的丫头,能在她这边伺候的,自然都颇为难得。这些丫头也并不仗着是荣禧堂的人在府里头逞威风,何况,真要是将贾史氏身边的人都换掉了,那就真的是彻底跟她撕破脸了。她这样一个超品的诰命妇人,真要是折腾起来,闹出什么场面来可不好说!


    因此,张氏只是温声细语地跟她们闲话,夸这个针线好,又夸那个记性强,伺候老太太如何用心云云,只将这些丫头们安抚了下来。


    不多久便有太医来了,一把脉就知道贾史氏并无大碍,心里明白,只怕又是这老太太借病跟儿孙怄气,但他也不问,只是给开了一剂舒肝养心的药,又含蓄地表示,贾史氏年纪大了,还是要宽心静养,尽量少受闲气。


    张氏叹道:“太医这话说的,我们府里头谁不尽量顺着老太太呢!只是之前伺候老太太的几个人竟是将老太太私房里头几样重要的东西给换了,老太太之前想着赏儿孙叫人拿出来才发现不对劲,这不就气着了!”


    这会儿贾史氏其实已经醒了,却不好出声,她自个库里头好多东西说不清来路,真要是贾赦夫妻计较起来,她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因此只得继续装晕,心里头却是咬牙切齿,又想着,之前使得顺手的奴才这次肯定都要被老大发卖了,那以后,自己若是有个什么事情,又该找谁去办呢?


    贾赦虽说处理得比较低调,但是一下子发卖了那么多下人,还都是灌了哑药之后发卖的,难免叫人有些疑惑。


    像是宫里头,圣上便听到了风声,随口就问道:“怎么着就听人说,荣国府开始卖人了?”


    戴权赶紧说道:“奴婢听说是荣国府之前为了给皇爷准备万寿节礼,特意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核对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不少东西不是少了就是被换了,之后便查到了下面的奴仆身上!贾将军是个直性子,一怒之下就将那几个奴仆家里都查抄了一遍,果然将东西都找了出来!这样的奴仆,自然是留不得了,便被荣国府发卖了!”


    听到这里,圣上免不得摇了摇头,说道:“自代善去后,荣国府愈发不如从前了,连下头的奴仆,都敢偷主子的东西!”


    戴权却是垂下了眼睛,皇爷你又好到哪儿去呢,内务府的人可比贾家那些奴才贪心多了!


    不用戴权提醒,圣上自个就想到了这一层,脸也黑了下来。之前光是将内务府营造司略清理了一下,就发现了许多弊处,查抄出不知道多少财物来,营造司还算是油水比较少的呢,尚且如此,其他那些内务府衙门,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圣上脸色沉了下来,又问道:“他们府里这般,难道就叫贾恩侯一个人做主了?”


    戴权忙凑趣道:“荣国府那位太夫人倒是训斥了贾将军几句,不过最后反倒是把自己气着了!至于二房,因着二房那位的陪房也被一块发卖了,贾员外郎还训斥自个夫人呢!”


    圣上轻笑起来:“代善也算是英雄了一辈子,却也是好汉娶赖妻,他那夫人,着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儿子也都没教好,好歹贾恩侯的夫人还算是靠谱,小儿子的媳妇听起来竟是个搅家精了!”


    圣上几乎是与贾代善一起长大的,两人关系很好。以前圣上也不关心贾代善的家事,但是等到贾代善一死,他就发现,自个这位老臣颇有些家宅不宁的架势。


    他一方面为贾代善觉得遗憾,一方面又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倒是如今这贾恩侯,虽说说话做事不讲究,倒也有些意思了!”圣上以前看贾赦,就是个不懂事的纨绔子弟,被家里宠坏了,根本担不起什么事来。所以,贾代善一死,竟是被个老妇给压制住了,那会儿圣上还挺失望的,结果如今一看,这贾恩侯居然支棱起来了。虽说手段还有些粗糙,完全就是耍无赖,跟自个母亲耍无赖,跟自个弟弟耍无赖,虽说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足够有效啊!


    他又琢磨了一番,说道:“贾恩侯出孝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也算是老实,没闹出什么花样来,跟其他各家的比起来,竟是显得出挑了!回头戴权你看看,还有什么职缺,给他也赐个官吧,总不能叫他堂堂一个一等将军,就在市井里头厮混,没得丢了朝廷的脸面!”


    戴权听了,忙说道:“奴婢倒是记得,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兵马司倒是缺了个指挥,不过只是个六品……”戴权忽然想起来,贾政之前升了工部员外郎,已经是从五品了,这做哥哥的品级还要比弟弟低,贾赦会不会不干啊!


    圣上却没想到这一层,直接说道:“六品又怎么啦,他之前在詹士府,也就是个七品呢!而且我记得那小子之前在东宫,就是个好逸恶劳的性子,亏得那边没有点卯,要不然只怕天天得挨板子不可!既是如此,就叫他去做东城兵马司指挥吧,要是做得好,以后叫他提督五城兵马司,若是做不好,嘿嘿……”


    戴权一想,贾政那个员外郎就是个副职,而且听说他从来不管事的,就是个废物点心,贾赦但凡支棱起来,在东城兵马司过渡一下,做了提督五城兵马司,那可就是四品了。难不成皇爷想要叫贾赦继承贾代善当年那个京营节度使的职?戴权胡思乱想了一番,嘴上却是说道:“那奴婢这就去给贾将军宣旨?”


    圣上乐道:“去吧!跟他说,好好干,不要叫朕失望!”


    戴权赶紧答应了下来,嘴里笑道:“贾将军素来大方,这会儿得了皇爷的旨意,奴婢也能发一笔小财,到时候也孝敬皇爷一番!”


    圣上笑道:“你个狗才,这话倒也说得出来!说出去,别人还以为都是朕让你们出去索贿的呢!不过,既然你说了要孝敬朕,那朕可就等着了!”


    戴权忙说道:“那奴婢可得多跟贾将军打点秋风,别叫圣上觉得是奴婢小气才行!”


    这边逗得圣上开心了一回,戴权就亲自带着人去荣国府下旨。


    荣国府那边,贾赦也懒得继续审问那些奴才的不法之事,直接叫人一个个都给灌了哑药下去,又叫了人牙子过来,也不要什么身价银子,只叫他们将人卖到黑煤窑里头去。


    人牙子乐得接这样的买卖,这等黑煤窑,一年到头都缺人,只要卖过去,就白得一笔钱,至于说什么损阴德的话,呵呵,都做了人牙子了,还想这些作甚!自己这一代人将钱赚足了,下一代就不用再做这样损阴德的买卖了!


    结果人牙子还没走,就有人小跑着进来回话,说有天使前来宣旨。


    第115章


    贾赦一听说来的是戴权, 就放了心。


    真要是坏事,也犯不着叫戴权来宣旨。贾赦自去换衣服,再去荣禧堂接旨。而戴权已经进来了, 他知道贾家如今的情况,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直接就在荣禧堂那边等着, 还装腔拿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贾将军难道不住荣禧堂吗?咱家都来了这么久, 竟是都看不见!”


    贾政只觉得眼皮直跳,只得尴尬地说道:“如今下官为奉养母亲, 窃居这荣禧堂,下官的兄长住在老宅那边, 一时不得前来,还望公公海涵!”


    戴权轻哼一声:“你也知道是窃居啊!”说着, 不管贾政脸色变化, 便站在那里摆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架势。


    贾政正自尴尬地时候,贾赦已经过来了, 看到戴权,便露出了笑容,说道:“内相今儿过来,蓬荜生辉啊!”


    戴权忙说道:“可不敢当贾将军一句‘内相’,这都是下头不懂事的人浑说的, 叫皇爷知道了,奴婢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今儿奴婢过来,是个贾将军道喜的, 这香案已经设好,将军快接旨吧!”


    贾赦便赶紧领了贾政叩拜接旨, 就听戴权打开诏书,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通:“圣谕,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乃先荣国公之子,忠诚礼佑,深得朕心,特封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当尽忠职守,力行无怠!钦此!”


    贾政听得郁闷,贾赦同样也郁闷,他懒散惯了的人,结果圣旨礼说要尽忠职守,力行无怠,这不是要他的命嘛!不过圣命不可违,他只得老老实实接了圣旨,叫人拿去祠堂供奉,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塞到戴权手里,压低了声音问道:“圣上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戴权笑眯眯说道:“还不是你们府上又出了大动静,皇爷自然也想起来了!”他刚刚只略


    贾赦脸色一苦,言不由衷地说道:“那真是多蒙圣上看重啊!”


    越是看到贾赦不情愿,戴权就越是乐呵,他看足了贾赦的乐子,拒绝了留下来喝杯茶的邀请,笑眯眯回去复旨了。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跟戴公公说话!”戴权一走,贾政就蹦起来了,“那可是圣上近侍,不可轻忽!”


    贾赦斜睨了贾政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关你屁事,人家自个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蹦跶起来了!说起来,今儿个又不是休沐,你不去衙门里面上差,在家里干什么?”


    贾政顿时有些尴尬,他如今所谓的上差,就是去点个卯就回来。其他人有事也不找他,他坐在衙门里面也是无聊,还得听人各种闲言碎语,与其如此,还不如待在自个书房里,起码那些清客相公,说话可比衙门里那些人强多了。


    贾政也不好意思说,只得说道:“既是圣上赐官,那大哥总得去给母亲道个喜吧!”


    贾赦想想也是,随口便说道:“你总算说了句正经话,走吧,去后头跟老太太说一声吧!”


    贾史氏也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有些心虚,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泼冷水的话,只得说道:“既是圣上赐官,那你就好好干,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贾赦见贾史氏如此好说话,还有些不习惯,有些别扭地答应了下来,便在心里长吁短叹着回去,好准备明儿个就去上任。


    贾赦一走,贾政就忍不住说道:“圣上给大哥赐的官是武职,难不成咱们家以后还得走之前的路?”


    贾史氏看着贾政的样子,心里就有些腻歪,这圣上的心意,是你能揣摩的吗?贾赦身上本来就有爵位,圣上封他去做文官,人家也不让啊!他要是将来干得好,说不定进了兵部,那也没什么文武之别了!


    只是,贾史氏如今没了臂膀,以后说话愈发不顶用了,还是得安抚好自己这个小儿子,因此只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你们兄弟两个都有官职,以后家里头在外面就更说得上话了!何况,五城兵马司又不是在外领兵,也算不上什么兵权,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贾政还是有些糊涂,但是瞧贾史氏不想再说的样子,只得作罢,然后,又有些羞赧地说道:“王氏无能,竟是叫下头人欺瞒成那个样子,如今荣禧堂这边几个管事都撤了,那日后……”


    贾史氏愈发无力起来:“你急什么,难不成没了那几个管事,家里还能委屈了你不成!”想到王氏那几个陪房差点没将能掏空的都掏空了,还在外头借着荣国府的权势欺压平民,购置田产,贾史氏就恨不得将王氏撵出去!你这是管家,还是在干什么,竟是糊涂到那个地步!


    也亏得之前王家倒了霉,王氏小心了许多,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因此没叫人在外头放印子钱,要不然这次查出来,乐子只会更大!


    当着贾政的面,贾史氏没有骂王氏,不过还是说道:“我看你媳妇是个糊涂的,以后也别叫她管家了!”


    之前是顾及着两个孩子,如今在这样下去,王氏自个都能将贾珠元春兄妹两个毁掉,沉吟一番,贾史氏说道:“王氏不管,你这边总不能没个人主持,我叫人再给你相看一个二房吧!”


    贾政犹豫着说道:“这不合礼法!”


    贾史氏冷哼了一声:“什么礼法,真要是按照礼法,就王氏这样的,休十次都不过分!也就是她给长辈守过孝,要不然,就她家那门风,还有做出来的事情,就算不休了,也该送家庙里去!偏生还不知足,整日里说些有的没的,就荣禧堂那点子事情都管不好,再叫她日后去做后宅交际,还不定要得罪多少人呢!”


    说到这里,贾史氏就有些懊悔:“母亲当初是想着王家那边嫁妆丰厚,她又是嫡长女,素日看着也是好的,史家那时候也没有合适的,要不然何曾给你找这样一个媳妇,结果娶回来这些年,除了生了一双儿女之外,素日里竟是找不出多少好来!下人倒是说她慈悲,那是因为看她糊涂,好糊弄!”


    贾史氏越说越是不高兴,然后说道:“这事你就别管了,看母亲给你寻摸个好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压根没有发现,元春就躲在屏风后面,她的乳母这会儿紧张地捂着嘴,半点不敢发出什么声音,生怕被前头发现。


    好在这年头,穿的是绣鞋,元春又从小被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身上系上几个铃铛,走起路来都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因此,她悄悄退下的时候,竟是半点不曾引起注意。


    元春越想越是心慌,一方面,她也的确心疼自己的亲娘,王氏嫁过来这么多年,在自己祖母嘴里,竟是除了生了一双儿女,找不到半点好来,何其叫人寒心!另一方面,她也已经不小了,自然明白,当家的是自己母亲还是别人,是有着很大区别的。真要是父亲有了二房,那母亲是不是就有可能被逝世?那二房就不叫二房,那是继母了!继母会有自己的孩子,那自然会分薄她与贾珠的利益。府里头为什么如今大力培养她,不就是因为她现在是唯一的嫡女吗?若是有了继母,继母再生一个女儿呢?她是不是很容易就被放弃掉?


    元春沉吟一番,她不敢现在就去告诉母亲,只得先待在自己屋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贾史氏也不知道之前与贾政说的话居然叫元春听到了,虽说府里头人事变动非常大,但是并没有影响荣庆堂这边的供给。甚至下头更加殷勤了一些。未时刚过,小厨房那边就送了几样精细的点心过来。


    贾史氏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就叫元春一块儿过来吃。如今正是菊黄蟹肥的时候,小厨房送来的就有一样蟹黄小饺,贾史氏自己略吃了一个,对着元春笑道:“这个倒是鲜香,只是性寒,你小孩子家家的,哪怕里头放了姜醋,也要少吃一些!”


    元春依言只吃了半个,又拣了一个山药枣泥糕吃了,便不再多吃。贾史氏便笑道:“这个好,养人,你喜欢的话,回头叫小厨房多做一些,送你屋里去吃着玩!”


    元春撒娇道:“到底是老祖宗疼我!”说着,依着贾史氏寻常的口味,拣了一块松瓤栗子糕奉给贾史氏,贾史氏笑呵呵地就着元春的手吃了半个,便不吃了:“这些好是好,就是难克化,我略吃一口就是了,还是得惜福养生才是!”


    元春便将那半个放下,笑道:“老祖宗定然是要长命百岁的,等回头我到了老祖宗这个年岁,还要再陪着您吃点心呢!”


    到了贾史氏这个年纪,自然最想要的就是健康长寿,被元春捧得高兴,就笑着招呼玛瑙:“我记得前些日子还看到一套点翠宝石的头面,我如今这个年岁,是戴不得了,倒是不如给你们小姑娘戴着,又鲜亮又好看,叫我看了也高兴!”


    玛瑙当即答应了下来,很快便将一个小匣子拿了过来,贾史氏示意她打开,里面一支顶簪、一对鬓钗、一对长簪、一支挑心、一枚分心、一对掩鬓、一对耳坠、一对手镯、一对戒指,又有花钿、小钗啄针若干对,零零总总装得满满当当。贾史氏看了一眼,将那对点翠海棠簪取了出来,插在元春头上。元春留头留得早,头发丰厚,这会儿插着簪子,愈发显得娇俏可爱起来。


    贾史氏笑道:“这还是我未出嫁的时候,家里给准备的,可惜我自个没怎么用过,如今可就便宜你了!”


    元春又是奉承道:“那我可得长长久久待在老祖宗身边,免得回头老祖宗见不着我,就将这些体己全给别人了!”


    “你个元丫头,倒是想得好!祖母就你一个孙女,这些不给你给谁呢?”贾史氏说者无心,元春却是听者有意,意思就是,以后有了别的孙女,这些就会给别人了呗!


    这般一想,元春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元春也是极有耐心的人,她陪着贾史氏说了话,又一起用了晚饭,之后便回了自个房里休息。直到第二天,给贾史氏请了安之后,她才说道:“老祖宗,我已经有几日没往前头去了,今儿去给母亲请个安,再去看看哥哥养得如何了!”


    贾史氏也没想过这么大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心机,她也不想在元春那里留下一个恶人的形象,因此便笑道:“你母亲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你过去请个安就好,别扰了她的清静,之后便直接往你哥哥那里去吧!”


    元春答应了下来,笑道:“等我给母亲请了安,看了哥哥,再回来陪老祖宗说话!”


    贾史氏也是笑眯眯说道:“今儿下头送了秋桃过来呢,我给你多留几个,一会儿回来吃!”


    元春又是撒娇谢了一番,这才往荣禧堂去了。


    她人才走,贾史氏就眯起了眼睛,准备回头问一问,元春跟王氏说了什么。


    元春到了王氏那里,却并没有直说,而是老老实实给王氏请了安,问候了一下王氏的身体,但是在王氏拉着元春坐下的时候,却悄悄将原本放在身上的帕子给落在了王氏身边。


    王氏摩挲着元春,本想说一下自己如今的难处,结果听到元春身边的奶娘催促道:“姑娘,二太太如今身子不好,老太太也说了,不叫扰了二太太的清静,咱们先去珠大爷那边吧!”


    元春只得答应下来,从炕上站起身来,又蹲身行礼:“太太,女儿先去哥哥那里,回头再来跟太太说话!”


    王氏瞧着奶娘的眼神有些不虞,但是却看到元春抬头的时候,眼睛飘了一下,她愣了愣,嘴上说道:“罢了,你先去看你哥哥吧,我也略歪一会儿!”


    等着元春带着奶娘出了门,王氏低头看了看元春刚才瞟的地方,一下子就发现了那张帕子,她打开帕子,发现上头只写了五个字,她是个不识字的,自然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但是瞧着刚才元春都不敢当着奶娘的话说,便知道这事不可声张,当下便将帕子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去看贾珠的时候,叫贾珠念给她听。


    元春在贾珠那里也没有待太久。贾珠之前被吓了一场,如今愈发是心神不宁,看起来面色苍白,只叫元春不知所措,最终只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回荣庆堂去了。


    元春走了不久,王氏就过来了。


    贾珠瞧见王氏,坐在炕上便要行礼,王氏忙按住了,又问道晚上睡得如何,早上吃了什么,用得香不香。贾珠如今应该是有些神经衰弱,晚上但凡有半点动静就会惊醒,但是怕王氏责怪身边伺候的下人,便表示自己睡得挺好,又说早上用了一晚建莲红枣粥,还吃了两个螃蟹小饺,王氏略一忖度,就知道贾珠这饭量有问题,瞧着贾珠身边伺候的人,便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珠儿说几句话!”


    几个丫头忙退了下去,王氏便从袖子里摸出元春的帕子来,递给贾珠,说道:“你妹妹刚刚来看我,应该是有话不好直说,就留了这个给我!你也知道我不认识字,你帮我看看,上头写的是什么?”


    贾珠细细一看,帕子上竟是写着“孔雀东南飞”五个字,便跟王氏说了:“这上头写着孔雀东南飞,是汉乐府里的一首诗的头一句话!”


    王氏心中嘀咕,女儿读书读多了,竟是跟亲娘打起哑谜来了,当下便问道:“这诗写的是什么东西?孔雀吗?”


    贾珠听得好笑,但是很快意识到元春想要传递的信息,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简单地说道:“这首诗讲的是汉朝时候,有一对恩爱夫妻,因为婆婆不喜,硬是将女子休弃,逼着儿子另娶的故事!”


    王氏立马也明白了:“你妹妹的意思是说?老太太想要休了我,叫老爷另娶?”她立马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给贾存周生儿育女,给贾家受了三次孝,想要撇下我……”


    只是,她刚想要发狠,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她娘家败了,心腹下人竟是都被贾赦一股脑儿卖了,她自己拿着官中的钱在外头置产,只是记在下人名下,每年叫下人将收益给自己,结果全被贾赦抄得干干净净,连抄家的钱都没捞到一文,除了原本官中库里的东西,其他都被贾赦给拖东院去了!


    而一双儿女,女儿养在贾史氏那边,连传递信息都不敢直说,还得通过这样迂回的手段,儿子如今还在养伤,又能干什么呢?


    当初贾代善许多姬妾,贾代善一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想到贾史氏的手段,王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瞧着王氏脸色变幻,贾珠也担心得不行,如果说上一次因为王家的败落,贾史氏和贾政还没有下定决心,到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贾珠比元春还要大好几岁,自然更能够明白,若是祖母和父亲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么自己的母亲绝无反对的可能!而他和妹妹元春的意见却根本无关紧要!


    王氏嘴唇有些哆嗦,她神经质地说道:“不行,不能这个样子!我得想个办法!”


    王氏失魂落魄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贾珠一眼,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来,说道:“珠儿,你好好养伤,妈不会有事的!”在这个时候,王氏头一次在自个儿子面前用了另一个自称,她摸了摸贾珠的头,然后转身就走了!


    贾珠被王氏走之前的眼神吓着了,他不知道王氏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


    王氏从来不是什么软弱的人,比起嫁到薛家的妹妹,王氏却是个极有行动力且有主意的人,她明白自己的婆母和丈夫都想让自己腾位置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叫那对母子知道,自己有能力威胁到他们!


    贾史氏从来瞧不起王氏这个儿媳,却不知道,这个儿媳妇背地里头藏了多少心思。


    王氏虽说大多数陪房都被发卖了,但谁让她还有个嫂子住在京城呢,她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叫人给王子胜夫人送了一些东西过去。她们姑嫂二人原本关系很一般,但是自从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两个被流放,王子胜过世之后,两人却变得亲密了起来。王子胜夫人还带着一双儿女在贾家住过一阵子,因着小女儿王熙凤从小生得聪明伶俐,来过几次之后,便是贾史氏也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不是想要叫这个小姑娘给自己做孙媳妇的那种喜欢,毕竟,王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王熙凤哪里还有资格嫁到荣国府,除非是嫁给贾家的旁支还差不多!但是这等美人,是寻常人家能承受得了的吗?所以,贾史氏的想法,其实是想着若是贾元春进宫之后,没能生育孩子,那就叫王熙凤进去帮着争宠生子。


    若是贾元春用不着,贾史氏也是乐意收这个小姑娘做个干孙女,然后联姻个好人家的!


    因为这个缘故,贾史氏一直不阻止王氏接济嫂子一家,甚至自己还经常顺带着送一些东西过去!毕竟,漂亮的小姑娘也是需要良好的生活环境才养得出来的,而且,不叫王熙凤一直保持一个还算良好的家境,让她尝到将来人生的落差,她凭什么愿意进宫帮着贾元春争宠呢?


    因此,王氏给王子胜夫人送东西过去,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王氏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贾史氏母子坑死,因此,第二天她硬要和贾政一起去荣禧堂请安,结果听到贾史氏说道:“老二家的,你之前不是说身子不好嘛,既是如此,那就好生养着,以后啊,我这里,你也不要来了!”


    王氏顿时觉得,这就是贾史氏对自己下手的前兆,她也不慌,直接抬头看着贾史氏,嘴里说道:“老太太疼我,我自然是受用不尽,只是,我也想要为老太太和老爷分忧呢!”


    第116章


    听到王氏这般说话, 贾史氏不由眯起了眼睛,不过还是笑着说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婆子,有什么要你分忧的地方!”


    王氏依旧直视着贾史氏的眼睛, 嘴里说道:“老太太您这话说的,那戏文上怎么说来着,哦, 叫什么运筹帷幄,媳妇虽说没念过书, 但是瞧着老太太您啊,就跟戏文里那佘老太君一样呢!要不是您, 咱们荣国府能有如今这般光景?说起来,上次老太太给甄家那边送了信, 是不是就把咱们家金陵那边的产出都寄在甄家了啊!”


    贾史氏刚开始还以为是王氏觉得情况不好,想要拍自己马屁, 结果听到王氏说到后头, 就明白,这儿媳妇其实是在威胁她, 她不免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嘴里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王氏这回反而低眉顺眼起来:“跟老太太您比起来,儿媳妇那就是块榆木疙瘩,要不,老太太您怎么一直觉得媳妇不行呢!为了叫老太太您高看媳妇一眼, 媳妇这些年也没闲着,都在跟老太太您学着呢!像是什么提携娘家啊,结交内宅女眷啊……”


    贾史氏是真不知道, 王氏从哪儿知道这些,她这会儿还是勉强能沉得住气的, 只是笑道:“又浑说了,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王氏依旧低着头,轻声说道:“您说是胡话那就是胡话吧!儿媳妇之前还跟娘家大嫂子说了呢,唉,儿媳如今这个身体,那也是七灾八难的,谁知道哪天就有个万一,以后啊,两个孩子说不得还得他们大舅母照应一些呢!”


    贾史氏算是知道王氏什么意思了,这个媳妇看似不声不响,居然抓住了自己的不少把柄,而且多半将证据还交给王子胜夫人了!回头若是她有个万一,王子胜夫人那边自然会将这些证据散布出去,到那个时候,她这个国公府太夫人,只怕就要彻底名声扫地了!


    贾史氏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着王子胜夫人在京城,竟是教王氏跟她嫂子勾结了起来,能里外呼应了!不过,她听到这里,也不着急,只是说道:“你啊,也是多虑了!你这身子,无非就是气着了,好好调养一番,不用多久就又是个好人了!你也别多心,你还有珠儿和元春呢,这两个都是好孩子,定然有造化的,你还得看着他们呢!”


    王氏听得顿时松了口气,明白贾史氏算是暂时放弃了那个心思,不过她面上依旧恭顺得很:“那就托老太太您的吉言,儿媳妇所求也不多,能看到珠儿长大成人,元春风光出嫁,便是死了,那也心甘情愿!”


    “尽会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比起王氏,贾史氏的段位可就高多了,她啐了一口,说道,“什么死呀活的!说起来,你嫂子家凤哥儿是不是有一阵子没来了?那可是个伶俐的丫头,生得也可人,我啊,爱得不行,就觉得怎么就不是咱们自个家的!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是可怜,原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却摊上个糊涂的亲爹!不过,咱们家不在意这些,只要孩子好,那什么都好!”


    王氏顿时有点慌,她也喜欢王熙凤,嘴巴又甜,人也乖觉,至于生得好不好,王氏倒是不很在意,女孩子嘛,长得太好看做什么,关键还得会管家理事,能照顾好男人。她喜欢这个侄女,愿意以后这个侄女成婚的时候,多准备一些添妆,但不代表她想要让这个侄女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她的珠儿是有大前程的人,得娶一个能帮衬得上他的媳妇。而王熙凤有什么,一个到今天都不见有多少上进心的哥哥王仁,还有个守寡的母亲,王家如今连架子都倒了,更别说里子了,这样的女孩子,如何配得上自个儿子!


    只是贾史氏没有明说,王氏也不能直接就跳出来反对,只得低着头,陪着笑说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也喜欢凤丫头呢!她就是被家里耽误了,要不也定然是个有造化的!”


    贾史氏听着王氏言不由衷的话,只是含笑,然后说道:“行啦,过些日子又到中秋了,你回头给你嫂子送份节礼过去,等过了节,再把凤丫头接过来住一阵子,就当是陪陪元春吧!”


    王氏咬着牙答应了下来,她才拿着自个嫂子威胁了贾史氏,如今贾史氏要是拿着王熙凤的婚姻来拉拢自个嫂子,那么到时候又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想到这里,王氏愈发不甘起来,只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先退下了。


    这边婆媳两个一番交锋,贾政一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后来才算是反应过来,等着王氏告退,贾政就黑了脸:“母亲,王氏这般放肆,简直岂有此理!”


    贾史氏瞥了贾政一眼,愈发失望,只是冷笑道:“你之前怎么一声不吭,这会儿你媳妇走了,你倒是冒出来了!”


    贾政有些羞赧,只得低头不语。


    贾史氏看着贾政这个毫无主意的模样,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当然,贾政要真是个有主意的,贾史氏也不会一直这么撑着他,沉吟片刻,贾史氏说道:“罢了,王氏暂时留着吧,不过,出了那样的事,老大那边肯定要发难,是不会叫你媳妇继续管家了,你自个看看,能叫谁先管着这一摊子事吧!”


    贾政差点没脱口说出赵姨娘的名字,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说:“全凭母亲做主!”


    贾史氏顿时又想要冒火,不过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等回头我找老大家的商议一下,总不会叫你吃了亏!”


    贾政一直坚信,自个亲妈不会叫自己吃亏,因此,听到贾史氏这般说,当即就答应下来,又摆出一副羞愧的模样:“总要劳烦母亲费心,儿子惭愧!”


    贾史氏就是吃这一套,比起连软话都没有几句的贾赦,贾政才是个孝顺儿子的模样,她也露出个笑来,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给你费心,又给谁费心去!去吧,王氏那边,你还是安抚一些,她那性子,真要是惹急了她,她未必会顾忌珠儿和元春!”


    一说到王氏,贾政脸上就露出一点厌恶来,不过既然贾史氏这么说了,他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


    贾史氏却是想差了,其实贾赦两口子真没打算夺了王氏手里的权,主要是,这次他们两口子可是赚大了!因着之前王氏管家的时候出了许多纰漏,之后贾赦和张氏就将公库的钥匙给拿走了,不许王氏再沾手。之后荣禧堂这边的用度,都是张氏那边从官中拨出来的。


    其实张氏也没苛待二房,该给的也都给了,只是以前王氏管家的时候,贾政各种开销都是直接从账房那里支,如今绝了这条路,贾政的开支却也降不下来,王氏只得去贾史氏那里哭穷,贾史氏心疼小儿子,自然私底下要补贴一番。


    这笔钱到了王氏手里,自然得克扣掉一部分,剩下的才会给贾政,不仅如此,王氏还对贾政的私房下了手,很是将他收着的不少东西给偷梁换柱了,这些罪名如今都叫原本府里的管事还有王氏的几个陪房给背了!贾政之所以气成那样,也正因为如此!尤其,赃款都追回来了,贾赦却半点没还给他的意思,直接自个给吞了!贾政是个胆子小的,又怕贾赦追究他哪来那么多钱买那些,要是知道都是贾史氏补贴的,这个兄长闹腾起来,非得贾史氏也给自己一份,那该怎么办!最终只能忍了下来,将一切都归咎到王氏头上!都是这个蠢妇,连下人都管不好,竟是连他的东西都给偷了!


    而在贾赦两口子看来,再叫王氏如同之前那样管家,在她没法对官中下手的情况下,她肯定还是跟之前差不多的操作,等养上几年,再抄那么一次,岂不是又能肥一波?


    这般一想,叫王氏管着荣禧堂乃至荣庆堂,那其实是在给大房挣钱呢!


    因此,等着贾史氏之后叫了张氏过来,只是那么一说,张氏摆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最后还是叹道:“老太太,东院那边的确不太方便插手这边的事情,只是这边总得有个合适的人管着!要是珠哥儿到了成亲的年纪,那倒是好了,咱们尽可以给珠哥儿挑个能干的媳妇,以后的事情,就叫珠哥儿媳妇管着便是!偏生如今珠哥儿还小了些!不过,弟妹之前也就是被下头人蒙蔽了,原本也还算是个精明的,如今有了这事,弟妹应该……不会再……”


    听着张氏犹疑不定的话,贾史氏略松了口气,虽说觉得张氏松口得有些容易,不过仔细一想,横竖张氏只需要负责从官中每年的收益里面拨一部分出来给荣禧堂和荣庆堂花用,王氏手底下的人再贪,也贪不到东院去,张氏他们本来也不用太在意这边是个什么情况!这般一想,贾史氏又有些憋屈,她算是想明白了,以后要是王氏还管不好家,最后损失的其实多半还是她!饶是贾史氏私房丰厚,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心痛起来。


    但是,她也着实不希望自己这边的事情叫大房插手,因此最后只得说道:“你说得是,你弟妹素日有些糊涂,不过经此一事,想来也明白,有些事情能糊涂,有些事情是糊涂不得的!”


    张氏连忙点头称是,又略奉承了贾史氏几句,便回了东院。她如今才不乐意多做什么孝顺媳妇的模样呢,贾史氏自个要叫小儿子小儿媳妇奉养,那么她这个长媳,隔一段时间露个面,也就算得上是孝顺了!


    贾家一番动作雷厉风行,大家还没看够笑话,就将人都给卖了,贾赦那个大家都觉得早就自甘堕落的家伙,居然这次还因祸得福,又被圣上想起来了,虽说只是给安排了个东城兵马司指挥的官职,但这个官职妙就妙在,上头没什么直接管理的衙门,五城兵马司提督可不是常设的官员,也就是说,在五城兵马司做一把手,那么,虽说也得与顺天府衙门配合一二,但实际上连兵部衙门也不能直接辖制他们!


    可以说,这是个位低其实权力不小的职位,原本这个官职空出来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结果竟是落到贾赦头上了!只教不知道多少人都大跌眼镜。


    贾赦这些年在家浪荡惯了,突然要按时上差点卯,一时也有些不习惯!好在他之前抄家的时候,将贾代善那些亲兵给挖出来了,如今挑了一些跟着他一起去上差,这些人都是熟手,当初跟着贾代善在京营的时候都能搞定,何况一个东城兵马司,在他们的协助下,贾赦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贾家脱离兵权时间也不长,还没真的丧失威信,如今贾赦显露了一些能耐,原本想要试探他的一些人也将触手给收了回去。


    雍王府那边,雍王原本还想要拿着贾家做点文章,毕竟,他之前就发现贾家有人不老实,跟甄家一直勾勾搭搭,结果如今发现自个父皇居然将贾赦提溜了出来,立马就收了手。他如今刚得了个礼部的差事,可不想叫圣上失望,如今正在尽心跟着礼部的人四处跑腿,准备万寿节的事情。


    因着万寿节距离中秋节并不是很远,今年中秋的气氛都变得浓烈了起来。


    宫里头制作了不少一尺见方的大月饼,像是各家王府郡王府,还有京中重臣都得了赏赐。


    顾晓对这种大月饼是有些敬谢不敏的,倒不是味道不好,但那真的是热量炸弹,谁敢多吃啊!因此,顾晓便打着共享圣恩的名义,将月饼都给分下去了,府里头大小主子分一块,长史还有护卫们也都分到了一块,总算是将这块大月饼给分完了。


    平王府这边大小主子对于御赐的食物其实是没什么滤镜的,因为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一些,这月饼不管是味道还是花样,比府里自个做的都有所不如。但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就是难得的体面了,哪里还舍得吃,恨不得直接用香案供起来!顾晓将这分了下去,这些人那叫一个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顾晓倒是不在意这些,她以接下来万寿节还要热闹一番为由,中秋节直接简办了。好在平王府原本人也不多,以往过中秋,也不过就是大小主子凑一块玩乐一番罢了,大家主要是凑个热闹,本来也吃不了用不了多少。因此,说是简办,大家都没有太多感觉。


    节省下来的开支,顾晓这次就是悄悄给折成了米粮,又凑了一些旧衣服,一起送到了宗人府那边,叫他们继续拿去施粥,赈济流民。


    圣上南巡回来的路上,原本有人想要提一嘴北方好几个省大旱的事情,结果这边还没开口,那边为了凑万寿节的热闹,报祥瑞的人就来了。连几个受灾的省份也不例外,什么嘉禾,白龟之类的一股脑儿送过来。连祥瑞都出现了,你再说那里受灾了,那算什么?


    而且赶在这万寿节的当口,你跟圣上说什么天灾的事情,难不成叫圣上下罪己诏不成!因此,最后竟是谁也没说!


    等着圣上回来那天,顺天府的人直接清了道,将那些流民撵到了另外几个城门处,免得叫圣上看到!至于这期间,会死多少人,那是没人会在乎的!流民嘛,死得多了,还省些粮食!


    原本顺天府想要驱逐这些人回乡,但是最终一帮还算有良心的大臣商议了一番,还是没做出这个决定。主要是马上都要秋收了,你把人赶回去,那边又没有真的报灾,也就是说他们回去之后还要交税,那不是坑死他们了嘛!所以,先留着,到时候想办法叫圣上借着万寿节普天同庆的机会减免一些赋税,再叫这些人回去也不迟!


    实际上,这些人的决定也就是安抚一下自个的良心罢了!没有粮食没有御寒的衣服,叫这些流民再千里迢迢返回自己的家乡,只怕多半还得死在路上!


    顾晓不知道朝廷的决定,但是邸报上并没有任何关于对流民的安置,她就知道,只怕朝廷是不会多管这些人了!


    顾晓终究是来自后世的人,许多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若是知道了,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就这么饿死!好在之前说的海船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顾晓便动了移民的心思。


    当然,不是直接移民到南洋,而是先去鸡笼岛。那边如今开发程度也很低,闽浙那边海商拿那里当做一个中转基地,已经搞了好些年的移民,甚至,朝廷也鼓励过移民,但大多数人都不乐意背井离乡,鸡笼岛那边疟疾甚至天花盛行,在许多人眼里,简直与绝地无异,自然效果很糟糕。


    顾晓给隆安侯府那边带了信,拿了一大笔银子,请隆安侯府帮忙,在鸡笼岛买下了一大片还未开发的土地,准备将这些流民迁过去!与其叫他们这么饿死,还不如让他们去拼一拼。


    当然,移民这种事情,花销也会很大,顾晓已经决定,将接下来几年海贸的利润都投入其中,先在鸡笼岛那里搞个基地,培养出一批能出海的人才来,尤其,鸡笼岛那里深山中还有很多好木料,正好可以用来造船,准备个十几二十年的,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隆安侯府那边一开始只当顾晓是滥发善心,隆安侯夫人还专门跑过来劝了顾晓一通,结果反倒是被顾晓说服了。按照顾晓的说法,鸡笼岛那边气候湿热,开发出来种稻米的话,一年怎么着都能两熟,回头再种一些胡椒之类的香料作物,用不了几年也就收回成本了!甚至,横竖海外那边人多半不识货,连泉州那边产的瓷器都当是好东西,既是如此,直接在鸡笼岛那边烧瓷,岂不更方便?


    隆安侯夫人瞧着顾晓已经下定了决心,回去跟隆安侯说了,隆安侯却是个有想法的人。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瞧着圣上出现了一些昏聩的迹象,再一想圣上还不知道要活多少年,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明君年纪大了之后,闹出各种幺蛾子来,隆安侯难免有些担心。既是如此,若是能在海外给儿女族人留一条后路,那也是好的!


    因此,隆安侯不光帮着顾晓买了不少流民,自个也悄咪咪找了人,借着招工之类的名义,买了许多流民,通过运河一路南下,到青州那边再换乘海船,直接去鸡笼岛。


    这会儿天气已经凉了,不容易出现什么疫病,而且能熬到现在的流民身体都还不错,因此,顺利到达鸡笼岛的竟是有不少!


    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买了他们去挖矿什么的,结果在船上就先吃上了稠粥,后来到了海上,虽说晕船有些难受,但是饭食里头竟是还有鱼肉,到了鸡笼岛之后,又给发下了不少口粮,虽说多半是番薯还有一些陈米,但这边天气炎热,随便开荒开出点地来,就能再种一季番薯。他们给主家开垦荒地,前三年不光不收租子,还借农具牲口给他们使用,但是三年之后,就得交租了,但稍微一算,也比以前强得多!毕竟,这年一年能种两三季的粮食,官府又管不到这里,不收赋税,交了租子,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以后有了钱,还能将地给买下来,那可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基业。


    因此,哪怕一开始有些迷茫,很快,这些新鲜出炉的移民生活就进入了正轨。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顾晓还不知道移民的事情究竟能不能成!她有些后悔自己只是一个女人,要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自个跟着出海去看看情况!


    就在顾晓患得患失的时候,万寿节到了。


    第117章


    因着是整寿的缘故, 今年的万寿节会持续七天,往年也不过是三天。不光是因为皇家过生日得有气派,也是不能叫外头人知道圣上具体的生辰八字。


    内城各个街道都扎起了彩棚, 光是杂耍艺人就有一大堆。还有一些有戏班子的大户,也在街上搭了彩棚,叫戏班子唱一些贺寿颂圣的戏。


    本着与民同乐的缘故, 这些日子内城会对外开放,叫外城乃至城外的百姓都进来乐呵!以至于这些日子以来, 内城那叫一个热闹,大家宁可少挣一些钱, 也愿意进来转悠一下!甚至,进来赚钱的机会也很多, 一些原本只能在外城摆摊的小摊贩,如今偷偷摸摸跑到内城来卖点吃食果子之类的, 生意可比在外城强多了!顺天府这边这种事情也管不过来, 只要他们别挡了道,闹出什么事端来就行, 甚至还能收到一些市税。


    王府这边虽说已经在内城比较中心的地段了,但也比往常热闹得多,隔着墙似乎都能听到外面唱戏叫好的声音,还有各种叫卖声。


    徒嘉泽和末儿他们听到自然也想要出去凑热闹,顾晓直接给拒绝了。这种热闹是能随便凑的吗?这会儿内城热闹得不行, 一个不注意人就走丢了!万一遇上不怕死,敢在这个节骨眼做生意的人贩子怎么办!


    两个孩子有些不乐意,不过顾晓也有办法, 宫里头可比外头热闹多了,直接带着府里几个孩子一块进宫。叫徒嘉钰带着徒嘉泽和末儿去前头给圣上贺寿, 顾晓带着佳婉佳姝两个女孩子去后宫。


    顾晓也是随大流,这种时候,各家除了年纪实在比较小的,都会带进宫里,这也是一片孝心!便是圣上,也希望子孙繁茂,其实要不是之前折了好些个皇子皇孙,原本圣上年纪比较大的孙子,这会儿都该成亲生子,圣上都能四世同堂了!可惜的是,当初年长的要么直接折损了,要么还被关着呢,圣上不点头开恩,谁来主持他们的婚事!


    所以,为了寿宴上好看,能够提溜出去的都得提溜出去,显得圣上子孙满堂,最好叫人能忘掉之前那场


    因着如今圣上真正年长的皇子就雍王和简王两个,显得简薄。宗人府和礼部排练的时候,年长的干脆就按照爵位来排,到时候一起上前贺寿,年纪小的皇子数量比较多,也没有爵位,可以排在后头。


    虽说看起来比较热闹,但是圣上心里都有数,这会儿瞧着硕果仅存的两个大儿子,就又开始怀念起那些死去的儿子来了。


    之前南巡的时候,圣上就开始惦记,如今更是起了心思。等着一干宗室都送上了万寿节礼,皇孙们也都说了贺寿词,圣上就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庆王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当下就上前当了这个捧哏,直接说道:“圣上今朝大寿,又值国泰民安,普天同庆之际,何以生忧呢?”


    做皇帝的人,放在后世多半都能评个影帝,庆王一说,圣上便流下泪来,叹道:“王叔,朕只是看到这些孩子,又想到昭儿,哲儿他们了!”


    义忠亲王大名徒宏昭,之前同样作死谋逆的康王大名徒宏哲,圣上这话一说,下面便有人开始磨牙。


    义忠亲王也就罢了,这位是极为骄傲的性子,他当日宫变,根本没打算对下面兄弟下手,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圣上,因此,被牵连的那些臣子也就罢了,宗室里头其实对义忠亲王都没什么恶感。


    可是康王还有另外几个谋逆的王爷,那可就不一样了,在场好几个人的父亲兄弟都是被这几位害死的,圣上这会儿提到康王,难不成还要给他们平反?


    只是有仇的就是几个年纪还小的皇孙,他们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好说,只得低着头不吭声。其他宗室倒是有话想说,但是今儿个这个日子,谁敢惹圣上不高兴。


    因此,圣上便说道:“他们一个个混账玩意都走了,叫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虽说他们该死,朕却是心疼孩子们,一丁点年纪就要被连累!”


    庆王有些腻味,不过还是说道:“圣上也是一片慈心!”


    雍王在一边一声不吭,要是谋逆这种事情都能平反,那以后还不乱了套了!


    好在圣上也算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只是说道:“那些个孩子也被关了好几年了,王叔回头给找个地方,将他们重新安置吧!虽说除了籍,终究还是朕的子孙,就叫他们做个寻常百姓吧!”


    庆王只得答应下来,又道了声圣上隆恩之类的话。


    圣上也算是雨露均沾,之前就说了会恩赏几个丧父的王府,这回就干脆砸瓷实了。


    宁王府算是倒霉,之前就被除名了,也就活下来两个女孩子,这回一个被封为郡主,一个被封了县主。端王府的庶长子被封了郡王,和嗣端王一样,成年就可以正式封爵。颖王府原本袭爵的就是庶子,不过袭的就是个郡王爵,这次直接将他给记在了颖王太妃的名下,然后爵位也往上提了一级,以后他就是嗣颖王了。安王太妃也得了恩典,圣上直接许诺,日后会过继一个皇孙给安王太妃,叫那位皇孙继承安王府的爵位。至于平王府也没落下,末儿也被封了个郡王,成年后就能正式袭爵。


    这下加害者被赦免,受害者得了补偿,在圣上看来,他是一碗水端平了!但实际上,很多人都一言难尽。


    颖王府新鲜出炉的嗣颖王如今都十一二岁了,便是记在颖王太妃名下,也不可能真拿颖王太妃做生母。事实上这几年,双方就是保持着表面的客气而已,要不是之前宁王府的事情,颖王府连表面上的和谐都做不到。如今这么一来,那位侧太妃明面上不敢闹,背地里头还不定要怎么样呢!安王府光是许诺给过继一个皇孙,但这个皇孙什么时候过继,过继的是谁。过继这种事情,一般都只会选择嫡子,而不会是庶子,但是各家王府,哪里还有年幼的嫡子呢?总不能等着现在那一波皇子长大成婚之后,从他们的嫡子里面挑一个出来过继。所以,很有可能就是从那几家已经被除了宗籍的皇孙里头挑。这就很坑,一个是年纪都不小了,一个说不定对方就是安王府的仇人之后,这互相之间能和谐才叫怪了!


    圣上也是听说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前些日子的举动,想着给这两个儿媳妇一个恩典。但是他丝毫没考虑到这两人本身的感情,自以为给她们一个名义上的儿子,那就万事大吉!至于之后人家是个什么反应,他是不会多管的!


    不管怎么说,圣上自以为给了恩典,你就得接着,要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后宫那边,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得了旨意,两人脸色都变幻了一下,好在很快恢复过来,心里各种不是滋味,还得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恩。


    顾晓就在安王太妃不远的地方,瞧着安王太妃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妯娌两个撑着一张笑脸,回到自个的座位上,听着周围人不知道真心假意的恭喜,嘴里还得附和,只觉心乱如麻。


    顾晓与雍王妃瞧着妯娌两个口不对心的模样,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想要叹气,这算什么事啊!


    好在这会儿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情,这会儿都已经兴致勃勃进入了娱乐环节。


    后宫里头如今很是热闹,甄贵妃出主意,在宫中搞了个买卖街出来,摆了许多摊子,什么丝绸、布匹、瓷器、漆器、金银首饰、图书典籍之类的,应有尽有,还有茶坊酒肆,饭馆小吃之类夹在其中,甚至还有货郎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玩意,叫宫女太监充当摊主,掌柜、伙计、车夫、摊贩甚至是说书的、玩杂耍的,乍一看,跟外头竟是没什么区别。


    顾晓也很少经历这种市井的生活,便与雍王妃结伴,在买卖街上行走。不过老实说,这买卖街上的东西可比外头贵多了,随便一支绢花,都敢卖一两银子。妯娌两个走了一阵,随便买了几样东西,便进了一家茶坊,在里头要了一壶清茶,慢慢喝着。


    隔墙有耳,这边伺候的乃至旁边坐着的,都是宫里的人,因此,雍王妃只是跟顾晓道了喜,毕竟,以后小儿子的前程也有了。雍王妃知道自家大儿子徒嘉珩是个平庸的,他跟徒嘉钰关系好,以后继承了爵位,也能互相照应着。如今平王一系再有一个郡王,自然更添一份助力。


    也亏得雍王妃是个宽厚的人,自己也就是一个儿子,要不然的话,这会儿心里都要生出嫉妒之心了。像是简王妃这会儿,心里就有些泛酸。简王妃是有两个儿子的,没办法,简王是个眼神不好的,对于美人根本没什么兴趣,府里那些想要爬床的,再如何搔首弄姿,简王也看不清楚,大概模模糊糊还觉得对方动作古怪。简王府那几个侍妾也就是前些年的时候伺候过简王几次,如今几乎都是在独守空房。尤其这几年,他体重几乎是直线上升,以至于男女之事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在后院流连的次数也少了,便是初一十五去正院,夫妻两个多半也就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近些年,简王府并无儿女出生,但前些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简王妃一度是宗室里头的“英雄母亲”,创下过四年生三个的记录,几乎就是才出月子没多久就怀了第二个,也亏得简王妃身体不错,要不然就这个生子频率,都得落下病来。简王府如今光是嫡子就三个,还有一个嫡女,另外庶子庶女各有一个。简王妃倒是不为庶子庶女的事情烦心,她烦心的是自己孩子的前程。三个儿子里头,最大的已经十四岁,他将来势必是要继承王府的,会有一个郡王的爵位,另外两个就差远了,无论是爵位还是婚事上都要差不少。


    以前她心理还能平衡,还以自己儿子多为豪,在妯娌里头,素来颇为自傲,毕竟,谁家能有这么多嫡出子女出生呢?可现在她就发现,孩子多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以后的前程不能保证!寻常人家可以家产均分,可爵位这玩意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也罢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可现在对比的来了,其他几个妯娌家的小崽子,就因为死了亲爹,不光自个的爵位往上提了一截,连其他孩子也跟着沾光。便是她以前一直有些瞧不上地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居然也能翻身了,尤其顾晓这个平王府,更是叫人心理不平衡,一个儿子是亲王,一个儿子是郡王,怎么好事都落到她头上去了!


    简王妃这会儿那叫一个心浮气躁,要不是对简王还算是满意,毕竟这个丈夫脾气不错,对她也尊重,这会儿都觉得还是丈夫死了更划算了!


    不过简王妃身边也有聪明人,她的贴身丫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她就明白过来!自个儿子的前程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过继啊!她倒是没觉得过继出去就不是自己儿子了!一个亲王的爵位,舍下一点名分算什么!难不成自个嫡亲的妯娌,还不叫自己去看孩子不成!


    这般一想,简王妃立马想要去找安王太妃商议一番。


    顾晓隔着茶坊的窗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着简王妃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往前走,忍不住问道:“三嫂是看见什么了,怎么走得那么快?”


    雍王妃看了一眼,也是疑惑道:“难道前头有杂耍,三嫂赶着过去看看?”


    雍王妃不太想要关心简王妃的事情,她跟这个嫂子委实有些亲近不起来。以前这位就整日里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儿子多,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她记得简王妃那几年连续生子,人看着胖了一圈,但是脸色却糟糕得不行。说是之后养好了,但雍王妃怎么都觉得,那失掉的元气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顾晓实在是好奇,只是不好打探,只得暂且作罢。


    结果不用顾晓打探,不多久,颖王太妃就一径进来了。


    颖王太妃原本跟安王太妃在一起,她们两个原本就有些同病相怜,之前就走得近,这次又一起接了旨意,颖王太妃被恶心得不轻,她难道是缺一个儿子养老吗?叫那个庶子平白得了亲王的爵位,自己还得担个夺人子嗣的名头,简直叫她如鲠在喉。


    安王太妃也是一样,她略盘算了一下如今的皇孙,也就是简王府嫡出的比较多,但是最小的都十岁了,这个年纪,还过继什么啊!其他人家,也就是顾晓有两个儿子,但是末儿都被封了郡王,自然不是被选中过继的人。其他年纪勉强差不多的,那就是那几家被开革的,那不纯粹是拿着自家安王府来扶贫吗?这扶的还是仇人家的贫!


    妯娌两个刚才就憋了一肚子气,等着甄贵妃说了叫大家一起来逛买卖街,两人就找了一家酒楼坐着,又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心中的抱怨,只能是坐在一起喝酒,还得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结果简王妃打听到安王太妃在那里,刚刚跑过去,就对着安王太妃推销起自家儿子来。那样子,简直没眼提!


    简王妃如今也算得上是长嫂了,不过却没多少长嫂的风范。她出身其实一般,简王缺陷明显,圣上原本对这个儿子也不怎么理会,因此,简王妃名义上是贵女,实际上只是锦乡侯府的旁支之女,父亲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因着出身不高,简王妃就有些斤斤计较。上头两个嫂子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肃王妃,出身高,丈夫又得宠,简王妃没法要强,那就喜欢在下头的弟妹那里摆出一副嫂子的款。


    偏生她是个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性子,几次之后,大家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虽说不至于对她敬而远之,但是也只剩下表面的礼节性往来。


    但简王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逢年过节,孩子出生洗三满月抓周之类的,该收的礼她是一个都没落下,她一直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这会儿说要将自己儿子过继给安王太妃,倒不像是自己占便宜,反倒是觉得是自己给了安王太妃恩惠一样。


    颖王太妃听得不像,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三嫂您倒是想得好,这名也要,利也要,什么便宜都叫你占了,还要叫弟妹感恩戴德,叫我瞧瞧,今儿个这太阳,是不是从三嫂你们府上升起来的啊!”


    简王妃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你才是得了便宜才卖乖,自己已经有个儿子了,反倒是不叫别人有,你这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嘛!”


    这下把颖王太妃气着了,她宁可这个爵位便宜随便外面过继来的谁,也不肯便宜了庶子。结果到了简王妃嘴里,自己反倒是得了便宜的那个,偏生这话还不能说出来,传出去那就是怨望,只得说道:“父皇隆恩,许弟妹过继一个孩子,那也是过继一个小的,就三嫂你们家的,最小的过两年都要成婚了吧!”


    简王妃顿时愈发得意起来,说道:“这不是好事吗?过继过去,过两年就能娶媳妇,到时候弟妹就有媳妇伺候了!”


    颖王太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简王妃说才好,这就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她原本想要拉着安王太妃一起走,但是安王太妃却也有点动心,毕竟,与其过继另几家的,还不如选简王府的。横竖她又不缺人孝敬,自然不能便宜了仇人!


    颖王太妃瞧着安王太妃那模样,顿时也觉得自己一片好心是喂了狗,干脆就表示自己有些气闷,出来透透气,然后就来了茶坊,结果进门就看见正在喝茶吃点心的雍王妃和顾晓。


    顾晓瞧见颖王太妃的模样,忙招呼道:“六嫂来了,快过来一起喝茶!”


    颖王太妃这会儿正憋了一肚子气不吐不快,见得雍王妃和顾晓,顿时也忍不住了,当下过去一起坐下,顾晓提着茶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桂花龙井红,茶色清亮,又带着一缕桂花的香味,再配上桂花糕和栗粉糕,很是宜人。颖王太妃刚刚喝了一些酒,这会儿也略有些口渴,便端起茶盏略喝了半盏,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雍王妃笑道:“刚刚我们还看见三嫂从门口经过呢,想要叫她都没叫住!”


    一提简王妃,颖王太妃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当下冷笑道:“三嫂如今哪里还看得上别人,正忙着给她儿子另寻一个妈呢!”


    这话一说,雍王妃和顾晓便明白了,雍王妃忙问道:“三嫂想要将孩子过继给十一弟妹?”


    颖王太妃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圣旨这才下来,圣上还没决定呢,三嫂倒是先惦记上了!”说到这里,她便对安王太妃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这种事情,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吗?寻常人家过继孩子,还得族里出面呢,这皇家过继子嗣,牵扯到一个亲王的爵位,谁敢私相授受!结果一个敢惦记,一个居然敢听!


    顾晓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嫂这不是想要白捡一个便宜吗?”


    颖王太妃喝了两口茶,又将这事说了,这会儿一口气也泄了出来,轻哼一声,说道:“可不就是如此,她还当别人都不知道她那点子心思呢!”


    雍王妃摇头说道:“三嫂有这个想法,不先跟三伯说,叫三伯向圣上请旨,竟是先找十一弟妹,这事却是不妥!”虽说简王不管事,但是他真的乐意看到自个儿子过继出去,以后就不是他这一支的人了?简王妃自己先做这个主,难不成就不怕简王怪罪?


    第118章


    简王怪不怪罪还不好说, 圣上却是个耳目灵通的。这宫里头,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甚至这事, 连甄贵妃都听说了。


    圣上原本白天挺开心,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将谁都考虑到了, 结果听说了这事,就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喂了狗。


    没错, 圣上是打算将原本靖王的遗腹子过继给安王太妃。靖王是圣上曾经的宠妃仪妃所出,仪妃美貌动人, 又善解人意,可惜的是天妒红颜, 靖王十几岁的时候,仪妃就过世了。圣上将仪妃追封为皇贵妃, 特许随葬皇陵, 即便后来靖王谋逆,仪妃的棺椁也没有移出来。


    圣上原本对靖王就颇为宠爱, 虽说比起义忠亲王差了许多,当初几个儿子赶在一块谋逆那档口,圣上也被气得厉害,除了义忠亲王,恨不得这几个儿子都没出生过。但时过境迁, 圣上终究是年纪大了,愈发怀念从前。义忠亲王虽说算得上是“白月光”,可问题是, 他气性大,当初一把火将东宫烧成了白地, 一个孩子都没留下来,但其他儿子还是有儿女在世的。


    靖王行六,原本子女也不多,嫡长子还夭折了,他谋逆自尽的时候,他的王妃有孕还不满三个月,之后在宗人府大牢里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原靖王妃便一直缠绵病榻,宗人府那边虽然也给延医用药,但也只勉强撑了几年,去年的时候就过世了。圣上那会儿愤怒几个儿子竟敢谋逆,又伤心义忠亲王之死,自然不觉得有多少怜爱之心,但如今想起来,便觉得那个孩子可怜。其他孩子好歹还享受过皇家富贵,那孩子生下来就在狱中,之后也不曾有过半点自由。


    这次想着要叫安王太妃过继一个孩子,圣上就想到了这个孙子。在他看来,安王太妃无子,这个孙子没了母亲,也不曾参与过谋逆之事,正好叫他给安王太妃做个儿子,也算是一种弥补。


    他想得倒是很好,却没想到安王太妃是个不识抬举的,竟然宁可过继父母均在的简王府的侄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做皇帝的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误,只会觉得别人不能体察圣意,何况,他还自觉自己是一番好意,这番好意却被人给辜负了!


    当下,他便冷笑道:“既是不满意,那便罢了吧!”


    他一个做皇帝的,想要给心疼的小孙子一个前程,也未必就要过继,哪怕这几年不行,但是多叫人私底下照应一些也没什么问题,等孩子大一些,找个借口恢复宗籍,赐个爵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对于安王太妃多半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却竟然异想天开,想要过继简王家的孩子,圣上可就不高兴了。别说什么一言九鼎,实际上,做皇帝的人,翻脸如翻书才是正常操作。他答应让你过继,可没答应让你什么时候过继。宗室里头以前也有过继的先例,那是太宗皇帝时期,太宗皇帝以自己一个弟弟瑞王无嫡子为由,在瑞王过世之后,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了瑞王,继承了瑞王一系的王爵,瑞王庶子倒也没有吃亏,照旧是个镇国将军的爵位。


    所以说,安王太妃的挣扎那就是徒劳,还不如老老实实等着圣上下旨,如今反倒是惹怒了圣上,以皇帝的小心眼,安王太妃日后只怕日子就不好过了!


    万寿节期间,似乎一切都没有异样,简王对于自家儿子能继承一个王府也很心动,因此,简王府和安王府如今走动得竟是密切了许多。安王太妃如今都是跟在简王妃后头,反倒是将素来同进同出的颖王太妃撇开了。


    颖王太妃也不是那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她也不乐意跟突然记到自己名下的庶子玩什么母慈子孝,大家照旧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对于那位嗣颖王究竟孝顺哪个娘,她是不会多管的!横竖少了谁的,也不敢少了她的,她又不是那等缺爱的!


    她原本对顾晓也有些羡慕嫉妒,如今瞧着顾晓简直变成了妯娌里头的大赢家,愈发不愿意与顾晓亲近,至于雍王妃,那就更别提了,人家家庭圆满,儿女双全,只要凑近了,就能对比出自己的不幸来,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颖王太妃如今干脆独来独往起来。


    顾晓也懒得去理会几个不熟悉妯娌的心理健康状况,万寿节前两天,她还觉得有些新奇,等着到了第三天,她就开始身心俱疲了。


    宫里的娱乐活动的确许多,但是当娱乐变成了工作任务,那就没意思了!到了后头几天,顾晓已经懒得到处走动,除非是集体活动,否则的话直接就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一坐,雍王妃倒是没她那么自在,顾晓没了丈夫,就少了许多顾忌,可以躲清静,雍王妃却不好这样,也只能偶尔抽出点空来,跟顾晓坐一块喝一杯茶,算是喘口气。


    倒是府里几个孩子,都玩得挺开心。佳婉和佳姝认识了不少堂姐妹,顾晓也给了她们不少钱,小姐妹们在买卖街上闲逛,可是买了不少好看好玩的东西,每天都是满载而归,只叫周氏她们看得都有些胆战心惊。毕竟,这些东西,那都是钱啊!太妃娘娘一下子给了姐妹俩这么多钱,是不是要从之后的份例里头扣掉?


    顾晓还真没吝啬到这个地步,因着万寿节诸多藩国也要跟着进贡,隆安侯作为鸿胪寺卿,专门接待这些藩国使节,竟是将那些骨瓷,不,应该说是玉瓷给先销出去不少。


    中原的瓷器原本在藩国之中便受人追捧,但是以往那些官窑出来的好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便是民窑里头的精品,他们也是买不到的。至于指望圣上的赏赐,呵呵,那是要上交的,跟他们这些使节有毛关系!何况,圣上回赐给各个藩国的根本不是瓷器,而是各种绸缎最多加点银子。


    隆安侯只不过稍微给他们展示了一下玉瓷,表示这是新找到的一种瓷土配方做成的瓷器,因着不能够保证质量,所以不敢作为官窑进贡,只能用于民窑外销,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他们当然有兴趣啦!这些瓷器轻薄如玉不说,还颇为坚韧,并不像是普通瓷器一样易碎,上面的花样那是要明丽活泼有明丽活泼,要素淡雅致有素淡雅致,要浓艳华贵有浓艳华贵,只将这帮番邦使节看得目瞪口呆,当下直接就将自己夹带的诸多特产给抵了价,兴高采烈地捧着成套的玉瓷回去了。


    这些番邦使节常年往来于两国之间,最知道本国什么特产放在中原能卖的上价格。像是高丽的高丽参、高丽纸,安南的犀角象牙,暹罗的香料翠羽,茜香国的翡翠象牙……每每使团过来,除了固定的贡品之外,其他就是这些使节私下夹带的,横竖他们这一路上的花销都有朝廷报销,所以,便是江南那边有人肯出价,他们也是不肯贱卖的,只有到神京,才能卖出最高的利润来。


    这回发现了硬通货,这些番邦使节直接就私底下跟隆安侯达成了交易,想要常年采购这些玉瓷,隆安侯虽说不是奸商,但是跟着拿捏了一番,最后顺利拿下了一大笔订单,只要他们以后朝贡的时候,带上货物,然后去泉州港那边交易就行,还省了自己运输的功夫。


    自从顾晓流露出了想要移民的意思,隆安侯就开始计较起来。移往各个朝贡国显然是不方便的,你这么多人跑过去,人家到时候一状告到神京来,你怎么解释?


    所以,隆安侯瞄准的就是南洋那边相对比较偏僻的一些还没有跟中原建立朝贡关系的地方,那些地方连国家都没有,生活的还是一帮子土著。他们移民过去,也是为当地带来文明和教化嘛!自认一直是士大夫阶层的隆安侯对此丝毫没有困惑。


    不过,移民开发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光是鸡笼岛那边的开发,顾家就已经觉得够呛了!


    以前大家都觉得,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明明能够一年三熟,树上还都长着甜蜜的果子,结果土人一个个都懒惰非常,根本不乐意耕种,只是靠天吃饭云云。等到开发鸡笼岛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中原当年开发南方,废了多少年,五胡乱华那会儿,衣冠南渡,不知道多少北方世家士族拖家带口而来,还从山里头抓了不少蛮人修建水利,开垦农田,如此花费了几百年,到了唐宋那会儿,岭南依旧是穷山恶水,被人听而生畏。


    热带地区就更坑了,这里季节不分明,你辛辛苦苦开垦出一块地,可能好不容易洒了种子,雨季一下子来了,连绵的大雨直接冲垮了农田,地里的种子直接被泡烂了!最后获得的收获还不如你之前随便撒一把种子下去,若是这样,你干不干?


    也就是如今迁过去的都是刚刚受了灾的流民,这些人对于土地的渴望几近于偏执,为了不再挨饿,他们肯一起花费力气开挖水渠,修建水利,但如今只不过是一隅之地,就已经够费力了,若是地方再大一些,还不定要费多少力气!


    据说,越是往南,气候就越是湿热,而且台风天气还很多,也难怪当地的土著宁可摘树上的果子吃,也不想种地!在缺少人力和技术的情况下,种地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何必浪费力气!


    所以想要开发那里,需要的是大量的移民,而大批量移民需要的物资和财富,以顾家的实力,可撑不起来!想到自己女儿的理想主义,隆安侯不免有些头大。


    好在这事是一件长期的工作,一时半会儿顾家还撑得住,要是平王府这外销瓷的生意顺利,应该还能多撑一些年。只是这次顺利,无非倚仗的是今年的天灾,下面官府又报喜不报忧,以至于流民没有别的活路,但总不能指望以后年年都有这样的情况吧!


    隆安侯哪怕是顾晓的亲爹,也是不好直接跑到平王府跟顾晓说话的,只得写了一封信,又叫自个夫人看望女儿的时候带过去。


    隆安侯夫人过来的时候带了大笔的银钱,又说道:“这都是那些玉瓷换来的,只是还有不少货物得慢慢变卖,要不然的话,也卖不出价钱来,等之后再给你送过来!”


    顾晓说道:“妈,这些你还是原样带回去吧,之前都说了,以后这玉瓷的利润,都用于移民!我虽说不知道外头的事情,但是想想也知道,迁移那许多流民,不知道要花销多少,如今我收了这个钱,我都成什么了!”


    隆安侯夫人劝道:“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这一开始也花不了这许多!还有,这里头不还有雍王府的份子嘛,你的可以不要,人家雍王府哪能不要!”


    顾晓想想也是,这才先答应了下来,然后隆安侯夫人便将信拿了出来,顾晓拆开一看,顿时愈发头疼。后世之人多半都是嘴强王者,键政大师,网络上挥斥方遒,但遇到实际问题,多半都要抓瞎。


    顾晓也就是如此,这的确是大航海时代,但问题是,她对于这个时代究竟该如何操作,地方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那就是两眼一抹黑。这会儿只得叹道:“是我叫爹为难了!”


    隆安侯夫人忙说道:“哪里为难了,其实这两年咱们家也跟着做一些海贸生意,的确获益颇丰!原本族里头还说什么耕读为本,如今说的人也少了!顾家这么大的家族,又不是所有人都有读书的天份!咱们家的爵位再有个三代也就到头了,顾家那边近些年读书种子也不多,与其一门心思放在科举上头,还不如给族人找个别的出路!这移民之事,虽说初期困难一些,但等到之后,也就容易多了!”


    顾晓点了点头,她如今也不好跟家里说她的打算,老实说,习惯了后世的生活,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各种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对于顾晓来说还是有些压抑的。皇权、礼教都束缚着她,她许多事情不能做,在自个家里,想要穿个短袖都不敢,这叫什么事啊!


    她可以躺平,在这个时代混吃等死,但是既然能够改变,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呢?当然,指望顾晓这个如今被娇惯得已经快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咸鱼自个去干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负责出钱,出力的事情只能交给别人了!


    隆安侯夫人又是叹道:“这万寿节都过去了,朝廷也没有安置这些流民的意思,眼看着马上都是深秋了,再拖下去,这些人只怕非得冻死不可!咱们家可没几条船,便是想要接人去鸡笼岛,也是费力,等回头运河封冻,就更来不了了!”


    顾晓也是无奈:“咱们家能做的也都做了,其他的事情也只能看朝廷的了!”


    朝廷这边,圣上总算是知道了今年波及了北方数省的旱灾,他倒是没有勃然大怒。说实话,本朝疆域这么大,哪一年没点天灾,但是多半只是局限于一隅一地,这般波及了数省的大灾还是比较少见的。


    他也知道下头人的心思,没人敢扰了他大办万寿节的兴致,所以,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等到万寿节过后再说。他痛恨的是当地的官员,你想要遮掩也能理解,但这种时候,还搞什么祥瑞,这下怎么收场!


    圣上如今对于官员的要求,主要是忠心,至于是否能干,是否贪腐,那是另一回事。


    这些官员虽说瞒报,还造了假祥瑞,偏生还有一片忠心,圣上即便心中生怒,却也没有打算一杆子打死。叫这些流民在京畿之地流浪肯定不是个办法,真要是饿死冻死的人多了,再有有心人从中挑拨,说不定就要引发一场民变!因此,还是得早点将这些人遣送回乡。


    只是要将人弄回去,那就得给人一个希望,比如说,路途上要有赈济,回去之后得保证他们今年的赋税要减免掉,要不然,光是赋税还有哪些佃户给地主的租佃,就足够坑死他们了!


    圣上直接召集了内阁官员,商讨遣送流民之事。


    这种事情其实都是有成例在的,无非就是减免当地的赋税,叫沿途官府设置粥棚,叫他们不至于在回家的路上被饿死,另外地方上也得给予赈济,比如说发放一定的粮食,叫他们能够熬到来年开春。等春天来了,地里面各种野菜之类的也长起来了,这下也就能糊弄一下肚皮。另外,还可以许他们开荒之类的!至于他们要是原本就是佃户,还不上地主的租子怎么办,那就得看那些地主的良心了!官府那边只能是起一个建议作用。


    大家一商讨,算了一下需要花费的钱粮之后,户部尚书周振安就硬着头皮站出来了,表示,计划很好,但是没钱!


    周振安直接掏出随身的算盘“噼里啪啦”一番计算,表示如今国库里头已经没多少钱了,今年本来花销就大,而因为旱灾的缘故,秋税也势必会收到影响,别的不说,京畿之地这边其实整体也是减产的。南边盐税今年能不能交齐也很难说,至于原因,圣上你应该是知道的!这要遣送流民回去,这么大的数量,各地官仓里头有多少粮也不好说,因为好几年没有巡视过了,若是硬要他们开仓,说不得就会出现什么“火龙烧仓”的事情,或者是有人趁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平账。


    灾民回去之后,想要熬到来年开春,之后还得发放种子,这又是一大笔开销,那几省未必能拿出多少粮食来,到时候还得另买,但是市面上的粮价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步,尤其北边那几个省运输也是个问题,从别的地方调粮过去,如果不能通过漕运的话,那中途的损耗也会是个非常夸张的数字,这么一大笔钱,要是全由国库出,那接下来,朝廷就什么都别干了,等着喝西北风吧!


    周振安一番输出之后,大家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也有用余光偷看圣上的,毕竟,周振安说的国库没钱的几条理由里头,多半都跟圣上有关。今年为什么开销大,因为圣上要南巡,要办万寿节!南边盐税为什么可能交不起,同样也是圣上南巡的缘故,便宜老丈人接待圣上,难道会花自己的钱,不都是花的江南的税赋吗?这些他先挪用掉了,回头送到京中能有多少!至于多年不巡视官仓,呵呵,自从搞了一次京察之后,圣上对吏治就愈发放开了,下头的人是个什么德性,大家都知道。就算你天天盯着,他们还得钻空子呢!你几年不管,不知道要养出多少老鼠了!


    圣上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咬牙说道:“既是如此,便从朕的内帑之中,先拨出三十万两银子,将这些流民仔细安置了吧!地方上的官仓也要详查,若是发现有盗卖之事,从重查处!”


    周振安要的就是从圣上手里掏钱,毕竟,你一路南巡,花的都是国库的银子,如今没钱了,自然得从你私房钱里头掏!如今圣上肯出钱,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之前京中各家捐的粮食应该还有不少,可以先征集起来用上。沿途各地也是,先找大户捐粮,再从官仓里头调集一定数量的粮食,再买些麸糠掺进去,也就够用了!


    等着群臣退下之后,圣上就忍不住抄起桌子上的砚台往地上一砸,里头残存的墨汁将上好的地毯污了一大片。


    圣上冷笑道:“都是一群忠臣能臣啊,不能为朕分忧不说,反倒是将朕给架上了!”


    戴权在一边不敢吭声,他在外头虽说有人叫他一声内相,但是,他本质上就是皇家的家奴罢了,许多事情,哪里敢插口呢?


    圣上神情阴晴不定了一番,忽然说道:“摆驾含章宫!”


    第119章


    钱是英雄胆, 圣上为了钱发愁的时候,雍王府里,雍王正看着一大箱银子发呆。


    “王爷?”雍王妃看着雍王的模样, 忍不住喊道。


    雍王回过神来,忍不住道:“这海贸这么挣钱的吗?”


    雍王妃抿嘴一笑:“这可不是完全通过海贸,这也是占了万寿节的光了!各番邦使节进京朝贺, 正巧瞧见了这玉瓷,他们手头阔绰, 便将手里的许多特产乃至父皇给的赏赐都拿了出来,换了这玉瓷。原本七弟妹那边还在泉州港那里囤了一批, 原本打算今年出海的,如今也被那些使节给分了, 这才有了这些进账!”


    雍王忽然骂了一句脏话,他虽说如今在礼部, 但是当年跟着义忠亲王的时候, 也曾在户部观政过,朝廷设了好几个市舶司, 但是每年能够收到的商税却很有限,如今这么一算,要么就是那些海商走私,要么就是有人私吞了这部分收益。想着当年管着南边市舶司的王家,还有如今还掌管着东南一代沿海水军的南安郡王府, 雍王就忍不住想要骂娘!


    他虽说就是个无甚权柄的亲王,但他还是很有主人翁精神的。毕竟,这江山是他老徒家的江山, 那些文武官员甚至是勋贵或许都能在改朝换代之后给自己重新找个主子,但是, 他们这些宗室遇到这些情况,可就没好果子吃了!自从司马家开了个坏头之后,每每改朝换代,即便不对前朝皇族赶尽杀绝,也会多有限制。那等远支宗室还好,若是近□□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瞧着自家的江山被蛀虫给蛀掉不知道几个窟窿,雍王恨不得立刻去找圣上禀报。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主意。因着他在礼部行走,之前遣返流民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二。如今圣上年纪大了,愈发听不得逆耳忠言。圣上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励精图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圣上就变了。


    雍王回想着之前的一切,不免想要叹息。这个时候,谁要是戳破了那个气泡,那就是圣上的敌人。圣上只想要安享太平,已经没有雄心去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和实权在握的勋贵了!


    何况,这市舶司的事情,本身就与开国时候的特殊情况有关,四个异姓王本身就是前朝军阀,他们投靠太祖皇帝,自然是有条件的,太祖皇帝许了他们家族富贵不绝,这才得以收编了他们。对于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皇家的怀柔安抚算是成功了,这两家如今差不多都已经放弃了兵权,但是西宁和南安两家却是不同,他们虽说算不上割据一方,却也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原本徒宏轩的存在还能让皇家通过他来接手西宁王府的势力,结果徒宏轩如今已经是个半残的玻璃人,轻不得重不得,热不得冷不得。雍王之前见过这个弟弟几次,有的时候瞧见他那阴恻恻的眼神,都觉得有些发怵。他吃了那么大的亏,偏生圣上看似为他做了主,却没做到底,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这团火要是炸裂开来,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瞧着雍王一副义愤填膺又忧心忡忡的模样,雍王妃有些莫名,问道:“王爷,您这是?”


    雍王回过神来,叹道:“要不是七弟妹这桩生意,我都知道,市舶司的弊政何等严重!”


    雍王妃安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爷如今也算得了父皇几分任用,等回头能管到市舶司的时候,再行处置罢了!”


    “真是便宜了这些蠹虫!”雍王犹自愤愤。


    雍王妃忙说道:“咱们这次算了占了七弟妹便宜,就投入了那点子本钱,如今就差不多收回来了,这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雍王也是叹道:“七弟妹是个厚道人,人也心善,听说宗人府在城外搭了粥棚,他们府里私底下还捐了不少粮食和旧衣服!”


    雍王妃点头说道:“可不是,之前我听七弟妹说了一嘴,也叫下头人将府里那些旧衣服收拾出来捐出去了!咱们家这些衣服横竖不穿了,留在府里也是放着霉蛀了,若是捐出去能多救几个人,那就阿弥陀佛了!”


    听着雍王妃的话,雍王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正是如此,咱们宗室说到底也是受百姓奉养,如今百姓有了难处,咱们既然有余力,却是不好袖手旁观!”


    雍王妃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些银子,试探道:“要不,咱们再捐点?”


    雍王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就算了,朝廷已经有了决议,咱们也不好干涉!唉,只盼着以后风调雨顺,再无这般灾荒!”


    雍王这完全就是想得美,旱灾之后往往就紧接着蝗灾,这玩意一直到各种农药生产出来之后,才算是成为了过去式,在这之前,但凡蝗虫泛滥,都会是一场灾难。


    好在这个规律也已经被总结出来了,流民回乡的时候,就被要求趁着土地还没有封冻,就先进行深耕,将埋在土里的那些虫卵翻出来,冬季来临之后,自然能够将这些虫卵冻死!


    但你管得了中原的百姓,能管得了北边草原上的蛮子吗?


    今年北边大旱,草原那边也没有不受灾的道理。那边原本就因为几千年的放牧导致了大片土地已经出现了荒漠化。加上气候的变迁,匈奴人的时候还有部族在北海放牧,如今的漠北,就是有名的贫苦之地,漠北的那些部族对漠南的通报从来都是羡慕嫉妒恨的,互相之间的征伐也从来没少过。


    因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两代人接连对草原实行了犁庭扫穴,因此草原上如今并没有一个能服众的王廷,像是曾经的所谓黄金家族,早就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正统的黄金家族血脉,在草原上根本没法服众。谁敢自称正统,一方面就要迎来中原的强力打击,另一方面也会被其他部族排挤,毕竟,谁希望自个头顶上多座山呢!


    西宁郡王镇守平安州多年,与草原的贸易是王府收益最大的来源。


    结果今年大旱,原本还算肥美的草场不能提供足够的牧草给族群放牧,大批的牲畜饿死,大热天的这些饿死的牲畜没法保存吃掉,只能丢在荒野里,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瘟疫。之前万寿节,便有草原部族的使节过来求助,要求开放榷场,与他们交易粮食。


    朝廷如今也不想打仗,毕竟,打仗是要花钱的,钱也就罢了,粮食也是个大问题!朝廷还得赈济灾民,也得预备着之后可能发生的天灾!兵马一动,别的也就罢了,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个恐怖的数字,至于收获可能会有,但草原上这些蛮子和牲畜都是长腿的,谁知道能缴获多少牲畜,能不能收回成本!与其如此,还不如允许那些粮商运输粮食去榷场,与这些部族交易。


    眼看着这个冬天养不活足够的牲畜,各个部族干脆就将相当一部分牲畜拉到榷场去换取茶砖和粮食,趁着冬天来临之前,先做好储备,免得熬不过去。


    草原上这些部族虽说惧怕虫灾,但是他们拿虫灾更没办法,难道叫他们将草场都翻开,好在大雪来临时冻死那些虫卵?这等工作量,谁做得了!


    顾晓上辈子经历得最多的也就是台风梅雨季节时候的风雨和积水,对于天灾的认识只在电视上,像是什么蝗灾之类的,更是只在网络上看过,嗯,更多地是来源于一些穿越小说!


    因此,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一重。只听说今年草原上同样有旱灾,养不活太多的牲畜,拿了牲畜跟中原换粮食,弄得这个冬天,市面上羊肉的价格都跌了不少。耕牛的价钱也低了许多,这还是因为相当一部分牛被送到北方各府,由官府租给下面的百姓,有了牛,就能花费更小的力气深耕,来年也能提升更多的效率。


    顾晓也叫庄子上买了几头犍牛养着,连羊也养了不少,这草原上养的羊肉质更加细嫩,也没多少膻味,便是白水煮了也好吃,顾晓便叫多买了些。回头又想到毛纺的事情,便叫人剪了一些羊毛清洗干净送到王府来。


    与许多人想象中不同,其实这年头草原上养的主要是绵羊,山羊反而是南方养的比较多。草原上也早就有简单的手工毛纺业,用羊毛做绳索,做毛毡,但这些都不值钱,因为毛毡没有经过严格的清洗,往往还会带着浓烈的味道,牧民们习惯了,中原这边可不习惯。各个府上的羊毛制品也有,比较罕见的是羊绒制品,是用铁梳子从山羊身上梳下来的山羊绒做成的,这个产量很低,因此,便是宫里也不算多。更多的就是什么猩猩毡,但这些都是舶来品,是西洋那边运来的,他们拿过来的时候号称这是用猩猩血染成,用鸟雀的绒毛织成的,因此,价格也卖得很贵,因为这个不容易褪色,所以大家对于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对猩猩毡也极为追捧。


    顾晓也有几件猩猩毡的斗篷,不光是大红猩猩毡,还有黄地红花和白地黄花的,她才不相信这是鸟雀绒毛织的,以为是什么孔雀裘还是凫靥裘啊,她之前还特意用针挑了一点出来,发现应该就是羊毛。像是市面上流行的什么哆罗呢,同样也是羊毛制品。因为西洋那边养羊比较多,现在应该也还没有大规模殖民美洲,棉花种植得比较少,那边的织物更多的就是各种羊毛制品,估计也有绵羊品种的问题,顾晓对比了一下庄子上送过来的羊毛和自己从哆罗呢里面抽出来的羊毛,就发现,西洋那边的绵羊毛更细一些,难怪他们的毛纺业那么发达。


    不过,细羊毛有细羊毛的用法,粗羊毛有粗羊毛的用法。顾晓直接叫人先像是弹棉花一样将羊毛弹松,然后纺成线。一开始纺出来的毛线还有些粗,这也没什么,可以用来织毛衣。回头看看能不能请到江南那边的织工,想办法将羊毛纺成细线,用来织布,哪怕织出来的布料略粗一些,但是用来做衣服面料总不会有问题。


    顾晓相信,以中原这边的织造技术,只要开了这个头,再有个几年,工艺上就能将西洋那边的毛呢给比下去,再有价格上的优势,只怕很快在海外贸易上都能胜过西洋那边去。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引发贸易战,那就不知道了!


    针线房那些丫头媳妇都非常手巧,她们很快织出了第一件毛衣,后来更是直接织出了各种花样,要不是羊毛没染色,这会儿顾晓已经能穿上漂亮的花式毛衣了。


    不过大概是羊毛比较粗的问题,织出来的毛衣不能贴身穿,有些扎人,这让原本打算弄一个围脖的顾晓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围个貂吧!


    为了表达自己的母爱,顾晓叫针线房那边织了一些半指的手套出来,为了防止扎手,里面再续上细棉布的里子,戴在手上轻便又暖和,给了徒嘉钰、徒嘉泽还有末儿每人都分了好几双。


    连同白白和花花两只小狗也各自得了两套毛衣,因为都是原色的,觉得不好看,还用布料缝了花样上去。


    白白和花花原本就是长毛狗,倒不怎么怕冷,但是对于多穿一件也不反对,毕竟,它们原本就经常在毛发上扎小辫,还会系上蝴蝶结什么的,习惯了之后,对于身上多出一件衣服,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适。顾晓甚至还叫人勾出了两条毛线毯子,放到狗窝里面,它们晚上的时候可以盖着睡觉。


    就在顾晓跟着沉迷于打毛线不能自拔的时候,羊毛没有了!


    庄子上养的那些羊既然不宰杀,肯定不能剃毛,要不然这个天气,将羊毛剃了,羊冬天还不冻死!好在今年神京这边不少人家买了草原上的羊,天冷下来之后就开始陆续宰杀了。顾晓便叫人去打听一下,将羊毛买回来处理。


    这些人家也不觉得羊毛是什么稀罕物事,羊皮还能硝了做袄子鞋子,这羊毛留着也是无用,因此,随便给点钱就能买上一大袋,就是清洗起来比较麻烦。


    徒嘉钰将自己的手套给贾瑚和徒嘉珩都分了两双,之后写字的时候就在弘文馆里赢得了许多羡慕的眼神。


    弘文馆用的不是地龙,而是火盆,大家也会自己带脚炉和手炉过来。可是自己坐着听课的时候可以捧着手炉暖手,但写字的时候怎么弄,一会儿功夫,手就冻得冰凉,时间长了,骨头都觉得冻僵了!


    而羊毛手套织得厚实,虽说是半指的,但也就是前半截指头有点凉,手心手背都很暖和,也不会影响念书写字!


    徒嘉钰就带了六双手套过来,徒嘉珩的伴读那副手套还是分的徒嘉珩的,其他人也想要,他哪里拿得出来。


    徒宏轩因为身体的缘故,虽说还没开府,但是今年也没在弘文馆读书,如今弘文馆就是徒宏憬一家独大。他是个极霸道的性子,立马就问徒嘉钰要,还打着要孝敬圣上的名号,徒嘉钰没办法,只得将自己和贾瑚备用的手套给了徒宏憬。


    甄家做了许多年的织造,徒宏憬从小用的都是好东西,如今瞧见这个羊毛手套经纬分明,又细密软厚,虽说外表摸着略有些粗糙,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自然心动。


    徒宏憬这次去了一趟江南,可是捞了不少,也被甄家狠狠灌输了一通什么“甄家好,你才能好”之类的话,甄家那边如今虽说插手了盐政,根基却还在织造上。只是如今织造想要挣钱也不容易,毕竟,每年光是贡品就得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和财力,能维持收支平衡都算是不错了,若是能给江南织造再增加一个财源,那以后甄家可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存了这样的念头,徒宏憬便拿着手套去了含章宫。


    原本徒宏憬只是想要跟甄贵妃说一下,等回头江南织造那边做出成绩来再表功,那就都是他和甄家的功劳了!


    哪知道,徒宏憬想得倒是美妙,却没想到,这边才说了几句话,圣上就来了!


    圣上如今来含章宫的频率比较高,哪怕不在这里过夜,也常会过来跟甄贵妃一起吃顿饭,宫里宫外都知道甄贵妃的盛宠。这也叫瑜妃那边愈发咬牙切齿,而徒宏轩也是愈发阴郁起来。


    大家都疑心圣上这是在为立徒宏憬为太子铺路,要不是西宁郡王府还没有协调好利益关系,只怕许多勋贵都要跳出来弹劾甄家乃至甄贵妃母子了!


    圣上如今就是在刺激那些勋贵,因此,他一方面照旧宠幸大明宫那些美人,一方面又表现得对甄贵妃各种恩宠,只叫甄贵妃也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如今已经开始筹谋着想要拿到凤印,直接掌管内宫!


    圣上也拿着凤印吊着她,甄贵妃为了摆出一副众望所归的模样,如今也在宫里头玩起了撒钱战术,各种收买那些宫女太监,就希望他们能多传几句自己的好话,叫圣上知道,自己能够安稳后宫,也能母仪天下!


    结果这一天,圣上听闻徒宏憬过来给甄贵妃请安,就干脆也过来了!


    这会儿再将东西藏起来也来不及了,徒宏憬暗叫一声倒霉,不过等着圣上看到放在桌上的手套时,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儿子今天去弘文馆,看到四叔和七叔家的侄儿戴着这个,说是羊毛做的,觉得有些意思,就讨了两双过来,想要呈给父皇看看!”


    圣上又不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性子,这会儿干脆从桌子上拿起一双手套,虽说这是按照徒嘉钰的手掌大小做的,有点小,但这玩意本身就有些弹性,里头絮的里子也宽松,因此,圣上略用了点力气,居然也能戴上,当时就察觉出了其中的好处。


    徒宏憬能看出这玩意的好处,圣上只有想得更远的。羊毛这玩意,中原能利用得太少了,若是能大规模利用起来,这就是个聚宝盆啊!


    含章宫里头暖和,圣上戴着这手套一会儿居然手心都有些出汗了,便脱了下来,然后问道:“你是说,看到老四和老七家的孩子戴着的?这到底是老四家的,还是老七家的?”


    徒宏憬赶紧说道:“是七叔家的侄儿带过来的,因着他素来与四叔家的侄儿关系好,便只分了他!”他这话都有点上眼药的意思了,一个嗣亲王,一个亲王世子,这般交好,意欲何为啊?


    圣上倒是不在意这个,雍王是个用心办事的,性子也有些耿直,至于老七家里,老七都死了好几年了,一家子孤儿寡母,与老四家交好,也是想要在孩子长成之前,有个照应的。


    再想到顾晓这个平王太妃是隆安侯之女,圣上不免笑道:“看来这事是老七媳妇弄出来的,她是隆安侯之女,隆安侯素来忠心王事,心思也灵巧,当年茜香国的事情,倒是多亏了隆安侯!”


    甄贵妃也赶紧笑道:“这大家子出身,果然是不同,皇爷若是想要知道此事究竟,要不臣妾召了平王太妃进宫,询问一下?”


    一个贵妃哪有资格召见一个并非自己亲子或者是养子的正妃,无非就是试探罢了,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向大家宣告,自己虽说是贵妃,却已经能够代行皇后之职。


    原本甄贵妃觉得这事十拿九稳,结果圣上却是说道:“这事你未必问得清楚,朕心里有些打算,还得思量一下,明儿朕亲自召见吧!”


    甄贵妃不由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道:“皇爷准备在何处召见?大明宫毕竟是外朝,平王太妃却是内命妇!”


    圣上自然听出了甄贵妃的意思,哪有做公公的单独召见儿媳妇的道理,只是,甄贵妃也不是正经婆婆啊!不过,圣上瞧着勋贵们至今不见动静,似乎还在观望,便准备来个狠的,当下笑道:“爱妃说的是,却是朕想差了!那明儿个,就在你这含章宫召见吧!”


    第120章


    瞧着圣上对此事极为重视, 戴权亲自跑了一趟平王府。


    顾晓压根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不免有些慌。


    她穿过来之后,其实还没真的见过圣上。每每进宫都是在内宫, 圣上也都是在前朝。圣上也并不插手各府的事情,对于顾晓来说,这个公公就是个遥远的符号, 她觉得自己其实一辈子都不需要跟他打什么交道。


    哪知道搞了点毛线出来,居然就被圣上注意到了。顾晓不免担心徒嘉钰在弘文馆是不是也被圣上惦记上了。


    另外就是, 顾晓还得琢磨个说辞,毕竟, 有了好东西,不先献给圣上, 居然先给几个小屁孩用了,这难免有些不敬的嫌疑。


    顾晓琢磨了一下, 只得叫人连夜先织了两身毛衣出来, 回头只说是尝试,毛线也没有染色, 不敢敬上就是!


    虽说圣上早上应该要早朝,还得接见大臣,处理国事,但是向来只有别人候见的,没有叫圣上等着见别人的道理。虽说这不是什么太正式的场合, 不需要品级大妆,但也不能穿得太家常了。


    顾晓一早就起床梳妆更衣,因着怕在宫里头要出恭, 也不敢多吃什么东西,就如同进宫朝贺一样, 就着几块点心吃了半盏参汤,勉强算是填了下肚子。


    马车到了宫门口,早就有人候着了,一问却是含章宫的内侍,顾晓便有些郁闷。麻蛋,居然还得去拜见甄贵妃!不会回头还要看到李才人吧!一想到因着这事,可能会加恩李才人,到时候自己就要多出一个难伺候的婆婆,顾晓就恨不得想要剁手!没事搞什么毛线啊,穿个貂不比穿毛衣暖和?进口的毛呢贵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缺这点钱吗?


    甄贵妃便是要摆架子,那也不能在顾晓这个平王太妃面前摆,因此,内侍还带了肩舆过来,顾晓略客气了几句,又给抬肩舆的几个小太监塞了银子,这才坐了上去!从宫门口走到含章宫那可不近,这已经入冬了,她可不想顶着寒风走老远。


    肩舆不是暖轿,是敞开的,顾晓坐上去没多久就被吹了一嘴冷风。她只得略低了头,紧紧抿着嘴,手里抱着手炉,跟她一块过来的春香紧紧抱着装着毛衣和毛线的包裹,紧张得不行。


    这些抬肩舆的小太监因为得了赏银,这会儿便尽量不走空旷的地方,而是从宫墙下面走,如此便是有穿堂风过来,也不会那么大。他们又都是做惯了的人,这会儿脚下也加快了脚步,竟是没多久,就到了含章宫。


    顾晓原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挺早了,结果发现,圣上居然已经到了,不免也紧张了一些。


    跟着内侍进了门,顾晓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抬头,只是用余光判断了一下距离和方位,便蹲身行礼:“儿媳恭请圣安,父皇万福金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圣上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多礼,赐座!”


    说着便有人端了一个锦墩过来,顾晓只略坐了半边,然后便低眉顺眼,等待垂询。


    甄贵妃瞧了圣上一眼,想要说话,结果就听圣上先开口说道:“昨儿个老十四带了两双手套回来,说是你们府上做的?”


    顾晓心中暗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但还是老老实实起身回话,说道:“是儿媳闹着玩的!今年秋天榷场交易了不少羊,儿媳想着秋冬正是吃羊的时候,便叫人采买了一些!不怕父皇笑话,儿媳长到这么大,见过兔子,见过鹿,也见过山羊,没见过草原上的羊。因此,庄子上送到府里的时候,儿媳便去看了一下,就发现这些羊的羊毛既密且长,又听说家里的毛毡也都是羊毛做的,便叫下头人将羊毛收集起来清洗干净,看看能不能像是做棉纱一样纺线。但毛线是纺出来了,却比棉纱粗得多,儿媳在家的时候女红也就是学了一些绣活,许多事情也闹不明白,便叫针线上头看看能不能将这些线试着织出布来,然后针线房那边试了多种办法,最后发现能用棒针和钩针直接织衣服!只是我们府里买的羊不多,剪下来的羊毛又得仔细清洗,才能去掉上头的脏污和味道,一开始纺出的毛线也少,只能做一些小东西。后来儿媳又在外头买了一些,本想着纺了线之后染好颜色,做了衣服回头孝敬父皇,等着过年的时候博个彩头,哪知道父皇圣明烛照,竟是已经知道了!”


    说着,顾晓便叫春香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赶制的两身素色毛衣,还有几团毛线出来。


    圣上原本确实觉得顾晓发现羊毛的用处没有第一时间报上来,觉得这个儿媳妇就是个后宅妇人,只知道关爱自己的孩子,竟是想不到君父,如今一听,是东西还没准备好,这会儿心里那点芥蒂也消散了。


    戴权见圣上神色,忙上前接了打开的包袱,然后将里面的素色毛衣和毛线捧了出来,奉到圣上面前。


    甄贵妃凑过去看了一眼,赞道:“果然巧思,原本这衣服都是裁剪缝制出来的,今日我才知道,竟是可以直接织出来!倒叫妾身也跟着开了眼界!”


    圣上笑道:“可不正是如此,你们家一直就是做织造的,竟也没见过这个,可见难得了!”


    顾晓只在一边低头做羞惭状,戴权却是凑趣道:“奴婢也是没见过这稀罕玩意,正好这衣服没有染色,皇爷也不好上身,不如先赏了奴婢吧!”


    “好你个狗才,连朕的东西都惦记上了是吧!”圣上笑骂道,“若是能有便宜的羊毛纺线御寒,以后天下百姓冬日里便多了一样保暖之物,这等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东西,朕怎么就不能上身了!”


    听着圣上这般说,戴权连忙服侍着圣上去屏风后头穿上了一件毛衣。这年头也有套头的衣服,所以圣上穿起来也很快,才穿好,便觉得柔软贴身,身上也多了几分暖意。


    圣上穿好毛衣,只披着褂子就出来了,笑道:“果然暖和得很,真没想到,草原上那些羊除了好吃之外,羊毛竟是也有这样的好处!以前都觉得他们那些毛毡子臭烘烘的,原来是他们自个不会做!”


    顾晓忙说道:“我中土织造之术,自然是天下无双,草原蛮族哪里学得会!而且,儿媳有一次不慎将一件猩猩毡的斗篷燎了一个洞,叫下头人织补的时候才发现,那猩猩毡只怕也是羊毛做的,只是那羊毛比咱们中原的羊毛要细许多。儿媳琢磨着,咱们的羊毛就算做不成猩猩毡,用来做哆罗呢也是行的,只是儿媳不通织造之术,父皇若是有意,不如叫下头织工尝试一番!”


    圣上一听,顿时心动,这毛衣只能穿在里面,穿在外头却容易漏风,但若是能做成毛呢,就不一样了!朝廷每年从丝绸贸易里赚得的利润圣上心里也是有数的。圣上不知道西洋那边羊毛成本如何,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贸易战,什么是低价倾销,但是草原上各个部族,那些羊毛以前多半是扔掉的,如今朝廷要是肯用粮食茶砖盐之类的东西跟草原换取羊毛,成本肯定要比西洋那边来得低,以后要是能跟丝绸一样卖出去,岂不是又有一个源源不断的进项?


    想到这里,圣上看着顾晓的眼神就很欣赏了,笑道:“不愧是顾卿之女,果然心思机敏,着实难得!此事算你一功,我记得你膝下那个小的之前也许了郡王的爵位,若是此事成了,以后你们这一支就是两个亲王了!”


    顾晓大喜过望,她来的时候就怕圣上是个小气的,或者是只想到李才人身上,到时候将李才人给提拔上去,平白给她添一桩麻烦。如今一看,圣上也是个会施恩的,直接就加恩给末儿了,当下又是起身拜谢:“儿媳多谢父皇恩典!惟愿父皇万寿无疆!”


    圣上哈哈一笑,他是真没想起来李才人的事情,一个运气好睡了一次就生了儿子的妃嫔,也无什么多出挑的容貌,又没什么能叫他难以忘怀的才艺和性格,他能想起来才怪!说不定他都以为徒宏远就是以前婉嫔生的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提醒圣上,大家都是聪明人,提起来干什么,叫人以为圣上是个无情无义的,连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都不记得?还是叫顾晓记恨,平白无故给她塞了一个需要孝顺的对象?人家辛苦用心,不是想要给自己找个不省心的婆婆伺候的!


    不光许了末儿一个前程,圣上给顾晓的赏赐也很丰厚,直接就是织金缎,织金纱,织金罗都给了十匹,另外各种妆缎、蟒缎、闪缎、羽缎之类也各有六匹,又赏了一匣子合浦珍珠,一匣子金瓜子,连同下面刚刚进贡送来的贡桔也赏了两筐。


    顾晓这边可谓是满载而归,而圣上却是踌躇满志。


    甄贵妃正想要求着圣上将这个差事交给甄家,圣上却是敷衍了一番,甄家如今就已经有些尾大不掉地架势了,再叫他们沾手毛纺的事情,回头不定能将多少人拉拢到他们的船上,所以,圣上只说这羊毛要是从草原再运到江南,实在是太远了,还不如就在北边那个临水的地方另设一个织造府。


    甄贵妃倒也没有太失望,这天底下最好的织工都在江南,圣上想要叫人研究毛纺技术,横竖是离不开江南织造的。


    徒宏憬却是大为失望:“这般功劳,竟是便宜了一个小崽子!”


    甄贵妃听着不免皱眉,说道:“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你日后是要做太子,做皇帝的人,连个侄子都容不下,那你还容得下谁?叫你父皇知道了,又该怎么想你?”


    甄贵妃倒是有些心胸,但徒宏憬却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嘴上敷衍,心里却是不高兴。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拿了那手套直接给江南那边送过去,以江南织造的实力,到时候先将东西造出来送上去,平王府便是想要讨好父皇,那也晚了!可惜就这一念之差,竟是叫平王府白捡了个便宜!


    圣上如今年纪大了,愈发有了好大喜功的架势。之前因着北方大旱的事情,圣上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回头就召集内阁和六部几个主官说了此事。


    自太宗之后,本朝与草原上的关系也不算紧张,毕竟,草原各个部族之前被打怕了,至今还没完全缓过来,所以遇上天灾,大家第一想法不是杀到南边来抢,而是跑过来要求开榷场互市。


    以前大家对于草原上的东西其实没多少需求,最多就是交易战马和牛,其他的大家其实都无所谓,但以前当做垃圾一样丢掉的羊毛如今一跃变得跟棉花和生丝一样的位置,大家不免都来劲了!


    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你可以吃不饱,但出门哪怕是批条破布呢!便是街头上的乞丐,也是没脸光着身子出门乞讨的。而在中原,自古以来,布就是钱,甚至比钱还□□。毕竟,钱可以私铸,甚至前明那个宝钞到最后擦屁股都嫌硬,但是布不一样,价格一直是比较恒定的,你质量好价钱就高一点,质量差价钱就低一点,大家都认这个!


    以前都是棉布丝绸,如今再有个毛呢,这玩意能有多少成本,羊身上年年都在长啊!草原上养的羊怎么着都有个几百万头吧,若是都能一年剪一次羊毛,在场众人只要一想,都觉得心潮澎湃。户部尚书周振安这会儿眼珠子都红了,国库没钱,他这个户部尚书就很没安全感,真要是做成这毛纺的事情,户部光是收税都能收不少,若是也能织出猩猩毡和哆罗呢,再能够与什么金丝翠羽之类的混纺起来,岂不是又是堪比织锦的好东西!


    这年头没人会想到什么“羊吃人”,做成这样的买卖,也能叫草原各个部族安分一些,既然能用不值钱的羊毛换来粮食和其他财富,那就没必要再南侵了!户部甚至觉得,真要是养羊能够赚钱,以后也可以迁移一些无地的百姓去草原上种植牧草,圈养绵羊,这不比迁就那些草原蛮子来得强!


    这种会议,雍王自然也是会参与的,他虽说没有明确的职位,但是礼部的事情,哪一样也绕不开他。圣上叫六部主官一起去议事,他自然也跟着去了。之后难免要打听一下这事从何而起,毕竟多少年都没人发现羊毛有这样的用处,之前征讨草原,缴获的那些毛毡子连下面的士卒都不想要。各家府上用的那种隔湿保温的毛毡,那价钱可就高得很了,一般人家真用不起,至于羊毛织的地毯,更是一寸一金,但是这些都是舶来品,要么就是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那边的波斯大食来的,要么就是通过海上而来的,大家何曾想过,用草原上的羊毛就能做出这些东西来。


    这事并不算机密,因此雍王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及到弘文馆休沐,徒嘉珩回来诉说徒宏憬何等跋扈,硬逼着徒嘉钰和贾瑚将他们备用的手套都拿出来的时候,雍王也就差不多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雍王妃在一边也听得这事,忍不住咂舌:“七弟妹可惜是个女儿身,要不然真有陶朱之能!”


    雍王深以为然,想到徒宏远,又是觉得,这个弟妹嫁给徒宏远,那真是白瞎了!再一想,要是徒宏远还活着,只怕顾晓便是有什么主意,也是不乐意拿出来的。毕竟,徒宏远那心早就偏到天边去了,顾晓又不是那等一味奉承丈夫的愚人,如何肯用心为丈夫谋划!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宁可留给儿子!


    当然,这话当着雍王妃的面,雍王是不会说的,他只是说道:“多亏七弟妹心思灵巧,想想这些年来草原各部浪费了多少羊毛,他们要是知道了,只怕也要懊悔不已吧!”


    雍王妃笑道:“妾身只听过一句话,叫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草原各部虽说未必懂得这个道理,但只要见得了便宜,他们自然会多蓄养绵羊,往后跟中原再不起刀兵,岂不美哉!”


    雍王听着也是向往,谁真的想要打仗呢,能够通过和平手段解决,自然比通过战争解决来得好!何况这事是中原这边更占便宜一些!不过,他想到之前打听到的事情,还是说道:“甄家也惦记着这事呢,若是父皇不愿意叫甄家插手此事,甄家或许不敢埋怨父皇,却未必不会怨上七弟妹,回头你也跟七弟妹说一声,甄家人做事并无多少底线,如今偏偏又笼络了许多江南士人大族,内务府里头,甄家也多有交情,若是他们有意为难七弟妹,七弟妹那边也是麻烦!”


    雍王妃有些惊讶:“甄家竟这般跋扈了?”


    雍王沉默了一下,叹道:“都说父皇有意要立十四弟为储,甄家以后就是正经的国舅了,哪有不得意忘形的道理!”


    “父皇真的要立十四叔?”雍王妃差点失态,从自家儿子口中就知道,徒宏憬是个心胸狭窄,且刻薄寡恩的性子,这等人要是上了位,他们这些宗室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原本宗室日子就不算好过,再这般下去,岂不是更没盼头了?尤其自家丈夫占了一个长字,将来徒宏憬上位,不被打压才怪!


    “圣心难测,谁知道父皇是个什么心意呢!”雍王便是能猜出一些,却也不能确定,但是当着雍王妃的面,肯定不能说圣上对徒宏憬有捧杀之意,而是就当圣上有意立储。


    雍王妃咬了咬牙,恼道:“之前就听说,十三叔的伤是甄家干的,父皇竟也不细查,就这般放过了甄家,这也忒偏心了些!”


    雍王看了雍王妃一眼,连雍王妃这个很少打听外头事情的人都相信了这个消息,那外头那些人呢?当年义忠亲王乃是元后嫡出,圣上极为爱重,硬是给义忠亲王选了好些个勋贵人家的嫡子又是做伴读,又是做詹士,硬生生将许多实权勋贵捆绑在东宫。结果义忠亲王坏了事,这些勋贵也跟着倒了霉,虽说没被株连,却也难免丢了不少权力,便是爵位也跟着掉了不少。剩下的皇子之中,这些人原本更倾向于徒宏轩,结果徒宏轩直接废了,圣上如今还摆出一副力挺徒宏憬的模样,这些勋贵能没有想法?只怕之后还的是风波。


    这般想着,雍王心里又是一热,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何他不能是那个渔翁呢?


    顾晓从雍王妃那里得知甄家可能会记恨自己,脸上神情都有些绷不住。


    这算怎么回事,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开织场,也没去北边收购羊毛,自己无意中开辟了一个新的市场,还是罪过不成!


    雍王妃叹道:“如今立十四叔为太子的风声越来越大,甄家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他们家之前就有些目中无人,瞧不上咱们这些无权的宗室,如今搭不上这条财路,心有怨恨也是难免的事情!”


    顾晓气恼道:“甄家再狂,那也是臣子,便真是十四叔登基,难道还能将徒家的江山送给姓甄的不成!他们是想要做隋文吗?”


    听到顾晓说得这般刻毒诛心,雍王妃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至于此,只是甄家如今势大,略避着点风头也是应当的,等事情过了,也就好了!”


    顾晓握住雍王妃的手,说道:“多谢嫂子过来跟我说这个,要不然莫名其妙得罪了人,我还不知道呢!不过甄家跋扈又如何,他们在江南那边,勾搭的无非就是那些盐商还有布商丝绸商!盐商也就罢了,那些布商丝绸商真正挣钱的买卖都在海上呢!”


    她话没有说透,雍王妃已经了然,之前雍王也说过,海上的事情,如今真正能做主的其实是南安郡王府,南安郡王府真乐意看到甄家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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