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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有了几个有名的讼棍撑腰, 第二次开审的时候,陆墨就从容了许多,甭管那边几个人如何狗咬狗, 他就死咬一条,杀人偿命,舞弊的事情是一回事, 杀人又是另一回事,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 若是普通的冤案也就算了。哪个衙门没有冤死的鬼呢?这年头,不像是后世, 重证据轻口供,如今口供最重要, 而三木之下,要什么口供没有。判决还没下来, 就稀里糊涂死在牢里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呢。可如今这案子, 其实就是大家合谋舞弊,在被苦主发现之后, 又错上加错,悍然将苦主给灭了口。这性质就很恶劣,无论是学正还是知府,甚至是隔壁衙门的巡抚,都脱不开干系。


    主审的官员早就知道, 这个案子在圣上那里挂了号,见陆墨油盐不进,也不敢再明示暗示, 只得继续审案,等到将口供都记录在案之后, 才宣布退堂,表示要禀报圣上之后,才能正式判决。


    陆墨在公堂上还算沉着,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还是陆父陆母叫了一辆牛车,送他们一家三口回了甜水巷,只等着判决下来。


    第二天早朝,圣上便拿着口供开始发难。


    “之前你们一个个折子里都怎么说来着?圣君在朝,海清河晏!这就是你们说的狗屁盛世,还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民风倒是淳朴,这官风却黑透了!”圣上嘴皮子也利索得很,只骂得一干大臣头都抬不起来。


    下头吏部尚书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他管着吏治,结果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他也难辞其咎。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就更抬不起头了,正副主考,都是他翰林院的学士,结果为了点阿堵物,直接害了一条读书种子性命,简直是岂有此理!


    “怎么啦,一个个哑巴了?”圣上端坐在龙椅上,神情讥讽,“我看你们弹劾起别人的时候,嘴皮子都挺利索的,如今怎么不吭声了?”


    圣上能在早朝上发难,自然早做好了准备。上次王家的事情,一众勋贵武将被搞得灰头土脸,如今形势逆转,圣上不过对外透了个口风,立马就有人要为王前驱,为圣上分忧。


    别以为勋贵在文官里头没有掺沙子,就像是后来贾雨村依附于贾家王家一样,一些寒门出身的文官,若是本身没什么背景,在同窗同年圈子里也没多少影响力,为了谋求进步,难免会攀附权贵。这会儿立马有一个御史蹦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表示:“自本朝开国以来,承平已久,天下吏治已有败坏之势,臣以为,当加强监察,以防朋党勾结,祸害乡里,以致民怨沸腾。”


    这位御史话说得很是有水平,便是御史台那边知道这位是武勋的马前卒,也没法排斥他,因为加强监察,其实是在增加御史台的权力,哪个衙门不希望增加自家的权力呢?


    因此,他一开口,左都御史便使了个眼色,立马又有人跳了出来,同样表示应该在各个环节增加一个监察环节,比如说,如果那次乡试,除了正副主考之外,再跟上一个御史过去,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话一说,朝堂上顿时人人侧目,你御史台总共才多少御史,三年各省都有一次乡试,除了西南那边因为地方偏远,改土归流也没能完成,读书人数量少,以至于好几个省放在一块乡试一样,其他地方若是每一处都要派出一个监察御史,还要在此期间保证御史台的正常运转,那么,御史台这个衙门可就要膨胀一大圈了。


    哪怕御史台是文官的自留地,可文官之间,也是有利益纠葛的,你们编制增加了,是不是管的地方也得增加,现在监察乡试,以后是不是还要监察各地的院试?另外就是,御史出外差,那是要花钱的,这笔钱谁出?反正户部是不想平白增加这笔支出的。


    另外,武勋这边一开始的设想,无非就是让武勋在科举监察这个环节掺和一手,比如说,以后科举考试的时候,不用那些胥吏,而用地方上的驻军,也能给下头人谋一些好处。结果如今御史台居然想要摘桃子,顿时也激动起来。你们文官本来如今官职已经够多了,居然还想要扩编,是不是以后监军也得叫你们掺和一手?


    因此,立马又有人跳出来,拿着文官鼓吹的什么“亲亲相隐”做靶子,表示,一直以来,官官相护最严重的就是文官,御史也是文官,他们难道就不能被收买吗?在遇到同僚犯错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林如海如今就很尴尬,他如今也在御史台,做着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他的出身也有些尴尬,原本作为如同隆安侯府一样的文勋,林家在文官圈子里还是吃得开的。结果林如海因为家族无人,父亲早逝,缺少助力的情况下,娶了贾敏为妻,在文官们看来,其实就是背叛了所在的阶级。


    他之前好不容易走通了门路,进了御史台,打算按照正统的科举文人的路子走一遍宦途,好让林家重新融入到文官这个团体之中,结果这次的事情一出,林如海又开始两边不是人了。


    这会儿身边的同僚都在卖力地冲锋,林如海却是进退两难,也亏得他官微职小,要不是这会儿是大朝会,他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只得躲在角落里,心中暗暗埋怨,自己的岳家真的是不够意思,你们勋贵想要搞事,就不能提前跟我通个气吗?还当不当我是女婿了!


    林如海压根没想到,贾家根本不知道朝堂上会有这回事。贾赦和贾政都没多少政治敏感性,哪怕张氏每每催促贾赦多看邸报,但是之前那场舞弊案根本没有尘埃落定,以至于邸报上只是略微提了几笔,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贾家却只当个乐子在看,压根没想到这事居然已经成了文武相争的导火索。


    他们自个都是一头雾水呢,怎么可能跟林如海通气。


    瞧着朝堂上乱成一团,甚至都要开始上演全武行了,圣上却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下头原本衣冠楚楚的文武官员们这会儿撸起袖子,唾沫四溅,有几个武将直接脱了靴子,就往文官那边丢了过去。文官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别看他们口口声声“君子动口不动手”,到了这个时候,也一个个抄起笏板,加入到了这场群殴之中。


    等着下头火气越来越大,眼看着都要血溅朝堂,圣上才使了个眼色,站在一边的戴权立马就尖声喝道:“肃静!”这边说着,又有小太监敲响了旁边悬挂的玉钟,几下之后,顿时将那些已经有点上头的官员给惊醒了,连忙整理衣冠,那几个连靴子都丢出去的武官也跑过去捡靴子,期间又趁机下了几次黑手,这才得意洋洋地回到队列里头将靴子穿好。


    “安静下来了?”圣上冷飕飕地开口道。


    即便是那些自以为得了圣意的武勋们,这会儿听到圣上的声音,也有些心里发怵,君前失仪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只要圣上将这事给放到台面上,直接就能叫大汉将军们将他们拖下去在门口打板子,打死都不带冤枉的,也只能盼着法不责众。


    好在圣上本意就是想让武将将文官们愈发嚣张的气焰压下去,因此,并没有在此事上深究的意思,他环顾了一下玉阶下的文武官员们,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这朝堂上竟是这般人才济济,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下头顿时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四个异姓王有三个在外镇守,另一个北静王,因为娶了公主,勉强也算是宗室的一员,这些年也很少上朝,牛继宗如今就是实质意义上的武勋之首,这会儿也不能再缩在后头,而是出列说道:“圣上,臣以为,这些文官其实就是在搅混水,想着将整顿吏治的事情拖延过去,实在是其心可诛!”


    圣上看着牛继宗,轻哼了一声,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啊?”


    牛继宗杀气腾腾地说道:“陛下,臣的老祖宗当年有幸,跟着太祖皇帝推翻了前朝,解民倒悬。老祖宗从龙之前,也是小康人家,却被地方上的豪绅逼得揭竿而起,可见,若是叫地方上这些豪绅与官府勾结起来,会是何等模样!臣以为,此事不能放纵!”


    “胡说,你们牛家难道就干净到哪里去了!”礼部侍郎陈敬顿时忍不住了,也跟着出列,说道,“地方上那些乡绅多为良善之辈,若非他们教化乡里,造福一方,也难有如今这般盛世。那等劣绅不过是害群之马,还望圣上明鉴,不要被奸人蒙蔽,以至于酿成大错啊!”


    牛继宗冷笑一声,说道:“陈大人,你敢作保吗?若是查出来,地方上那些士绅多有不法之处,陈大人与之同罪,如何?”


    牛继宗之前先排查了一下自个家里,牛家祖籍在闽地,闽地那边地少人多,还多是山地,牛家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大族,发迹之后,只在闽地留了一支祭祖,其他人都搬到京中来了。自然也没欺压良善,横行一方的资本。当然,族人一多,难免良莠不齐,不过,京中这边有主家约束,本身又权贵众多,牛家族人也还算安分守己,相比较起来,地方上那些士绅,嘴上亲亲善善,实际上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陈敬却不敢真的作保,他如今已经年近六十,要不是去年宫变,朝堂上清洗了大批官员,他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他也是寒门出身,从小显露了读书的天分之后,家里四房人勒紧了裤腰带供他读书。而从他考中秀才之后,家里就跟着得了好处。原本一个秀才,只能是本人不用服徭役,名下也有三十亩地不用再交赋税。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实际在征收粮税的时候,有功名的人名下的地是都不用交税的。


    因此,陈敬考中秀才之后,不仅陈家四房不再需要交粮税,连同族里也将一部分地记在了陈敬名下。而等到陈敬考中举人之后,不仅族里的土地都记在了他名下,乡里又有许多人家过来投献,等考中了进士,做了官,那就更不得了了。而借助投献的机会,陈敬乃至陈家一族趁机不知道吞并了多少田地,将许多良民彻底变成了陈家的佃户。这些原本只想要托庇在陈敬名下,好不用再给朝廷交税服役的百姓,很快就沦落到了要缴纳比以前田税更多的租子,连同身家性命也不得自主的地步,有想反悔的,立马就遭到了陈家的报复。


    这些事情,陈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是这种“投献”、“诡寄”之事实际上是律法上明确认定为非法的,光是这一项,就是一桩大罪过。而朝堂上这些官员,又有几个家里没干这等事情呢?只要一查,那就是一个准。陈敬这点小身板,可扛不住这等罪名。


    圣上一看陈敬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屁股也不干净,顿时冷笑一声,然后说道:“横竖清者自清,那还怕什么呢?”


    圣上也不想真的将下头这些文官逼急了,毕竟开国这么多年,文官在朝堂和在地方上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影响力,他们若是一同抗拒什么事情,你想要办成,那肯定不容易。


    圣上也这把年纪了,不乐意回头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暴戾的名声,因此,只是说道:“朕有意重启京察,吏部对地方官员严格考察,追究地方上不法劣绅,须得证据确凿,若有罗织罪名,刻意陷害之处,以诬陷反坐论处!”


    这也算是圣上对文官的妥协,还是让文官查文官,因此,这话一出,原本还担心圣上大开杀戒的文官们这会儿都忍不住放下心来,高声呼道:“圣明无过于圣上!”


    圣上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冷声说道:“尔等如今高居朝堂,也该偶尔低下头去看看,底层的百姓是个什么样子。真要是弄得天怒人怨,自有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一天!”说着,圣上连退朝都不说,直接拂袖而去!


    一帮勋贵原以为能将文官们好好打压一番,哪知道最后竟是这个结果,不由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别提有多郁闷了,不过,他们也没有沮丧,而是不怀好意地对着那些文官挥了挥拳头,冷笑道:“你们这些伪君子,如今真面目可算是露出来了,等着瞧吧!”


    那些文官看着这些恶狼一样的目光,心中也是有些烦躁,这些勋贵武将也是来自四面八方,只要他们有心,在地方上也能具备相当的影响力,他们若是叫人盯着地方上的动静,回头在朝堂上掀了盖子,几次三番之下,圣上就算再有耐心,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至于说什么先揪出勋贵武将的不法之事,难倒是不难,但他们未必承担得起彻底撕破脸的代价,毕竟,上次王家的事情就告诉他们,圣上只是想要敲打一下那些武勋,却没有真的将他们压下去的心思。因着宋明两代的经历,老徒家可不乐意再看到什么以文御武德事情,文武并重才是正道,哪怕没什么外患的情况下,也得撑住武将这边的架子,不能真叫他们倒了!


    一帮文官倒也没有气馁,这等事情,他们有的是经验,也有的是耐心。别的不说,只要少打几次仗,当武勋中能征善战的那批人随着时间老去,他们的那些子孙又有几个能提得起来呢?甚至,不少勋贵人家都有转型的心思,只要文官这边伸出去一根橄榄枝,这些人只怕就会背叛武勋这个团体,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圣上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终究是老了,但凡他年轻二十岁,都会举起屠刀,杀个血流成河。


    圣上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人已经到了甄贵妃宫中。虽说给儿子谋求太子之位没有成功,但是甄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却不容动摇,她依旧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宠妃,瑜妃那里,圣上去的次数并不多。


    甄贵妃或许在政治上很幼稚,但是论起后宫争宠的能力,那是没的说的。哪怕心里将圣上抱怨了百十遍,在圣上面前,甄贵妃也一直是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就算偶尔有些小别扭,那也是小女儿式的撒娇,完全是一种情趣。如此,在圣上那里,她才能盛宠不衰。


    像是这会儿,圣上自觉自己老了,几乎是下意识到了甄贵妃这里。


    甄贵妃这会儿也年近三十,但是保养得很好,看着依旧是如同二十出头的模样,娇俏动人。瞧见圣上过来,甄贵妃就上前行礼,她依旧喜欢穿鲜艳的衣裳,这会儿穿着一身珍珠红织金撒花褙子,下面是一条绣着折枝玉兰的石榴裙,看着如同娇花一般,只一见,就叫人觉得心情愉快起来。


    圣上笑着扶起甄贵妃:“都说了,不必这般多礼!今儿个在宫里干什么了?”


    甄贵妃在圣上那里,明面上就是个傻白甜,这会儿笑嘻嘻地说道:“臣妾带着人正在挑料子呢,这差不多入秋了,下头刚送了今年的份例上来,臣妾一个人也穿不了那许多,留着平白放着也是糟践了,所以,就给下头人分一分,就算在宫里穿不了,也能攒起来当嫁妆!”


    甄贵妃那真的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甄家在她身上,物质生活可从来没有匮乏过,可以说,皇家养一个公主也不过如此。因此,甄贵妃也从来不知道节俭是何物,出手素来大方,这也是她在下头宫人那里口碑不错的缘故,谁不喜欢一个慷慨的主子呢?


    甄家做过织造,甄贵妃一直穿的都是上用的料子,内务府送过来的这些,有的还不如甄家私底下孝敬的,所以,甄贵妃干脆就将自个看不上的全给分了。


    不过当着圣上的面,甄贵妃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她笑道:“我还给皇爷您选了两匹料子,您也来看看!”


    甄贵妃给圣上选的料子一个是宝蓝色流云福花样织锦,一个是绛红福寿绵长团花锻,她也是深谙圣上的心理,到了圣上这个年纪,最想要的就是一个长寿,所以,给圣上的东西都以类似的纹样为主,而且也不选那等暗沉老气的颜色。


    果然圣上一看就笑道:“爱妃一看就是老夫人带大的,眼光就是好!朕小时候的衣裳,也都是老夫人帮着打理搭配,穿出去都精神得很!”


    “皇爷本就龙章凤姿,穿什么都精神!”甄贵妃恭维道。


    “不行啦,老啦!”圣上看看自己凸起来的肚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甄贵妃忙说道:“皇爷您这话说的,您要不是蓄了胡子,现在出去,谁不说您就三十出头啊!臣妾都想着,再有个几年,臣妾人老珠黄了,跟在圣上旁边,都不配了!”


    见甄贵妃摆出一副失落的模样,圣上拉着甄贵妃的手,笑道:“爱妃未免太妄自菲薄了点,便是再有十年二十年,爱妃在朕眼里也是美貌如初!”


    “皇爷就会哄臣妾,到时候臣妾儿媳妇都进门,只怕孙子都有了,再在皇爷您这边撒娇,那不跟妖怪差不多!”甄贵妃嗔道。


    圣上原本的坏心情在甄贵妃的软语娇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揽着甄贵妃的香肩,坐在榻上,笑吟吟地与她说着闲话,甄贵妃瞧着圣上心情好,便又跟圣上说起了徒宏憬的事情。


    她也不说徒宏憬功课如何,只说徒宏憬顽皮,之前跑过来,还跟她闹着要宫牌,想要出去玩。


    “他这么大孩子,在宫里的确也是待不住,出去多带几个人便是,你给他了吗?”圣上对小儿子都比较宽容,不由笑道。


    甄贵妃白了圣上一眼,看着却更像是抛了个媚眼,嘴里说道:“哪能呢,这出宫的事情,臣妾怎么着也得先问过您再说!何况,他小孩子家家的,出宫能干什么!”


    “爱妃你要是不放心,就先问清楚便是,他也不能算小了,有点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圣上对此不以为意,“正好今儿无事,不如等他下了学,叫他过来,咱们一块问问再说!”


    第62章


    徒宏憬的应对很加分, 他表示,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他觉得宫里那些东西都是父皇母妃你们给的, 作为礼物很没有诚意,想要出宫淘换一些,作为节礼。


    哪怕不是在皇家, 孝顺也是个加分项,因此, 圣上自然是大手一挥,准了他的请求。


    甄贵妃徒宏憬母子对视一眼, 都眉眼含笑,心中愈发生出笃定之感。到了这个时候, 他们已经意识到,立储这种事情, 归根结底看的是圣上的心意, 别的地方只是加分项,而圣上却有一票否决权。所以, 先老老实实做个孝顺儿子,是怎么也不会错的。


    宫里已经开始为中秋节做准备,外头自然也不例外。


    平王府里,各处已经开始给外窗糊上窗纸,白天的时候将外窗支起, 风可以透过窗纱吹进屋里,到了晚上,就将外窗放下, 免得外头的寒气进来。


    如今透明的玻璃都是舶来品,便是宫里也没能都用上, 平王府自然不会冒这个尖。顾晓对于玻璃窗也没什么执念,纱窗也不影响采光,还能给视野带来一种朦胧的美感。至于说什么研究国有玻璃配方什么的,作为懒人,顾晓是不会出这个头的,外头琉璃厂不知道有多少聪明人,研究这事呢,她等着用现成的就是!她若是个男人,倒是可以研究这些,可如今,她就是个生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跑去从事这种与女红无关的奇技淫巧,外头那些卫道士的口诛笔伐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回头若是再有人往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上头想,顾晓便是皇家的媳妇,那也完蛋了!


    因此,她来了这一年多,给王府带来的变化无非就是菜式多了些,玩具多了点,都是只需要她动嘴,不用她多费心的事情。最多就是买了两个窑口,叫人烧了一批骨瓷出来,却也没用上。顾晓本就是道听途说了一把,只知道是用牛骨粉,也搞不清楚骨瓷的配方,只能叫下面的窑工自个尝试,如今制作出来的骨瓷的确比以前更硬也更薄,但论起精美,比起柴窑汝窑来,还差了不少,需要进一步调整配方。


    这个以后可能会成为民窑中的精品,但若是拿来作为同阶层之间使用,就显得有些不太好,顾晓自个不在意,可骨粉一烧就是骨灰,用作茶具餐具什么的,放在这个年代,难免叫人觉得有些膈应。


    眼看着回头就该往各处送中秋节礼,便是宫里也不能落下,顾晓便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年头月饼花样已经很多,王府又在孝中,不好再标新立异,免得叫人觉得你们在家守孝只想着吃,可见不诚心。因此只叫厨房做了传统的几种月饼,用油纸包好,写上口味,放到攒盒里,到时候连同其他一起送出去。


    因着今年庄子上瓜果丰收,节礼里面便都添了自家产的各项瓜果,如葡萄、西瓜、柿子,又在市面上采买了苹果、白梨之类,看着也是琳琅满目,足显诚心。


    隔壁雍王府离得最近,自然是除了宫里之外,第一批收到节礼的,雍王妃一看礼单,便是一笑,忙吩咐孙嬷嬷道:“嬷嬷,平王府的节礼,你亲自送过去,就跟太妃说,等他们府上除了服,咱们妯娌再好好聚一聚!”


    雍王府的节礼与往年相比,还略厚了一些,里头最难得的竟是有一篓子桃子。


    顾晓看着有些惊讶,放在后世,想要吃桃子,什么春桃、冬桃,只要肯花钱,一年四季都能吃上,可如今在中秋前后能吃上桃子,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孙嬷嬷有意给自家王妃表功,笑道:“这桃子是我家娘娘专门找了一家桃园订下来的,那家桃园之前专门从洛阳买来的桃树,以前叫做王母桃的,试种了许多年,才有了如今这个桃种,能从七八月份一直熟到九月份,不过桃子产得也不多,几乎每年开春就被包圆了,要不是我们娘娘托了人,还真订不到。”


    按理说,有这样出名的桃子,顾晓这样的出身应该听说过,只是原身真没这个记忆,顾晓也不以为意,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之前竟是没听说,却是劳烦四嫂费心,叫我也有口福!”说着,又叫人给孙嬷嬷拿了一等的赏封,这才将人送走了。


    等着孙嬷嬷走了,吴嬷嬷才说道:“这桃园我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些,原本是某位王爷的产业,后来这个王爷坏了事,这桃园就不知道后来落到谁手里了!原本以为是内务府收了,如今看起来,却是不像!”


    顾晓笑道:“管他呢,既然咱们知道了,回头咱们也去订一些,估摸着他们也不肯卖树苗,要不然咱们自家也能种一些!”实际上从这个也知道,这桃园的新主人手眼通天,大家觉得犯不着为了几个桃子得罪他,要不然的话,若是平常人,京中那么多权贵,谁还在乎这个,就算不能买树苗,砍几根树枝回去嫁接,也不是什么难事,偏生还一直叫人家赚这个钱。像是雍王妃堂堂一个亲王妃,想要买,还得托关系才行。


    不过雍王妃肯这般费心,大概也是因着之前那件事,算是投桃报李,顾晓心中一定。她之前仔细回忆红楼里的剧情,便有些疑心,下一任皇帝只怕便是这位雍王,不管最后是不是,先结一番善缘,总归是不会错的。


    顾晓也不会刻意阿附,只需要在日常往来中表现出一定的亲近就行,她一个没了丈夫,儿子还小的寡妇,就算是跟某个嫂子走得近一点,也不会给人什么不恰当的联想。这宗室里头,也不是什么伊甸园,报团取暖的多的是,不差他们两家。


    吃吃喝喝的闲散生活也过得飞快,中秋前一日,季先生就给两个学生放了假,他颇有些名士风范,也不留在王府,干脆带着老妻去城外红叶寺拜佛,参加红叶寺的中秋祈福法会,顺便尝一尝红叶寺的素月饼。


    贾瑚也是归心似箭,总是看着徒嘉钰炫自个的弟弟,如今听说自家弟弟已经开始学着说话,如今恨不得立马飞回去,让弟弟赶紧学会叫哥哥才行,免得自己这个哥哥长期不在,让弟弟被贾珠元春抢了去。


    实际上贾珠和元春如今压根见不到贾琏,之前贾珠因为读书压力大病了一场,便是贾政这个望子成龙的,也不敢刻意逼迫,毕竟,他到现在就贾珠一个儿子,日后就算再有生育,那也不是嫡长子,不能跟贾珠相提并论。


    至于王氏,因着之前拉着贾珠和元春各种哭诉的事情,被贾史氏说成是得了癔症,直接关在自个院子里养病。


    王氏生怕自己从养病便病逝,如今非常老实,虽说不至于每日里吃斋念佛,但是早晚必定要颂一遍经,佛珠不离手,人看着也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


    加上她虽说嫁妆缩水了一大截,可管家这么多年,也中饱了不少私囊,她那些陪房下人跟她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光顾着自个的利益,一个个想尽办法到处活动,在贾史氏和贾政的下人那里敲边鼓。


    说法也很简单,真要是换一个二太太,人家还乐意跟大房对着干吗?何况,贾政如今这个情况,能娶什么样人家的女儿,要是娶回来一个搅家精,反倒是不好。


    而留着王氏,贾珠和元春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动摇。王家虽说已经失势,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子胜是个废物点心,据说如今在西北那边每日里醉生梦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自己喝死,但是王子腾却已经在西北打开了局面,如今已经是个小队正,只要再立下一些功劳,就是正经的军官,也算是说得过去。


    贾史氏本也不是什么杀伐决断的性子,她原本打算在自个娘家给二儿子寻个继室,但是史家那边委实寻不到合适的人选,那等已经落魄了的旁支,就算占了一个史字,贾史氏又看不上。这般一算,贾史氏觉得王氏居然还算是不错,只得暂时忍耐下来。


    总之,如今的荣国府,看似是二房当家,实际上,真正的权力已经落到了大房手里,二房拿着的不过是一些看似光鲜,实际上无关紧要的活计。连同公库,都被贾赦找了个借口,给封了起来,表示王家一脉相承的损公肥私,再叫王氏管着公库,只怕回头库里就能空得跑耗子。与其到时候再掺杂不清,不如现在就杜绝。


    至于王氏管着荣国府,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荣国府各项收成上来,荣国府还有不少庄子爵产,以前的收成不仅能供一大家子花销,还略有盈余,怎么轮到王氏就不行了?


    王氏又不是什么精明强干的人,以前无非就是有个公库供她收买人心,崽卖爷田不心疼,她还能落下不少,可如今贾赦直接断绝了这条路子,让她靠着各处产业的收成来持家,这就快坑死她了。


    贾政是个好附庸风雅的,他现在还没去工部当差,自然也没有俸禄可言,就算是有,他那点子俸禄还不够他吃茶的。他按例每个月也有个三十两银子的月钱,这也只能是零花钱,他要养清客相公,要赏鉴古籍书画,哪一样都不是能省得下钱来的。贾政一额外花了钱,贾赦就跟嗅觉敏锐的猎犬一样,立马就要找个借口,同样来公中支一笔钱回去,至于这笔钱花在何处,王氏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得捏着鼻子当做不知道。


    像是贾史氏那边,更是奢侈惯了的,光是每日里的吃食,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财。加上下头人还得见缝插针捞一点油水,王氏才管了一阵子家,就恨不得立刻回去养病,可惜的是,她明白,自己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那么,贾史氏肯定是要让她把位置腾出来的,她只能是咬牙勉力支撑。


    如今中秋,虽说还在孝期,贾史氏却是个好热闹的,不肯简办,便避开十五这个正日子,选了前一天过节。还得一家子团团圆圆,除了已经跑去玄真观修道的贾敬,连同贾敬媳妇和贾珍,都一并叫到了荣国府。要不是林如海不乐意掺和,她连贾敏两口子都想一块儿叫回来。


    宁国府那边固然会孝敬一下贾史氏,但那也就是一些月饼瓜果,能值个什么。贾史氏只管开口,说中秋佳节,要给下头下人也添点喜气,哪怕不发钱,也得发一身衣裳,伺候的下人起码有名有姓的那种,每人分一两个月饼不嫌多吧!这么一算,王氏就忍不住想哭。


    大房那边如今就在看二房的笑话,哪怕王家已经掉到了泥里,张氏依旧没有谅解王氏,她不会对王氏下手,但是看到王氏倒霉,她回来都能多吃半碗饭。


    张氏如今只需要管着大房这边的事情,尤其还不用她掏钱,正常的开销都走荣国府的公账,如此自然省心省事。贾史氏要一家团圆,大房事先已经孝敬了一些月饼还有菜肴,这会儿只需要带着几张嘴过去就行。


    王氏已经先带着贾珠和元春到了荣庆堂,瞧见贾赦和张氏两口子同样带着贾瑚贾琏两个孩子过来,心中愤愤,但是面上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过来给贾赦和张氏夫妻行礼。


    贾赦懒得理会王氏,张氏打量了王氏一番,王氏这些日子心力交瘁,即便用了一些脂粉,依旧能看出脸上的黑眼圈和眼袋,她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弟妹这些日子辛苦了,也该好生歇一歇才好!”


    王氏咬着牙,勉强说道:“都是伺候老太太,谈什么辛苦!”却绝口不提让张氏管家的话,她如今就这么一点价值了,要是再办不好,那在荣国府就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张氏含笑说道:“弟妹素来孝顺,我是比不得的,今儿个倒要享一享弟妹的福了!”


    瞧着张氏言语间还要占自己便宜,王氏只气得肚子都疼,只得将视线转向了贾瑚,见贾瑚还是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便说道:“我瞧着念书是件辛苦事,珠儿之前都累病了,倒是瑚儿看着还好!”意思就是贾瑚在外头根本没好好念书。


    张氏根本不搭这个茬,只笑道:“他还小呢,就算科举不行,将来也还有份前程在,我是不想多逼迫他们哥俩的,只要能平安长大,我就阿弥陀佛了!”


    王氏一听,就觉得张氏说的是府里的爵位,只愈发不满起来,她又有些笨嘴笨舌,再想说什么,却也无话可说,只得作罢。


    妯娌两个你来我往了一番,里头贾史氏就当不知道。她现在可没有那等在府里一言九鼎的权威,贾赦几番吵闹,算是将她作为荣国府太夫人的那点子超然也给打下去了。她如今只想着过自己的自在日子,不想将大房彻底得罪了。横竖她如今看王氏也不那么顺眼,因而王氏吃瘪,她是乐见其成。


    等着几个孙子孙女进来给她磕了头,她便笑呵呵地每人赏了点东西,叫他们在自个身边坐下,拿了点心果子分给他们吃。


    贾瑚对家里的点心果子兴趣不大,平王府那边如今做点心,讲究的是一个精致自然,其实就是向着低糖低脂的方向改良,尽可能使用食材本身的酸甜调味,而不再增加额外的糖分和油脂。


    若是放在寻常百姓人家,大概都会觉得这样的改良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们一年到头能摄入多少糖分和脂肪,根本都是一帮营养不良的,所以高油高糖的食物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美味的。可无论是平王府还是荣国府,日常饮食就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营养,这等点心又不是正餐,无非就是嘴馋时候的小零食,那吃得清淡一些并没有坏处。平王府那边做的点心又精致好看,贾瑚吃习惯了之后,回来就觉得荣国府的点心略有些油腻,这会儿拿着一个奶油炸的面果子,吃了一口便觉得有些腻味,干脆放了下来。


    贾史氏也没注意到,而是拿了一个桂花糖蒸栗粉糕哄元春,见贾珠拿了个螃蟹小饺,便说道:“这里面是蟹黄蟹肉,略寒凉了些,你身子才好没多久,吃一个尝尝味便是,倒是可以吃几个松瓤鹅油卷。”


    贾珠连忙放下那个螃蟹小饺,谢过了贾史氏,然后拈了一个鹅油卷慢慢吃了起来。


    张氏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却也没吭声,一边王氏凑趣,说道:“老太太,这螃蟹小饺也就罢了,下头庄子上才送了许多螃蟹上来,说是比往年的还要肥嫩,今儿席上老太太可得好好尝一尝!”


    当着贾珠和元春的面,哪怕王氏这拍马屁都拍得不怎么到位,贾史氏还是愿意给她一个面子,笑道:“那我到时候可得吃两个,叫下头用姜丝烫了热酒上来,正好配着吃!”


    王氏听得便应了一声是,然后得意地看了张氏一眼,张氏也当没看到,只是拿了银签子,叉了一块甜瓜送嘴里吃了,只叫王氏看得气恼,自己忙前忙后,倒是叫别人得了清闲。


    这点眉眼官司,贾史氏看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先带着两个儿媳还有元春在荣庆堂外月台上祭祖拜月。都上香拜毕后,便张罗着叫人在花厅摆饭,因着人少,男女也不分席,只叫女眷坐在贾史氏近边,其他人往下首分坐,总算是凑够了一桌,看起来热闹了不少。


    纵然内里有许多龃龉,但是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哪怕贾赦再腻味贾政,也得笑脸相迎,不仅如此,还得听贾史氏的吩咐,拿了汤碗汤匙来,行起了汤匙令。汤匙柄转向谁,谁要么说一首应景的诗,要么讲个笑话,讲不出来大人罚酒,小孩就罚喝一杯木樨露,不过就是玩乐一场。


    贾珠自从那次高热之后,人就愈发沉默了起来,只是这会儿人瞧见了多说贾珠稳重,有君子之风,自然没人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这会儿跟大一点的贾瑚比起来,竟是显得有些木讷,王氏对此并无感觉,她自个就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性子,反而觉得贾珠这般正好。但是在贾政看来,就觉得自家儿子比不得侄子,难免心中郁郁,要不是当着贾史氏的面,都想要教训贾珠几句。


    贾珠瞧见贾政的眼神,不免瑟缩了一下,正巧这会儿汤匙柄转到了他面前,他原本脑子里还酝酿着几句中秋诗,一时间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不免有些羞愤,只觉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很是异样,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只觉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而这会儿原本大家等着贾珠念诗,却发现贾珠小脸发白,眼神都直了,不由吓了一跳,贾赦连忙问道:“珠哥儿可是之前受了凉,不如请太医回来看看吧!”


    贾政也有些担心,只是当着贾赦的面还得逞强,说道:“刚刚还好吃好喝的,怎么这会儿就病了,只怕是胸中没有点墨,这会儿傻眼了!”


    贾史氏一听不乐意了,忙说道:“珠儿是你儿子,不是仇人,他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最是要强不过的人,只怕是真不舒服!早知如此,不该在这花厅摆宴,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没得吹了风,冲撞了什么!”说着,忙叫人抱了贾珠,又掐了贾珠的虎口,发现他眼珠子又转动起来,这才松了口气,和声道:“珠儿,你身子不舒服,怎地不早点说,快先带着你妹妹回屋里歇着,等后儿个,咱们家还赏月呢,不差今儿一天!”


    贾珠这才回过神来,愈发羞惭起来,却不敢说自己当时就是一时紧张,把词给忘了,只得默认了自己不舒服,嗫嚅道:“是孙儿不好,没有早说,扫了老太太的兴!”


    “你们好好的,我老婆子才好!”贾史氏固然也觉得有些扫兴,但还是那句话,想要玩乐什么时候不行,今儿不行,十六也行,再不济,以后有的是年头,哪有把玩乐看得比儿孙重要的,因此,安抚了贾珠一番,这场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团圆宴,就这么草草散了。


    平王府那边,早早就说好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将拜月赏月的事情定在了十六,一大早,各处就开始热闹起来。


    第63章


    去年除夕的时候, 顾晓厌烦李氏,便叫各处自个过除夕,上半年端午, 也没让大家凑一块,总不能到了中秋,还都分开, 因此,早早便给各处传了话, 十六在明霞亭拜月设宴,大家都可过来。


    李氏如今也算是消停了, 春天给宫里李才人送了一次衣裳,之后也没半点回音, 她又不是真的很有孝心,以前李才人能让徒宏远更偏向自己, 如今李才人难道还能叫王府分家的时候多给他们母子分什么东西不成?


    她这大半年可是吃足了苦头, 又是做针线,又是要吃斋念佛, 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老老实实给顾晓低了头。顾晓也不是什么穷追猛打的人,与其闹得不可开交,不如和和气气的,横竖李氏也不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 放她一马也无妨。


    李氏服了软之后,日子便好过许多,听得要一起去明霞亭拜月赏月, 便也来了兴致。


    自徒宏远死后,她日子过得一团糟, 如今总算是放开了胸怀,便叫丫头们开了箱子,给自己找衣裳。


    原本女为悦己者容,李氏可是很久没好好收拾过自己了,这会儿揽镜自照,竟是发现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拿了玉容粉过来修饰,等看不清楚细纹了,这才松了口气。


    玉梅见李氏这般,也不多说,只是问道:“娘娘今儿个打算戴什么首饰?”


    李氏早就戴烦了那些银饰,虽说做得也精美,但是都是那些花样,她想了想,便说道:“我记得之前有一副珍珠头面,就用那个吧!”


    玉梅很快就将李氏的妆奁打开,很快就找到了李氏说的那套珍珠头面。


    这套头面用的是南珠,珠子不算大,难得的是非常匀净,又都是那种柔和的奶油色,也没有做成什么凤凰模样,而是做成了玉兰花的款式,光是一看,就有一种江南美人的秀美风姿。


    李氏看了一眼,叹道:“以后这套头面就多戴戴吧,再放下去,珠子都要发黄了!”


    玉梅也不搭话,叫了玉桂过来,一起给李氏拆掉头上原本的首饰,换上那套珍珠头面,先是一根垂珠玉兰珠钗,又用几根米珠串的小花钗点缀在发间,又戴上一对垂珠耳坠,连领扣都换成了菊花纹嵌珍珠的,这会儿对着镜子照了照,便平添几分温婉的气质来。


    李氏看着镜中似乎有些陌生的自己,不免怔忪了一会,就听玉桂说道:“这头面好,正称咱们娘娘,娘娘不如再换一身衣裳吧,要不然,这个领扣就显得太素了些!”


    这边才换了衣服,徒嘉泽就从外头进来了,瞧见李氏的模样,不免高兴起来:“母妃,你今儿个比之前好看!”


    李氏这会儿心情也很好,不由笑道:“你喜欢母妃打扮得好看吗?”


    徒嘉泽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了,谁不喜欢好看呢!”


    李氏听得一愣,忽然就觉得豁然开朗起来。王爷已经没了,自己也不能一辈子走不出来,往后还长着呢,总该好好过活才是,因此,便笑道:“那行,母妃以后天天好好打扮,你也得穿得精神一些,别整日里跟个活猴一样!”


    徒嘉泽以前身体不好,总是待在屋里,李氏那会儿觉得忧心,如今徒嘉泽身体日渐好了,每日里上蹿下跳,李氏又开始看不过眼起来。


    徒嘉泽早就不怕李氏了,这会儿敷衍地应道:“母妃,我知道了!”


    李氏无奈,只得叫人先端了水过来给徒嘉泽梳洗,头发重新扎了两个小揪揪,戴上一条蓝底卷草纹的抹额,再换了一身衣裳,衣裳倒是挺好,可是徒嘉泽之前夏天在院子里到处跑,晒得黑了一圈,到现在都没恢复,这会儿穿了一身鲜亮的衣裳,愈发显黑起来,李氏不由皱起了眉头,只得叫人再给徒嘉泽换一身,嘴里还絮叨起来:“我看今儿个就得跟太妃娘娘说,早点送你跟着你大哥读书去,省得每日里四处乱跑,没个消停!”


    徒嘉泽才不想要读书,他之前跑前头去过一趟,看着徒嘉钰和贾瑚在那里写字,他都看烦了,他们还没停,顿时就吓住了,当下便抱着李氏的胳膊撒娇起来:“母妃,我还小呢,再等两年嘛!”


    又想到奶娘丫头们说的话,跟着说道:“我又不要考科举,学那么多干什么?”


    哪知道就像是后世家长将孩子送到培训班不是让他们勇争上游,而是为了解脱家长自己一样,李氏准备送徒嘉泽去读书,也不是为了让徒嘉泽如何,而是省得这小子每日里到处乱跑,晒得跟煤炭一样。


    因此,任徒嘉泽如何软磨硬泡,李氏只不吭声,弄得徒嘉泽一脸不乐。


    风荷院那边,周氏黄氏和陈氏也在绕着佳婉和佳姝给她们打扮。一会儿拜月两个姑娘也是要一起的,因而可不能轻忽。


    天还没完全黑,各处便都往明霞亭而来。


    明霞亭外已经设了月台,上头焚着高香,燃着巨烛,几个果盘里放着月饼瓜果之类,西瓜更是直接切成了莲花模样,摆在案上,一股子清甜的香味就弥漫开来。


    此时明月初升,大家只在月台一边等候,各自互相打量,便是年纪最长的周氏,这会儿也穿上了新衣,一个个都忍不住露出笑来。


    还是那句话,没了男人,日子还得过。她们头上有没有苛刻的婆婆,顾晓这个主母也宽容,不会非要她们如外头那些寡妇一般,关在高墙之内,只能如枯藤槁木一般生活,既然如此,干什么不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子,非要伤春悲秋呢!


    不一会儿,月亮便已经上了梢头,顾晓便先带着人在银盆内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这才拈香下拜,其他人也跟着下拜,三拜之后,一行人便下了月台,往明霞阁上走去。


    明霞阁四周竹帘都已被挂起,如水的月光从窗口流入,配上高悬的宫灯,便有了几分如梦似幻之感。


    顾晓同样也没拘泥尊卑,满府里除了女眷便就是几个小子,也不用在乎什么男女之别,阁上展开一张巨大的圆桌,顾晓坐在上首,徒嘉钰坐在她左侧,末儿坐着他的专用椅坐在徒嘉钰下首,李氏带着徒嘉泽坐在右侧,其他人就按照亲疏远近,团团围坐起来。


    席上的主角还是月饼,汤菜果品却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因着赏月时间长,因此热菜少,凉菜多,又有不少鲜果干果,配上烫过的桂花酒,便显得气氛融融,心里都松快起来。


    大人可以喝一点桂花酒,小孩子的选择就多了去了,有莲房饮、酸梅饮、紫苏饮等,还有糖蒸酥酪,银耳雪梨羹之类,正合孩子们的口味。


    先分食了几个月饼,又将蒸好的大螃蟹拿出来,每人面前摆了两个,自己动手也好,叫丫头帮着拆也行,喜欢吃的多掰两个,不喜欢的,吃点蟹腿肉,便净了手,端了桂花酒慢慢喝着。


    “叫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旁边玩去,咱们也一块乐呵乐呵!”年龄差距太大,最大的徒嘉钰还是个小屁孩,自然没法参与到成年人的娱乐之中,因此,瞧着几个孩子已经吃了个半饱,顾晓便笑道。


    李氏如今已经放下了心理包袱,可以很自然地给顾晓做捧哏,连忙跟着说道:“娘娘说的是,再叫这帮小猴儿在桌子上待着,只怕一会儿都要闹翻天了!”她看了一眼已经吃了个八九不离十,虽说还坐得住,但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的徒嘉泽,打心眼里赞成顾晓的主意。再这个坐下去,自家这活猴就要先闹出笑话来了。她这会儿早就后悔了,以前觉得徒嘉泽身体不好,不曾叫奶嬷嬷仔细管教,都是纵着他,养成了个有些无法无天地脾气,也亏得还知道几分礼数,要不然的话,就显得太不像样了。


    顾晓便看向了徒嘉钰,笑道:“钰儿,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去楼下玩去,要是想要去花园里也行,得先加一件衣裳,可别往偏僻地方乱跑,仔细被虫子迷了眼睛。”


    徒嘉钰如今是很有兄长风范的,当下便一口答应下来,连末儿也跟着一起带了下去,连带着一直跟着末儿的白白和花花也一块跑了。它们本就是专门培养出来的宠物犬,看着娇小可爱,一开始佳婉和佳姝还有些怕,但是很快,胆子就上来了,还拿了桂花编了花环给两条小狗戴上,浓郁的花香弄得白白和花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硬是将花环给甩了下来。佳婉和佳姝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跟着末儿一起,拿了肉干喂它们。


    哪怕年纪还小,但是这会儿男孩子和女孩子已经有些玩不到一块了,徒嘉钰见两个妹妹带着末儿很靠谱,便跟徒嘉泽一起玩起了别的游戏。


    虽说叫孩子们自己下去玩,但是奶娘和丫头婆子们还是要在旁边看着的,免得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那就是她们的不是。


    楼上这边,孩子们一走,剩下一帮女眷都放松了许多,周氏笑道:“可是有一阵子不曾这般热闹了,一时间都有些不习惯!”


    顾晓笑道:“你就是谨慎惯了,这府里这么大,你要是想要找点乐子,又有什么难的!等回头除了服,咱们也可以到西山庄子上住一阵子,那边更自在一些!”


    李氏心里暗自撇了撇嘴,这府里如今你是老大,你不先发话,谁敢自在,到时候你找个不思念先王爷的借口,那大家可不就倒霉了吗?不过面上还是说道:“咱们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也少,哪里知道什么,今儿个不是要娘娘给咱们带个头嘛!”


    顾晓见李氏这话说是恭维,又有点不像,也不跟她计较,只是笑道:“如今还在孝中,许多事情也做不了,就是私底下乐呵一下罢了!”


    如红楼十二钗一般搞什么诗词联句或是行什么雅令,这边是干不了的,顾晓原身在家倒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但换了个芯之后,却不可能如原身一般才思敏捷,叫她讲几个段子没问题,那等不严格限定格律的飞花令什么的也能来两轮,但其他还是算了。至于李氏还有一干太姨娘,就别提了,她们要么出身小门小户,要么就是宫人和庄户出身,最多也就是认识几个字,会基本的算术,描花样子没问题,让她们背诗,那可就难了。


    因此,顾晓便说道:“咱们也玩不来那些闺中雅事,就玩点痛快的,如何?”


    陈氏笑道:“娘娘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要是娘娘故意为难咱们,那咱们可是不依的!”


    顾晓笑道:“这话说的,我这些年也荒疏了许多,为难你们,不也是为难我自己吗?咱们今儿人少,不如就行个散花令如何?”


    这年头便是女眷之间的聚会,行令也是难免的事情,散花令算是比较简单的了,很快大家就拿了一竹筒过来,将竹筒打开,里面十二根银筹,上面绘着十二种四季之花。李氏忙说道:“咱们先拈出个寻花客来!我先来!”说着,竟是将袖子往上一撸,便去抓阄。其他人不由一愣,很快也笑着跟上。


    年纪最小的何氏却是直接抓到了“寻花客”,不由有些兴奋,忙说道:“娘娘和几位姐姐先掣筹,我来猜!”


    竹筒被放到了顾晓面前,顾晓晃出一根银筹来,低头一看,上头绘着一支建兰,她便藏在手中,又将竹筒递给李氏,李氏也是摇出一根,低头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笑意,将银筹同样握在手心,转而将竹筒推到周氏面前。


    一会儿功夫,在座各人都已经拿了一支银筹,何氏想要探头看看剩下的几支是什么,却被刘氏拉住,笑道:“这可不成,你要看了,那可要罚酒!”


    何氏也不沮丧,当下先看向了顾晓,笑道:“我猜娘娘手里是牡丹!”她这话一说,李氏就忍不住飞了个白眼,这马屁拍的。


    不过顾晓却是摇了摇头,将银筹放到桌上,笑道:“那妹妹可是猜错了!”


    何氏探头一看,笑道:“建兰也是好的!”然后便伸手与顾晓猜拳,顾晓怕她年纪小,喝多了,便故意慢了一点,认了负,何氏注意道了,嬉笑道:“还是娘娘疼我!”


    顾晓笑道:“好,我疼你!”自个取了酒,饮了一杯。


    周氏凑趣,故作委屈道:“原来娘娘也是个爱年轻的,可怜我们几个,都是烧糊的卷子了,难怪娘娘瞧不上!”


    顾晓也不上当,笑道:“谁不爱年轻呢,何妹妹花朵儿一样的鲜嫩人,谁也不忍心辣手摧花啊!”


    顾晓开了个头,李氏却是只肯给顾晓低头,不愿意在这些太姨娘面前放下身段的,因此,只是笑道:“那何妹妹看看我这签子是什么?”


    何氏故作思考了一番,笑道:“我猜啊,姐姐那签子上是芍药!”


    何氏又不傻,李氏拿到签子就喜形于色,可见是抽了一根好签,以李氏的城府,除了牡丹芍药之外,还能有啥。


    李氏一听,便将银筹放在桌上,上头果然是芍药。何氏便亲自斟了酒,递到李氏面前,娇沥沥说道:“请姐姐饮一杯!”


    李氏瞧着何氏这粉嫩的小模样,一开始还有些不爽,毕竟自己都有些显老了,何氏却还是个小姑娘模样,但是一想到,何氏再年轻又如何,府里又没个男人,她也没有孩子,也就是年轻的时候还能看看自己的美貌,等老了又还有什么呢,当下胸怀大畅,笑眯眯地说道:“那就偏劳妹妹了!”便就着何氏的手喝了这一杯。


    接下来几个人,何氏竟是都没猜对,猜拳也是输赢各半,喝了几杯下去,哪怕只是低度的桂花酒,但脸上也飞起了薄红,忙说道:“不喝了,先不喝了,我吃两口压一压!”说着,便坐回自个的位置,然后便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盛了一碗银耳雪梨羹,慢慢喝着。


    李氏这会儿正得意,因此便笑道:“娘娘,这什么散花令不得劲,要不,咱们玩点得劲的吧!”


    顾晓笑道:“那玩什么,投壶?猜枚?射覆?击鼓传花?”


    李氏琢磨了一下,猜枚射覆什么的,太动脑子,击鼓传花听起来不错,就怕那几个太姨娘故意作弄她,都往她这里传,因此,便说道:“要不,咱们来投壶吧!”


    顾晓也不反对,直接叫人拿了贯耳铜投壶过来,又取了去了箭头的短箭,她们这算是内宅的游戏,就不讲太多礼仪,大家轮着往里投便是。可惜的是,这里头一群人,都没什么经验,投中了也是瞎猫捧到死耗子,短箭用完,每个人都被罚了酒,四处看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二更,月上中天,吹进来的风也带了一些凉气,不过大家都喝酒喝到微醺,也不觉得冷,何氏喝得多,这会儿已经两眼发迷,又吵着要玩抛打令,大家故意作弄她,竟往她那里抛,她漏了好几个,又被罚了好几杯,跟米氏刘氏她们闹成一团。


    上头玩得开心,下面几个孩子也听得好奇,跑上来看到几个太姨娘醉态,不免大吃一惊。徒嘉泽是西院唯一的孩子,如今李氏不怎么管得住,他便也往东厢房那边跑,刘氏米氏何氏她们几个也乐得哄孩子,这会儿瞧见她们几个这般小女儿模样,徒嘉泽顿时觉得有趣,也跑过去要跟她们一起玩。


    末儿更是个喜欢凑热闹的,领着两条狗也跑了过来,白白和花花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差点没把人绊个跟头,大家也不以为意,只是愈发肆意起来。


    吴嬷嬷看着这样子,不免凑到顾晓耳边,低声说道:“娘娘,要不,先散了吧!”


    顾晓笑道:“还早着呢,难得能聚一聚,也叫她们好好松快松快!”


    吴嬷嬷见顾晓这般,便不再多说。


    这明霞阁在花园一角,距离院墙也并不是很远,因此,隐约的笑声便传到了隔壁雍王府。


    雍王府又不用守孝,昨儿个一大家子就聚过了,今儿十六,雍王又去了周侧妃那里,雍王妃觉得无聊,便带了几个丫头在花园里散步,经过的时候,听得隔壁传来的笑声,不免驻足细听,只是终究离得远了些,听不分明。


    一边丫头莲蓬说道:“娘娘,隔壁应该是今日拜月,这会儿该在赏月呢!”不过心里头也是嘀咕,几个女人,赏个月,怎么竟是有点沸反盈天的意思,莫不是请了几个女先儿,给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若是真有,要不要跟自家娘娘说,回头打听一下是谁,下次也请了来,大家也能一乐!


    雍王妃只是略停了几步,这会儿也是笑道:“她们在府里也是冷清,难得过节,松快一些也是应当的!倒是七弟妹宽厚,也能容她们玩乐!”


    想到这里,不免又有些羡慕,顾晓这个平王太妃有宽厚的本钱,没有丈夫,爵位是儿子的,自己在府里当家做主,如今看起来,以前最不逊的刺头侧妃也已经老实下来,她自然没必要再降下身段,跟下头斗得乌眼鸡一样,可以从从容容做她的太妃,丢点小好处下去,就能叫下头那些侍妾俯首帖耳。哪里像是她,说是府里正妃,丈夫也尊重,实际上那真的是谨小慎微,半点错也不敢犯,下头侧妃侍妾骄横,她也只能做出一副宽厚模样,免得落下个刻薄的名头。毕竟,她娘家败落,实在是没有做错事的余地了!


    “罢了,咱们回去吧!”雍王妃转身说道,“这节也过去了,倒是剩下了不少月饼瓜果,留着也是浪费,明儿个就分下去吧!”


    几个丫头都面露喜色,她们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自然能分到上等的,这些就算自己不吃,拿回去给家里,也是一桩体面。


    丫头们欢喜不尽,却不见前头走着的雍王妃,面上露出些许萧索神色,只是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64章


    中秋刚过, 之前说的京察已经开始,哪怕圣上已经是高举轻放,但官场上气氛还是紧张了起来。


    负责京察的官员摩拳擦掌, 有意将这事办得漂漂亮亮,让自己的履历上增加一项新的政绩,地方上的官员听到消息, 立马开始寻找开刀的对象,而那些消息灵通的缙绅, 早就还是活动起来,想办法将自家妆点成良善人家的模样, 生怕被人当做典型。


    而京城之中,陆墨带着陆父陆母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牛继宗没能实现将文官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的愿望, 对陆墨的许诺自然也就成了泡影。之前的案子,董家是彻底倒了霉, 董元驹被夺了功名, 打了八十大板,流放辽东, 遇赦不赦,董兴业和董兴胜不仅丢了官,因着董兴胜向官府行贿,导致陆显宗惨死,董兴胜被判秋后处斩, 董兴业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判流放西南,董家那个之前以为要死, 却最终没死的老爷子这回也真死了,可以说, 董家直接就散了,不可能再有翻身的余地。


    而涉案的正副主考和学正也被判得很重,不仅被罢职抄家,还被判子孙三代不得科举,这简直是挖了他们的根,三代之后,他们就算原本在士林还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彻底没用了,一大家子都得重新开始。至于那位知府,自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直接被罢职抄家,全家流放崖州。这会儿的崖州可不是后世的旅游胜地,虽说经过多年的开发,已经比以前强了不少,但依旧算得上是蛮荒之地,比起西南都糟糕,这一大家子流放过去,有几个人能活着等到朝廷大赦,都是问题。


    看起来陆家的仇人都没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对陆家怀恨在心,他们只需要托人使点绊子,陆墨又不像是死去的陆显宗,身上有公民,其他人动起手来还略有些顾忌,像是他们如今这个情况,都不用县令出手,几个胥吏都足够让他们家破人亡。


    别的不说,陆显宗死了,家里的地不能再免税,也没有免除徭役的资格,他们因为这场官司,又错过了今年缴纳粮税的日子,回去之后要补交,大冬天再征发一下徭役,就足够折腾死一大家子。


    这样的担忧,陆墨也没有瞒着陆父和陆母,老两口因着陆显宗的事情,如今也不敢再相信地方官府的节操,相比较起来,在天子脚下,大家吃相还好一些。尤其如今陆墨在京城也算是混了个眼熟,谁要是京城对他打击报复,只怕回头就有人捅上去,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陆父犹豫了一番,说道:“墨娃,你说得对,虽说家里的地要紧,但是性命更要紧!这一回去,天高皇帝远的,咱们一大家子的性命,可就落在别人手里了!我如今还有点力气,你娘就算眼睛坏了,做不得绣活,但是缝缝补补的活计还是能做一些的!咱们干脆将家里的地给卖了,就在京城寻个营生!”


    陆墨也是鸡贼,既然陆父已经打算卖地,他也不去牙行,而是直接去了会馆。很多地方在京城都有会馆,大多数是试馆,主要是方便各地举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另一部分便是同乡会馆,主要方便的是行商还有行帮,陆墨去的就是同乡会馆,他如今也有些名声,只在会馆里说了陆家要卖老家的地,以后就长住京城,其他人便明白他的意思。


    陆家这案子连京察都掀起来了,他们小门小户可扛不住报复,自然不肯再回乡。这些人能将生意做到京城,自然也都是眼明心亮之辈,当下不仅不压价,还给了一个好价钱,又主动表示会帮着陆家找一处安全的房舍,还问陆墨愿不愿意跟着他们一块干。


    陆墨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些人多是行商,跟着他们,那是得走南闯北的,陆父陆母年纪都不小了,他可不放心将人留在家里,回头出了事都不知道,因此,他宁可在京城找个卖力气的活,若是能积攒一些资本,置办一些产业,陆家也就算在京城扎下根了。


    会馆的人将陆家的动向给宣扬了出去,原本不打算再管陆家的牛继宗这会儿却又回过神来,虽说之前许诺给陆墨弄个官的事是做不成了,但是,给陆家一个营生还是可以的,因此,便叫之前那个下人去找陆墨,许诺借他一辆骡车,让他可以帮着镇国公府送送东西,镇国公府不用的时候,他也可以在外头自个拉人拉货,等有钱了,他就能将骡车自个买下来,之后怎么用,就是他的事情了。


    陆墨倒是没觉得镇国公府出尔反尔,毕竟,他就是个小人物,一个月前还是个奴婢呢,能有今天,他已经是感激涕零,自然不会有更多的野望,如今能捞到一个稳赚不赔的营生,自然是感激不尽,当下用尽自己的口齿,说了一大堆好话,牛继宗知道了,也算是有了点安慰。不管怎么说,这陆墨是个厚道人,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时候。只是之前说好了骡车是借不是送,如今再想要送,就显得有些存心不良,不过,他这样的人,想要施恩,也很容易,只叫家里包了许多旧衣裳被褥,还有些成药之类,送到了陆父陆母那里,这些虽说不是钱,但是真要是折成钱,别说是一辆骡车,两三辆都买下来了。


    陆父陆母自然是感激不尽,又听陆墨说陆显宗沉冤得雪,镇国公府也出了立,恨不得在家给牛继宗立长生牌位,为他日日祈福。


    比起镇国公府的大张旗鼓,隆安侯府那边却也只是叫人私底下多给陆墨行一些方便,有需要用车的时候就找陆墨,其他便不再多提。陆家遭难,董家是罪魁祸首,就算不是因为董家的那一点亲戚关系,顾家也是欣赏陆墨这等忠诚厚道又勤劳肯干的人的,给这样的人搭一把手,也算是积德行善。


    隆安侯府也没有需要陆家报答的地方,无非就是看着陆家可怜,老两口这个年纪没了独子,虽说收养的陆墨是个有良心的,但终究比不得亲生的孩子贴心,如今还得背井离乡,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生活,能拉一把便拉一把,总不能叫好人没了下场。


    这些话隆安侯夫人并不曾跟顾晓说,陆家的事情差不多是外朝的事,顾晓作为宗室命妇,也不该掺和这些,没得叫人生出什么想法来。


    隆安侯府夫人这次过来,却是因为隆安侯被派了外差。


    隆安侯是鸿胪寺卿,管的是外交上的事情,这次南边茜香国来朝,茜香国国主因为膝下无子,想要册封女儿为王太女。为了这事,朝堂上吵得厉害。毕竟,自从出了个武则天之后,中原就对女子摄政之事防得厉害,周边藩属各国,也都在儒家文化辐射圈子里,就算是无子,选择的也是过继宗族内的近支子弟,如今茜香国国主仅有一女,却不肯过继,反倒是想要叫女儿继承王位,朝堂上难免有些说法。


    圣上对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是不在意女子当政,但是女子总是要成婚的,这位王太女以后有了王夫,若是对方因此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到时候茜香国难免要生乱,中原作为宗主国,到时候只怕也得出手。


    只是,之前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作为宗主国,也没有插手人家王位传承之事的道理,如今总不能因为人家选了个女子为储君,这边就大动干戈,最终,一番商议之后,隆安侯就被派了外差,叫他出使茜香国,名义上是替天朝上国册封王太女,实际上是要先看看这王太女的秉性盒茜香国国内的情况,看看这王太女会不会因为将来婚姻之事,导致大权旁落,王权反复。


    隆安侯夫人叹道:“你爹这么多年除了回乡祭过一次祖,何曾出过远门,如今却要千里迢迢南下,去什么劳什子的茜香国,他都这把子年纪了,哪里经得住舟车劳顿。可惜这是正经的皇差,圣上又不放心下头的小年轻,根本推脱不得!”


    顾晓也搞不清楚茜香国是什么地方,被隆安侯夫人说了一通,琢磨着应该是类似于安南缅甸的小国,地处东南亚,那些地方她上辈子也是旅游过的,那会儿都什么时候了,开发程度也高,设施也很完善,物价还不算高,去一趟比在国内游还便宜一些。但是如今跟后世可不一样,因此,顾晓只得安慰道:“妈,我记得南边那些小国气候湿热,咱们这边是冬天,他们那边还跟春夏差不多,爹这次过去,也可以多待一些时日,就当是避寒了!”


    “你这丫头,倒是说得轻松!”隆安侯夫人也没想到到了顾晓这边,还真能得到一点有效的信息,当下就说道,“既然那边气候温暖,那大毛衣裳和小毛衣裳就可以少带一些,倒是应该多带点春秋的衣裳过去,最好再带几件夏衫!”


    顾晓又提醒道:“妈,我想着最好还是先去太医院,看看开一些防止瘴气的药,还得防着点水土不服,好在是这个季节过去,真要是春夏过去,那爹可就真的要受罪了!”


    隆安侯夫人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原以为鸿胪寺是个清水衙门,如今看起来,真要有事了也是麻烦,好在这样的事也不多,寻常有什么,叫下头的人去便行,总不见得各国都找不到一个男丁继承王位吧!”


    顾晓在一边笑道:“依我说,朝廷与其担心茜香国的豪族与王室结亲,行鸠占鹊巢之事,还不如在宗室里头选几个宗室子跟着过去,看看那位王太女愿不愿意选宗室子做王夫,到时候茜香国的下一代便有咱们皇家的血脉,自然会更心沐王化!”


    隆安侯夫人听得一愣,直接就站了起来,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宗室里多的是那等连爵位都没法封的子弟,与其留在神京这边想办法谋出路,还不如去茜香国做个王夫呢!我就不多留了,你爹这次出去,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先列个单子,到时候叫你爹带回来,我这就回去跟你爹说这事,叫他赶紧上折子!”


    隆安侯夫人连茶都没喝完,就风风火火走了,等到徒嘉钰下学的时候,听说外祖母来了就走了,整个人都懵了,不由问道:“妈,外祖母这次来难道有什么急事?”


    顾晓解释道:“是有急事,你外祖父要出外差,外祖母过来跟妈妈说一声。她得回去给外祖父收拾行李,哪能在咱们家多留呢?”


    徒嘉钰就这么被忽悠住了,而隆安侯府那边,隆安侯一听隆安侯夫人带回来的话,也是一呆。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自古以来,就算是和亲,用的也都是公主宗女,谁家拿皇子宗室子去和亲,就算是,那也是人家嫁过来,而不是将人送出去。何况,自从唐朝之后,中原这边就没了和亲之事,自然也想不到这些,如今一听竟然可以叫宗室子去给人家王太女做王夫,隆安侯只觉打开了一条新思路,越想越觉得可行。


    至于说什么宗室子会不会觉得茜香国是穷乡僻壤那个,不乐意过去。以前人家公主和亲,也没怕自己嫁的是什么穷乡僻壤啊,人家还都是嫁的北方的蛮子呢,在宫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女孩子,跑到草原上吃腥啖膻,一年到头,连口蔬菜都吃不上,人家也没抱怨什么!茜香国那里一年三熟,物产也丰富,总比草原强得多,你们大男人家家的,难道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什么做了王夫,不能三妻四妾的,你们留在京城,做个连爵位都没有的闲散宗室,难道就有钱三妻四妾了?想的什么美事呢!


    隆安侯当下便亲自铺纸研墨,开始写折子,写完再润色一番,重新誊抄了一遍,晾干之后,便放入密匣之中,走密折通道递入宫中。


    作为鸿胪寺卿,是没有上密折的资格的,但作为开国侯,隆安侯自然有上密折的资格。密折的好处就是不用经过内阁,就能直达御前,免得被内阁那边因为各种狗屁倒灶的缘故压下来,之后就算是拿出来也得扯皮,等他们扯玩了,隆安侯都已经快到茜香国了。


    茜香国使节就在驿馆里头住着,朝廷这边必须尽快决定到底要不要搞一次和亲,若是决定了,就趁早选好人,跟这次的使节团一块去茜香国,将事情定下来。要是不搞,那也得早点下决定,总不能将人家放在驿馆里头晾着,叫人家生出不该有的联想来。


    隆安侯的密折才递上去,圣上便知道了。主要是隆安侯这一脉素来低调,拿着递密折的权利,几乎就没真的用过,如今难得用上一次,圣上自然担心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叫人拿了钥匙,开了密匣,将里头的折子拿出来。


    圣上也不叫戴权先念,自己就将折子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明白是什么事之后,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是一喜。


    没错,与其担心茜香国那些豪族倒反天罡,不如自家这边釜底抽薪,先将人安排了。


    比起茜香国那些豪族子弟来,宗室子弟总要更加一表人才一些,再有天朝上国的滤镜在,圣上不觉得茜香国国主和王太女会看不上,何况,他们不得顾忌着点上国的想法,不想找个宗室子弟做王夫,难不成是早就预备好了跟朝廷翻脸?


    “嘿,这顾爱卿,平时不声不响的,看着就是个惫懒的货色,如今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挺有主意!”圣上放下折子,心动地搓了搓手,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御书房踱了几步,口中笑道。


    戴权虽说不知道折子里面写了什么,但是圣上既然这么说,他便凑趣道:“奴婢记得,顾家是文勋出身,因而不太好跟那些开国勋贵凑一块,又几代不曾科举,跟朝堂上那些文官也走得不近,自然不方便在朝堂上多说什么!不过隆安侯府一脉素来忠心耿耿,既然有能力为国出力,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圣上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顾家可比那些人家忠心识趣得多!此事若是能成,隆安侯这个爵位倒不是不能再袭一代!”


    戴权听到圣上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愈发想要知道隆安侯究竟在折子上写了什么,不过,他素来是个心中有数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不合适的举动来,横竖这事迟早都会知道,也不差在一时,因此只是顺着圣上的话,又恭维了几句,只说圣上圣明烛照,下面臣子才能人尽其才,只哄得圣上眉开眼笑。


    圣上也知道此事不能拖延,也不先在朝会上说,直接找来了宗令庆王,跟他先说了这事。


    庆王一听,也有些高兴。宗女什么的,从来不是什么问题,无爵的宗女,最多准备个一两百两银子嫁妆也就打发了,那等几代过后,彻底没了宗籍的子弟也就罢了,都得老老实实自谋生路。但是那等没到自动失去宗籍,却又封不了爵位的宗室,可不是好打发的,人家真跑到宗人府来哭穷,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祖的子孙饿死。


    宗人府每年都得准备不少财货,打发这些不要脸面的家伙,如今虽说只有一个王夫的位置,但也算是给了这些宗室一条新的路子。你们的身份在京城不值钱,去了藩国还是值钱的,说不定能骗到个有钱有势的嫁过来,靠着女方的嫁妆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明着说,这显得皇家甩包袱一样,但是这事冠冕堂皇一点,那就是为国牺牲,宗室享受朝廷供给,这种事情自然是当仁不让!实际上,要不是庆王这一脉没有合适的人选,庆王都想要将自家孙子塞过去。他脑子里已经盘算,谁家府上有那等没法继承爵位,又能拿得出手的孩子,到时候自个透个消息,对方总得给点东西做谢礼吧!


    结果就听圣上说道:“此事涉及茜香国,咱们宗室也不能轻忽了。现在也不知道王女喜欢什么样的,那宗人府这边先将各色人等都预备好了,无论是文质彬彬的,还是健壮有力的,性子开朗的,嗯,那等性子深沉的还是不要了,别让茜香国那边生出什么想法来!”


    庆王精神一振,顿时觉得自己的谢礼可以多收几家,忙恭维道:“还是圣上想得周全,我却是没想到这么多。之前瞧见过几次茜香国的使节,一个个又黑又瘦,个子也不高,只觉咱们的子弟,总比他们拿得出手,却没想过人家喜欢什么样的!”


    庆王一向做事妥当,圣上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将这事交托给了他,又叮嘱道:“此事还得尽快,当然要以自愿为主,选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过去,到那里给朝廷添堵可就不好了。另外,能入选的人,不管后来有没有被茜香国国主王女选中,回来朕也不吝重赏!选中的,朕也会册封一个郡王之位,不叫他在茜香国丢了颜面。”你弄个宗女出嫁,还得给人封个公主呢,这等外藩国主,一般在国内品级也就是与郡王平齐,那给对方封个郡王,也就能跟对方在法理上平起平坐,不至于搞得像是给人做上门女婿一样,有着这么一重身份,在外头也能有一定的自主权,不至于被对方拿捏。


    圣上给的条件这么优越,庆王一听,就觉得稳了,一个郡王,一年光是俸禄就有五千两,这钱放在茜香国花,可比在京城耐用多了,只怕一些只能封奉国中尉乃至奉国将军的宗室都要心动,当下恨不得赌咒发誓,自己一定将此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庆王做事效率也是杠杠的,他前脚刚出了宫,后脚就命人将消息传到了各处宗室那里,顿时,京中各家宗室都沸腾起来。


    第65章


    这事影响到的主要是老牌的宗室, 跟平王府这样的新宗室是没什么关系的。便是徒嘉泽年龄何氏,李氏对此也丝毫没有动心的意思,她就徒嘉泽一个指望, 真要是被安排出去了,她得哭死。


    因此,李氏听说了消息之后, 只当耳旁风一般,还不许别人说给徒嘉泽听, 免得徒嘉泽野了心,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 也想往外跑。


    她实在是想太多了,起码徒嘉泽这个年龄, 还真没理解茜香国是什么含义,他如今的生活主要就是吃喝玩乐, 其他的事情都是过眼云烟。等他长大了, 真要是起了什么心,李氏这个做亲妈的, 估计也是拦不住的。


    各家爵位已经掉落了不少,为子孙前程忧心的宗室开始四处活动,还要跑到宫里求甄贵妃的,以至于连外朝都听到了动静。


    外朝那边那叫一个惊讶,压根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 圣上居然不在朝堂上说,顿时立马有几个御史就跳出来,反对此事。他们理由也很简单, 咱们泱泱大国,怎么能沦落到叫宗室子弟与番邦小国结亲呢?这也太有损上国颜面了。


    不过, 有反对的,就有赞成的。文官最怕打仗,一方面要花钱,一方面还得看着武将得意。如今拿出个郡王的名号,一年五千两银子就能安抚一个藩国从此老老实实,这不要太划算,至于这位未来的郡王要背井离乡去结亲,那算什么,那是宗室子弟,又不是他们家的子弟!何况,平白有个有钱有权的美娇娘倒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要不是这事只是限定了无爵宗室,只怕能被抢破头。


    因此,很快就有人出列,开始各种引经据典,驳斥那几个御史的言辞,圣上只在上头高坐,就发现这事已经不用再说,算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通过。


    当大家齐心一致的时候,事情办起来就会很快,不过是五日的时间,宗室就通过几场选拔,挑出了五个合适的人选。宗室的选拔考试也很简单,先看相貌,虽说宗室子弟因为几代的基因改良,不会歪瓜裂枣,但是也得挑一挑不是。然后就是看才学了,茜香国那边你能背一本《论语》差不多就能算才子,那就以此为标准,不管什么经典,你能背一本就行,若是你还有其他特长,比如说琴棋书画之类,那就算加分项。文试不行的,你可以去参加武试。不用你会骑射,正常骑马总不能有问题吧,听说茜香国那边是骑大象,咱们也不从御园里头把下头进贡的大象拉出来给你骑,你就先骑马。你要是连骑马都不行,回头骑大象可就更不行了。另外射箭也是一样,不要求你十发九中,中个一半总能做到吧。


    一番挑选之后,选上的欢天喜地,没选上的垂头丧气,但也没人同情他们。你们都注定没有爵位了,居然还不努力,难道就等着分家产,到宗人府打秋风吗?


    而在驿馆等消息的茜香国使节们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看到出使的队伍壮大了不少,一问才知道,居然有几个是去跟自家王女相亲的,顿时傻了眼。能代表茜香国出使的,自然也是他们朝中的权贵出身,因着国主只有一女,国主又与自己的弟弟之前关系不睦,不肯将王位传给侄子,因此惦记着王夫身份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国内还没决出人选来,中原居然还派了人过去摘桃子。


    看看宗室选出来的这些人,一看便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相比较起来,国内那些权贵子弟就有些拿不出手。使节团正使只要一想到自个回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场景,就恨不得自己这次根本没来过,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隆安侯瞧着这位正使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不由笑道:“贵使可是身体不适?不如请随行大夫过来给贵使诊个脉!”


    正使顿时一个激灵,慌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外臣只是走神了,还请大人见谅!”


    隆安侯安慰道:“贵使不必担心,贵使且想一想,与其叫贵国中其他人家的子弟成为王夫,然后一跃凌驾与各家之上,不如叫我国宗室做这个王夫,起码我国素有信义,不会无故插手藩国内政,岂不更好?”


    这正使听隆安侯这般话,虽说略微放心了一些,却也知道,王室可以这样想,但是,国内那些权贵却未必,他们早将王夫的位置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落了空,他们不会想自家本来就有可能选不上,只会觉得自家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他们不敢迁怒中原,难道还不敢迁怒自己不成?


    ……


    使节团走后,京中便一日日冷了下来。


    顾晓如今有些畏寒,天冷了便懈怠动弹,便是锻炼身体,除了在廊下走一走,也就是自个在床上放下帐子做一会儿瑜伽,其他时候,多在屋里待着。


    不过,顾晓的日子却不算无聊,如今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给白白和花花做衣裳。当然,顾晓只负责动嘴,最多就是送笔设计一下,缝纫之类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下面丫头。


    白白和花花可不知道那些衣服是给它们做的,每日里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末儿后头到处跑,末儿现在学会了挑食,吃饭的时候偷偷摸摸将不喜欢吃的东西丢给白白和花花吃,被发现了还振振有词:“白白和花花肚子也饿了,它们也是要吃的啊!”


    白白和花花就在他脚下一脸无辜地看着别人,弄得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面对一个不爱吃蔬菜的小朋友,顾晓祭出了各种蔬菜丸子,蔬菜饭团,乃至馄饨水饺,水煮的不喜欢吃,可以刷一点油煎一煎,看着好看又好吃。不过,末儿已经习惯了自己吃的时候,分一些给白白和花花,也亏得他的吃食本来就没加什么盐,要不然,两条狗都要大把掉毛了。


    小狗的衣服可比人的衣服好做多了,做成斗篷的样式,留几条系带,脖子上系一条,肚子上系一条就行,因此,顾晓又开始折腾起了小狗的玩具。


    原本院子里有个秋千架,不过顾晓自个没怎么用过,倒是徒嘉钰小时候玩过一阵子,顾晓便叫人编了篮子,挂在秋千架下,将小狗放在篮子里,一推就能荡悠起来。


    结果不仅小狗喜欢,小孩也喜欢,原本做了两个,白白和花花一狗一个,结果如今直接被末儿霸占了一个,白白和花花只能挤在一起玩。顾晓只觉得好笑,只得叫下头工匠又专门给末儿做了个吊篮,然后他一看就喜欢上了,每天都要躺在吊篮里晒太阳。


    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本只是给小狗做,徒嘉钰还没什么感觉,结果如今给末儿做了个吊篮秋千,他就有些不乐意了。他小时候的秋千可没这样的花样,就一块板子,虽说那时候玩得也挺开心,但是跟末儿的比起来就差远了,顿时就跟顾晓闹腾起来。


    顾晓也是哭笑不得,谁能想得到,徒嘉钰都这么大了,还跟那么小的弟弟吃醋呢?不过还是立马许诺,马上就在前头他院子里给他搭建一个秋千,要比末儿还大的。


    有了这个教训,顾晓接下来折腾的时候,就直接做好了准备,只要末儿有的,徒嘉钰那边也得有,总得一碗水端平不是。


    顾晓没法将院子改造成游乐场,只是叫工匠做了个室外的滑梯,滑梯做得很大,上头下头都跟小房子一样,里面还铺上了地毯,放上了许多软枕垫子和各种布偶,这下即便外面刮西北风,末儿都喜欢带着狗狗躲在里头。


    徒嘉钰那边的滑梯做得就更大了,简直就跟一座阁楼一样,因此花费的时间也很长,为此还不得不给滑梯挖了个地基,免得滑梯一个不注意,直接倒掉。


    滑梯这样的玩具不光小孩子喜欢玩,其实大孩子乃至大人也喜欢,那些负责清理滑梯的小丫头们,就很喜欢趁着清理的功夫,上上下下滑几次,甚至还有半夜偷偷玩的。


    而徒嘉泽见到之后,也闹着要了一个,西院顿时跟着热闹了起来。李氏还有些矜持,何氏和米氏就经常借口带着徒嘉泽玩,也跟着蹭一蹭,甚至还在滑梯下面的小屋里摆了矮榻和小案,可以坐在矮榻上喝茶吃点心。


    既然要一碗水端平,风荷院里便也多了一个,不过却是做成了蘑菇城堡的样子,佳婉和佳姝就喜欢躲在里面玩过家家。


    时间一下子就进了十一月,天气愈发寒冷起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滑梯自然是没法玩了。徒嘉钰和贾瑚照旧在前头念书,而几个小的却已经凑到了一起。末儿虽说年纪最小,本来像是徒嘉泽是不乐意带着他玩的,但谁让还有白白和花花两条小狗呢,它们被训得聪明伶俐,会打滚作揖,还能钻套圈,有着这两条小狗,末儿顿时成了孩子堆里最靓的仔,每日里都神气活现。


    顾晓正想着跟去年一样老老实实在屋里猫冬,一个噩耗却传了进来。


    京中出现了天花!


    此时其实已经开始靠种痘预防天花,不过实际上真正种痘的人并不会很多,毕竟,这年头用的还是人痘,人痘还是有一定的死亡率和病重率的,身体虚弱一点的根本熬不过来。富贵人家会专门有医生守着,种痘之后再辅以汤药,就能将风险降到最小。也正因为如此,不可能像是后世,让孩子出生就接种牛痘,都得等孩子大一些再说。


    像是王府里头,原身年幼的时候就中过痘,徒嘉钰也种过,但是其他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王府一直守孝,到了冬天,连庄子上送肉送菜的频率都少了,几乎跟外界没什么接触,相对来说,风险要低一些。


    “天花最开始是从哪儿出来的?”顾晓紧张地差点要咬指甲,若是内城就有,那就太不保险了。


    春香同样很紧张,她是没种过痘的,这种疫症,成年人并不比小孩子抵抗力强多少,很多时候甚至死亡率比小孩还高一些。


    她咬牙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原本宁王府那位嗣郡王已经染上了,他们府里已经抬出去了好几个人!”


    吴嬷嬷在一边差点急得团团转:“娘娘,咱们怎么办?现在就封府避痘吗?我去请一尊痘疹娘娘供上!”


    顾晓却是露出了坚定的神情,说道:“先叫人去庄子上拉几口杀好的猪和羊回来,若是有萝卜白菜韭黄什么的,也拉几车回来,先存菜窖里头,看看外院谁是种了痘或者是出过天花的,叫人立刻拿了王府的牌子去太医院,咱们府里尽量都种痘!”


    吴嬷嬷皱眉说道:“府里上上下下没种过痘的大几十,哪有那许多痘苗呢?”


    “先去问问吧,能种多少种多少,现在不种,等到事情过去了,也是得补上的,要不然,再来一次,谁受得了!”顾晓坚持说道,“这次先紧着府里的主子还有贴身伺候的人种,下面粗使的先用已经出过花的,再挑出个院子来,叫其他人这段时间先避一避,没事不要跟外人接触了!”


    吴嬷嬷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下来,又忍不住说道:“这都多少年没听说京里有痘症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顾晓也是无奈,她上辈子天花这玩意早就变成传说了,谁能想得到穿越之后还能遇上这档子事呢!早知道如此,她一来就应该去寻牛痘的。如今再去寻,也是晚了,还不如相信这个年代的痘苗呢,起码能给达官贵族种的痘苗,都是熟苗,风险要低得多。


    天花这玩意有潜伏期,而且传播方式也比较多,只要有过密切接触,就有可能携带病毒,就算你出过花没有再感染,也有可能经过你传染给其他人。


    既然已经死了人,可见传播过一段时间了,只怕这个时候,京中已经人人自危。


    别说是京中了,这会儿便是皇宫里也已经人心惶惶。


    宫里不是什么人都种过痘的,实际上京中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有一次痘疹流行,因此,大家对此也不怎么上心,除了少数人会选择种痘之外,其他人一般采取的都是隔离手段,一方面隔离已知的天花病人和密切接触者,另一方面隔离健康的人,让他们不用再与外界接触。


    尤其是高门大院里头,地方本来就很大,自家都能搞出几个隔离点,所以,只要做好预防,几乎不会得病。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非要种痘呢?


    徒嘉钰之前种痘,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京中流行水痘,被误以为是天花,原身这才坚持给他种了痘,如今看起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那次原本原身想要干脆给府里几个孩子都种痘的,但是,一方面另外几个都还小,徒嘉泽那会儿更是个小病秧子,谁敢冒这个风险,李氏都恨不得扯着嗓子跟徒宏远说原身要害她的孩子,想要趁着种痘将徒嘉泽给解决了。徒宏远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还存了几分侥幸心理,最终便都没有种。


    平王府因为守孝的缘故,得到消息也晚了一些,但是要求种痘的人里头,平王府却算是比较早的,毕竟,人都有侥幸心理,不种痘的话,只要不与外头有什么接触,应该不会染上天花,但若是种痘,一个不好,可就没了。所以,大家宁可做缩头乌龟,也不想冒什么风险。


    宫里就是如此,圣上是种过痘的,倒是没什么想法,但是宫里好些个皇子皇女却都没种过,像是甄贵妃,也不曾种过,这会儿圣上力主要让几个皇子皇女都种痘,其他位份比较低的妃嫔是无可奈何,但是甄贵妃却是各种不舍,但是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拗不过圣上,只得眼泪涟涟地答应下来,但是她自己,却不想种。


    甄贵妃生得雪肤花貌,这年头种痘又不是如同后世一样,在胳膊上接种,而是通过鼻子,一般都是要先出花的,甄贵妃担心自己脸上留下麻子,回头失宠,自然不肯种痘,哪怕其他人说得再好听,她也不愿意相信,只叫人先将自个所在的含章宫先封闭了起来,用以避痘。


    圣上会考虑甄贵妃的想法,却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不管是主子还是奴婢,只要没种过痘的,都叫迁到西苑去种痘,至于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造化。好在宫里种过痘出过花的宫人也不少,要不然皇城都要没法运转了。


    太医院预备的痘苗其实不少,现在还在不断制备,但是熟苗的数量很有限,满足了宫里之后,能够放到外头用的,那就更少了,也亏得平王府来得早,饶是如此,也只能保证给府里的几个小的种上熟苗,其他人就只能用旱苗,这风险可就大多了。


    平王府这会儿还在排查府里的人,然后就发现,贾瑚和跟他一起过来的周嬷嬷居然也没种过痘,顿时就有些抓瞎。这种事情,小孩子是没法做主的,便是顾晓,也不好承担给别人孩子种痘的责任。


    哪知道,这边才收拾了贾瑚的东西,荣国府那边就派人过来了。


    来的是张氏的心腹,她看到顾晓的时候神情也有些尴尬,因为张氏带过来的话,委实叫她有点说不出口,只得将张氏的亲笔信先递给了顾晓。


    顾晓看完信,很想骂一声麻麻批,荣国府那边,除了张氏想要给贾瑚种痘之外,其他人都不想,贾珠之前才病过一场,元春年纪也不大,至于贾琏,更是个早产儿,也就是说,如果只给贾瑚种痘的话,势必要大动干戈,而且荣国府影响力如今大不如前,只怕也很难在太医院弄到熟苗。张氏本来说是要将贾瑚接回去,大家要么都不种算了,但是王氏却表示,宗室那边已经有天花了,谁知道平王府有没有,要是贾瑚回来,将天花带到荣国府怎么办?


    所以,接回来可以,只能叫贾瑚带几个下人住在外头,不许进荣国府。王氏这么一说,张氏还能如何,她要是只有贾瑚一个孩子,那肯定狠下心,直接带着贾瑚搬出去住了,可如今,她还有个贾琏,根本无法脱身,思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求顾晓。若是顾晓愿意,就让贾瑚直接在平王府种痘,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了。


    信纸上有被沾湿的痕迹,想来张氏写信的时候还哭过,顾晓本心真不想担这个责任,只是张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再推脱,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只是张氏这般,也叫顾晓心里不是个滋味。


    或许对于古人来说,托妻献子是雅事,张氏肯将此事交给顾晓,也是对顾晓的信任,可是对习惯了后世人与人之间明确界限感的顾晓来说,这就是个烫手山芋,真要是贾瑚种痘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


    心中这样想着,顾晓对张氏也起了点敬而远之的心思,以后还是不用太亲近了。


    贾瑚看着顾晓神色变幻不定,也有些紧张,捏着小拳头看着顾晓,又看向一边荣国府来人,忍不住问道:“娘娘,母亲是要接我回去吗?”


    那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顾晓只得安慰道:“你母亲说你们府里有些不方便之处,所以叫你先留在王府,跟王府这边一块种痘!这是你母亲拍过来照顾你的,你也不用担心!”


    贾瑚顿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眼泪都要上来了,只是还是强行忍住,蔫哒哒地说道:“我知道了!”


    顾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又叹了口气,好在太医院的人已经过来了,总共两个痘疹大夫,还有几个药童,又带了许多痘苗过来。


    随着他们的到来,平王府直接封闭了起来。


    第66章


    之前顾晓已经四处说了, 王府几个孩子这次都一块种痘,李氏当时没吭声,结果瞧着王府正式封起来了, 李氏就不安起来。


    她很想要去找顾晓,说徒嘉泽不种痘了,但是, 再一想,要是别人都种了, 徒嘉泽不种,回头天花来了, 徒嘉泽该怎么办?这会儿,也只能在西院里不停地转圈, 内心纠结不已。


    她这一犹豫,太医就已经过来了。


    徒嘉泽在太医院还是有点名声的, 主要是何太医靠着给徒嘉泽调理, 竟是混了个儿科圣手的名头,如今宫里还有京中权贵人家, 若是有小儿生病,都喜欢找何太医。


    何太医也在太医院炫耀过,如今徒嘉泽的身体几乎与其他小儿没什么区别,这会儿太医给徒嘉泽诊断一番,便忍不住点了点头, 露出了笑意,对一边忧心忡忡的李氏说道:“侧太妃娘娘尽管放心,二公子脉象强健, 种痘无碍的!”


    李氏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意,说道:“那就劳烦太医多费费心!”


    徒嘉泽对于种痘也没什么想法, 这会儿正有些失望:“母妃,我不能跟弟弟他们一起种痘吗?”


    太医笑道:“二公子放心,等痘发出来之后,二公子就能跟小公子一起玩了!二公子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臣就来给二公子种痘!”


    太医又去风荷院走了一圈,见佳婉和佳姝身体同样不错,心中都忍不住要赞一声顾晓这个太妃,他们这些太医,虽说口风都紧,但是去过的人家,家里妻妾是否和睦,主母是否宽和,其实都是能看出来的。像是平王府,以前听说正室侧室关系紧张,如今看起来,却并无这般迹象,庶出的孩子,无论男女,性情都没有那等小家子气,可见不曾受过什么委屈。这自然是当家主母的功劳,如今府里没个男主人,当家主母但凡有半点坏心眼,这些孩子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末儿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依旧傻吃傻玩,吃过丰盛的晚餐,又跟白白和花花玩了一阵子,便睡下了。


    徒嘉钰却有些紧张,攥着顾晓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妈妈,末儿种痘不会有事吧!”


    顾晓安慰道:“不会的,你之前也种过的,如今不是好好的。而且末儿一直很健康,咱们府里也做足了准备!”


    徒嘉钰也有些失落:“瑚哥儿要种痘,家里弟弟妹妹们都要种痘,就我不用!”


    顾晓对他这个时候冒出来的莫名的好胜心给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说道:“你当种痘是什么好事吗?你种痘那会儿,好几天痘才发出来,可把我给吓死了!如今就好了,你不用担心再染上天花,也能给妈妈搭把手!”


    徒嘉钰这才不再失落,精神振奋了起来。


    顾晓揉了揉他的头发,调笑道:“你以后就是家里的当家人了,许多事情,都得你扛起来呢!”


    徒嘉钰小胸脯一下子挺得更高了。


    第二天,平王府就开始大规模种痘,几个孩子种的都是熟苗,贾瑚跟末儿都在正院,其他几个孩子还留在生母身边,下人们却没这样的好运气,他们种的都是旱苗,这风险要大不少,为此,太医直接熬了一大缸的药,看谁不舒服,就直接灌下去。这些药药性猛烈,取的就是以毒攻毒,他们给染上天花的人吃的就是类似的药,那样也能保证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治愈率,如今是种痘,治愈率一般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这,连之前做的水果罐头都拿出来了,因此,即便是下人,出花也很顺利,没有一个扛不住的。


    倒是几个孩子,末儿一直身体好,第二天就开始出花,徒嘉泽却是发了快三天热,太医都快想要重新种痘了,疹子才算是发出来,只将一直在药师佛那里祈福的李氏喜得又给药师佛磕了好几个。贾瑚和佳婉佳姝出花也还算顺利,一连串的好消息下来,整个王府都喜气洋洋。


    隔壁雍王府也选择了种痘,不过他们运气却没这么好,府里三姑娘一直没能出花,最终也没扛得过去,只将周侧妃哭得泪人一般。


    各家府上各有悲欢,宫里圣上却在勃然大怒。


    这京中多少年不曾有过天花,突然冒出来,圣上心中便起了疑心,命人追查,最终查出来,一开始感染天花的不过是外城一个人家,他们家之所以染上,也是因为出城看了一趟亲戚,其实就是贪便宜,不想在粮店买粮,去乡下亲戚那里买,结果回来没几天就出花了。


    按理来说,住在那个地方的人,几乎没可能跟内城有所接触,偏生就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想办法取了这家人穿过的衣服,然后带进了内城。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嗣郡王府,就是先宁王的庶子。宁王太妃死后,他们家就被迫搬到了别处,为了节省开支,发卖了大多数下人,便是原本粗使的也觉得月钱太高,给发卖掉了,改从外头采买了一些婆子作为粗使,比起以前,光是月钱就能省下大半来。结果事情就是坏在这事上头了。


    这次将痘衣带到嗣郡王府的就是一个负责浆洗衣服的婆子,她浆洗好衣服之后,将沾了痘浆的痘衣悄悄缝在了嗣郡王的袄子里头,这中间过了好几次手,所以,嗣郡王虽说年纪小,却不是第一个发病的,所以,一开始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后来嗣郡王出了花,府里头又将他用过的衣服被褥一起烧了,这下就是死无对证。


    只是,圣上派出的锦衣卫发现了那个洗衣婆子的身份,竟是先宁王太妃院里的一个嬷嬷。原本先宁王太妃死后,伺候她的人都遣散了,像是贴身的心腹,更是直接被不知道发卖到了哪里。这个嬷嬷却因为之前病过一场,先宁王太妃怜惜她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的,便赏了她不少财物,放了她的身契,怕她在外面没法过活,让她以良人的身份依旧留在府里。那侧太妃再如何,也没胆子随便卖一个良人,因此只是将她给逐出了王府。她这样有着不少余财,还在宫中和王府里伺候过的老嬷嬷,不管是收个养子养老,还是找个类似于教养嬷嬷的差事,其实都并不算难,哪里会去做什么浆洗婆子。


    锦衣卫发现了不对劲之后,便直接将人给抓了。这位大仇得报,又想着得叫别人知道自家娘娘的冤屈,因此被抓住之后,还如释重负,锦衣卫一问,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给说了。


    她直接招供,说自己就是为了给先宁王太妃报仇,先宁王太妃是被侧太妃害死的,所以人才一死,那贱人就忙不迭将先宁王太妃身边的人都给打发了。她走之前留了个心眼,偷偷将先宁王太妃最后吃的几服药药渣都给收了起来。


    她怕留在京城被侧太妃的人灭口,便揣着这些药渣辗转去了通州,花了大价钱找了个名医查看那些药渣,然后才知道,药渣里面有一味药是乌头,而且还是生乌头,这是有毒的。


    这嬷嬷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太医开药,很少会开什么带毒的东西,毕竟,他们素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真要是喝出了问题,这些太医是要将一大家子都搭进去的。因此,哪怕她没有看到太妃的药方,也能猜出来,这乌头是后来加进去的。


    乌头中毒,跟砒霜中毒相比,就更加隐蔽,只会叫人呼吸困难,神志不清,中毒严重的就是像宁王太妃一样,神志不清,最终心力衰竭而死。她那时候本身又病了好几天,太医也不想担这个责任,自然不会多事,这才叫宁王太妃就这么没了!


    知道自家主子死于中毒之后,这嬷嬷就起了复仇的心思。她并非先宁王太妃娘家的家生子,其实算得上是内务府出身,不过她没个靠谱的亲戚,自个也没成过婚,在内务府也不起眼。后来被分到了宁王府上,先宁王太妃瞧她年纪大了,觉得她可怜,便将她要到了正院,对她一直颇为亲厚,后来还说给她过继个养子,哪怕这事没成,这嬷嬷也对先宁王太妃忠心耿耿。


    她既然起了复仇之念,便开始等待时机,发现嗣郡王府采买下人,就装出一副落魄模样,她不要卖身钱,就要一个存身之地,负责采买的管事之前也不曾见过她,既然能从她身上捞到一笔好处,便将她买了下来。


    只是她一个粗使的,哪里见得到侧太妃和嗣郡王,只得耐心等待时机。她虽说是府里粗使的,每个月也有两天假,她便借口出去采买一些东西,然后就在外城转悠,寻找机会,在她发现有人感染了天花之后,就起了心思。


    圣上看着口供和药渣,只气得七窍生烟,将京城闹得人心惶惶的大疫,竟是因为一个老嬷嬷的报复。而事情的起因,竟是一个小妾谋害了主母!圣上想着,顿时就想将那位侧太妃给碎尸万段。


    在这之前,他还是叫太医院将先宁王太妃的脉案和药方都送了过来,检验了一番之后,发现方子上果然没有乌头,又叫了当日诊脉的太医。那太医也不知道究竟,一听如今居然在查之前先宁王太妃之死,顿时就有些发慌。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的记忆将事情说了。


    先宁王太妃的症状一开始就是普通的风寒,不过是略耽误久了,以致气血阴亏,咳嗽痰血,夜不能寐。因此,太医就给开了桂枝汤,这药乃是多少年的验方了,辛温解表,又补气益血,安神镇痛,肯定是对症的。


    但是他之后再去看的时候,就发现吃了药之后,先宁王太妃不仅没有好转,症状还严重了起来,且有胸闷气短,恶心呕吐的症状。这太医也没想到乌头中毒上去,毕竟,他自个开的方子,还能不知道方子里有什么药?自然也没想到有人在药里做文章。因此,只是又给开了麻黄汤、华盖散,这也同样是治疗伤寒的正常操作,就算是不好,也不会变坏,偏生先宁王太妃还是就这么没了。


    太医院这边对于这等事情,自然也有些猜测,虽说没想过下毒,但是也疑心是王府那边根本没有好好给先宁王太妃用药,等后来人死了,太医院看先宁王太妃的遗容,也只觉指尖嘴唇略有青紫,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到了最后,先宁王太妃都已经呼吸困难,气都喘不过来了,出现淤血也是正常的事情。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是捅出什么阴私来,回头太医院也要落个不是。


    太医说到这里,只觉汗出如浆,就听圣上问道:“按理,你们太医院开出来得方子,都得留下药渣以备查询,那药渣在哪里?”


    太医也是委屈,他们的确保留了药渣,但是谁能肯定,那药渣煎过的药就是给先宁王太妃喝过的呢?他诊脉的时候之所以怀疑先宁王太妃根本没吃药,也是因为他诊脉的时候根本没发现有半点改善。


    “那就看看这几副药渣是个什么情况!”圣上直接示意将锦衣卫呈上来的药渣送到太医面前。


    那药渣虽说是晒干的,但也已经有了一些霉味,太医还是强忍着难受,先是翻看了一遍,又尝了尝,然后脸色便有些灰败:“这方子里主药是柴胡、芍药、枳实和甘草,治伤寒也算对症,偏生里头竟是加了一味草乌,还又有一味芫花,这乃是十八反中的芫花反甘草,消了甘草的解毒之效,这草乌也没有经过炮制,看似只放了一点,但是对于先宁王太妃来说,便与剧毒无异!”说着,连站都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告罪。


    “既然是个忠仆,那就给她留个全尸吧!”确认了那个嬷嬷的确是为主报仇,圣上压根不理会太医的请罪,只是沉吟了一番,说了对那位嬷嬷的处置,然后又说道,“至于那个府里,直接先封起来,看他们的造化吧!”


    圣上又不缺儿孙,一个都没怎么见过的侧太妃和她生的庶孙,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说儿子绝嗣什么的,那就更别提了,绝嗣的又不是你一个,我不是将你陪葬皇陵了吗?也不怕以后没人祭司。


    圣上这个命令一下,下头的人就知道那嗣郡王府里的人就算是熬过了天花,也没有生理,心中暗凛,但是与其将侧太妃谋害主母的事情爆出去,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免得影响皇家的名声。


    那嗣郡王府里根本不知道这般变故,侧太妃看着满脸都是痘疹,已经不省人事的儿子,只哭得死去活来。她当初害死宁王太妃的时候何等得意,如今儿子却也要死了,只觉天崩地裂。


    一边伺候的人嘴上安慰,心中却是惶惑不安,之前没了太妃,他们就被撵出了宁王府,搬到了这个逼仄的地方,如今嗣郡王再没了,他们之后又何去何从呢?


    “娘娘,小王爷薨了!”一直守在旁边的一个太医又探了探脉,再用一根丝线放到鼻尖,发现丝线分毫不动,便知道人已经没了,当下开口说道。


    侧太妃这会儿已经失去了理智:“你才没了,我儿好着呢!”她又哭又笑,伸手抱住床上那个幼小的孩子,不顾他脸上的痘疹,贴着他的脸,疯疯癫癫地说道:“我儿要好了,你们看,他烧都退了!等他睡醒了,他就好起来了!”


    一边伺候的人都被吓住了,想要阻拦,但是看着侧太妃疯癫的模样,大家根本不敢上前,只有侧太妃素来信重的钱嬷嬷在一边劝道:“娘娘,小王爷已经去了,就让他好好去吧!你再这般,没得叫他在下面也不安生!”


    结果侧太妃立马发作起来:“你个老狗死了,他也不会死!给我滚,你们看着我们娘俩落魄了,一个个都来欺负我们娘俩是吧!都给我滚出去,我自个守着我儿!”说着,将孩子放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自己坐在床沿,看着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孩子,一边用手轻拍着被子,一边满脸爱意地哼起了摇篮曲。


    等着一曲唱完,她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孩子,忽然崩溃地嚎哭起来。刚刚被撵出去的众人听到哭声,便知道侧太妃其实已经接受了孩子没了的事实,面面相觑了一番,硬着头皮又进了屋,将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拿出来。


    这等染了天花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能土葬,得送到化人场去。孩子如今也还小,这个年纪算早夭,也不能埋葬在皇陵,甚至连碑都不能立,只能找个地方将骨灰埋了,悄悄记下地方,以后再按时节祭祀,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一群下人悄无声息地给孩子穿寿衣,放到之前草草准备好的棺椁里,门外云板叩响了四下,立马就有人进来,想要抬着棺材出去。一直在一旁木木呆呆的侧太妃反应过来,抱着棺材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这回来抬棺材的可不是内务府的人,而是锦衣卫安排的。在知道这位侧太妃做了什么事之后,只觉都是报应,因此,对侧太妃也丝毫不给情面,直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娘娘还请节哀,小郡王这是天花,可不能再停灵,免得再传开来,平添罪孽!”


    “什么罪孽,我儿哪有什么罪孽!”侧太妃发髻蓬乱,花容惨淡,听到这人似乎意有所指,更是撑不住,连声叫道。


    “这举头三尺有神明,有没有罪孽,是什么罪孽,那是老天爷说的,您呐,说了不算!”那个锦衣卫叫人别管侧太妃,直接抬起棺材往外走,又呵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侧太妃娘娘这是犯了癔症,赶紧将人扶回去歇着,别再冲撞了什么!”


    说着,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身后一片哭嚎声。他却丝毫没有动容,如果没有意外,身后这满府的人,都得为了这次天花大疫陪葬。


    嗣郡王的死半点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这次的天花传播得太快,许多人家心怀侥幸,不肯种痘,到后来便是想要种痘,熟苗也没了,一个个只能傻眼。


    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早就被要种痘的各家给瓜分了,留下的那些还得守着宫里,不能随便出来,外头的大夫能找的也都找了,但是这些大夫手上又没有痘苗,现制的那种旱苗风险又很大,因此,虽说不至于家家挂白,户户戴孝,短短大半个月时间,光是内城也死了近千人。这里头其实多半是奴婢,因为主子有病,总能想办法寻医问药,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是下人染上了,要不是怕传染,直接就丢出去了,饶是如此,也都是找个地方圈起来,自生自灭。没有医药,甚至连食物饮水都不够,能否活下来全看命够不够硬!


    像是荣宁二府,一早就封了府,因为守孝的缘故,也没什么交际,但是荣宁街却是没法封起来的,这些贾家族人还有家生子又不像是两府里头,有水井,又存了许多食物,府门一关,不需要跟外头有什么交流,他们家里能存多少吃食,还得去仅有的几口井那里汲水,这般下来,但凡有一个感染的,其他人就都有风险。


    好在两府原本都是行伍出身,还没堕落到后来的地步,行动力也很足,在发现不对劲之后,就找了处宅子,将得病的和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都关了进去,叫已经出过花种过痘的人给他们送饭送水,但是这些人里头,依旧死掉十多个,还多是各房族人。


    张氏听到消息,只暗自庆幸,若是贾瑚回来,说不定也就是在荣宁街上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到时候若是二房再趁机动手,贾瑚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后来又听得贾瑚种痘成功,已经开始在王府继续上学的消息,张氏忍不住去佛堂上了一炷香,暗自祝祷,祈求神佛保佑顾晓这个平王太妃顺心遂意,长乐安宁。


    而平王府这边,已经开始庆贺起来。


    第67章


    平王府这次因为处置及时, 主要也是跟外界从来没有过额外的接触,府里头就没什么生人进出,最终一个都没少。倒是之后得将各处的衣裳被褥乃至铺陈都烧掉, 许多人颇为不舍,即便顾晓说了从库房里面拿了新料子都重新做,依旧也是如此, 毕竟,这些都是积年攒下来的, 还多半是好料子,只是事涉天花, 除了那等真的要钱不要命的,谁也不敢随便冒这个险。


    至于这次没来得及种痘的也都已经想好了, 等着来年天暖和一些,就找个合适的地方集中种痘, 也能少糟践一些东西,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孩子们也有些心疼不舍他们那些玩具, 除了少部分玉质和金银质地的玩具配饰之外,其他的都得一块烧了,连同几个滑梯也没能逃过这一劫,因为他们出花之后,怕他们抓挠, 有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叫他们可以出来玩耍,别的地方怕吹了风, 滑梯上下都有小房子,能遮风挡雨, 因此,几个孩子在滑梯里耗的时间最长,自然不能保留下来。也亏得用的不是什么好木料,要不然的话,顾晓都得心疼死。


    也不仅是平王府这般,京中各家都在焚烧病人和种痘的人接触过的东西,狠一些的连家具都一块烧了,就差没拆房子。顾晓倒不至于如此极端,只是叫人用烧酒还有生石灰之类的东西,给各处都消了几次毒,才算是安下心来。


    宫里头李才人之前没有种过痘,这次跟着一块种了,她之前被甄贵妃折腾得挺厉害,自个也不是什么心宽的人,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就有了非常明显的更年期迹象,常常失眠,脾气暴躁,在宫里人缘愈发差了,身体也虚弱了许多。这次种痘,就发得很慢,连续烧了好几天,甚至不得不二次种痘,才算是将痘疹顺利发了出来。她疹子消得也比别人慢,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痒,就忍不住抓挠,以至于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用脂粉都有些遮掩不住。


    瞧见镜中的自己,要不是李才人这里没有玻璃镜,她能将镜子都摔了。以前她还自负有几分美貌,如今一脸麻子还有几处抓挠后留下的伤痕,简直没脸出门。而跟她一起种痘的小妃嫔,虽说也有脸上留下痕迹的,但都不像她这般明显,她只觉自己受到了太医的针对,没给她用好药。


    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只能拿身边伺候的宫人出气。以前徒宏远心疼她这个亲妈在宫里日子过得不容易,一年到头,光是孝敬她的钱财东西,折下来都有个好几百两,几乎赶得上给圣上和东宫的孝敬。如今徒宏远没了,平王府虽然还有东西送上来,却都中规中矩,最重要的是,多半是东西,却没多少银钱,这让她手头拮据了许多。她还不能去抱怨儿媳妇不孝顺,毕竟,以前徒宏远那样,才是出格,如今平王府不过是恢复了她应有的待遇。


    她如今又没多少钱赏赐下头的宫人,还得拿她们撒气,人家又不是奴性深重,非要给自己找个不好伺候的主子供着,因此,渐渐也愈发敷衍了起来,虽说不能随便换差事,但伺候李才人的几个宫人年纪本来也不小了,再有个一两年就能出宫,便琢磨着到时候早点将自己名字报上去,免得再继续伺候李才人这种没前途的主子。


    李才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众叛亲离,在收到平王府送过来的东西之后,又是气得将手里的一个杯盏给砸了出去,碎片四溅。


    她的贴身宫女翠柳提醒道:“才人,你这段时间已经砸了好几个杯子了,再砸下去,内务府就不给补了!”


    另一个宫女腊梅也是说道:“虽说之前的报了损,其余的也没被内务府收走,但以后咱们这边总不能连不成套的杯子都没有,回头有个人过来,瞧见了难免要笑话!不如才人先用那几个不成套的,到时候摔了也就摔了!”


    李才人更气了,什么时候,她落魄到连成套的茶具都用不了了!若是以前,她能叫人拿钱去补,但是如今可就没这个底气了。平王府送来的年礼里头只有八个荷包,四个里面放的是金锞子,四个里头放的是银锞子,加起来也就是差不多一百两银子。听起来不少,她一个才人,一个月月钱其实也就二十两,一百两银子是她小半年的收入。可是,她前几年大手大脚惯了,如今这么一点,够干什么呢?她还想要找太医开点淡斑祛疤的药呢,谁知道得花多少钱!


    她咬着牙发泄了一番,最终却拿远在宫外的顾晓无可奈何,人家别说现在在家守孝不进宫,就算是以后进宫了,只要她不多嘴,也没人会要求顾晓来拜见她这个正经的婆母。一个才人,还想要在正经的亲王妃那里摆什么婆婆范,想什么好事呢!这宫里头,也就是四妃九嫔,才有资格做母妃,其他人,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也是不配养的。至于所谓的生恩,呵呵,你有幸生下皇子皇女,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要让正经的龙子凤孙对你感恩戴德?


    顾晓如今已经懒得理会李才人那些破事,反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谁乐意硬给自己头顶上供一尊大佛呢!给各处送了年礼之后,平王府就开始安心准备过年。


    因为痘疫尚未完全结束,各家互送年礼多半都是直接拉到门口,将礼单送到门房便罢,至于亲戚之间的走动,那也是能省就省,以至于年节的气氛都差了许多。


    平王府对此感触并没有多深,熬过了这一劫,大家都想要除除晦气,因此将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了准备年货之中。


    之前正月里才开始搞冰灯,如今早早就将冰灯在府里各处点缀了起来,路边都摆放着形形色色的雪雕,甚至直接在院子里用冰雪做了新的滑梯还有雪屋,几个孩子顾不得想念原本的那几座滑梯了,穿着大毛衣裳爬上爬下,每日里玩得几乎要飞起,只恨不得冬天永远不要过去才好。


    厨房那边更是大展身手,今年顾晓让她们做了许多水果罐头,都用坛子密封起来,如今几个厨娘就用这些跟鲜果风味区别不算很大的罐头水果做出了各种点心和菜肴。顾晓稍微提示了几句,他们就用桃子和白梨罐头做了咕咾肉,像是八宝鸭子就可以往里头加一点桃肉,味道颇为不错。尤其是各种甜汤点心,里面加上一些,不论是蒸是烤,味道都很不错。


    隆安侯出外差还没回来,顾晓就给隆安侯府送了不少水果罐头回去,隆安侯夫人是个精明强干的,顿时就想到老家那边,产的上等的杨梅和龙眼,也能做成罐头,回头叫老家那边庄子上做好了,运到京城来,也能多一样吃食。


    甚至还可以往岭南那边买几处果园,如今京中想要吃一颗荔枝,那叫一个不容易,一般是蜀中那边选了大小合适的果树,在果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连根挖了,种在木桶或者是大缸里头,运到京城差不多就能成熟。饶是如此,每年荔枝送过来,宫里得宠的也只能分个几个尝尝味道,不得宠的,连荔枝壳都别想看到。宫里尚且如此,外头就更难看到了,能吃上一粒荔枝,那足够在外头吹几年的。


    跟蜀中相比,岭南更是盛产荔枝,偏生根本没法运出来,只能烂在树上,如今可以做成罐头,哪怕只能保留三成风味,那也是一门好生意。


    这时节,隆安侯夫人即便是亲妈,也不好随意上门,只得叫人传了一封信去平王府,询问水果罐头的制作方法。顾晓也没当回事,这玩意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其实是不适合大规模投入生产的,一方面是不能保证质量,王府可以将坛子用开水烫煮,然后用专门制作的木塞塞上,再用蜡封好,凉了之后就直接往冰窖里面一存,也不用担心长途运输的麻烦;另一方面就是,熬煮罐头是需要加入大量糖的,如此能够提高口感,也能防止细菌滋生。问题是,这年头糖根本就是奢侈品,欧洲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为了糖两个国家都能开战。中原这边虽说早早就引进了先进的制糖技术,但糖依旧不是普通百姓能吃得上的。


    顾晓将罐头制作方子写了一份,给隆安侯府送了过去。隆安侯夫人一看便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困难,但她对荔枝罐头的生意却愈发笃定起来,因为岭南不光盛产荔枝,也盛产甘蔗,完全可以在岭南那边就大规模种植这两样水果,然后进行加工。到时候通过运河运到神京,就算是中间有一些损耗,也能够承受。


    隆安侯夫人也不叫顾晓吃亏,便琢磨着这生意要是成了,也给女儿留一份分红,女儿虽说身为太妃,不愁吃喝,但是谁会嫌钱烫手呢?别的不说,多点私房,以后末儿分府出去,也能多分一些。


    顾晓丝毫不知道自己过两年就有一条新的财源,这会儿衙门要封印,季先生也给两个学生放了假,顾晓便叫人送贾瑚主仆几个回荣国府,从痘疫流传开来开始,贾瑚可是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去了。


    荣国府那边这会儿气氛却不算好,主要是贾史氏,这会儿正在伤感,因为之前府里给林家送年礼的时候,听到了一条噩耗,府里姑奶奶贾敏小产了!


    贾敏嫁到林家也已经有了好几个年头,前两年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又要守孝,自然不能再怀孕。林家子嗣单薄,林如海选择贾敏,一方面是想要有个得力的岳家,另一方面也是看在贾家人口繁茂上。因此,回京之后,夫妻两个就将生孩子放到了日程上,开始积极备孕起来。


    贾敏因着是贾史氏的老来女,小时候身体也不算好,贾史氏又担心小姑娘家家的,种痘的时候若是落下几个麻子,就要影响嫁人,因此,并不曾给贾敏种痘。


    这次京中出了天花,林如海和贾敏因着隔了一条街有个人家就染上了天花,担心自家也难以幸免。林如海是种过痘的,因此即便只是个御史,也得老老实实去衙门上差,期间贾敏总不能回荣国府避痘。夫妻两个商议了一番,便准备趁着这次先给贾敏种痘。


    结果谁也没想到,贾敏竟是已经有了身孕,偏生日子还短,脉象也没显出来,太医便直接给贾敏中了痘。结果贾敏出花前后,一连烧了好几日,某一天,便见了红。


    原本以为是月信,但是日子却不对。贾敏为了备孕,可是好好调理了一番,月信一直很规律,因此便担心种痘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影响生育,便请了太医来把脉,然后太医便发现,这根本不是月信,而是小产。


    其实她这一胎着床还没满一月,这个时候流产,多半是本身就很难保住。但是贾敏却不这么想,她盼孩子不知道盼了多久,如今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孩子就没了,自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便是林如海,听说了这事,也是难过。尤其贾敏原本爱美,对于种痘还存了一些疑虑,是他力主种痘,结果就这么一折腾,将好好的孩子给折腾没了,林如海都觉得愧对祖宗!


    到了这个时候,林如海还得好好安慰贾敏,只说这孩子来得不巧,与他们夫妇无缘云云。贾敏口中不说,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她一方面种痘之后需要休养,小产更是需要调理,按照太医的说法,最好就多坐一阵子小月子,才不至于留下什么后遗症。因此,贾敏这些日子就在自个屋里将养,她精神不济,连给娘家送年礼的事情都给耽误了。


    荣国府那边见林家的年礼迟迟不至,便疑心出了事,贾史氏担心女儿也染上了天花,便催着府里出过花的人以给林家送年礼为名,去林府打听消息。


    贾敏其实不想让娘家担心,因此出了这事,也不曾想过要告诉贾史氏,但是她陪嫁的下人终究也是贾家出来的,知道自家姑娘对孩子如何期盼,结果就因为姑爷一点想头,硬是劝姑娘种痘,将好好的孩子给流掉了,难免也为贾敏觉得委屈,既然荣国府的人过来打听情况,便透露了一些。她们心中也有数,并没有说种痘的事情是林如海一力主张,只说姑娘姑爷当时瞧着天花泛滥,又无处避痘,不得不选择种痘,结果竟是将个还没成型的孩子给流掉了。


    贾史氏是真心心疼自家闺女,听说了消息之后,简直是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初听了消息,就该叫人接了贾敏回荣国府避痘,哪里会平白没了一个外孙。


    饶是张氏与贾敏姑嫂关系不错,听得贾史氏这般言语,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自家女儿重要,孙子就可以直接放在外头自生自灭?


    贾史氏压根没有注意到张氏的不满,忙不迭叫人从自己的私房里头取了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给林家那边送过去,又担心贾敏身边没个靠谱的老人指点,还选了几个嬷嬷一起送了过去。


    林如海并不想让岳家在自个家里指手画脚,只是这次实在是他理亏,只得忍了下来。想到太医说贾敏要好生调理,最好一年内不要再有孕,只怕有了也未必保得住,心里便愈发懊悔起来。他是标准的士大夫,对于嫡庶很是看重,林家即便子嗣艰难,但是但凡嫡妻能够生育,也没想过叫姬妾生子。这次贾敏伤了身体,林家想要有个孩子,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贾家那些下人,嘴巴跟漏勺差不多,平王府的人送了一趟贾瑚,便打听到了贾敏小产的消息,回来难免禀告了顾晓。


    顾晓听了,不由一愣。按照红楼原著来推算,林黛玉出生起码也是七八年之后的事情,只怕跟贾敏这次小产也有些关系。


    若是早知如此,顾晓倒是可以先想办法给贾敏提个醒,可惜的是这世上的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如果。


    人与人之间,其实很难做到感同身受。顾晓也就是稍微感叹了一下,之后还是得把心思放在自家身上。


    圣上虽说隐瞒了这次天花流行的原因,但大家都不是什么傻子。那位嗣郡王死后,王府如果和别的府里一样,隔上几天他抬出一两个人来,那算是正常现象。可如今是封锁了几天,然后悄无声息地,整座王府就被封了起来,里头已经是半点人气都没有,什么样的病症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呢?


    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不仅内城这次的天花是从嗣郡王府流传出来的,他们家还有着很大的干系。


    大家想到之前宁王太妃的死,不免疑心是不是那位侧太妃又看谁不顺眼,下了毒手,却没想到,连自家儿子都搭了进去。另外,也有人猜测是有人要报复侧太妃母子的,不过,都没想到是先宁王太妃的人,而是以为是他们府里几个太姨娘。


    因为搬了府邸,府里的浮财和产业也大幅度缩水,嗣郡王府不仅大幅度裁剪了下人,也缩减了给府里几个太姨娘的供应,弄得明明是伺候过先宁王的老人,日子过得竟是跟人家通房丫头差不多,这些太姨娘若是怀恨在心,玩一出同归于尽的把戏也不是不能理解。


    宗室大多数没有实职实权,能做的事情也很少,因此,大家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玩乐还有八卦上头,像是这等小道消息,经过几家宗室的传播之后,就已经翻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等到平王府后知后觉得到消息时,传言已经不知道扭曲成了什么样。


    顾晓听到的一个版本已经带上了一些魔幻的气息,说是先宁王太妃死得冤屈,一口怨气不散,化作冤魂,上来报仇,直接将嗣郡王府杀了个鸡犬不留。靠谱一些的一个版本只说是侧太妃因着嗣郡王感染天花而死,对下面下人几尽苛刻,下人受不了,便干脆在水井里下了毒,这才将嗣郡王府满门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顾晓对后面这个版本还是有些相信的,天花再如何,死亡率也没达到百分之百的地步,能叫一府上上下下大几十个人死得悄无声息,最可能的手段就是下毒,至于是下在饭菜里还是饮水里,那就不好说了。


    吴嬷嬷听得直咂舌,虽说当日疑心先宁王太妃的死与那位侧太妃脱不了干系,但是如今那府里直接被灭了门,这般惨烈,难免叫人心中感慨。


    许多人家也因此生出了警惕之心,毕竟,嗣郡王府上这事不管原因如何,有内鬼那是肯定的,而且里头原因定然也不那么光彩,要不然,宗人府那边怎么着也得给个合适的说法,不像是现在,只说是疫病所致。


    各家都是高门大院,一个主子身边起码也有个三四个下人伺候,再算是那些不在主子跟前,而是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下人,一个府里,下人的数量往往会是主子的七八倍甚至更多,若是这些下人起了什么歪心思,那真的是要祸及满门。


    那些原本对下人还算是宽仁的人家都自觉自家颇有些先见之明,而那些治家严苛的,就有些不安稳起来,瞧着谁都像是可能会对自己不怀好意。因此,趁着这个机会,许多人家干脆将家里的下人来了一次大换血,该放的放,该卖的卖,只将人市上的价钱都给打压下去一大截。


    也亏得大多数人家在这次痘疫中都有所损伤,互相之间拜年走访的事情也少了许多,要不然,没了那许多下人,很多人家都要没法正常运转了。


    平王府之前就将各种不稳定因素给清理了一遍,府里头这次连下人都没有什么损伤,顾晓还给补偿了一部分衣裳被褥的损失,一个个都是感念上头恩德的时候,自然不需要赶这么一出,而是心情舒畅地准备过年,喜气洋洋的气氛将隔壁雍王府都给感染了。


    第68章


    雍王府死了个三姑娘, 下人也死了好几个。周侧妃趁机得了雍王的怜惜,这些日子,雍王都歇在她那里。


    雍王妃虽说心中不甘, 但也是无可奈何。她膝下也有个儿子,只是资质平庸,一向不为雍王所喜。不过, 雍王妃对此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祖宗家法在那里, 自家儿子只要好好的,那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世子。资质差一些又如何, 宗室子弟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不成?


    只是话是这么说,周侧妃每每一脸春色过来请安, 雍王妃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周侧妃仅有一女却被封为侧妃,可见她在雍王心中的份量, 如今再叫她这般得宠, 生个儿子出来,她在府里就要更嚣张了。就算威胁不到爵位的传承, 可还有王府的产业呢?雍王妃一想到自己勤俭持家积攒下来的钱财最后落到周侧妃手里,就忍不住心肝都疼。


    这会儿她看完各处的礼单,只看得头昏眼花,结果厨房那边又来询问过年的菜式。


    雍王夫妇肯定年三十和初一都要入宫朝贺,那年三十中午那一顿就不能敷衍了事, 得按照年夜饭的规格来。


    雍王妃只觉心烦意乱,当下说道:“此事暂且不着急,回头我也得跟王爷商量商量, 你们明儿再来吧!”


    话是这么说,晚上能不能遇到雍王还是个未知数。一边孙嬷嬷劝道:“娘娘这几日事务繁多, 也是累着了,这会儿日头正好,娘娘不如去花园里走走,散一散!”说不定能在花园里遇上王爷呢?


    后面的话孙嬷嬷没有说,雍王妃却也听出来了,意思就是让自己在雍王那里表一表功,总不能周侧妃没了儿子,就霸着王爷不放吧!


    雍王妃有些意动,不过她很快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说这些作甚!不过,我也真该出去走走了,这胳膊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一向讲究仪态,都是坐得板板正正的,这么长时间都保持一个姿势,这会儿只觉得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喊着要造反,她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来。


    身边伺候的丫头连忙过来扶着雍王妃起身,又捧了热水巾帕过来,给她用热帕子敷手,她又略微活动了几下,方觉得舒服了一些,说道:“拿手炉过来吧,咱们拣清静的地方走一走,也叫我喘口气!”


    几个丫鬟又是拿手炉,又是拿斗篷,还有几个还捧了垫子矮凳之类,预备着回头雍王妃走累了,可以坐下休息。一行人便这么出了正院,往花园里走去。


    雍王府的花园并不算很大,不过却不似北地园林,而颇有些江南风味,精巧别致,一步一景。雍王妃已经打听着雍王跟周侧妃正在梅林那边互诉衷肠,便不准备往西北角而去,而是换了个方向,沿着小径往东边行去。


    这隆冬时节,花园里大多数花木都已经枯萎,上头覆着冰雪,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倒也不显寂寥。


    雍王妃带着人信步而行,走了一阵,就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了顽笑声,还有孩童的欢笑惊叫之声,忍不住驻足旁听,但这高墙厚院,虽说声音能够传来,具体说了什么,却也听不分明。


    她忍不住问道:“隔壁平王府每日里都是如此吗?”


    孙嬷嬷和几个丫头都是面面相觑,她们平常又不往这里来,哪里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因此,便叫了负责花园洒扫的婆子过来,询问此事。


    那婆子有些紧张,不过还是说道:“但凡是晴日,隔壁便常有欢笑之声,应该是隔壁几个小主子在花园里玩耍,之前暖和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府里放风筝呢!”


    雍王妃听得一愣,然后又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笑道:“他们日子倒是自在!”


    孙嬷嬷这会儿心思一动,说道:“咱们府里如今也都种过痘了,这年节里头,总将几个小主子关在屋里,也不是个事,不如也叫他们出来一块玩!”


    孙嬷嬷的想法很简单,府里头虽说殇了一个三姑娘,可那也不是雍王妃的错,三姑娘可一直都是养在周侧妃院子里的,雍王妃真有什么坏心,那府里几个哥儿不是更该下手吗?何必要对付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叫世子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一方面彰显雍王妃对下面儿女一视同仁,世子友爱手足,另一方面也是要告诉雍王,你不光三姑娘一个女儿,还有其他孩子呢!


    雍王妃被说得有些心动,然后又有些犹豫:“这大冷天的,在花园里头玩耍,万一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孙嬷嬷笑道:“也未必要在外头,这花园里也有几处亭台,选一处轩敞的便是!”


    雍王妃想想也是,便说道:“既是如此,便叫人去各处传了话,再叫人将溪云亭收拾一下吧,多准备一些玩具吃食送过去!”


    周侧妃内院独宠,不仅雍王妃不舒服,其他那些姨娘更不舒服,尤其,府里头有两个姨娘是正经生了儿子的,偏生叫周侧妃压了一头。以前周侧妃只有一女,大家还能安慰一下自己,她再是侧妃又如何,一个庶女罢了,将来了不起封个县主,也就嫁出去了,自家儿子怎么着也能封个镇国将军,奉恩将军什么的。


    但若是周侧妃再有了儿子,情况就不一样了。本朝对宗室册封颇为吝啬,一家王府若是儿子太多,年纪小,出身低的,也就能捞个奉国中尉的保底,这里头差距可就大了。


    如今雍王妃要在溪云亭叫孩子们一起玩耍,在其他人看来,其实就是在跟周侧妃叫板,大家立马就开始准备起来,没多久,就给孩子们穿上了衣裳斗篷,还各自带上了不少玩具,叫乳母丫头们一起送溪云亭去了。


    人总归都是社会动物,孩子们也都很需要社交。雍王府除了殇了的三姑娘,也有六个孩子,正好三子三女,最小的也两岁了。因为都不是同母所出,之前也没太多往来,如今凑在一起,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是在各种玩具零食的引诱下,渐渐也就熟稔起来。雍王妃所出的世子徒嘉珩年纪最大,年初便进了弘文馆读书,远比下面的弟弟妹妹懂事得多。他已经明白,等日后自己袭爵,就是雍王这一支宗室的家长,因此,如今便已经有了些主人翁精神,这会儿便耐心地教弟弟抽陀螺,陪妹妹玩娃娃。


    没多久,溪云亭便热闹了起来。


    雍王与周侧妃赏梅回来,见到这边场景,他是想不到女人之间的那点勾心斗角,反而很感兴趣。男人嘛,大多数都盼着妻妾和谐,儿女和睦,如今一看,大老婆果然是个贤妻,一点都不吃醋不说,对庶子庶女也都不错,还能叫大儿子陪下面的弟弟妹妹一起玩。


    以前雍王对长子总有些不满,雍王自己当初在学里也不算出挑,但儿子在一众宗室子弟里头就更平庸了。而且,徒嘉珩口齿也算不得伶俐,尤其是在他这个当爹的面前,更是常常张口结舌,头也不敢抬,实在是叫人生气。


    这会儿瞧见徒嘉珩对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颇为耐心,雍王便想着,庸碌一些也无妨,他肯友爱手足,自己百年之后,也不用担心其他孩子日子不好过。


    这般想着,他也不进去打扰,而是直接吩咐身边的太监裘世安去库房拿东西,回头赏几个孩子。尤其是正院那边,雍王很是大方地赏了十二匹妆花缎,还有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只叫一边的周侧妃眼珠子都红了。只是她也是聪明人,并不跟雍王说雍王妃的不是,而是摆出一副怅然的模样,看着溪云亭里孩子们玩闹的场景,眼睛微红,喃喃说道:“要是我的瑶儿还在,也能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了!”继而又似乎是发觉自己失态,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笑来,说道:“王爷,妾失态了!”


    雍王瞧着身边美人强颜欢笑的模样,愈发怜惜起来,说道:“你也是触景生情罢了,瑶儿知晓你的心肠,回头定然还是愿意投在你肚子里,再给你做女儿的!”


    周侧妃顿时一噎,她的确想念女儿,可是,她更想要一个儿子,若是女儿愿意重新投胎回来,也该等她哥哥生下来才是,不过,面上却是不能这么说,只是柔声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妾情愿日日吃斋,好谢过菩萨的恩德!”


    可以说,雍王妃来了这么一出,说有用也有用,说无用,也没多大用处,不过,当晚,雍王还是来了正院,这倒是让雍王妃心中得了些许安慰,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王妃在雍王那里的地位还是颇为不同。


    小孩子都是喜欢玩乐的,接下来几天,都不用雍王妃发话,他们便自动往花园里跑,然后他们很快发现隔着墙,能听到隔壁平王府的动静。下面几个孩子因为年纪小,雍王不怎么管,亲妈又都宠着,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当下便吵着叫花园里的婆子花匠扛了梯子过来,想要爬上去看隔壁在干什么。


    平王府里,几个孩子外带两条狗正在滚绣球玩。绣球是黄氏陈氏她们一起做的,用的是藤球做骨架,外头拿了几种颜色的缎子做面,又在上头缀以流苏和银铃,滚起来叮当作响。


    佳婉和佳姝才带着绣球过来,就被白白和花花看中了,扑上去滚着玩,末儿也觉得有趣,加入了进去,佳婉和佳姝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很快被末儿拉入了战团,连同徒嘉钰和徒嘉泽两人,也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了进来。玩的人一多,自然得到更宽敞一些的地方,便跑到花园西边的空地上来了。


    徒嘉珩被几个弟弟妹妹鼓动着爬上了梯子,就看到下面几个孩子还有两条狗围着一个彩色的绣球跑来跑去,或丢或踢或拱,上头铃铛叮铃乱响,一时间也有些羡慕,他也不认识其他人,只有个徒嘉钰之前是一起去过宫宴的,勉强还算眼熟,因此,他轻咳了两声,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嘉钰弟弟!”


    徒嘉珩比徒嘉钰略大,还记得徒嘉钰,徒嘉钰就有点不怎么记得徒嘉珩了,好在他记得徒嘉珩就住在自家隔壁,这才将人跟名字对应了起来,连忙停下来,仰头看去,有些惊讶地问道:“嘉珩哥哥,你怎么在院墙上面?”


    徒嘉珩顿时有些尴尬,只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与几个弟弟妹妹在这边玩耍,听到你们那边笑声,便上来看看!”


    徒嘉钰可从来没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爬墙的操作,这会儿顿时眼睛一亮,大声邀请道:“嘉珩哥哥,你们也一块来玩吧,我们家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徒嘉珩很是心动,但却又非常犹豫,结果下头几个不省心的弟弟听到了,立马叫道:“大哥,一起过去玩!”“大哥,我也要过去!”连同三个小姑娘,都是一副心动的模样。


    下头伺候的奶娘丫头可就吓坏了,腿快的连忙跑回去,想要先禀告王妃或者是自家姨娘,其他人便苦口婆心想要阻拦。


    但是小孩子嘛,尤其是这种出身高贵,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受过委屈的孩子,那真的是你越是想要阻拦,他们就越是想要去干。尤其,在他们看来,这事有什么不能干的,隔壁是叔叔婶婶家,也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串个门怎么了?他们玩了几日,已经有些野了心,迫切希望有更好玩的。如今隔着墙都听到隔壁的笑声,可见比自己这边好玩多了,对方又是主动邀请,自己这边拒绝了,那多没意思啊!当下便鼓噪起来,只弄得已经略微有些懂事的徒嘉珩进退两难。


    这边还在犹豫,行动力超强的徒嘉钰已经叫人也将梯子扛过来了,甚至听说对面还有只比末儿大一点的,他脑子一转,连忙叫人弄了两个大竹篮过来,就叫力气大的婆子过去几个,站在梯子上,将人传递过来。


    徒嘉珩是世子,在府里是没多少权威的,可是徒嘉钰已经是嗣王爷了,那就是府里未来的主子。小孩子串门,也不用考虑太多的礼法,因此,徒嘉钰一声吩咐,立马就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攀着梯子上来了。


    徒嘉珩还没来得及提意见,已经被徒嘉钰指挥着一个婆子抱过了墙头,一脸懵逼地传到了对面,看到喜形于色的徒嘉钰,只得干巴巴地又打了一声招呼:“嘉钰弟弟!”心里却在发愁,自己这么一搞,回去被父王知道了,只怕免不了要挨一顿训。只是来都来了,要是不玩个痛快,回头被训了,岂不是不值得?当下,他干脆就放宽了心,仰头看着几个婆子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接了过来。


    这年头高门大院的孩子也是可怜,一年到头压根没多少机会出门,这会儿也就是爬过了一堵墙,一个个兴奋得简直跟干了什么大事业一样。


    小主子们过来了,隔壁那些奶娘丫头再不乐意,也得跟过来伺候。也亏得这边伺候的多是女子,要不然,叫她们穿着裙子爬梯子,还不定要如何。


    而雍王府那边,雍王妃也得了消息,只是瞠目结舌,不免苦笑起来:“这些孩子,真是的!”


    “那要接他们回来吗?”孙嬷嬷问道。


    雍王妃想了想,无奈地说道:“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他们好好玩一天吧,等晚一点再去接他们回来。唉,弟妹那边,这会儿只怕比我还头疼呢!”


    雍王妃那是想多了,顾晓也就是一开始错愕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小孩子嘛,有点社交是正常现象,人家奶娘丫头都看着呢,这边也有许多下人在一边盯着,不怕会出什么事,如此,只需要他们吃好玩好便是。


    因为都是孩子,还是爬墙过来的,顾晓便不好直接出面,因此,只叫人去跟徒嘉钰说,今儿个你是主人翁,要做好这个东道,将客人都给陪好了。


    徒嘉钰只听得愈发兴致勃勃,当下就领着隔壁几个孩子去他们之前玩的地方,显摆他们的冰雪滑梯,吊篮秋千,还有冰雕的牛羊鹿马之类,上面还正儿八经放了马鞍,可以骑在上头玩,甚至还有好几座雪屋,错落有致摆在那里,可以钻进去玩,也可以爬到上面如同滑梯一样滑下来。


    徒嘉珩他们何曾见过这些,这会儿只看得目瞪口呆,继而欣羡不已。


    孩子们很快进入了状态,玩得不亦乐乎。徒嘉珩他们是没玩过,这会儿正新鲜,徒嘉钰他们原本都觉得有点腻了,这会儿来了新的小伙伴,也来了兴趣,将他们之前折腾出来的各种花样一一展示,迎来一阵阵惊呼。


    佳婉和佳姝就开始招待几个小姐妹,先是带着她们一起玩了几个特殊的花朵形态的冰滑梯,从中间的花蕊处爬上去,然后顺着花瓣滑下来,然后又去乘坐冰雕的小车,拉扯的不是什么毛驴骡子,而是大山羊,只将几个小丫头兴奋得满脸通红。


    而厨房那边很快也送了茶水点心过来,为了防止这些在室外冷掉,直接拿了之前用于围炉烤茶的炉子,茶水干果水果之类,都放在烤网上,几个丫头在一边守着,谁过来就给谁倒一杯果茶。


    担心他们在室外玩受凉,果茶里还放了一些姜丝,然后又切了鲜橙片和梨片,再加上从水果罐头里面捞出来的果粒,煮开之后,就能闻到一股子馥郁的果香。


    几个孩子哪里还顾得上喝茶吃点心,只四处疯跑,玩得不亦乐乎,白白和花花一开始还只跟着末儿,很快,就也在孩子群里跑来跑去,只跑得伸出小舌头喘粗气。


    顾晓说放手,那就是真的放手,连午饭都交给徒嘉钰安排了。


    徒嘉钰也是鸡贼,趁机点了许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又叫直接在最大的雪屋里面摆宴,大家也不用坐在椅子上,直接坐在各式软垫上围着一张大圆桌,只叫几个跟进来伺候的奶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说都是徒嘉钰点的菜,但厨房那边见小孩子多,不管是鸡鸭鱼肉,都直接拆骨去刺,或剁碎做成丸子,总之,一切以安全为要,然后再考虑口味和造型。甜羹里的小汤圆做成几种动物和水果的模样,小饺用蔬菜汁染成不同的颜色,虾丸搭配蔬菜,做成果实累累的果树……只看着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几个原本的吃饭困难户,都开始口水直流。


    然后吃饭的时候,就能看出两府育儿的区别了。


    平王府这边,便是年纪最小的末儿,也都是自己拿着勺子吃饭,伺候的奶娘只负责帮他夹菜,而雍王府这边,几个孩子还都需要奶娘喂,这会儿瞧着末儿自个吃得香,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顿时就有些羞愧,当下推开奶娘,自个有些笨手笨脚的拿着勺子筷子吃饭,虽说难免会洒落不少,但是一边伺候的下人视若无睹,只叫人准备好更换的衣服。


    一顿饭吃完,好几个都吃撑了,这里头最小的几个孩子其实至今还没完全断奶,平常正餐也吃得不多,这会儿一下子吃得肚子鼓鼓的,吓得奶娘赶紧给揉肚子,生怕吃出什么毛病来。心里暗自埋怨顾晓这个太妃,竟是真的由着他们府里小王爷安排,结果弄出这许多新鲜吃食,回去若是吃不上,只怕还得闹腾。


    好在今儿的菜其实汤羹蔬果更多一些,肉食也多是鱼虾,因此,也不怕他们吃得太过厚腻导致积食,再配上一小碗山楂水,正好慢慢消食。


    孩子们根本没有这许多烦恼,稍微消化了一番,又各自抢了喜欢的雪屋睡下,等到醒来,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


    等到日已西斜,雍王府也过来接人了。


    第69章


    来接人的还是孙嬷嬷。


    孙嬷嬷到了之后也没急着先去看几个孩子, 而是直接去正院求见顾晓。


    “太妃娘娘,今日实在是打扰了!”孙嬷嬷有些尴尬,陪笑道。


    “这算什么打扰, 孩子们比邻而居,不过就是串个门而已,也就是我们府上现在不方便, 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带着孩子去拜访嫂子了!”顾晓笑道, “回头方便了,嫂子别嫌我烦才是!”


    孙嬷嬷赶紧说道:“怎么会, 我们娘娘到时候定当扫榻相迎!”


    “那可不就是了!”顾晓笑道,“今儿个我也是躲了一回懒, 几个侄儿侄女那里,都是几个孩子再招待, 还望嫂子别嫌我招待不周才是!”


    孙嬷嬷倒也能够理解, 反过来恭维道:“那也是娘娘教小王爷教得好,这么小就能接人待物!”


    顾晓也笑道:“也是你们家世子宽厚, 要不然,就我家那样子自作主张,换个人就要生气了!”


    互相恭维了一番之后,孙嬷嬷才提出要去接人,顾晓亲自带着孙嬷嬷去了花园, 发现几个孩子这会儿还在疯玩。


    在孙嬷嬷眼里,一向颇为敦厚稳重的徒嘉珩,这会儿正拿着一根金箍棒, 耍了个棍花,迎来了一帮小的阵阵欢呼, 徒嘉珩得意地将棍子一转,又搭了个凉棚,结果正看到孙嬷嬷,顿时有些傻眼,讪讪地将手里的金箍棒放了下来,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嬷嬷!”


    其他人看到顾晓和孙嬷嬷来了,末儿欢呼着扑向顾晓:“妈妈,这个哥哥是孙大圣!”


    倒是雍王府几个孩子忍不住缩了缩头,在他们眼里,孙嬷嬷这样的,就是权威,他们在孙嬷嬷面前调皮,孙嬷嬷回头去娘娘那里告个状,回头他们就得被批一顿,这般一想,顿时就觉得脚步万分沉重,不太想回去了。


    孙嬷嬷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叹息,徒嘉珩一直表现得稳重,可能还是在自家府里和弘文馆太压抑了,他还是个孩子呢!她心里这么想着,决定回头跟自家娘娘商议一番,面上表情却依旧温和,她看着雍王府几个孩子,笑道:“今儿已经不早了,娘娘叫老奴来接各位小主子回去,等日后闲了,再来玩便是!”


    徒嘉珩眼睛一亮,转头看看一帮弟弟妹妹,又看向了徒嘉钰,笑道:“嘉钰弟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回头再来玩!”


    徒嘉钰也有些不舍,连忙说道:“好,那你可得快点来啊!”他如今已经知道,在明年夏天之前,他是没法出门的,也只能盼着徒嘉珩他们多过来几次了。


    徒嘉珩也有些犹豫,过两天便是除夕,之后便要到处拜年,等过了十五,弘文馆又该开学了,也就是说,下次过来,怎么都得等到休沐,他想了想,便说道:“那等我休沐,我就过来!”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几个小的也是眼神闪闪发光,他们可是知道,没有大哥领着,他们要是敢乱跑,那回头只怕就是一顿竹笋炒肉,所以,还是让大哥扛在前头吧!


    徒嘉珩他们没有再翻墙,而是从后门回了雍王府,回来就先去了正院。


    雍王妃看着几个孩子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便笑道:“你们倒是怎么玩的,连衣服都换掉了!”


    徒嘉珩没有多说,几个小的却是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在平王府的见闻:“那么高的滑梯,都是冰做的,还有冰做的小房子,可有意思了,里面一点也不冷,我们还在里面吃饭了呢!”……


    雍王妃听得有些惊讶,她看了孙嬷嬷一眼,然后先是跟几个孩子说道:“你们今天随便翻墙出去,回头叫你们父王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收拾你们,所以,回去之后,不要跟别人说隔壁婶婶家什么样子,好不好?要是叫人知道了,下次你们就玩不了了!”


    这话虽说是跟几个小的说的,其实是跟随行的下人说的。隔壁守孝期间搞这些玩乐,要是传出去,遇上不怀好意的人,硬是给扣个不安心守孝的帽子,那就不好了。


    雍王妃也是预防万一,这世上就有那一等人,从来都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原本守孝期间无非就是禁止宴饮婚嫁,结果到了那等道学夫子嘴里,就恨不得你如同《二十四孝》里头一样,能卧冰求鲤,埋儿奉母,再不济也该结庐守孝,稍微抓住你一点把柄,就紧咬着不放。


    雍王妃担心顾晓太年轻,不知道这里的厉害,便打算回头就叫人跟顾晓说了,将那些都拆掉,要玩的话,等到出了孝,玩什么不行呢?


    几个孩子不明所以,一听说叫人知道了,便不能再去玩了,便当下捂住了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说出去了。


    雍王妃又叫人拿了一些点心之类的分给几个孩子,这才叫那些下人各自带了他们回去。


    再看看有些紧张地徒嘉珩,原本雍王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闻言说道:“今儿个玩累了吧,先回去歇一会儿,回头到母妃这里来吃饭!”


    雍王今日并不在府里,他今儿个去城外檀香寺找那里的高僧说法去了,一直到晚间才回来。


    不过,府里但凡发生什么事情,只有雍王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因此,今儿个府里一帮孩子翻墙去了隔壁的事情,就这么被翻出来了。


    雍王原本打算就在书房歇下,他虽说年纪还不算有多大,但是这些日子在周侧妃那边,也着实消耗了不少,就算是再宠爱周侧妃,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腰子,今儿个出去,也是要让自己放松一下。这会儿听说了这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往正院去了。


    正院那边,雍王妃也已经打算歇下了,像是她这样的身份,逢年过节最是劳累不过,想着过两天还得进宫朝贺,她就觉得身上无一处不难受,为了积攒精力,她打算这几天早点休息。


    结果听说雍王来了,雍王妃心里郁闷,不过还是起身相迎。


    雍王也不是什么没有半点眼力见的人,一看雍王妃模样,就知道她这会儿已经准备梳洗歇息,不免有些讪然,问道:“王妃这么早便要歇下了?”


    雍王妃故意示弱道:“如今真是不如以前了,一天的事情看下来,只弄得我头昏眼花,只盼着这年早点过去,好让我安生一段时日!当日本来还想着分几样事务给周妹妹的,哪知道三姑娘没了,周妹妹正伤心,哪里敢多劳动她,只能我多费点心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在为周侧妃惋惜一样。


    雍王也是叹道:“你说的是,周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没了孩子,一半精气神都没了,再叫她帮你管家理事,就太为难她了!”


    雍王妃暗自翻了个白眼,合掌念了声佛,口中说道:“可不就是这样嘛,王爷你也得加把劲,等周妹妹再有个孩子,也就能真的放下了!”


    一听雍王妃说什么加把劲,雍王就感觉腰子有点隐隐作痛,他赶紧岔开了话题:“听说今儿个几个孩子跑隔壁去了?”


    雍王妃心中一跳,叹道:“可不是嘛,几个孩子听到隔壁有动静,硬是要爬上梯子去看,就看到隔壁几个侄儿侄女正在玩呢,当下就要跟他们一起玩!珩儿小的时候,我还是带着他到各家做过客的,可是如今这情况,咱们家能跟谁家多往来呢?几个小的至今连府门都没出过,如今见到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是堂兄弟姊妹,哪有不高兴的道理!隔壁几个侄儿侄女也是差不多,连大侄子都好久不出门了,除了府里头的那些主子奴才,能见到谁呢?珩儿跟他也算是见过几面,如今遇上了,可不就是一拍即合!那边不方便过来,那也只能是咱们家孩子自个过去!也亏得他们机灵,找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抱着,要不然,那么高的院墙,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雍王听了,也是叹了口气。之前的事,他这一辈的成年兄弟死了大半,好几家妻妾儿女都被圈了起来,以后还不定前程如何。他自个也被上头防着,哪里还敢跟其他兄弟宗室有什么往来,如今平王府倒是还好,自家就算是跟他们有些往来,其他人也只当他们家是怜惜隔壁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又是比邻而居,多往来一些也不犯什么忌讳。


    见雍王没有生气,雍王妃想了想,壮着胆子说道:“我听珩儿说,弟妹心疼几个孩子被关在府里无聊,叫下人用冰雪做了些玩具,今儿个珩儿他们也跟着一起玩了,这事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了,应该不打紧吧!”


    雍王摇了摇头,说道:“你也太小心了,这大冬天的,用点冰雪做玩具,又算得了什么,无非就是小孩子玩闹罢了!难不成父皇还能跟一丁点大的孙子孙女一般计较!外头那些人,再刻薄,也不能刻薄到孩子身上!真要说起来,各家守孝,又有几个真的规规矩矩了!只要不拿到台面上,面上能混得过去,大家都当做不知道便是!”


    雍王琢磨着,要是自家府上闹出这等孝期玩乐的事情,自家父皇说不定正好会借题发挥,但是隔壁平王府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家能有什么被人惦记的,就算是削了爵位,也轮不到外头的人继承,谁没事盯着他们家下蛆!


    “这就好,我也是被之前的事情给吓着了!”说到这里,雍王妃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


    雍王也是一脸感同身受,府里头侧妃姨娘都倚靠着他生活,在她们面前,雍王从来不会表露自己的无奈与软弱,而雍王妃不一样,雍王妃在之前的变故中也经历了娘家的败落,两人在这一点上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如今听得雍王妃这么一说,雍王看着妻子的眼神也柔软下来,他揽住雍王妃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雍王妃只略僵硬了一下,就顺着雍王的力气微微倚靠在他身上,同样低声喃喃道:“是啊,都过去了!”


    夫妻两个一时相拥无言,之后便一起洗漱睡下,一夜无话。


    ……


    如今过年也没春晚,府里也不方便搞个戏班弄点什么节目,因此,除夕那天,平王府的大小主子在正院围坐了一桌,顾晓特意准备了一些小游戏,因为在场的大人都是女子,即便是那等需要身体接触的游戏也不算尴尬,大家反而都玩得挺开心。到了后来,玩不动了,干脆围在那里磕着瓜子,吃着零食闲聊讲故事,一直熬到天亮,互相拜了年,这才摇摇摆摆各自回去休息。


    孩子们也有自个的游戏,除了末儿年纪小,撑不住,玩了一会儿就睡了,其他孩子也跟着熬到了子时,胡乱吃了两口饺子,打着呵欠歇下了。


    顾晓一直睡到午后才算是醒了过来,还觉得有点头疼,赶紧叫人拿了薄荷油过来,在太阳穴揉了两滴,勉强算是好了一些,见孙嬷嬷神情关切,苦笑道:“现在真是身体不如以前了,都睡这么长时间了,还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孙嬷嬷笑道:“娘娘您现在还睡得着,像是我啊,昨儿也熬了一宿,今儿早上也就合眼眯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这人年纪一大,就少觉,想睡都睡不着喽!”


    顾晓忙说道:“我这边也用不着嬷嬷一直盯着,嬷嬷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哪怕就是躺在炕上眯一会儿呢,总不能就这么熬着!”


    孙嬷嬷也不拒绝顾晓的好意,笑道:“那我可就享了娘娘的福了,等一会儿就回去歇着!”


    顾晓梳洗了一番,也懒得换衣服,就在炕上吃了点东西,昨儿个一晚上嘴就没停过,这会儿也无甚胃口,不过是就着一碟子拌三丝和溜鸭脯,吃了半碗胭脂米饭,又喝了半碗鸡皮虾丸汤,便搁了筷子。


    “几个孩子怎么样了?”顾晓琢磨了一下,这大年初一,也不能一直赖在床上,便起身换了衣服,口中问道。


    “小王爷一早就醒了,听说娘娘还没起,只在外头磕了个头,然后就带着几位公子和姑娘玩去了!”春香将顾晓换下来的衣服重新挂了起来,口中说道。


    “这帮孩子,精力真好!”顾晓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给各处的赏钱发下去了没有?”


    春燕应道:“一大早就都发下去了,那可都是新制的制钱,拿出去七八百个就能当一吊花呢,一个个都说娘娘慈悲,祝娘娘千秋百代呢!”


    顾晓不由一笑:“什么千秋百代的,不过就是大过年的,给讨个彩头罢了!算算时间,再有个几个月,咱们府里也该出孝了!”


    “可不是嘛,算算时间,正好是过了端午!”屋里顿时喜气洋洋起来,谁要真心给徒宏远那家伙守孝啊,他一死,大家日子好过多了,这府里头,大概也就是西院李氏才真的对徒宏远的死伤心难过,其他人,那真的是没太多想法。至于几个孩子,像是年纪最大的徒嘉钰,实际上如今对徒宏远也没多少印象了,偶尔可能会想起来自己以前还有个爹,但是,其他时候,是学业不够紧张,还是游戏不够好玩?谁有那许多功夫沉浸在过去没有多少深刻记忆的所谓父子亲情里头啊!


    顾晓想了想,说道:“既然是端午之后,那天气也该热起来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先去寺庙里面祈福,顺便住上几天!我记得惠泰寺的素斋很不错,正好可以过去尝一尝!”


    大家一听,便来了精神,谁乐意天天窝在府里啊,就算王府好几十亩的面积,大家能转悠的也就是后院这十几二十亩地,以前还能借着出去采买或者是探亲之类的功夫出去走一走,如今连二门都出不去,实在是憋屈得厉害。


    “那娘娘可得早点叫人去跟惠泰寺说好,包下两个院子下来,那边香火好得很,别到时候被外头的人冲撞了!”其他人能幻想着到时候可以好好透个气,吴嬷嬷就得惦记着别的问题。


    顾晓随口答应了下来:“嬷嬷说的是,回头就先叫人给那边送些香火钱,跟他们说好,等我们府里除了服,就过去上香!”


    去年夏天的时候,顾晓就想过在西山那边建个别业,好用来避暑,不过因为这年头的建筑成本给打退了,她这个身份,总不能跑到工部那边借工匠去研究什么钢筋混凝土,便是土水泥,想要质量好,里头还得加点冶炼后的矿渣呢,顾晓不觉得自己的身板能扛得起图谋不轨的罪名,这事也只能作罢。


    只是避暑的事情,也不能放弃,人生总共才多少年,总不能年年夏天干熬着吧!顾晓这会儿就想起,之前曾经在隆安侯书房里面见过一种风轮,是拉线式的,外头叫人拉线,风轮里面七个扇叶就能转起来,若是前头再放个冰鉴,那扇出来的便是凉风了。她记得原身小时候还闹着要,被隆安侯夫人给否了。


    屋里加装一个这个,就得专门找几个健仆来拉线,后院不能有男人进来,就只能选那种粗使的健壮婆子。但是这些人本身自己就足够壮硕怕热,你还叫人家大夏天的干这种体力活,到时候你一个月给多少月钱合适?多了,那些体面的大丫头要计较,少了,也对不住人家这番辛苦。而且,这个差事只能做一个夏天,等天冷下来,这些婆子又叫她们去做什么?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要凉快,叫人隔着冰鉴拿扇子扇几下便是,还弄个风轮,那不是平白增加麻烦吗?


    但对于顾晓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人力不行,你可以用水力啊!王府里头就有外头引进来的活水,完全可以架个水车,用水力来驱动风轮,等夏天过了,水车还能用来浇灌花园,可谓是一举多得。


    顾晓上辈子也不是工科生,虽说想了个主意,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当下便想着,回头叫人跟府里那些工匠说一声,叫他们先造个小的模型出来,看看可不可行,可行的话,就在夏天之前,将水车和风轮造出来,给各处安上。


    顾晓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出了孝,是不是钰儿就得去弘文馆读书了?”


    吴嬷嬷看了顾晓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过了年,小王爷也七岁了,正好就是入学的年纪,不过,得先给圣上那边上个折子才行!”


    顾晓顿时有些苦恼,要是宫里有个正经的皇后,甚至是太子妃在的时候,她只需要跟这两位打交道就行,到时候无论是上个折子,还是亲自过去问安,几句话的事情,这事也就搞定了。可是如今宫里做主的是甄贵妃,哪怕掌握着宫务,但中宫笺表可不在她手里,除非圣上封她做皇贵妃,否则的话,顾晓这个太妃跑去求甄贵妃,就显得有些太谄媚,还不太符合礼法,对自己和甄贵妃都不好。最重要的是,红楼里头,甄家是明确坏了事的,顾晓也不敢确定未来新君是谁,但是,不跟甄家这个注定的失败者太亲近,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免得日后纠缠不清,还要被新君惦记上。


    那么,只能是叫顾晓给圣上这个公爹上折子,顾晓上辈子除了在电视上,现实里头连个镇长都没见过,现在让她给圣上上书,这也忒难为她了一些,这般一想,顾晓脸色便是一苦。


    孙嬷嬷以为顾晓是觉得自己作为内命妇,上这个折子不合适,因此便建议道:“要不,这事还是让小王爷去做?先请季先生或者是府里的长史打个稿,叫小王爷抄一遍,再递上去便是!”


    顾晓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很好,儿子,你自己上学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做主吧,妈就不多掺和了!还有,长兄如父,你以后就是一家之主了,末儿取大名的事情,干脆也交给你了,折子上提一嘴,看圣上愿不愿意赐名吧!


    第70章


    有了盼头之后, 日子就过得飞快。


    不仅是顾晓,府里其他人之前或许不觉得憋屈,但是, 等顾晓说了除服之后,就带他们出城去惠泰寺上香,顿时一个个都期待得不行。何氏米氏这样年纪比较小的, 已经开始选了料子,准备将到时候要穿的衣裳赶出来。


    明媚的春光中, 隆安侯先从茜香国回来了。


    那边的王太女果然看上了某个宗室子弟,毕竟, 跟茜香国那些男子相比,这些宗室子弟一个个长身玉立, 风度翩翩,虽说算不上出口成章, 那也是知书达理, 往王太女面前一放,那真的是降维打击。要是这几个不是□□宗室子弟, 她都想全要了,最后一番对比之后,各种忍痛割爱,留下了长得最俊俏的那个,其他人倒也没觉得多遗憾, 毕竟,来这么一趟,一方面见识了异国风情, 另一方面就是他们发现,这茜香国, 那真是个宝地啊!


    这边盛产象牙还有宝石,尤其是翡翠。翡翠一度并不被当做是玉石看待,一直到北宋的时候,才被称为翠玉,但是价格比起软玉还是差了许多。不过本朝的时候,因为太祖皇后喜欢翡翠,将其纳入了茜香国的贡品行列,翡翠的价格顿时就水涨船高,哪怕如今还是不如和田玉,但也差不了太多,遇上那等种水比较好的,做成首饰,那真的是千金难求。


    但是这玩意放在茜香国本地,价钱就便宜得多,之前王室就赠送了他们不少,他们又私底下将随身携带的不少小东西给卖了,然后采买了不少玉料,这些运回去,一大家子的生计都不用发愁了。何况回去之后,说不得还能被封个爵位,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要不是来一次茜香国委实不太容易,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也不太适应这边湿热的气候,要不然,都想要常年往来,好发财致富了!


    隆安侯也带了不少宝石玉料回来,他可比那些宗室子弟财大气粗多了,甚至想过叫顾氏的旁支子弟建立一条往那边几个小国的商道出来,这些地方虽说是小国寡民,但物产却还比较丰富,别的不说,这边粮食价格是真贱啊!


    顾家在浙东虽说也是地主,但是那里多山,可以耕种的地方并不多,这也是顾家为什么在地方上与人为善的缘故,这等地方,民风往往彪悍,而且更有进取之心,你要是租子要的多了,人家活不下去,说不定就拍拍屁股,干脆出海找别的营生了。


    顾家的产业里,其实粮食种的不多,而是在山地上广种桑树,以此养蚕缫丝,有顾家在后头背书,这些生丝一般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但是光有钱没用,你还得换来粮食才行。


    隆安侯不是那等不通经济的书呆子,他看过茜香国的情况之后,发现哪怕是从浙东那边采买最普通的纱罗,运到茜香国只换粮食,也能大赚一笔,何况还有宝石玉料呢!


    隆安侯回来没几天,隆安侯夫人就带着几个箱子上了门。


    “之前你出了那个主意,你爹也算是得了不少好处,虽说他也不想着升职,不过回头你哥继承爵位的时候说不定能少降一些!”隆安侯夫人笑道,“你们府上别的也不差什么,你爹便专门给你准备了不少宝石玉料,你自个打首饰也好,赏给别人也行,再不济,留下来存着,以后给两个孩子做聘礼,也是好的!”


    说着,隆安侯夫人叫人将其中两个大箱子打开,顾晓顿时差点没被晃花了眼。


    她上辈子就是个土鳖,有钱了也只限于买那种小金豆子攒起来,平常戴的首饰都是那种普通的货色。有一年跟团去西南旅游,硬是被导游坑了一把,买了个所谓的翡翠镯子回来,差点没心疼死。


    跟箱子里这些翡翠料子比起来,她上辈子那个镯子只怕就是普通的大理石雕出来的。原身也有一套翡翠头面,之前顾晓见了,已经觉得难得,如今再看看箱子里这些,无论是颜色还是种水,都堪称上品乃至极品,那玻璃种就跟一汪碧水一般,让人一看都怕伸手去摸的时候,直接荡起涟漪。还有个苹果绿的,哪怕还没雕刻,都叫人似乎闻见了青苹果的果香。


    “妈,这也太贵重了吧!”顾晓移开眼睛,忍不住说道。


    “这有什么贵重的,在茜香国那边,这玩意不比石头价格高多少,早知道这样,当初给你准备嫁妆的时候,就该叫人过去采买一些,给你多添一些首饰!”隆安侯夫人自个当初看到的时候也有些迷醉,不过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何况,隆安侯都说了,回头就叫老家那边的族人将商队给建起来,以后家里不会缺,这会儿跟顾晓说起来,便很是轻描淡写。


    顾晓听隆安侯夫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辞,只是想着回头顾家几个侄子侄女成婚的时候,得回几份厚礼才行。


    隆安侯夫人带来的不光是翡翠,还有一箱子上品的红蓝宝石,这顾晓倒是没怎么多看,主要是后世她自个还买过人工合成的各种宝石,一颗指头大色泽匀净的鸽血红,价钱还不够买一克金豆子的,至于原本被炒得火热的钻石,虽说没被打到白菜价,也只能说是平常。顾晓那会儿有个专门的珠宝盒,里面都是这种人工合成的货色,都不用镶嵌到首饰上,没事对着灯光照一照,都让顾晓平白生出一种豪富之感。


    相比较而言,这几个匣子里头的宝石就显得有些黯淡无光。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后世那些宝石都经过严格的切割打磨,每一面都是完美的折射角度,一点光照上去,都显得熠熠生辉。而这些宝石,还只是原石,如今也没太好的切割打磨手段,工匠一般就是打磨圆润之后,镶嵌到首饰上,温润有之,要说璀璨,那就差远了。


    而且,自从前朝的时候,碧玺流入中原之后,更是成了大家的心头好,因为碧玺都不用如何雕琢,天然就具备多色性,颜色浓艳多变,嵌在首饰上更是平添几分光辉。因此,如今大家做首饰,更喜欢用优质的碧玺,红蓝宝石就落了一步,用得少了。不过放在此时,价格依旧不菲。


    最后一个大箱子里放的竟是象牙和犀角,都是整根的那种。顾晓上辈子只在网上和博物馆里见过相关的工艺品,这会儿看到,不免有些惊讶,就听隆安侯夫人说道:“那边养的大象也不少,可惜工艺不行,你爹就只买了象牙回来。这些象牙你留着,回头不管是做牙雕还是牙席都好!至于这犀角,也是好东西,清热凉血,定惊解毒的,小儿难养,你这边府里好几个孩子,以后也用得上!”


    顾晓对这两样心里其实有些别扭,主要是这两样都得取自活体动物身上,难免觉得有些残忍,但也不好在一片慈心的隆安侯夫人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笑道:“妈你这般将东西送过来,回头叫哥哥嫂子知道了,只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嫁了人还挖了娘家贴夫家呢!”


    听顾晓这么一说,隆安侯夫人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跟你爹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他们要是有意见,自个挣去啊!”


    这世上,婆媳关系和谐的人家只是少数,隆安侯夫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好婆婆了,从来不插手儿子儿媳之间的事情,该给的也都给了,但人总是不知足。尤其是二儿媳刘氏,因着娘家败了,如今一门心思贴补娘家,这才一年时间,嫁妆都被她倒腾出去多半,这也罢了,顾家又不是指着儿媳妇嫁妆过日子的人家,结果刘氏居然想要给自己儿子跟娘家侄女订亲。


    这隆安侯夫人根本不能忍,原本老二就不能袭爵,这些年一直在读书,准备通过科举入仕,如此,选择儿女亲家的时候,就得选那等书香门第。而刘家呢,他们家败落,那是自找的!他们家才多大点本事,竟然敢掺和最上层的事情,这样的人家,因为投机而起,又因为投机败落,以后说不定还得栽在这上头去。


    顾家傻了才会跟这种人家继续结亲,你扶贫可以,不能将自家也给搭进去!


    隆安侯夫人不想骂儿媳妇,直接找了儿子顾昀,将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顾昀原本怜惜妻子娘家遭难,因此从不阻拦妻子接济娘家,可逆接济归接济,能拿家里孩子的前程开玩笑吗?回去就跟刘氏吵了一架,刘氏其实就是个窝里横,被顾昀一骂,顿时就缩了,又像是之前一样,只知道自怨自艾。顾昀怕刘氏没坑成儿子,又想坑女儿,只得去求隆安侯夫人,将女儿先养在隆安侯夫人膝下。


    隆安侯夫人连长子所出的嫡长孙女都没养,如今却要将二房的孙女养在身边,隆安侯夫人都觉得张不开嘴。她这辈子自觉对几个孩子都能一碗水端平,如今却是进退两难。虽说对儿媳妇不满意,但孙女却是亲的,平常请安的时候,看着也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总不能真让她被那个糊涂的娘给毁了。思来想去,隆安侯夫人只得也跟大儿媳说了,想要将几个孙女都抱到自个院子里养着。


    大房二子三女,两个儿子都是嫡出,三个女儿一个嫡出,两个庶出。庶出的两个都是大儿媳陪嫁丫头所生,一直也养在嫡母身边,三个女儿一般教养,最大的一个都已经是豆蔻年华,过两年都要出嫁了,说是养在隆安侯夫人身边,其实多半还是要跟着世子夫人学一些管家理事,主持中馈的本事。另外两个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年纪也已经不算小。二房倒是没有庶出,一子二女三个孩子都是刘氏所出,这也是为什么刘氏那般折腾,顾昀也只能吵一架的缘故,投鼠忌器啊!


    如今,隆安侯夫人院里就养了五个孙女,虽说大多数时候也不用她烦心,但是每日里人家一大早过来请安,你不能当做不知道,还有一天三顿,也都是一起吃饭。隆安侯夫人清静惯了的人,偶尔跟孙子孙女凑一块享一享天伦之乐也就罢了,这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也有些倦怠。


    这会儿跟顾晓说到儿子儿媳的时候,就难免带出了几分怨气。


    顾晓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多嘴说娘家兄嫂的不是,只得转移了话题,笑道:“妈你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母女啊,就自个好好高乐便是!”


    说着,顾晓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既然妈你送了这么多玉料过来,那女儿可就不客气了,回头就叫人做了首饰摆件,到时候女儿戴给你看!”


    隆安侯夫人笑呵呵说道:“好,我就喜欢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此刻才不会去想,女儿青年守寡,不该打扮得明媚鲜艳,女儿如今且还年轻着呢,要不是嫁进了皇家,她都有心将女儿接回去改嫁!


    说着,她便开始给顾晓出主意:“这块颜色深,衬得你皮子白,可以给你做个镯子,这个颜色浅一些,倒是可以做钗子,还有,这个虽说水头好,却比较小,倒是可以给你做几个耳坠子,剩下的还能磨几个戒面……”


    顾晓忽然想到网上曾经一度流行过的“车珠子”,忍不住就想笑,嘴里便说道:“边角料多了,也能多打磨一些珠子,回头做些珠串,拿来戴着玩也是好的!”


    隆安侯夫人也是笑道:“这倒是不错,其实要是想省心,直接弄些平安无事牌就是了!”


    母女两个都笑了一通,隆安侯夫人也想到王府过两个月就要除服的事情,便说道:“这会儿叫人将首饰做了,等你们府里除了服,正好就能用上!”


    顾晓也说道:“前儿个还说除了服去一趟惠泰寺呢,到时候妈你也过去吧,咱们娘俩在寺里住几天!”


    隆安侯夫人没好气道:“你当妈跟你一样,天天闲着无事呢,总不能撩开一大家子,我一个老太太往外头跑!”


    顾晓连忙恭维道:“您怎么就老太太了,好好打扮一下,走出去谁不说您就跟我姐姐一样啊!”隆安侯夫人确实保养得很好,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依旧还像是四十出头,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中年贵妇的形象。


    隆安侯夫人听得高兴,嘴上却是嗔道:“胡说什么呢,真要是跟你说的一样,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您没见那《西游记》里头,长得丑的叫妖怪,年轻漂亮的才叫妖精呢!”顾晓这话只逗得屋里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隆安侯夫人只笑得想要来捏顾晓的嘴:“你这促狭鬼,倒是来取笑起老娘来了!”


    “妈,您那,别老是把老字挂在嘴边!”顾晓略微躲开了隆安侯夫人的手,笑着说道,“这人生百年,您才过了一半呢就喊老,那女儿不也奔在老的路上了!”


    “行啦,不跟你磨牙了!你这丫头,小嘴跟抹了蜜一样,再说下去,我都要看不清自个了!”隆安侯夫人话是这么说,心情却好得很,她为什么喜欢到自家女儿这里,不光是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女儿日子过得不容易,也是因为,在女儿这边,她总是被哄得开开心心的,不像是在家里。大儿媳妇倒是孝顺,年轻的时候嘴也巧,但如今都是几个孩子的妈,大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自然得端起来。二儿媳妇以前不觉着,如今竟是个怨妇,多看她几眼,隆安侯夫人都觉得难受。现在身边又养了一群孙女,长得都不错,可大概是没怎么在她这个祖母身边生活过,一个个端庄有余,灵动不足,在她那里,都有些拘谨。隆安侯夫人眼看着都快做曾祖母了,还得安抚几个小孙女,委实不太自在。


    而在女儿这边就很好,以前日子过得不顺的时候,也不跟她叫苦抱怨,如今更是想着法子孝敬,虽说都是些小东西,可这心意却是半点不假。


    只是女儿这边再好,隆安侯夫人也不好多留,用了午餐之后,隆安侯夫人便准备回去。顾晓一意苦留,隆安侯夫人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这次就罢了,等你们府上除了服,我没事就来小住几日!你爹刚从外头回来,刚给圣上那边交了旨,回头也该宴请一下亲朋同僚,府里如今就得准备起来!有的东西,你嫂子能做主,有的东西,还是得我亲自看着,要不是想你了,妈就直接派个人给你把东西送过来了!”


    隆安侯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顾晓自然也只能作罢,只叫人私下准备了一些礼物,让隆安侯夫人直接带回去。


    隆安侯夫人在女儿这边也不客气,一看礼单,便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生分了,都是自家人,这般客气作甚!”礼单上打头就是一幅仇十洲的《松亭试泉图》,然后就是一整套的玉壶玉杯,隆安侯夫人顿时就替女儿心疼起来。


    顾晓笑道:“妈,你跟爹惦记着我,我也惦记着你们呢!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尽管收着便是!”


    隆安侯夫人琢磨着女儿是觉得收了那么多象牙玉料不安,怕家里兄嫂有想法,这才给备了这样的厚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女儿年纪跟两个兄长差得太多,感情自然也不够深厚,难免要多想一些,因此,这会儿也不再拒绝,只是想着,日后便是补贴女儿,也得私下行事。两个儿子人品她觉得还是信得过的,但是儿媳妇那边未必乐意看到小姑子占娘家什么便宜。


    想到这里,隆安侯夫人顿时有些索然,她拍了拍顾晓的手,起身说道:“行啦,以后可别这样了,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是摆在那里好看,你要是真心孝敬我跟你爹两口子,还不如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多送几盘子过来呢!”


    “就怕你们觉得我烦呢!”顾晓笑道,很多人都厚古薄今,但论起饮食文化,古今其实各有千秋,而论起口感滋味来,古人还真没后人有口福。


    “有这么孝顺的闺女,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觉得你烦!”隆安侯夫人爱怜地看着女儿,“行啦,你也别送了!你也说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顾晓坚持将隆安侯夫人送到了二门外,这才停了脚步,目送着隆安侯夫人坐上马车,出了二门,往角门那边行去,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转过来。


    吴嬷嬷见顾晓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劝道:“夫人那边来一次也不容易,等除了服,娘娘自个能出门了,见面的次数就多了!”


    顾晓摇了摇头,说道:“这出了嫁,娘家就不能算是自个家了,偶尔回去一次没问题,次数多了,也没得招人嫌恶!”哪怕隆安侯夫人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隐约透出来的意思,也让顾晓意识到,娘家那边婆媳关系如今其实略有些紧张。虽说如今孝字当先,但还有句话叫做家和万事兴,隆安侯夫人不想自家变成外人口中的谈资,也不想叫儿子们为难,也做不出民间婆婆的刻薄姿态,因此,很多时候,也只能略退让几步。


    “要是以后钰儿媳妇不孝顺,我……”顾晓嘀咕了两句,她声音很低,边上也没人听到,但是自个却回过神来,她也不需要儿子媳妇孝顺啊!以现在的婚姻习俗,徒嘉钰成婚的时候,她应该才三十多岁,还很年轻呢!而且她自个有钱有人,有房有地,不痛快了就自个出去找乐子,何必要先将自己代入到受气婆婆这个角色里头!


    这般一想,顾晓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当下振奋起精神,笑眯眯地说道:“走,咱们再回去看看那些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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