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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131 ◇


    ◎他只是不喜欢她,仅此而已。◎


    阿沅没想到误打误撞龙涎香居然是快速促使沈易灵力恢复的利器。


    这小山一般高的龙涎香自然全是玉陶公主赠的, 她想不明白玉陶公主为何平白无故送她这么多名贵的香,许是……许是因为她将小猫养的很好?


    那为何从前不送,现在送呢?


    阿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玉宵和玉陶这对兄妹的想法她从来就不理解, 虽然不知为何送龙涎香,不过误打误撞于沈易恢复灵力有益就是好事!


    阿沅原先是玉泉宫摆烂第一人, 人人都想在玉陶公主跟前讨个好, 偏就她一人真拿只猫当主子了, 镇日抱着只猫,好好一个本该最得眼的贴身侍女混成了玉泉宫的小透明, 不少人背地里骂她傻, 但今日不一样了, 为了龙涎香,为了沈易早日恢复灵力,为了早日出宫, 她也要争一争宠!


    然而这次还未到殿内,便被管事嬷嬷拉走了。


    阿沅一脸莫名:“嬷嬷我这次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没……没迟到吧?”


    “从今往后你不要在玉泉宫当值了。”


    阿沅一愣:“为、为什么啊!”


    阿沅心里一块巨石狠狠一沉:“可是……可是玉陶公主厌弃了我?!”


    “说什么呢?”管事嬷嬷笑着觑了她一眼, 亲昵地挽过她的腰,从未有过的亲昵, 阿沅忍住将腰上嬷嬷粗粝的手拿开的冲动, 只见管事嬷嬷笑眯眯看着她, 好像她是块发光的金元宝似的,“你这丫头, 得了二殿下的眼缘, 哪是厌弃?分明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啊?”阿沅简直莫名所以, “嬷嬷所言何意?”


    嬷嬷却忽然讳莫如深, 不知不觉又领着她到二皇子玉宵的住处:“公主说了,你只需记得,你呢自然还是公主殿下的人,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嬷嬷指尖点着阿沅的眉心,说一字便戳一下,“这一日是玉陶公主的人,即便死后也是玉陶公主的鬼,知道么?”


    嬷嬷的手指虽粗粝,戳着她眉心的力道却不重,甚至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可莫名阿沅却觉得遍体生寒,曾发生在宫殿内的修罗景象一晃而过,她脸色煞白,唇角勉强扯开一道弧度:“那是自然,我这不是……这不是怕玉陶公主不要我么……”


    “瞧你也是个机灵的,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嬷嬷忽然在她背上轻轻一推,阿沅一个踉跄才堪堪停住,二皇子巍峨的宫殿便出现在她面前。


    “以后上午你便在二皇子处当值,下午便回玉泉宫向公主殿下请安,不得耽误,知道了么?”


    这深宫之中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阿沅知道管事嬷嬷是不打算说清了。她朝嬷嬷行礼道:“多谢嬷嬷,姜沅知晓了。”


    她转身之际,忽然又听嬷嬷道:“听闻昨日圣上返京,第一时间便去看了冷宫那位。”


    冷宫之中还能有谁,只能是摩柯。


    阿沅一听到摩柯,登时心头一紧,回眸紧紧地看着嬷嬷。


    “二殿下足足在殿前等了四个时辰才等到圣上。据说从圣上那回来后,二殿下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管事嬷嬷言尽于此,拍了拍阿沅的肩,笑道,“下午记得回玉泉宫向公主请安。”


    阿沅等了许久没听到摩柯的消息,抿了抿唇:“多谢嬷嬷提点,姜沅知道。”


    她很快送别了嬷嬷,于二皇子巍峨的宫殿前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不是傻子。


    到这时还不知道玉陶的用意她这点脑子也不用想着出宫了。


    多想无用,她在嬷嬷这是得不到更多摩柯的消息的。


    有时候,没有消息不见得是坏消息,她宽慰自己。


    同时,她也终于从玉陶公主种种怪异的举动中察觉到……玉陶公主这不是明显把她送给了二皇子玉宵?


    不过……为什么?


    二皇子那些侍妾各个貌美如云,她乡野来的丫头,更是被二皇子亲口嫌弃过的貌丑无盐,阿沅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二皇子看上了她,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怀里波斯猫懒懒打了个哈欠,因为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漉漉的,绿油油的眼就这么眨巴眨巴看着她,阿沅的心一下就软了。


    真可爱!!!!


    不愧是她一手养肥的小可爱!!!


    别说二皇子了,哪个能不爱呢!


    况且昨夜沈易的话犹言在耳:“爱惜书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在阿沅心里,二皇子玉宵等同于沈易沈仙人亲口认证过的“好人”,虽然她心里还是有些怕,冯寅的死相还历历在目,不过经过一番心理建设没有原先那么抵触了。


    他兴许……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坏呢?


    他只是不喜欢她,仅此而已。


    而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她深呼吸一口,抱着怀中的猫走了进去。


    ——


    庭院深深,二皇子不愧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连宫殿也比一般的大上不少,宫殿内的仆人也极少,听说二皇子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阿沅这一路走来居然没看到什么人。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不比她现在居住的众人口中堪比“鬼屋”的宫殿好多少。若不是此刻青天白日的,她还真不一定有勇气走下去。


    阿沅花了不少时间,等到终于在宫殿后院的花房找到二皇子玉宵时,两颊微红,两鬓都是细密的汗珠。


    这是一片芬芳馥郁的白芍花,好似天地间落了层厚厚的雪似的,为酷夏带了些凉意。而二皇子玉宵独自一人就立于这花丛中,无边孤寂蔓延,阿沅见到过的二皇子一直是喜怒无常的、暴戾的,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阿沅顿了下,不敢多看,快速走了过去,立马跪了下来:


    “奴婢见过二皇……”


    “谁准你来的。”


    玉宵并未转身,却仿佛背后长了眼似的,声线平淡听不出情绪。


    阿沅一愣,玉陶公主派她来的事,二皇子竟然不知道么?


    她不敢耽搁,连忙道:“是三殿下派我来……”


    “滚!”


    犹如惊雷般的一声怒吼,阿沅狠狠战栗了一瞬,不光是她,怀中的猫也受惊地嘶吼了一声,一瞬间冯寅死不瞑目的模样赤/裸/裸闪现在眼前,她脸色煞白,怔愣一瞬后抱着怀中的猫慌不择路往后跑,没跑几步倏然被脚下巨石绊倒,摔在了地上。


    小猫也被抛出了三步之远,可怜的喵喵叫着。


    阿沅慌神之中,拖着被巨石磕到,忍着脚踝的剧痛,一步步跛着脚挪去将小猫抱在怀里,正要逃离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站住。”


    是玉宵唤她。


    阿沅浑身一僵,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转过来。”


    阿沅长睫一颤,抱紧了怀中的小猫,僵硬的转过身。


    玉宵就在十步开外,俊容阴冷的盯着她。


    阿沅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恐惧犹如跗骨之蛆自尾椎骨向上攀岩。


    玉宵静静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动了。


    阿沅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死死咬着下唇,忍住尖叫、逃跑的冲动,看着玉宵一步一步走向她。


    恍惚间,冯寅死不瞑目的模样和玉宵森冷的俊容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玉宵一步就要逼上她时,阿沅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强压在喉咙的尖叫溢了出来:“不……”


    想象中的劫难却没有到来,腰腹上忽然按压下来的柔软触感让她即将失控的尖叫声都卡壳了。


    是二皇子玉宵忽然单膝跪下,头面埋在了她的腰腹上,两手圈着她的腰,极低极喑哑,因头面埋在她的腰腹上显得含糊不清,阿沅却听得明明白白。他说的是:


    “母后……我好想你。”


    第132章 132 ◇


    ◎“带上你的猫,过来。”◎


    【听闻昨日圣上返京, 第一时间便去看了冷宫那位。】


    【二殿下足足在殿前等了四个时辰才等到圣上。据说从圣上那回来后,二殿下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


    阿沅终于想起了管事嬷嬷说的话,她之前光顾着想摩柯的安危, 居然忽略了嬷嬷最重要的言外之意。


    她不知道玉宵在圣上那里经历了什么, 她感觉到圈住她腰肢的双臂越来越紧,紧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忍了忍, 感觉腰都快断了, 终究没忍住:


    “二殿下……”


    忽而声音卡在喉头, 顿住了。


    冰凉的液体濡湿夏日轻薄的衣衫,玉宵他……哭了。


    ……怎么可能??


    阿沅疑心自己想多了, 然而腰腹上越来越冰凉湿润的薄衫告诉她, 是真的。


    她垂眸看去, 玉宵竟如一个幼子般抱着她的腰,肩头耸动,嗓音喑哑:


    “母后……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阿沅曾听宫中老人说过, 二皇子和玉陶公主的生母宣德皇后最受圣上宠爱,可惜花开易败,年纪轻轻便逝去了, 留下一双子女也承袭了圣上的恩宠,风光无双, 都言二皇子便是下任储君的不二人选。


    圈住她腰肢的手臂犹如铁钳一般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沅吃痛受不住, 紧了紧怀抱着猫的双手,“殿下……”


    玉宵忽的头一歪, 抵在阿沅腰腹上, 紧绷的双肩松懈了下来, 唯有圈住阿沅腰肢的双手仍攥着不放。


    阿沅愣了下, 轻声道:“殿下?”


    没反应。


    她又唤了遍:


    “二殿下?”


    还是没反应。


    阿沅抿了抿唇,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极轻的戳了戳玉宵露在外的一截属于青年的暗藏力量的手腕,才一碰,几欲灼烧人的温度,阿沅照顾摩柯时日不短,顷刻便知道了玉宵这是发了高热了。


    高热这回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摩柯发了数月的高烧也没事,可阿沅也见过烧了一夜便痴傻了的可怜儿。


    况且这可是未来的储君,这如何能等?


    阿沅当即将怀中的猫放下,握住玉宵的双肩,玉宵果然已经晕了过去,滚烫的额枕在她的臂弯上,两臂终无力的垂下。


    阿沅张皇地四处呼喊:“有没有人?快来人!二殿下昏倒了,快来人呐!”


    偌大的宫殿宛如一座死城,阿沅咬咬牙,只好将玉宵的胳膊搭在肩上,一步一步向殿内挪去。


    ——


    从日出到日落。


    殿内,玉宵俊容微霜,沉睡于榻上。


    榻边围了一圈的人,阿沅远远的贴着墙角站,偷偷揉了揉肩,发出极低的轻嘶声。


    那一圈人中为首的自然是玉陶公主。


    发须皆白的老叟哆哆嗦嗦着冲玉陶公主拱了拱手:“回三公主,二皇子只是着了些凉,一记热汤灌下无需半日便能好个七八,无需担忧。”


    玉陶公主闻言掖了掖被角,本紧缩的眉头松弛了些:“如此最好。”


    老御医欠身退下,玉陶忽然叫住了他:“先生可知父皇现在何处?”


    老御医一顿,玉陶笑着看着他,少女洁净的面庞挂着不谙世事的笑,“听闻昨日父皇一回京都便急召了先生进宫,可是父皇身体有恙?父皇这一别多日,回来又不见人,玉陶着实思念,便是想找人也找不着呢。”


    “圣上昨日确实召了老夫进宫,不过三公主大可放心,圣上龙体康健,此番召老夫是为了九皇子。”


    玉陶嘴角的淡笑微微一滞:“为了……小九?我记得先生至少一月前言明小九邪风入体,药石难救……”


    “老夫也觉得颇为惊奇,不过半月九皇子居然自个儿就痊愈了!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奇事,圣上龙心大悦,此刻恐怕还守在九皇子身边吧。”


    玉陶忽然又道:“先生与父皇在一处……父皇可知二哥高热一事?”不待老御医答,玉陶自顾自笑道,“先生都知晓了,父皇定也知道的。只不过他选择了小九罢了哈哈……哈哈哈……咳咳!”


    玉陶陡的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老御医连忙扶起玉陶公主:“三公主!公主体质虚弱,久病难愈,三公主的病也是圣上的心头大患呐。”


    说着老御医的长指即将探上玉陶的脉搏忽然被她一把甩了开去!


    她姣好的容颜仍然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笑容愈甜因其苍白的面容愈显得诡谲,好似带血的玫瑰叫人不寒而栗:“父皇只顾着小九哪里还管我的死活!说什么最疼爱我和二哥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老御医明显被玉陶骇住了,呐呐不敢言。


    三公主一怒,满室的奴仆全跪了下来。


    阿沅领教过三公主阴晴不定的性子倒是不怕,不过她也跟着跪了下来,混在人群中。小猫还要喵喵叫被她一把拢在了掌心,塞了一颗糖。小猫便舔祗着她的掌心,终于不闹腾了。


    本胶着凝滞的气氛忽的传来一道低沉的叱声刺破死寂:


    “胡闹。”


    是二皇子玉宵的声音。


    果不愧是二皇子,不消片刻居然已经醒了。


    俊美的面容依旧苍白,愈加凸显一双眸深沉似粘稠的黑潭,尤其盯着某人看时恍若黑云压城,叫人望而生畏。他紧紧盯着玉陶,一字一句:


    “向先生赔罪。”


    “我说错什么了吗?”玉陶拒不认错,姣好的面容隐隐浮现扭曲的神色,“说好听一点九皇子九皇子,不过一个贱婢所出,母后宽厚仁慈,待那贱婢容嫔不错吧?她却踩着母后的头爬上了父皇的床!父皇口口声声最疼爱我们,还不是放不下那个贱婢所出的野……”


    “住口!”


    玉宵勃然大怒,俊容森冷如修罗,额角鼓起根根青筋,双眸因盛怒浮起根根血丝。


    玉陶顿住,眼眶顷刻红了,眸光震颤咬了咬唇,冲着一地跪地的奴仆大喝:“滚开!”


    奴仆们连忙让开一条路,玉陶不忿径直离开。


    老御医活了大半辈子,玉陶体质虚弱三天两头便要唤御医,老御医也算看着她长大,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玉陶公主。显然吓得不清,仍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玉陶都走远了他还没缓过神来。


    “玉陶性子顽劣,先生莫怪。”


    玉宵淡淡开口,全然没了方才的震怒失控。


    老御医骤然惊醒,握着药箱的手都在发抖:“老夫自然……”


    “方才玉陶所说的先生全忘了吧,玉陶年纪小,被我宠坏了不知礼数,先生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自……自然……”


    老御医的手在哆嗦,玉宵淡笑:“那我就不送先生了。”


    “自然自然……”老御医拎着药箱哆哆嗦嗦几乎逃似的告辞离开。


    玉宵肃着一张苍白的脸,冷冷扫过跪地的众仆役,玉宵还没发话,胆小的奴仆已然软了腿脚,匍匐在地一遍遍磕头哀求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


    无怪他们如此惧怕,今日听到的一切足以叫他们掉下脑袋了。


    尤其还是玉宵如此杀伐决断、还有前科的人。


    阿沅不怕玉陶公主,在她看来玉陶公主天生养尊处优惯了,任性了些。她怕的是玉宵。


    她是亲眼见过玉宵是如何将冯寅活生生踢死的,也忘不了玉宵那夜下令屠戮所有人那张仿佛视人命如蝼蚁般的修罗面。冯寅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又徘徊在眼前,她混在人群之中同样匍匐在地,死亡的恐惧叫她头皮发麻,她死死咬着下唇,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舔着她的虎口,软软的叫着。


    阿沅垂眸看了它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将小猫又拢回了掌心内。


    一室哭声震天,玉宵脸色很难看,俊容沉得快滴出水来,他向来喜静,这也是偌大的宫殿一个仆人都没有的原因。此刻满室聒噪的哭声吵得他头疼欲裂,浓如墨潭的双眸极快的掠过一缕杀戮之色却在视线瞥见藏在人群之中小小的发旋时顿了下,随即眸中的杀戮恍似暖阳下湖面上的薄冰一寸寸龟裂,袒露出前所未有的连他本人都不知也不会信的柔和。


    因干渴而苍白的薄唇抿了抿,方才开口道:“胆敢把今日之事吐出半个字格杀勿论,下去吧。”


    众人皆是一愣,继而忙不迭的磕头:“谢过殿下!谢过殿下!”


    阿沅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跳声骤然松了口气,不敢抬头,跟着众人退了下去。


    却在将要一脚踏出宫门时,难得大发慈悲开了天窗似的玉宵陡的又抛出一句:


    “你留下。”


    阿沅一怔,倒也没脸大的觉得是在叫她。若是往日,一定是二皇子身边的大红人冯寅,但今日……她想着总会有新人顶替冯寅的位置。


    皇宫最不缺新人了。


    不过二皇子没点名道姓,众人也不好走。她见旁人低垂着眉眼停下脚步,便也跟着。没想到玉宵下一句短短两字,却把她震在了原地:


    “姜沅。”


    阿沅豁然抬眉便撞上玉宵一双浓如墨潭的眼眸。


    玉宵似对她的懵懂有些不满,浓眉蹙了蹙,语气染上不耐烦,他说:


    “带上你的猫,过来。”


    不耐到,好似迟了一秒就要砍了她的头颅。


    第133章 133 ◇


    ◎“我要你勾的二哥魂不守舍,我要你成为二哥的枕上人……能不能做到?”◎


    众人只觉得脖子一凉, 哪里还敢久呆,逃似的逃出了宫殿外。


    徒留阿沅一人僵立在原地,遍体生寒。


    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已是不耐烦到极点:“没听到我说什么?”


    阿沅抱紧怀中的猫深吸一口气, 僵着身转了过来, 嘴角扯起一道弧度:


    “殿下……有何吩咐?”


    玉宵从榻上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颚,睇着她:


    “怎么……不愿意?”


    阿沅摇头如捣蒜:“殿下误会了!怎么可……”


    玉宵冷笑:“不是不可能, 是不敢吧。”


    阿沅:“……”


    阿沅倒吸一口气, 欲哭无泪。她算是知道了,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玉宵留她就是来找茬的。


    她真的、在这破皇宫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想到可能要在这囚笼一样的地方呆一辈子, 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或许连阿沅自己都不知道她每次生闷气的时候, 手指会下意识的绞着衣角, 而她怀里的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小脑袋拱着她的虎口,怏怏不乐。


    玉宵忽然就…心软了。


    原本冷硬的腔调也柔和了不少, 堪称和煦。


    诡异的和煦。


    “是你救的我?”


    阿沅先是一愣,继而脑袋飞快一转可不敢揽功,立马跪下来:“都是御医的功劳, 奴婢只是……”


    玉宵冷冷打断她:“少给本王来这套。”


    阿沅一梗,老老实实跪在原地, 既然说什么都是错, 索性不说了。她有些丧的想, 他若真想找茬自然有一百种办法整她,她说什么都没用。


    阿沅几乎都认命了, 忽然听到玉宵带着罕见的含糊的声音:


    “我当时……说了什么?”


    阿沅一顿, 仰头看着玉宵, 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玉宵陡的心情又变差了, 紧紧盯着她危险的眯起眼:


    “你没听见什么吧?”


    阿沅原先还有些发懵,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全明白了。


    他……


    阿沅是疯了才会把玉宵喊她妈的事告诉他!她当然选择装傻:“没……没有……”


    玉宵狐疑的盯着她:“真的没有?”


    阿沅梗着脖子,强逼着自己不能退缩,抿了抿唇直直盯着玉宵:“……没有。”


    细看下少女的睫毛眨得飞快,环抱住自己双臂的手指骨泛白,细白的手背隐隐透着青,玉宵忽然觉得于心不忍。


    很新颖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他甚至还未察觉,已然脱口而出:


    “本王又没打算罚你,怕什么?”


    阿沅一顿,养了许久的肌肤好像脱了一层胚逐渐显露令人侧目的柔和白,因为白愈显得一双猫瞳乌黑水亮,她飞快眨了眨眼,并未说一个字,因玉宵的松口油然而生的欣喜却从那双棕色的瞳仁里泄了出来。


    活灵活现的,尤其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猫,恍惚间好像一大一小两只猫望着他。玉宵的心窝倏然好像被猫爪挠了一下,不疼,痒痒的。


    从心窝处开始弥漫、遍布全身的痒。太陌生了,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忽然毫无预料想起北方番邦进贡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举世难见的珍品,玉陶央求了许久他也没有松口赠她,原先以为自己太宠玉陶了,玉陶凡事太容易得到,因太容易得到造就她偏激肆虐的性格,竟连外男也敢私藏,他便想借此机会磨磨她的性子,万事皆应的他就是故意扣下那颗红宝石不松口。


    现在想来,他哪有那份闲心,不愿赠只是没遇上愿意相赠的人。


    如今他遇上了。


    唯有这样的珍品才配得上这样一双眼。


    玉宵抿唇,似是不在意随口道:


    “想要什么赏赐?”


    阿沅一顿,呆呆地看着玉宵长睫飞快的眨了下,许久才踌躇道:“我……”


    他眉心一蹙本以为这个胆小入骨猫似的丫头又要推拒了,正要一口回绝她,却见她两眼放光:


    “如果二皇子非要赏赐那……那请赐我龙涎香吧!”


    玉宵一愣:“龙涎香?怎么想起要这个?”


    “因为……因为……”阿沅总不能将沈易的事告诉他,一时又想不到理由,只好结结巴巴小心翼翼觑着他,“不……不可以吗?”


    玉宵默了一会儿,盯着她沉沉开口:“有比龙涎香更好的赏赐。”


    阿沅不知道这次拒绝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得到龙涎香,唯有龙涎香才能让沈易尽快恢复,唯有龙涎香才能让她尽快从这吃人的皇宫逃出去!


    她第一次面对玉宵大着胆子道:“奴婢只要……龙涎香。”


    说完梗着脖子直视玉宵的双眼,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强撑着不肯低头。


    见少女罕见的大胆,玉宵眯起眼,本挂着的一丝闲散的笑意也消失了,俊容苍白目光沉沉盯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阿沅还是怂的低下了头。


    只敢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惴惴不安。


    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才听到玉宵的声音:


    “如此想要便赏给你吧,自行去库房领吧。”


    阿沅一顿,狂喜涌上心头,忙不迭道:“谢、谢过殿下!”


    阿沅实在太过开心,抱着小猫转身离开直到玉宵唤她第二次才站住脚步,平复乱飞的心跳声:


    “殿下有何吩咐?”


    玉宵枕着一只臂望着她,不计较她的冒失,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为什么非要龙涎香?”


    阿沅一顿,觑着玉宵的面色,小心翼翼措辞道:“龙涎香好闻还……还名贵,坊间传闻指头大的龙涎香便可抵千金呢。”


    自然都是真的,那么她非想要龙涎香也显得没那么假了吧?


    玉宵盯着她,因为隔的有些远,一双眸显得格外深邃,神情莫测:


    “如果我告诉你纵是这一屋的龙涎香也比不上本宫欲赐你的番邦红宝石,你还是非要龙涎香不可?”


    阿沅一愣,她不知道玉宵为何突然这么说,她应该顺理成章选择红宝石的,可如果错过了龙涎香,她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得到了。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不管她能不能出宫,于私,她也要沈易尽快恢复灵力。


    这是她欠沈易的。


    于是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还是选择龙涎香。”


    话落,本就空荡寂静的宫殿静了好久。


    冯寅是提醒过她的,玉宵这人生性多疑,阿沅不敢和玉宵对视,眼观鼻鼻观心,许久终于听到玉宵的声音:“下去领你的龙涎香吧。”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冒了一身冷汗。她几乎小跑着离开,临末就差最后一脚踏出门槛时,听到玉宵低低的嘲笑声:


    “你知道为何龙涎香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没人敢用?”


    阿沅一愣,玉宵自顾自笑叹了声,“因其是本王的专属香啊,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阿沅一错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猝然抬头不见那双凌厉如刃的眼眸,只见玉宵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他摆了摆手,笑骂:“滚下去!”


    阿沅脚跟被门槛一绊,狼狈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茫茫然盯着内殿,潜意识告诉她,她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话……


    玉宵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知为什么,心头莫名的慌乱,眼前的宫殿就像一张深渊巨口一样,她咽了咽唾沫,抱紧了小猫,逃似的离开,却在拐角看到了玉陶公主。


    原来玉陶公主一直没走。


    ……为什么?


    玉陶公主看了看狼狈的阿沅,又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目光又落回阿沅身上,嘴角挂着隐晦的笑。


    不知为何,这种笑阿沅很不喜欢,很不舒服。


    没等她行礼,玉陶公主率先道:“看来时机成熟了。”


    阿沅一愣,不解玉陶公主是何意,玉陶公主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道:


    “你能做到吧?”


    阿沅莫名:“什么?”


    玉陶忽的伸手若有似无的抚着阿沅的面颊,沁凉的指腹触及的一瞬间,好似毒蛇吐信,她轻颤了下,咬唇忍住了拨开她手的冲动。


    玉陶的手指自她脸颊往下游移,最后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指尖抬起了她的下颚,忽而笑了:“真是我见犹怜,那怪二哥陷进去了。”


    阿沅再听不出玉陶公主什么意思就是个傻子了,再结合玉陶公主之前总是叫她殿前伺候总是莫名赏赐的行为,桩桩件件总算有了缘由,她胸口好像有块巨石重重砸下,砸的她眼冒金星,正要向玉陶公主解释,只听见玉陶捻着她的下颚好像在打量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勾的二哥魂不守舍,我要你成为二哥的枕上人,我要你从二哥手中套出他的下落,能不能做到?”


    这个“他”,阿沅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自然是沈易,沈仙人。


    第134章 134 ◇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玉陶公主居然……还没放弃。


    阿沅掩下震惊, 可惜下颚被玉陶公主攥住避无可避,她只好视线游移,轻咳了一声后怯怯道:


    “殿下我可能……可能做不到……”


    玉陶想也不想:“你做得到。”蓦的一顿, 盯着她, 一字一句全是强势和笃定,“只要是你就做的到。”


    阿沅:“……”


    阿沅一时倒没细究“只要是你就做得到”这句话的诡异之处, 她满脑子都是——男!色!误!人!


    她没来由生起沈易的气, 他平白……平白长那么好看干什么?!又多生这许多事端!


    阿沅转眼又想, 本以为玉陶公主已经放下了,眼下若是知道心心念念的人被她藏了起来, 玉陶公主肯定……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没想到才从玉宵那儿逃出来又栽在了玉陶这儿, 两人同胞而出, 七分相似的面容盯着她,同样的粘稠的深潭似的眸,熟悉的阴凉从尾椎骨蒸腾而上, 被这样的眸光注视好似陷入泥沼般挣不出逃不掉。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玉陶的视线:


    “公主殿下我……不想去。”


    玉陶松了手,眉头一拧, 倒没生气,就是不解:“你知道为何我二哥偌大宫殿没一个伺候的下人?因自打我二哥识字起就不乏自荐枕席之人。我二哥又是储君无二人选, 人人都想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 即便当不上那太子妃, 陪伴我二哥左右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怎么……你不想?”


    不待阿沅回答, 玉陶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抱臂一笑, “我二哥看起来是很凶, 不过我敢跟你保证,我二哥身在皇室却洁身自好,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怎么会拒绝?”


    说完自己都笑了:“不可能。”


    是啊,任谁都无法拒绝吧?何况是个乡野来的丫头,应该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叩头谢恩才是,怎么会、又怎么敢说“不”呢?


    在玉陶讥笑的眼神中,阿沅暗自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那日她被母亲狠狠摁在泥沙中,粗粝的砂石磨着她的面,她看到她的娘亲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的血肉模糊,她在乞求官家好心买下她的女儿换取铜板和窝头。


    粗粝的砂石好像刺破了她的瞳眸,一片血色中她看到一个窝头和几枚铜板被丢了下来混着啐下来的唾液被狠狠踩进泥沙里。


    她不知道那个官兵是何模样,但他如砂石般粗粝的嗓子、如夜风刮过石洞般令人惊悚的笑声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纠缠不休。


    他说:“吃啊,怎么不吃啊,哈哈哈哈哈快吃啊!”


    血色中母亲抓过地上被碾成一团黑泥似的窝头塞进了弟弟嘴里,还一遍一遍磕着,感恩戴德。


    玉陶公主一把妙嗓如夜莺一般,那官兵粗粝的嗓音如何能与之相比?然而在此刻,玉陶公主的笑声和官兵的笑声重合到了一起,久远的窒息感再次铺天盖地,她眼角的伤早好了,双眸清清澈澈映着玉陶一张带着讥笑的芙蓉面,阿沅面容微霜,舌尖忽然尝到腥甜的味道。


    不觉间她又将下唇咬破了。


    她确实跪了,就如她的母亲,也确实感恩戴德,倒没有热泪盈眶。


    阿沅说的慌乱,其实内心一点也没有,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诡异的平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禁想要赞叹的恰到好处的颤音:“奴婢乡野来的丫头怎配……怎配侍奉二皇子,我……我不行的,殿下另寻他人吧。”


    玉陶逐渐回过味来:“你认真的?”


    阿沅抿了抿唇,点头。


    双肩微微颤抖着,好似风中摇曳的芦苇。


    玉陶轻轻“啊”了声,一双眸倏然冷了下来:


    “你这样胆小,如何配在我二哥身边?如何配为本宫做事?”


    阿沅顺势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了:“奴婢胆小入骨,深知并不是殿下所寻之人,公主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玉陶盯着跪在她面前的,同她一般大的少女看了许久、许久。


    许久没有回应和动静,阿沅忽然心生不安。


    阿沅试探的抬起头:“公主殿下……”


    “跟我走。”


    玉陶忽然抛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阿沅抿唇,咬咬牙跟上——


    “殿下……”


    玉陶并不答,阿沅一路跟着玉陶兜兜转转,说来奇怪,玉陶向来风吹就倒的身子,此刻竟然步履生风,阿沅怀抱着猫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她。阿沅觑着玉陶因兴奋愈加明亮的双眸和两颊浮起的两团红,不安感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咽喉,只有死死抱着怀中小猫,感受到小猫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感受到还活着的气息,才能勉力自己跟上玉陶的步伐。


    小猫似感受到她的不安,一下一下舔祗着她的手心。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一处无甚稀奇的红墙瓦院,阿沅认了出来,这只不过偌大皇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下人住处罢了。


    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下人来迎。


    玉陶停驻在门前,因疲惫喘着气,本苍白的面容在日光下好似烧了起来,身体愈疲惫,双眸愈显得兴奋,诡异的兴奋。


    阿沅皱眉,欲将外衣披在玉陶身上,反被抓住腕子:“跟我来!”


    抓住她腕子的手如青葱,因过分用力骨节苍白,比想象中的力气大了许多,阿沅忍住疼一路踉跄跟着玉陶,她有些吃痛,在几次差点摔在地上之后终于忍不住道:“殿……”


    才说出一个字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了。


    玉陶停了下来,她们终于走进了里屋。


    她没想到外头还算干净,里屋居然是这样的……这样的……不亚于那夜玉宵屠戮的修罗场。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熟人。


    她看到小桃和同她一同进宫的几个女孩被铁链锁着,困于墙角,面目呆滞,好像失了魂,不断用头颅砸墙,嘴唇囫囵呓语着什么。比当初被冯寅严刑之后还要……还要……


    阿沅形容不出,当初小桃几人虽然痛苦可尚有神志,而现在,更像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具躯壳。


    只有春杏还算清醒,她见到玉陶的一瞬飞扑上前,阿沅骇的下意识退后然而玉陶一点也不怕,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来了,春杏脚上的铁链正好将她束在距离玉陶一步外的安全距离。


    春杏跪在地上一遍遍磕头求玉陶:“殿下……殿下求求你放过我殿下……”


    春杏眸中全是入骨的恐惧,即便是当初冯寅相胁,阿沅也从未见过春杏怕成这样。


    阿沅长睫犹如一枚石子坠入湖面剧烈一颤,她怔怔的看着玉陶,一时居然忘了尊称:


    “这是……怎么回事?”


    春杏的哀求声响在耳侧,玉陶却恍若未闻,双眸因春杏的哀嚎逾显明亮,几乎可以称得上慑人。


    她盯着阿沅,嘴角勾着快意的笑,往日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好似一张人皮被她撕了下来,露出其内淌着涎水一般丑恶的、散发着浓浓恶意的、浑身带着毒刺的惊悚面容。


    她视她犹如蝼蚁,犹如天底下最最愚笨的人,她笑着,比那官兵还要刺耳渗人的笑声侵蚀着阿沅,将她画地为牢。


    “你以为为何非要挑选与我生辰一样、年纪一般的女孩儿送入宫中?你以为为何是你替我前去黄河祈福?因为你、你们都是本宫的替身!这叫‘命格蚕食’之术,本宫生来福浅命薄又如何?太医断言本宫活不过十岁又如何?本宫不是好好活到了今天?只要有权尔等的贱命皆可为本宫所用!”


    阿沅浑身一震,怀中小猫亦惊恐的弓起身,浑身皮毛扎了起来,喉头发出细小的嘶吼声。


    玉陶见少女明显骇住了,忽的抿唇一笑,淡淡道,“天底下生辰、年纪相似之人何其之少,二哥疼爱我,搜罗了好些年也才找着二十余个,不过也并不能完全代替本宫,一个女孩儿不过换了三月寿命,叫国师好生心烦。本宫贵为公主年年被派去黄河祈福,呵,什么祈福不过是送死!不过这些女孩儿里,只要你侥幸活了下来,想来……你的命格与本宫最为接近。你,或许就是‘命格蚕食’之术的最佳人选。”


    玉陶话落,阿沅浑身极细微的一颤,玉陶余光瞅见笑了笑,“不过可惜了,二哥不肯。不然,你怎么会苟活到今日呢?”


    话落,玉陶不再看阿沅,而是蹲下来,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春杏的脸颊,闲谈似的道:“父皇南巡回来,黄河又开始犯难,父皇好生头疼连着二哥也遭了殃,骂了大半夜才放回来。得亏你上回表现好,民间都夸我活菩萨呢,父皇又派我去祈福,二哥自然不肯不过也拗不过,我原属意你去,二哥也不肯,便让这丫头去。”


    春杏瞳孔一缩,眸中滚出热泪:“殿下……殿下……求求你……”


    玉陶眉头一皱,嫌弃的拍拍手站起来,觑着阿沅:“你猜她能如你一般活下来么?即便活下来,也不过只能盘削三月寿命,国师法术一施也便成了废人,她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阿沅抬眸死死盯着玉陶,浑然不觉下唇被自己咬的血迹斑斑。


    玉陶忽的又夸了她:“眼神不错。”


    这是她第二次夸她了。


    玉陶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你想清楚,是想做个任人揉搓的、如她们一般的行尸走肉还是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你既能做我嫂嫂,我还能动你么?即便我想,二哥也不肯。这天地下女孩儿那么多,二哥早已着人去寻了,想必不久就能寻到。你犯不着为此丧命不是么?我啊保你荣华富贵保你平安,你啊帮我吹吹枕边风,帮我劝劝二哥,帮我找到‘他’,各自欢喜不好么?嗯?”


    阿沅怀抱着小猫,如水草般的长睫剧烈颤抖着,没说话。


    玉陶亲昵的掐了掐她的脸蛋:“回去好好想吧。”——


    日落时分,阿沅才走回了家。


    今日比平常早一些,沈易还在诧异,阿沅已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两臂死死抱着他的腰,浑身轻轻战栗着,如猫儿似的软软的声音带着极细的、如果不细听便听不见的哭腔: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第135章 135 ◇


    ◎“故人相见,总是欢喜的。”◎


    沈易一顿, 低头看着只到他胸膛前的小小发旋,长眉紧蹙,双手握住阿沅的双肩, 沉声:


    “发生了什么?”


    阿沅却不答, 她推开沈易,沈易这才发现她怀里怀抱着许许多多的龙涎香。


    阿沅有些慌乱有些无措的将龙涎香全塞进沈易怀里 :“这些够吗?不够的话……不够的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推开沈易, 扶着头疼欲裂的额又走向大门:“我……我再去想想办法……”


    龙涎香落了满地, 蒙了灰。


    手腕忽的被人攥住, 沈易紧紧地攥着她,将她僵硬的身躯一点点掰过来, 凤眸一瞬不瞬盯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阿沅怔怔的注视着沈易一双凤眸, 长睫陡的一颤:“我……”


    沈易攥住她的手随即收紧, 凤眸好似酝酿着一团黑色的风暴,无形滋生的戾气在沉默中汹涌咆哮。


    他向来克制的极好,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这样的一面, 阿沅本慌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骤然惊醒。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冰凉的气息涌入胸腔,勉力压下那些纷杂躁乱的思绪才道:“没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


    沈易显然不信,仍攥着她的手腕不放:“真的?”


    阿沅迎上他审视的双眼, 点了点头:“真的。”


    沈易紧紧盯着她,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你不准备告诉我了?”


    她能说什么?


    说玉陶公主命她勾引玉宵打探他的下落, 说玉宵看上了她,说她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说她不识好歹天上掉馅饼还要装清高?


    她说不出口。


    阿沅嘴唇颤了颤, 最后只道:“我想快点逃出去……可以吗?”


    沈易看了她许久, 攥住她的手松了。像是……终于放过了她。


    唇角微微勾起, 手摸了摸她的头, 又成了那个似要踏月而去的仙人:


    “好。”


    只单单一个“好”字,阿沅双眸好似寂灭的苍穹骤然亮起群星,一扫颓唐,熠熠生辉。


    当夜,沈易于月下盘腿打坐,龙涎香以他为圆心,围了一圈。


    烟气袅袅中,沈易看着圆圈外忙活的小小身影,顿了下才道:“我要闭关打坐一个日夜,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能做到吗?”


    阿沅当即站定,手举得高高的,像只竖起双耳的小猫,中气十足:“能!”


    圆圈内沈易并未再说话。烟雾和模糊了她的视线,可阿沅莫名就是知道,他笑了。


    她耸了耸鼻,莫名耳后根有些热。她晃了晃脑,抛开杂念,借由这数十龙涎香调动周身灵脉……能不能成功就看今天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她盯着烟雾缭绕中,沈易挺拔如松的背影,怀抱着小猫的双手一点一点扣紧自己的胳膊。


    如果成功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次日,阿沅如管事嬷嬷所要求的,先去玉宵的寝宫服侍。


    走之前她将门户都关的紧紧的,甚至还驱走了庭院的燕雀,就怕打扰到沈易修炼。走之前还门将用铁链锁住,做好了一切才磨磨蹭蹭的挪去二皇子的宫殿。


    玉陶留给了她考虑的时间,没有具体多少天,阿沅却知道,不会太久,玉陶既然开口就说明她已经等不下去了,所以他们必须要在玉陶有所动作之前逃出宫去!


    而在这之前,她必须尽量拖住玉陶以及……玉宵。


    用任何办法在沈易彻底恢复灵力之前,拖住他们!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踏进殿内,不过还没进到内殿便听到里头传来的怒骂声:“我让你去找的人呢?偌大魏国找不出一个和玉陶相仿年岁的女孩儿?!”


    “回殿下,年岁相仿不难,难的是命格!命格奇诡精绝如苍穹星盘不可捉摸,能找到两个命格相似之人更是、更是天方夜谭。眼下就有一个,勉强可堪一用,殿下偏又不许。眼下黄河再度肆虐,因其河底大妖盘旋,妖一日不除,黄河一日不休,民愤日复一日高涨,玉陶公主此行是必去不可了。纵是殿下不肯臣也要说,唯有尽快施展‘命格蚕食’之术,以命换命,将那女子的命格与玉陶公主的命格相换才能……”


    “滚!”


    砚台被重重砸在地上,阿沅陡的一惊,便见屏风后一身着白衣,仙气飘飘的道长走了出来。道长捂着额,鲜血从指缝里争先恐后的涌出,阿沅认出了,这便是宫里人常常说道的活神仙,大魏唯一的国师大人。


    阿沅瞧了一眼,连忙低下头退到一侧不敢再看。


    然而本该走出宫殿的国师大人却停在原地不动了。


    阿沅愣了下,想了想国师大人可能等着她引路,毕竟她第一次来都绕迷糊了。她顿了下,恭敬的走上前:“国师大人请随我……”


    “没想到你已成了殿下的身边人,难怪殿下舍不得动你。”


    阿沅呆愣住。


    国师轻哼一声:“你这样的人老夫见的多了,即便得了盛宠又如何?天下女人无数,可只有玉陶公主一个胞妹。好自为之吧。”


    阿沅怔了好久,国师早已出宫了她还呆愣在原地,没有缓回来。


    原来刀早就架在了脖子上,是她忘了。


    从她踏入皇宫的第一步开始,便注定是条死路。


    阿沅愣了好久,直到身前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阿沅一怔,竟是玉宵屈尊降贵走到了她面前。


    他紧紧的盯着她,戾气自俊秀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你都听到了?”


    阿沅怀里还抱着玉宵命她修复的书册,随着玉宵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得书册全掉了下来。


    那些书册经过她和沈易几经修补本就脆弱,坠地直接又砸了个零落,一朝回到解放前,阿沅连忙蹲下慌乱的整理着。玉宵俯视着那个小小、慌乱的身影,长眉蹙起,沉声道:“别捡了。”


    阿沅恍若未闻仍将那满地的纸张囫囵拢进怀里,玉宵眉头拧成一团,俊容很难看:“我说别捡了。”


    阿沅仍捡着,细看下指尖微微颤抖着,玉宵终于忍不住下腰,将这胆大包天胆敢将他的话当耳旁风的少女,还未钳住她的双手止住她的动作,阿沅先一步抬眸,猫似的双眸再次直直撞进他的眼里:


    “殿下,你要杀了我吗?”


    ——


    与此同时,南北相隔的另一处早已被众人称为鬼屋的宫殿,老太监扣响紧闭的门扉:“阿沅姑娘,阿沅姑娘!”


    门内无人应答,老太监颠了下门上沉重的锁链,搔了搔头不解道:“阿沅姑娘应是去殿前伺候了,只是这门为何要用铁链锁住呢……”


    “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身后走出一身姿挺拔,好似白雪化成的钟灵俊秀的少年。三伏天却身着长袖衣衫将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手握成拳抵在下颚,低咳着。


    老太监忙上前搀扶:“九皇子,老奴来就好,你怎么自己来了?好不容易好了,万一又受风了……”


    来人正是摩柯。


    摩柯摇了摇头,避开了老太监欲搀扶他的手,他走上前,站在铁链锁住的门前,盯着不远处暗红色的宫墙。因久病沉疴的眉眼舒展了些,好似清风伴明月,久违的露出一抹笑:


    “无妨,她自缓缓归,我便在这里等她。”


    “可这风大……”老太监本想再劝,瞥见摩柯双眸里闪烁的细碎笑意,人还未见到,喜悦已涌了出来。老太监张了张口,终究将话咽了下去,将披风盖在了摩柯身上,“多久……老奴都陪殿下。”


    老太监笑道:“老奴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如此着急的模样,想必阿沅姑娘瞧见殿下,也会很开心吧。”


    热辣的日头照在身上,确实难熬,却也远不如迟来的时光难熬。摩柯耳闻老太监的笑声,抿了抿唇,许久才笑道:


    “故人相见,总是欢喜的。”


    笑声爽朗落拓,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她……


    她见到我……会开心的吧。


    一如我见到她。


    想明白后,摩柯本总是染着忧郁的双眸骤然明亮起来,灼灼似烈阳,再热辣的日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第136章 136 ◇


    ◎能不能出宫……就看今夜了。◎


    二皇子玉宵偌大的寝宫。


    暖阳自窗棱折射进来, 七彩琉璃般梦幻的光落在少女仰头望着他的那张养了许久,逐渐白嫩细致的芙蓉面上,不知不觉, 当初那个乡野来的干干瘦瘦的丫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像猫儿一般伶俐狡黠的少女。


    少女因惧怕,眼底很快浮起一层云雾, 云雾之中一双琥珀色的猫瞳清清楚楚映着玉宵怔愣的俊容。


    一瞬间, 他的胸口好似……又被猫挠了一下, 好似破冰的激流,逐渐鼓噪起来, 激流之下是翻滚的岩浆。


    那股岩浆自胸口逐渐扩散、蔓延, 逐渐眼底开始发热。


    他在这股血热鼓噪的冲动下, 身体先于思绪,伸手抚向面前那张芙蓉面,触及的一瞬间, 玉宵略微一顿,而面前的少女颔首,主动将柔软的面颊倾靠在玉宵向来执笔略显粗粝的指腹上, 蹭了蹭。


    一瞬间,玉宵眸光一暗, 眼底仿佛有什么裂了开来, 他一把将少女打横抱起, 走进屏风后——


    日落西山。


    金色的阳光自枝头落下,逐渐消失在暗红色的宫墙里。


    摩柯仍如一棵挺立的松树般, 伫立在落了锁的宫门前, 在他身后, 老太监又是捶肩又是捶背, 早已站不住了,苦着一张脸:“殿下,都站了几个时辰了,歇歇吧……”


    “你若累了,自去歇息,不必等我咳咳……咳咳咳……”


    摩柯低咳着,苍白的俊容因剧烈咳嗽浮现两抹病态的红。


    “唉,殿下……”老太监认命的拍拍摩柯的脊背,“殿下这是何苦,夜深湿气重,你这身子才刚好,还是换上些厚实的衣裳吧。”


    老太监欲解开摩柯身上轻薄的披风,摩柯拂开他的手,将衣领拢紧遮住领口只有细看才会发现的墨字经文,双眸盯着阳光褪去、显出一片青色苔藓的墙角,因久等眸中沉寂了些,却并未完全消散。就像柳梢头初现的银月,莹着一层温润的光,他向来脾气极好,哪怕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觉得烦躁,唇角仍挂着浅淡的笑意:


    “很快了。你不必等我,先回去休息吧。”


    老太监自是不肯走,见摩柯是决心要等阿沅姑娘回来了,一边嘟囔着:“玉泉宫多的是侍女,按理说,阿沅姑娘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一边凑到锁紧的大门前,不甚雅观的将双眼怼在尚未合拢的门缝前使劲往里瞧,“奇了怪了,大白天的锁什么门?殿下在里头等总比在外头好……”


    那浑浊的老花眼怼上门缝的一刹那,阿沅猛地捂住口鼻缩到门后,心脏砰砰砰一下比一下剧烈。


    她两手抱着一只肖似她自己的小小玩偶,手里这只是母玩偶,而在玉宵殿内的“她”,则是子玩偶。


    起因便是阿沅实在没有研习仙术的天赋,小小一傀儡术怎么也学不会,其实仙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学的成的?沈易深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两只娃娃上以血为咒下了子母蛊,当时的阿沅不知,后来才知道,这才不是什么仙法,这是妖法。


    子蛊自然能化作她的模样,只可惜此术本就逆天而行,至多只能撑住一夜的功夫。一夜过去便自动化作原型。


    而且子蛊若受重伤,必然反噬到母蛊身上。


    此刻母蛊所在的娃娃好好呆在她手里,她便知道,起码在玉宵那儿,一切都好。


    她看了眼受伤的食指,为了下咒可费了不少血,现在还疼呢。耳边听着门外老太监久久不绝的嘟囔声,眼前不远处是沈易于白烟袅袅中打坐,远山般的长眉紧蹙,头面覆了层浅浅的细汗,也不知沈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摩柯偏又寻了过来。她乍一看到摩柯是很开心不错,她又看了看天边的银月,咬了咬牙,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来……


    只有今夜,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沈易,也绝不能、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而且……她答应过沈易,不再见他了。


    她紧紧盯着被龙涎香包围的沈易,浑不觉,下唇已被咬的血迹斑斑。


    能不能出宫……就看今夜了。


    忽而门后没了声响,阿沅一愣,踌躇着凑上前,门外已没了老太监,只有摩柯一人。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摩柯久病未愈的苍白侧脸,不过比上次好了许多,有了血色,唇角也有了笑意,是她熟悉的摩柯,她熟悉的大傻子又回来了。阿沅正觉得宽慰,然而摩柯忽的转过身,唇角残留的笑意褪的一干二净,双眸像是褪去暖阳露出阴暗、霉菌遍布的暗色宫墙,全是茫然、颓唐以及,沉甸甸的好似能将人溺毙的孤寂。


    阿沅登时怔愣住。


    她见过良善到有些软弱的摩柯,也见过敢于直面冯寅为首数十官兵果敢的摩柯,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摩柯盯着锈迹斑斑的长链良久,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拿指尖触了触,与他隔着道门的阿沅透过细小的门缝只能隐约看到他轻勾起唇,似是自嘲地低喃:“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阿沅一愣。


    知道……什么?


    阿沅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那头伴着锁链的轻响传来摩柯自嘲的低喃:“我徒有九皇子的身份,我……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包括娘也包括你。人人避我如蛇蝎,你这么做……是对的。”


    失落、沮丧几乎都快化成实质溢了出来,然而即便这样他还能笑着安慰自己亦或是明知躲着自己的她。


    “我…不会再来寻你了,宫深似海,你多小心。”


    话落,摩柯转身即走。


    刹那间桩桩件件有关摩柯的事涌入脑海里,为什么摩柯贵为九皇子人人讳莫如深?为什么呆在冷宫?又为什么要出宫去做和尚?玉宵、玉陶视他为眼中钉,多少人视他如瘟神,他一定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他误会我了!


    阿沅下意识正要将门推开,鼻尖久久不散的龙涎香将她残留的理智拉了回来。


    这样或许……也好。


    通过细小的门缝,阿沅怔怔的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瘦长身影,喃喃着:


    这样……也好。


    今夜此行能否成功尚且未知,他误会……便误会了吧,总好过将他牵扯其中。


    是了,不管如何,他大小是个皇子,观玉陶奇怪的举止,或许圣上比想象中还要疼爱他,他们此番若成,海阔天空自在逍遥,若败……欺君之罪,杀头都算轻的。


    摩柯就这样离去,也好。


    也好。


    阿沅盯着那抹逐渐渐行渐远的身影,缓缓松开了手。


    她默了会儿,转过身,背靠着门,此刻乌云散去,硕大的圆月高悬夜空,莹润的一层光透着血红,好像一滩血渍冷冷的挂在天空。


    阿沅莫名有些不安,她吐出一口浊气,逼着自己不要再看了,血月之下,沈易仍盘腿打坐着,双眉紧锁似有化不开的结,俊容渐渐肃冷霜白,冷汗浸透衣衫。


    阿沅紧张的手都绞在了一起,她很想唤唤他却也谨记着他的话,不可打扰他。


    今夜……真的能成功吗?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不……她要相信沈易!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想无用,她再次转过身盯着门缝,门缝外摩柯的身影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点,只要过了今夜,只要……


    倏然那道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顿。


    阿沅也跟着一顿。


    便见到远远的老太监急奔而来,操着尖细的嗓门仓皇道: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老奴打探过了,阿沅姑娘根本不在玉泉宫,在二皇子宫里呢!不知阿沅姑娘怎么、怎么惹了盛怒,二皇子下令抄了她的家,此刻搜查的侍卫正往这儿赶呢!殿下咱们快走罢!”


    阿沅细细听着,忽然满手的粘稠腥臭。


    她垂眸一看,之间两手间的玩偶自脖颈处折成了两半,脖颈汩汩淌着血液!


    阿沅骇的浑身一颤,娃娃掉落在地,断成两截的身躯一地的血污。阿沅下意识骤然抬头,龙涎香围就的阵法之中,沈易骤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第137章 137 ◇


    ◎“孤要宠幸你,可听清楚了?”◎


    阿沅几乎有些踉跄地小跑上前, 扶起沈易的时候手还在抖着,她慌乱的用袖子将他唇角溢出的血抹去,然而太多太多了, 淡金色的血液很快将她的衣衫浸湿, 阿沅哑着声,指尖轻颤着:


    “我该……我该怎么做?母蛊……母蛊不是下在我身上吗?为什么受伤的是你……”


    沈易枕靠在阿沅纤细的胳膊上, 抬眸见阿沅泛起云雾的双眸, 眸光一动, 欲开口让她别哭,张开嘴又是汩汩的鲜血涌出。


    还能因为什么呢?


    当然是他又擅作主张替她承受!


    阿沅又气又恼又害怕, 然而到了此时她却比想象中更加冷静, 慌乱不过一瞬很快抚平, 她用袖子擦去他不断涌出的鲜血:“你……你别说话了。接下来,交给我。”


    另一边,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 阿沅咬咬牙,将沈易拖向里屋。


    半个时辰前——


    二皇子玉宵的宫殿内。


    玉宵将少女轻柔的放在床榻上,低头凝视着这如猫一般的少女, 眸光沉沉恍如一潭能叫人溺毙的泥沼,他微曲双膝, 视线与少女平齐, 双眸紧紧绞着少女不肯放过她, 修长的手指略微一顿,终究还是勾着阿沅鬓上绒绒的细发勾连、把玩, 因向来执笔略微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触碰着少女细嫩的耳廓, 指尖所到之处带来一连串叫人心悸的电流, 那是显而易见的……亵玩, 和某种显而易见的信号。


    其意,已经不用明说了。


    玉宵盯着少女细致的脸庞,眸色很深,叫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少女……也就是“阿沅”,一双猫瞳仍懵懂的望着他,玉宵双眉微蹙,紧紧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阿沅”眨了眨懵懂的双眸,似是不解他在说什么。


    玉宵是知道她素来胆小的,也知道她乡野来的丫头,恐怕真是什么也不懂。不过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不仅仅因为地位权势,还有爱慕。


    若非不是爱慕为何拒绝番邦红宝石非要那于她无用的龙涎香?


    她应该知道,后宫无人不知,龙涎香是他的专属香料,即便名贵也没人敢用,而她点名要这龙涎香不是因为爱慕还能因为什么?


    看来她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胆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胆大包天。


    不过他容许她这份胆大包天。


    就在现在,这个时刻。


    玉宵眸底的炽热几乎化为实质,他松开了把玩她鬓发的手,转而掐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那双懵懵懂懂的猫瞳,一字一句:


    “孤要宠幸你,可听清楚了?”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在玉宵近乎逼视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瞬间玉宵一双黑眸骤然变得极有侵略性,下一秒“阿沅”便倒在了花团锦簇般的被褥之上,玉宵欺身而上,在薄唇即将贴上“阿沅”的之时倏然停了下来,好似一个毛头小子般跳下了榻,居然光着脚跑到了偏殿,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美不胜收的番邦红宝石。


    他几步上榻,见小猫不知何时也跃上了榻,冲着榻上的少女弓起腰身,喉间发出低吼,其实自方才开始,小猫一直有异样,它向来和阿沅最亲才是,不该是这样,然而此刻玉宵的眼里哪还容得下什么猫,一把将榻上的猫扫开,小猫嗷呜一声坠了地,却仍是不死心,爪子抓着明黄色曳地锦被欲攀上去。


    玉宵兴致极高,拽着少女的腕子从榻上拉了起来,将红宝石塞进了“阿沅”的掌心:


    “快戴上我看看。”


    甚至忘了自称“孤”或者“本王”,当真像个被情爱冲昏头的毛头小子。


    “阿沅”愣愣的看着掌心的红宝石有些不知所措。


    玉宵只当她羞涩,亦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难得耐性极佳,也不计较少女败坏兴致的傻气,自行拿过红宝石,撩开少女垂腰的长发居然亲手给她戴上。


    等到红宝石落在小巧精致的锁骨上,红的白的相得益彰,白玉升浮艳,是他肖想已久的、远远超过他想象的活色生香的画面,玉宵凝神看了许久,指尖摩挲着许久才叹了一声:


    “就该如此。”


    他抬眸问她,双眸亮晶晶的,难得没有那些晦涩的猜忌和考量,只有兴奋和他不曾觉察和即便觉察了也不会承认的讨好,像只求夸奖疯狂摇尾巴的大狗:


    “喜欢么?”


    然而“阿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也没什么反应,而是傻呆呆盯着他腰间的香囊。


    玉宵当即有些不虞,不过还是大度道:“怎么,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看不上,喜欢这小小的香囊?”


    然而少女仍盯着他腰间的香囊,眼也不曾眨过一次。


    玉宵挑了挑眉,当即将香囊摘了下来,“阿沅”的眼神好像黏在了上面,一动不动。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国师相赠的一枚驱邪符,有何稀奇?”


    玉宵脸色不是太好,还忍了半句没说,这不值几钱的玩意儿,怎配与他的红宝石相比?


    见“阿沅”的视线还黏在上头,玉宵直接将那香囊扔了,“阿沅”的视线果然又追了上去,他立马挡在少女面前,面色不虞的看着她:“看哪儿呢?”


    终于不见了那香囊的影子,少女这才缓缓转过有些僵硬的颈项,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玉宵。


    玉宵眉心微蹙,伸出手去抚向她的面:“你今日怎么……”


    然而下一秒“阿沅”又恢复回娇羞少女的模样,矜持而羞涩的垂下了眸子。


    似是某种默许。


    玉宵指尖一顿,本冷却的双眸又燃起了火焰,他本欲触及少女脸侧的长指毫不犹豫向下,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领口的盘扣,长指带着极其细微的几不可见的颤,即将触上那红宝石下犹如羊脂玉肌肤时——


    小猫叼着香囊一跃上榻,喉间发出骇人的低吼,玉宵余光扫过手一挥,手背顷刻被抓挠出三道血淋淋的印子:


    “孽畜!”


    小猫被重重打落在地,喵呜一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条腿居然生生摔断了。


    玉宵瞥了一眼狰狞的伤口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将手背在身后看向身下的少女:


    “莫怕……”


    然而才吐出两字仿佛被掐住咽喉,再也吐不出来。


    玉宵瞳孔紧缩,俊容僵硬。只见那香囊恰恰落在“阿沅”身上,触及她肌肤的一瞬间自动燃了起来,本活色生香的少女一寸寸变得灰白、僵硬,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青白色的人偶娃娃,嘴里还机械地念着:“殿……殿下……”


    火光中,红宝石闪烁着猩红诡谲的光。


    玉宵僵硬了片刻,俊容变得极其可怖瘆人,大喝一声骤然拔起床边的佩剑一刀落下,娃娃的头滚落在地。


    床脚下,小猫拖着摔断的一条腿冲着那滚落的娃娃头颅喵喵叫着。


    当夜,二皇子的寝宫燃起了大片火光,火舌舔吻木柴照亮了半边天,是数不清的侍卫手举火把,鱼贯向阿沅所在的那处被人人称作鬼屋似的废旧寝宫。


    天边圆月猩红,冷冷地注视这一切——


    阿沅使劲拖着沈易,然而沈易太高大了,她太小太弱了,沈易于她来说就像一座小山一般,她拼尽全力才能拖动分毫。


    她有些绝望的看着那慑人的耀眼天光越来越近,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无解。


    她总算明白沈易最后为何选择了子母蛊,她这段时日不过跟着沈易学了两招仙法,半桶水的功夫还时灵时不灵,关键时候完全不顶用!她只能死死抱住沈易,眼睁睁看着那排排几乎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迫在眉睫,很快她仅用一条铁链锁住的门被撞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


    她本以为她会见到二皇子玉宵,没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是,玉陶。


    裹着狐裘的玉陶在一众手持火把的精锐侍卫之中显得尤其娇小,距离太远又加之滔天的火光,一如那日玉宵血洗宫殿的那晚,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光景,仿佛昨日重现,阿沅瞧不清玉陶脸上是何表情,只看着她夺过了一旁侍卫的火把,不顾侍卫的阻止,一步步走来、靠近,终于走到了阿沅面前,犹如梦呓般的声音响在阿沅头顶:


    “原来本宫心心念念的人就藏在本宫眼底……本宫还什么都不知道,本宫还可笑的求你来助本宫?!”


    阿沅不自觉又将下唇咬破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事到临头却比想象中更加冷静,她紧紧抱着沈易,用纤细的身体挡住他,一双猫瞳毫不示弱迎上玉陶的。早在这个计划形成之前,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大不了一死,而且这次她不孤单。


    她不是一个人。


    她好似宣誓主权的动作就像一柄刀刺破了玉陶苦苦支撑的伪装,尤其沈易在最初咒术反噬之后终于缓了过来,他将嘴角带着淡金色的血渍抹去,他似乎受伤极重修长的身形微晃,抓住阿沅的胳膊,倚靠着她才勉强站稳。即便如此他仍执意将少女护在身后,两人紧紧相依好似依附共生的绿萝一般,沈易的大手紧紧抓住阿沅,一双凤眸冷冷的盯着玉陶,厌恶、愤怒、烦躁种种情绪纤毫毕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最令人厌恶作呕的事情,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间公主对他莫名的纠缠到底为何?他似乎连话也不愿与她多说,只道:


    “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呵……哈哈……哈哈哈哈!”玉陶手持火把忽而身形一晃,放声大笑,她死死瞪着沈易、阿沅紧紧依偎好似一对璧人的二人双眸血红一片,字字句句从牙关咬出含着浓厚的血腥气,“明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明明是我救的你的……”


    侍卫欲搀扶她被她一把甩了开去,“滚开!”


    她手执火把倏然指向被沈易护在身后的阿沅,目眦欲裂,全是戾气,“贱人!贱人!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连本宫的东西也敢肖想……来人,把她给我碎尸万段!”


    话落,沈易瞬间眸光一利,其他人或许看不见,阿沅却能感觉到似有一层金光浮于他的身体,他与她交握的手浮起根根青筋,青筋之下是隐隐流动的金色灵脉,他嘴角似乎又流了一丝血液被他很快抹去。


    阿沅登时像被人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好像被狠狠抓了一下,她扯住了沈易的衣袖:“你不要勉强自己……你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脱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我……”


    沈易捏握了下她的掌心,轻笑:“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即便出不去……”


    他顿了下,看向玉陶等人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黑与嘲讽,还有一丝噬人的邪气,“我也要他们陪葬。”


    阿沅瞳孔一缩,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这样的沈易,不喜欢这样的他。


    她莫名直觉,比起今晚丧命,沈易大开杀戒可能更糟。


    他本就是天上的仙,不应为了她入魔。


    她扯着他的衣袖,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早在祭神那日,不,我早该死在故乡的饥荒水患里,偷得的这些时日已经很知足了,你明明可以自己逃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然而阿沅和沈易越是亲密,玉陶越是嫉妒如狂,她将火把掷于侍卫面前:“本宫让你们松手没听到?!本宫要你们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本碍于二皇子的指令还未下达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玉陶公主此般疯魔的状态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好手执刀剑向那中心的两人刺去,沈易一双冷冽的凤眸映着密密麻麻逼近的刀光剑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找死。”


    身下衣摆无风自动,阿沅骇的闭上了眼。


    骤然一道怒喝石破天惊般出现:“放肆!”


    刀剑未及身前倒是跪了乌泱泱满院的人,齐声震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沅愣了下睁开了眼,自沈易身后偷偷看去只见陛下自众人簇拥中踱步进来,在他身后不远处随行的是一脸铁青的二皇子玉宵,不大的院子顷刻塞满了人,众人的最后,是老太监搀扶着摩柯缓缓走到一处角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摩柯不经意抬头恰恰与她撞了个正着。


    四目交接时,摩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说:


    别怕。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138 ◇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猩红的圆月落幕, 天光泛白。


    当夜这场闹剧以摩柯骤然昏倒画下休止符。


    摩柯是突然昏倒的,毫无预兆。阿沅也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摩柯身旁老太监不甚担忧的神色,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摩柯, 在帮她。


    为了帮她,从不打诳语的摩柯居然也学会了撒谎。


    一时阿沅心里酸涩, 想哭又想笑,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骚乱之中她和沈易被押了下来, 阿沅原还担心沈易暴走,然而自摩柯出现后沈易忽然平静了下来, 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唇角笑意清浅, 若不是他面色比当初阿沅将他捡回来时还难看的紧,阿沅还以为他在说今夜月色不错呢。


    “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难为他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阿沅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她咬着下唇,下颚轻扬倔强的不肯低头,因为低头可能就会落下泪来。


    她是怕死,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他们都会好好的。


    见少女要哭似的表情, 青年眸色深了些, 心门那处好像塌了一角, 酸酸涩涩不能言说。他忽的伸手扯了扯阿沅的脸颊:


    “还没死呢,哭什么?”


    触手软腻, 手感极佳, 可惜转瞬即逝, 阿沅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偏过头去, 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哽咽:


    “我才没哭!”


    阿沅或许不曾发现,她已经很少一口一个“沈仙人”的叫着沈易了,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放松到不再克制自己,总是肆无忌惮的发着小脾气。有些有缘由,更多的是没有缘由的生气。就像现在。


    不过她不是在气沈易,而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没用,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再多学一点,再坚持的久一些,傀儡术再精进一些,是不是就能挺过今夜?


    是不是他们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了?


    不是。


    是她没用还牵连了别人。


    是她毁了一切。


    少女背过身去的纤细双肩忽而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到血染红唇也不肯松口,将懦弱的气音锁在伤痕斑驳的唇齿内。然而她越是隐忍,单薄的身躯战栗着,好似风中抖动的枯叶。


    沈易心门处软的一塌糊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疼。那个将他捡回去,会因为自责会因为被母亲指责偷偷哭泣的女孩儿从来没有变过。


    时光荏苒,日月星辰,沧海桑田,唯有她还是一样。


    沈易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发顶,可惜还未触到便被铁链铐了起来。


    他一顿,抬眸便对上玉宵一张铁青的俊脸。


    这小子还没缓过来啊。


    沈易心情陡的又好了起来,凤眸点漆唇角一勾,邪气肆意,全是嘲讽。


    明明是手戴铁链被人羁押的狼狈的模样……他凭什么这么狂?!!


    玉宵气结,一张俊脸几乎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眼神阴鸷怒斥羁押的侍卫:


    “将他们分别关押,不得关在一处!”


    “是!”


    话落便甩袖离开。


    那天他们被分别押了下去,阿沅毫无意外被关进了大牢里,而沈易并没有。似乎有人故意隐瞒,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从身边的人身上一点点拼凑关于沈易的事。


    据说那夜他流了几乎周身淡金色的血液,一夜之内,整个皇宫都在传宫里来了妖人,不过又在一夕之间被掐断了风声。那一夜他并没有同阿沅一般被押入大牢,而是被押入了混元宫。当今圣上崇尚长生仙术,那是特地给老国师的住处。


    圣上给了老国师三天时间驯化沈易,然而三天后,只有沈易从混元宫里走了出来,浑身俱是瓢泼的金色的血,手里还提着一张数十尺长的玄黑蛇皮。圣上当即昏了下去。


    阿沅后来才从太监宫女的口中得知圣上因何尚道皆是夜夜黑蛇入梦缠身所致,原来入他梦的不是旁人,是老国师,原来老国师不是什么道骨仙风的人物,是大黑蛇变的。


    哦,据说当时摩柯面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这是阿沅从摩柯身边的老太监处得知的,所幸摩柯并无大碍,也许只是着了风凉。


    那一天过后,沈易一下由妖人变成了人人口中的仙人,甚至取代老国师成为新一代的大魏国师。


    沈易继位国师的那一天,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继位仪式,遍地传唱着那古老悠扬的上古梵音,甚至透过小小的天窗传到了这儿。阿沅小时候也曾在村口听到的摊戏。虽然见不到那些戴着神鬼面具跳着鬼舞的舞者,但那随着舞者舞步落下轻重鼓点的声音却一字不落传进她耳里。


    初次听时不以为然,然而这一次每一个鼓点好像重重击在她的太阳穴上,如影随形,夜夜纠缠着她。


    头疼欲裂之中,场景变幻无形,总觉得……总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就这样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牢里很湿很潮,偶尔会有些鼠蚁,阿沅从小住在窝棚长大的倒是不怕,比起这些蟑螂鼠蚁她更怕孤寂,没有任何人来审问她,没有任何人给她吃食,她好像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阴暗潮湿的天牢只有一个恰恰能容纳一个幼子大小的狭窄天窗,日上三竿时会有阳光倾斜洒落,然而除了这个时刻都是黑蒙蒙的,一丝光亮也没。


    只有那恼人的鼓点,一次比一次作响,一次比一次剧烈,她几乎要在这密集的鼓点中喘不过气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似乎是瞒着旁人偷偷来的,她穿着一袭黑色披风,踏着月色而来。隔着一层囚笼,望着她,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似乎……在咒骂着她。


    玉陶瞪着她的美目犹如毒蛇吐信一般,阿沅想如果没有这一层囚笼阻挡着她,她一定会上前杀了她的。


    一定会的。


    阿沅头一次感谢脑海里仿佛要将她脑仁儿劈开的鼓点声,她听不见玉陶在咒骂她什么,却也能从她的形态举止中窥得一二,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好半天玉陶才白着脸扶着墙壁休息,她恶狠狠盯着角落里抱着双膝的少女,几天的牢狱之灾好不容易才养的丰盈的面容又瘦成小小的瓜子脸,全身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墙角……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骂也骂够了,她扶着墙壁缓缓站直,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刻身为阶下囚的是她,不过一介乡野来的丑丫头凭什么和她争?这样已是她最好的下场。


    玉陶盯着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露出黑色披风下皮毛光滑雪白的围脖。玉陶向来体弱多病,三伏天穿狐貂都不稀奇。


    此刻她抚摸着脖颈处那水油光亮的皮毛,那皮毛同一般狐裘的毛还不太一样,银色中带着浅浅的灰,其上还镶嵌着两颗绿油油似珠宝的配饰,这次她没再多嘴说什么,只是盯着角落的少女,嘴角勾着恶劣的笑。


    果然,少女看到的一瞬间猛地扑上前,双手抓着囚笼,力气之大,指骨泛白,手背浮起细细的青筋。因脸颊瘦削了下来,一双猫瞳显得尤其大,猫瞳血红一片,每根红丝都触目惊心。她死死瞪着玉陶脖颈的围脖,盛怒之下失了声,只有喉头泄出的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


    脑子里错杂的鼓点太吵,她是没听到玉陶都说了什么骂了什么,她也不在意,但是她看的见,那是她日日夜夜精心照顾的小猫,每一根毛发她都细细的梳过,她怎能……认不出呢?


    她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一下又一下拍打的囚笼,一下又一下手心通红,木刺扎入皮肉里,她死死地瞪着玉陶,一双血红色的猫瞳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此刻玉陶才觉得终于吐出一直憋闷在胸口的郁气,她笑着,扬长而去。


    阿沅死死盯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才缓缓的、颓然的滑坐在地,双手掩面,像濒死的小兽掩面大哭。


    次日,又来了新客。


    这些时日阿沅几乎都处在朦胧的阴暗之中,视力下降了,听力却精进了不少。玉宵似乎是听到了玉陶来的消息匆匆而来,然而在踏入牢房时脚步又变得缓慢,似是漫不经心。阿沅自然不知,却听得分明。


    玉宵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走到囚笼前,待看到角落的少女顿了下,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才开口,语气冷冷的,一如当初命她下水祭神去送死一般,没什么情绪,恍若一片死水般平静。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这还用问吗?


    阿沅没理他,只是懊丧地垂着头,她两手撑着头颅,时不时用掌心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大脑。


    别吵了,别吵了,能不能安静点?!


    然而大脑中复杂繁密的鼓点犹如乱珠似的不断在她脑海里滚动游走,明明继位仪式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这些密集的鼓点好似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一样赶不走驱不走?


    偏偏玉宵还在催命似的逼问着她:“嗯?为什么不敢说?现在怕了么?”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蜷缩在角落,不断捶打着自己头颅的少女,声音发紧,带着他未曾发现即便发现也不会承认的紧张,字字句句没道逼迫,却全是逼迫:


    “姜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是沈易逼你的,我就会救你出去,既往不咎,听清楚了么?”


    少女仍是敲打着自己的大脑,一下比一下重,好似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


    玉宵却完全没有发现她此刻的异样,他反而好似比现在的她更痛苦的模样,几近癫狂,两手紧紧攥着囚笼,盯着她,厉声道:


    “姜沅,只要你说一句,说一句是他逼你的!“他倏然从怀里掏出一串红宝石,”这些还是你的,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甚至可以让你做我的王妃,做我唯一的女……”


    “吵死了!”


    少女骤然放下捶打头颅的手,站了起来,遍布血丝的猫瞳死死瞪着玉宵,漂亮如红宝石的猫瞳里没了往日熟悉的惧怕和羞涩,只是无尽的恨意和恼火。好似两把名为“恨意”的篝火点亮了她的双眸,她第一次仰头平视面前这个傲慢到卑劣的男人,一字一句,剥心蚀骨:


    “谁稀罕做你的王妃?我都是骗你的还不知道吗?我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喜欢你,听清楚了吗?可以走了吗?”


    话落,玉宵许久没有声音。


    他默然注视阿沅良久良久,久到双眸归寂于一片能吞噬万物的无尽的黑后,转身离开,相较于来时的优柔,去时更显利落果断,更像个未来储君该有的气度。


    见人终于走了,阿沅终于能喘口气,送走这对兄妹后,她再次缓缓跌落在地,脑海中鼓点汹涌澎湃,好似要裂了开来,她以头一下又一下撞着墙壁,齿关紧紧咬着握成拳的右手,喃喃着:


    “别吵了别吵了……拜托你别吵了……”


    “别吵了好不好……”


    ——


    又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狂躁的鼓点终于静了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横躺在地上,冷汗浸透衣衫。


    她好像死了过去,又活了过来。


    好不容易挺过鼓点带来的头疼欲裂,腹部的饥饿又甚嚣尘上。自从入宫以来,她很少感到过饥饿,此刻熟悉的饥饿感好似大雨倾盆,她是熟悉的,更因熟悉,对饥饿的恐惧如蛆附骨,叫她发自骨髓深处的战栗。


    这股战栗甚至叫她忽略了其他,头晕目眩中直到那人又轻轻唤了她一下,她才惊醒,缓缓的转头看向出声处——


    来人一袭曳地的白色长袍,好似月下仙人乘风而来。他单膝跪地,天窗投下丝丝缕缕月光的银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双璀璨琉璃的凤眸润而泽的望着她。


    阿沅怔了下,好半晌才发出声音:


    “我……在做梦么?”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女主之后一定会开大虐兄妹俩的!


    我肥来啦,明天开始每晚九点更新哦!啾咪!感谢在2022-08-17 15:34:14~2022-08-22 06: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9章 139 ◇


    ◎“去黄河,除大妖。”◎


    阿沅滞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出声, 因多日的饥饿和虚脱她居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好似濒死的小兽喉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单音节,异常沙哑的声调一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易。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 沈易忽然指尖点上她的眉间, 浩瀚磅礴的灵力注入体内,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星河灿烂, 她在一汪炙热的金色海洋里徜徉、遨游,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过了短短一瞬, 等她再回神时,周身的疲惫和虚弱尽数消了, 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如月下仙人的沈易一会儿, 张了张唇,哑然片刻才找回声音:


    “你……都恢复了?”


    是一如从前的吴侬软语。


    沈易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弛了不少,沉峻的面容也变得好看不少:


    “是, 那黑蛇很补。”


    阿沅此时还不知他所说的黑蛇便是老国师,她还想细问时他一把抓住阿沅的手将她拉了起来,阿沅一时不妨, 又兼之多日没进食没什么力气,沈易一拽她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力道跌进他怀里, 若不是沈易的臂弯扣着她的腰肢, 她此刻早就滑了下去。


    沈易远山一般的眉登时又是一拧, 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和急躁,一瞬间又从仙入凡, 一手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下落, 另一手攥住她的肩:


    “怎么?还是很难受?”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没、没有……已经好很多了……”


    他们现在的距离靠的极近, 近到沈易只要一低头, 唇就能触到她额前的位置。


    阿沅终于回过神,有些不自然的耸肩,企图挣掉桎梏,沈易却是不放,紧紧盯着她又问了遍: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话落,阿沅总算推开他的双肩挣脱了出来。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和沈易近距离相处她的心脏就会不由自主的狂跳,她深吸气,好半天才平复下心绪转头看他,沈易下一句便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便要走了。”


    阿沅一愣:“走?你要去哪里?”


    沈易定定看着她:“去黄河,除大妖。”


    阿沅愣住:“ ……大妖?”


    她就是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黄河肆虐无定,她也曾听过河底有大妖的事,本以为是村中老人为止小儿夜啼,却不想是真的。


    黄河这些年吞噬了多少人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不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要大魏公主祭神来平众怨。尤其这大妖还是沈易亲口认证的。


    对未知的恐惧让阿沅莫名有些慌,她下意识抓住了沈易的衣袖,仰着头看他:“一定要去么?为什么非得是你去?你发生了什么?你既然已经完全恢复了为什么还要去?是因为……”阿沅一顿,抿了抿唇,”我么?”


    “不完全是为了你。”沈易定定地看着她,“我下凡本就是为除大妖而来。黄河泛滥成灾死伤无数,也有我的过错。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吗?大妖狡猾,我被其偷袭重伤,就在黄河水域,是你救了我。”


    阿沅一怔:“……黄河水域?”


    那不就是进宫之前?


    “进宫之前……我见过你么?”


    见少女一脸迷茫的模样,沈易微微一笑,忽然道:“闭上眼。”


    阿沅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闭上了眼。


    噼里啪啦电流划过的声音,倏然本阴暗的囚牢一瞬间亮堂堂的,阿沅心地一惊,猛地睁开眼——


    整间狭小的囚笼亮如白昼,一条华美不似凡物的大白龙盘旋俯视着她,身上闪烁着细小的电流,电流之下覆着苍青至透明的鳞片仿佛会流动的碧水,璀璨鎏金似的凤眸望着她。


    阿沅瞳孔微缩,失声好久:“小……小白虫!”


    白龙亲昵的用角碰了碰她的手背,下一秒又化作了人形。


    一瞬亮如白昼的囚笼又暗了下来,天光初晓,一道晨曦的光自天窗落下,恰巧落在沈易执起阿沅、两人相握的手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他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指尖在她细白的掌心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闪着鎏金的符文脉络,亮了一瞬又熄灭了下来。


    “阿沅,现在我要教你最后一招仙术。”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幽潭似的凤眸深不可测,“金蝉脱壳。”——


    沈易走后不久,阿沅便被放了出来。


    是摩柯来接的她。


    初秋的天,摩柯身着厚厚的狐裘,面如金纸,好不容易红润的脸庞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比坐牢的她瞧着还要虚弱憔悴。


    阿沅都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难道又开始高热不止了吗?”


    摩柯摇了摇头,嘴角浅笑如初:“我没事,你放心。”


    “什么没事,自老国师被擒之后,殿下足足昏睡了三天有余可吓死老奴了!”老太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见阿沅一脸迷茫便将沈易是如何生擒老国师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最后长吁短叹,“沅姑娘你有所不知,自贵妃逝去后,殿下很长一段时间寄养在老国师的混元宫里,殿下自然视老国师亦师亦友,若不是受那老道的撺掇,殿下怎么好好地想出宫削发出家?打从前老奴就知道老国师包藏祸心,果不其然,竟是大黑蛇变幻而出的!还编造三公主命格虚弱的谣言不过是为了寻女童来增补他的寿元!那妖极狡猾满嘴谎言,若不是那蛇妖故意撺掇殿下出宫,殿下又怎么落下病根……”


    摩柯蹙着眉打断了他:“我出宫与任何人无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连忙告罪:“殿下,害老奴这张嘴!老奴不说了,你别又气坏了身体。”


    摩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看向阿沅:“见到你没事,真好。”


    阿沅顿了下笑了:“你也是。”


    “他都和你说了么?”


    阿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应就是沈易。


    摩柯上前一步,不顾老太监的反对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阿沅身上,阿沅本想拒绝的,摩柯先一步止住她的话:“自入宫以后本应该我照顾你的,反倒劳累你……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阿沅瞥见他面颊上浮起的病态苍红,只好点了点头。


    下一秒便见摩柯双眸亮了起来,细细致致的为她拢紧狐裘,不让一丝风进去,最后颈上的束带系紧。


    他两指就穿梭在她下颚前,双眸紧紧盯着那束带仿佛在做世间上最最重要的事,热气就喷洒在她颈间,阿沅有些别扭有些不适的避开,只好跳跃远方当做没看到,余光瞥见老太监捂着嘴姨母笑,她眉头蹙了蹙当即觉得不好,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只好忍耐着,好不容易等他系完终于松了口气,下一刻摩柯又径直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奔了出去。


    阿沅愣神中,摩柯已然带着她出了门,站定在大牢前,眺望着远方巍峨的如卧龙般的宫殿:“沈兄都和你说过了吧?他和父皇立下了生死状,待除了黄河妖祟便能回来接你了。在此之前……”


    摩柯一顿,执起她的手,双眸亮晶晶的:“我来照顾你吧。”


    第140章 140 ◇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阿沅看着面前摩柯异常明亮的双眸愣了下, 笑道:


    “好。”


    霎时,摩柯双眸灼灼似燃烧,握住阿沅的手力道之大, 阿沅蹙眉:“你……弄我疼我了, 松手。”


    摩柯愣了下,才猛地松手, 阿沅一边揉手一边笑:“怎么感觉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怪怪的。”


    摩柯滞了下, 俊容上笑容收敛了些, 有些怪异的僵硬:“哪里……怪了?”


    阿沅笑觑了他一眼:“我逗你呢!怎么还跟原来一样好骗!”


    摩柯直直盯了阿沅好一会儿,许久才跟着她一道笑了起来, 只是唇角始终维持着浅笑的弧度, 哀而不伤——


    “生病的那段时日我并非毫无知觉, 我知道我病危的那日是沈兄救的我……你就在我殿内安心住下吧,放心,沈兄和父皇立下了军令状, 在他伏妖回来之前,玉宵和玉陶不会、也不敢来找你麻烦的。”


    摩柯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耐心的替她铺好床, 他虽贵为皇子却不喜欢让人服侍,身边有也只有从小伴他长大的老太监一人。此刻他细心帮她铺床、点油灯,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还没进宫前的那段岁月, 那段他们相依为命, 只有彼此的时光。


    此刻他们呆的不是冷宫,而是属于他, 真正属于九皇子的一处宫殿。


    虽然不及玉宵的气派, 不及玉陶的精致, 却胜在典雅, 每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别人种满院的牡丹、兰花、月季等等,他只有爬满宫墙的爬山虎。不值钱却韧性十足。是重重暗红宫墙里唯一的一抹绿。


    就像他一样。


    听到摩柯这么说,阿沅悬着的心脏总算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她真是怕了玉宵玉陶这兄妹俩了,这是阿沅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能安安稳稳入睡,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那厢老太监殷勤地给她倒水,笑道:“托了阿沅姑娘的福,殿下总算舍得搬回来住了,那冷宫能是人住的地方吗?不落下病根就怪了呢!”


    阿沅许久未进食,只能喝粥暖胃,听老太监所言,阿沅粥喝一半停了下来:


    “病根?什么病根?”


    老太监本想说什么,摩柯淡淡打断他:


    “小毛病罢了,阿沅已经很累了,让她一个人休息吧。”


    摩柯冲阿沅笑了笑,眸底聚着温润的光:“好好睡吧,明天再来看你。”


    阿沅也笑:“好。”


    ——


    往后蛮长一段时间,阿沅就宿在摩柯殿内,平日足不出门,就和摩柯喝茶谈天说笑,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即便是不聊天的时候,两人相伴看着日升日落、满院碧绿的爬山虎,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几乎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真是过了难得的一段舒适的时光。


    此刻日落西山,天边烧了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淡金色的余辉在粉红色的海洋中沉浮。几天前摩柯亲手做的秋千便派上了用场。


    秋千就置在爬山虎下,算是繁琐的工程,老太监本想叫几个小太监着手操办的被摩柯阻止了,即便是老太监想帮他一把也被他拒绝了。


    他看似温柔如水的人,事实上摩柯也确实是将谦卑和煦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人,然而对某些事,某些在常人面前觉得不起眼的事他近乎执拗的固执。


    比如这个秋千,他不想假手他人。


    即便他从未做过像这样的手工活,可又如何?


    他要这个秋千从每一根木块的取材到最后的打磨成型,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他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一个人的。


    等他将他亲手做的秋千完完整整交托于阿沅时,这便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摩柯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只有在夜幕时偷偷做着这一切,等他将他付诸几个日夜做好的秋千交给阿沅时,他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双眸比星辰还明亮:


    “喜欢吗?”


    阿沅却不答,而是盯着天边逐渐从粉色燃烧成焰火的朝霞,嘴里喃喃着什么。


    摩柯嘴角的笑微微一滞,凑上前:“你在说什么?”


    阿沅终于回神,终于将视线投在他身上:“四十三天了,他离开四十三天了。按理来说……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这段时间她没有一天不煎熬,没有一天不在想沈易,她没有办法在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视而不见。


    她慌张之下紧紧地攥住摩柯的手,“真的就……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吗?他是生是死,是吉还是凶,一点也打探不到吗?”


    摩柯眸中的光黯淡了下来。不过唇角仍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他反手在她袖上轻拍了两下,轻声安慰她:“放心吧,沈兄不是常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


    阿沅骤然甩开他的手:


    “每次都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他一点点消息就这么难吗?!”


    摩柯愣住了。


    阿沅瞪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猫瞳一下就红了,一滴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摩柯怔了一瞬,有些无措:“你……你别哭……”


    然而泪水像珠子一样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他想用手替她擦掉,动手时却想起双手布满了被木刺刮过的伤痕,犹豫之际阿沅低声跟他说了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的,我、我很羞愧……对不起。”


    话落,少女闷头跑走,摩柯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从背后伸出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会儿终究无力的落下。


    在一旁敲了好久的老太监从旁走过来:“殿下不去追吗?”


    摩柯垂下眸,掩住眸中思绪,摇了摇头:“她需要的……也不是我。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老太监轻轻叹了口气,将肘间的披在摩柯身上,嘴里嘟囔着:“阿沅姑娘也真是的,这么明显的秋千的都没瞧见,枉费殿下废了这么多心思,手指都差点划破了……”


    摩柯骤然手捂脖子闷哼一声,屈膝半跪在地,老太监顿了下大叫:


    “殿下…殿下可是又犯了旧疾?”


    摩柯摇了摇头:“我没事……别告诉她。”


    话落便捂着脖子匆匆离开,披风滑落在地,老太监低头捡起时,摩柯已不见了踪影。


    ——


    后院,水井处。


    摩柯一手捂着颈,一手撑在水井上方,水井倒映着他一片苍白的俊容。


    他剧烈喘着气,额间、鼻翼俱是细密的汗。许久方才放缓了呼吸,他捂住脖颈的手战栗着缓缓放下,只见因剧烈奔跑后松散的领口内,露出一排细细密密墨水书就的梵文,梵文下是犹如心跳一般,附着于肌肤上时隐时现的苍青色鳞片。


    水井本平稳的水面无风泛起波澜,倒影中本苍白儒雅的少年眼睛一闭一睁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举止眉间却换了一个人。


    邪肆、鬼祟而阴鸷。


    “他”笑着对摩柯道: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点的,忘记带电池了啊啊啊啊啊啊!只能明天多写啦。


    这段剧情最多会在两三章内结束,也就是阿沅马上就会恢复全部的记忆啦,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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