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
◎摩柯就是个大骗子!!!◎
摩柯嘴上说着无事无事, 可是第二天还是病倒了。
有时额头烫的好像火炉,有时又冷的像冰块,不过不像上次那般严重, 起码神志还算清醒, 认得清人。
阿沅端来干净的清水,还未走近便听到马车内隐隐传来郎中的声音。这是冯寅请来的第六位郎中了。
果不其然又是长长的一声叹:“这、这太奇怪了, 看似无碍, 高烧却迟迟不退……老夫……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话还未说完老郎中便被冯寅一脚踹了下来, 阿沅一时不妨,“乓”的一声水洒了一地。
冯寅一脸戾气:“滚!再去寻一个来!”
老郎中和侍卫急忙退下, 阿沅也待收拾好狼藉退下时被冯寅叫住了:“去哪儿呢?”
阿沅一顿, 垂眸盯着手里的银盆, 低声道:“回公公,我去重新打盆水来。”
冯寅眯眼盯了她一会儿,摆手道:“去吧。”末的, 又加了句,“不要以为有九皇子护着你就可高枕无忧了,等到了京都……”
冯寅话说到这儿却又不往下说了, 只留下一串意味不明的嗤笑声。阿沅在这样一串满怀恶意的笑声中长睫颤了下,不敢多停留, 抱着银盆闷着头走了。
过了会儿才端着水来到马车上, 此刻马车终于又只剩下她和摩柯两人。
良久的静默, 摩柯微微睁开眼看到阿沅面容微微发白,盯着掌心的手帕发呆, 眉头微微蹙了下, 从榻上起身:“怎么了?”
阿沅愣了下, 似如梦初醒, 摇了摇头:“……我没事。”
摩柯紧紧盯着她:“真的?”
阿沅笑了笑,拧干帕子递给他:“真没事,倒是你,你怎么做到的,怎么能骗过那么多郎中?”
阿沅是真的好奇,这些日子摩柯为了不让她再回到她那个暗无天日囚笼般的马车内,接连几天用了同一个招数——让自己高烧不断,他的额头好像有个开关,只要那些郎中接近便是滚烫的,但只剩他俩的时候又恢复如常,甚至较常人的温度更低些,就仿佛……仿佛阿沅是救他的一味药一般,借此逼迫冯寅不得不将阿沅留在这个厢车内,陪着他。
摩柯接过帕子,闻言从怀里取出两块鹅卵石大小的美玉:“这是两枚上好的暖玉,接触肌肤便可生热。”
“原来如此。”阿沅啧啧称奇,摩柯见她视线紧盯着暖玉便将暖玉递给了她,阿沅一只手拿着一个,果然入手温热,“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摩柯垂着眸看着她笑:“你喜欢便给你了。”
阿沅连忙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不过这两颗石头也并没有热到哪儿去,我看你方才唇都干裂了,脸都烧红了……”
摩柯忽然打断了她:“不说我了,你方才是在为进京都的事烦恼吗?”
阿沅一顿,他猜对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摩柯看起来纯良无害,心也细的很,还很聪明,一猜就猜出来了。
她还是挠了挠面颊,小声嘀咕:“我有……这么明显么?”
摩柯望着她笑:“放心,长安很美,你会喜欢上的。”
“那…皇宫呢?”阿沅终是忍不住,“我们不过一介草民,为什么皇宫的人要抓我们进宫?那公公还点名了是什么二殿下……”
摩柯眼前登时浮现众星拱月般的两个少年人。
二殿下,玉霄。以及,说起二殿下玉霄便不得不提二殿下的胞妹,玉陶公主。
印象里玉陶天生体弱,永远是面容苍白的,父皇为了玉陶遍请名医无果,终是法正国师献了一计妙策,不过具体是什么妙计他无从得知,因为那时他已逃出宫了。
摩柯定定看了阿沅许久,诚实的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
阿沅顿时垮下脸,忽的一顿,发顶覆上一只微凉的手掌,她抬眸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温润瞳眸:“你放心,我大小也是个皇子,我…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阿沅怔怔地看了他许久,耳廓微热,许久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
长安。
皇宫。
大骗子。
摩柯就是个大骗子!!!
这是阿沅在心里第一百咒骂这厮,他明明说好了会护着她的,但到了长安他又病倒了,阿沅本以为是故技重施,没想到他他他他是真的生病了,神志不清的那种!任阿沅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左右全须全尾将九皇子带到了京都,皇宫自有御医在,冯寅本就疑心摩柯有意护着她,这下终于抓到了把柄,当即将阿沅又提溜进了暗房,阿沅便又和春杏四人聚首了。
春杏盯着她阴恻恻地笑:“还当你有个靠山呢,怎么,这么快就靠不住了么?”
阿沅没理她,将头面埋在双膝内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的对。
没有人能靠得住,非亲非故的,亲娘尚且能为一块窝窝头几块铜板将她卖了,他又凭什么做她的靠山,让她依靠?
这不是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事吗?
牙齿狠狠咬住手背,顷刻间,一丝铁锈腥味弥漫口腔。
没人能倚靠的,她从来只有她自己。
是的,她从来只有她自己。
不要再忘了。
当夜来了几个嬷嬷,她们几个被嬷嬷一把揪到汤池里洗刷。
嬷嬷手上的力道大的很,阿沅怀疑自己都要被生生搓下一层皮来,她一边咬牙忍着,一边听见嬷嬷说:“你这丫头一双手粗的很,身上的皮倒是水灵。”
刷完她的皮,便来薅她的发,力气大到阿沅几乎要落下泪来,暴行终于止了。
她们统一换上了宫女的服饰。
嬷嬷抬起了她的下颚,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才点点头道:“瘦是瘦了些,底子不错。”末的,又添了句,“可惜了。”
阿沅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嬷嬷说,“记住了,待会儿见了二殿下,紧着你们的皮,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听懂了么?”
阿沅抿着唇点了点头,一行人又被侍卫带去了另一处宫殿。
甫一进宫门,冯寅尖锐的嗓音劈头盖脸:“大胆!见着二殿下还不跪下?!”
阿沅等人当即跪了下来,胆小如小桃已然开始哭泣:“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你……”冯寅还待教训,被一侧男子清冷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制止了:“罢了,不过一群丫头罢了。”
话落阿沅又听见这人道,“都是按法正国师的吩咐挑来的人?”
“回二殿下,这些都是小的十里八乡亲自挑的,殿下尽可放心,一时一刻不曾少,都是和玉陶公主生辰、年岁完全一致的丫头。”
阿沅一字不差听着,紧紧攥住了手。
男子似乎轻唔了一声,目光在这些丫头们面上游离,以阿沅的视线只能看到一双绣着金丝盘龙样式的属于男人的鞋缓缓走着,忽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呼吸一滞,紧接着便听到来自上方的不怒自威的声音:
“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
书生很快出现了。(不是二殿下哦)
第112章 112 ◇
◎“你们人人都说爱我,人人都在骗我。”◎
阿沅抿了抿唇角, 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才敢抬头,抬头便对上一张冷然又不失清贵的青年面庞。
阿沅看一眼便又低下头来,学着冯寅的模样毕恭毕敬道:“二殿下……恕、恕罪。”
头顶传来冷峻的声音:“我让你低头了么?”
阿沅一顿, 咬了咬牙复又抬起头来。
玉霄就这样蹙着眉, 冷冷俯看着她,许久, 久到阿沅面容渐渐苍白, 指尖嵌进了掌心里, 终于开口,一脸嫌弃:
“这么小?”
阿沅:“……”
二皇子玉霄拧着眉看向冯寅:“玉陶已是十四及笄的年纪, 其他几个瘦归瘦点尚且看得出年纪, 这个瘦猴似的…”两指掐住阿沅的下颚抬起, 左右好似打量货物似的瞧了一眼,“你确定年满十四?”
阿沅眉头一蹙,琥珀色的猫瞳直直盯着玉霄, 死死咬住下唇,唇色殷红。
一旁冯寅紧张的搓手:“老奴办事,二殿下放心, 别看这丫头瘦,都是饥荒闹得, 人人都瘦, 都瘦……”
玉霄俯视着身下倔强的猫瞳, 两指用了力,下颚上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似的, 阿沅两手抓住膝上的衣衫, 猫瞳死死瞪着玉霄, 即便下颚痛的几乎令她想要痛呼出声, 即便害怕得浑身轻颤,就是死活不肯张口求饶。
玉霄眯眼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眼神不错。”
两指骤然一松,阿沅登时瘫在了地上,犹如溺水之人骤然脱身,不断地喘着粗气。下颚上两枚指印鲜红至青紫,脊背已然汗湿一片。
玉霄拿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拭手指,一面漫不经心说:“就她吧。”
冯寅一愣:“什么?”
玉霄横了他一眼:“蠢奴。”
话落径直走到屏风的另一侧,阿沅的余光跟了过去,只见屏风之上投来暗影,是玉霄走到榻前,榻上似乎……躺着一个女子。
女子投在屏风上的暗影轮廓秀美,玉霄弯下腰来似乎抚了抚那女子的发,下一秒阿沅便听到一声撒娇似的抱怨:“二哥,这就是你找的人啊,好丑啊,你就找这些人代替我啊,那牛鼻子老道出的破招能行吗?”
“不成也死马当活马医了。难不成你真想去祈求河伯平息怒火不成?就你的身体,我看连撑到黄河都撑不住。”
里头玉霄的声音和煦了许多,全然没有方才的冷冽。
阿沅还在琢磨他们话中的意思,一侧冯寅“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呜呼哀哉:“万万不可啊殿下!”
投在屏风上的暗影一顿,玉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本王?”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啊!”冯寅止不住的磕头,“黄河肆虐,民不聊生。陛下为平民怨令玉陶公主入黄河祈求水神河伯息怒,若……若是被发现玉陶公主另有其人,这不光是欺君之罪,也是犯了渎神大忌……”
冯寅话还未说完,硕大的屏风已然被玉霄一脚踹了去:“玉陶若能平安无事,便是渎神又如何?!”
屏风轰然倒塌,阿沅愕然抬头便和榻上的少女四目相对上了。
榻上少女白玉似的一张脸宛若天边月,而她——阿沅眸光落在自己粗粝的双手上一顿,下意识将双手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玉陶托着下颚,轻轻“啊”了一声:“仔细看……更丑了。”她扯着玉霄的衣袖懊丧着抱怨,“二哥,我的好二哥,我才不要她来替我呢,她是没吃饭吗?这么瘦!你就是要找,也找个漂亮点的啊,万一人人都以为本公主长得这磕碜样呢,那我还不如死了算呢!”
阿沅听着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跪坐于地,不知在想什么。
“别胡闹。”玉霄警告似的看了玉陶一眼,抽回了衣袖。他复又看向冯寅,眸中尽是冷冽的寒光,“要你去做便去做,你以为为何让你去寻这几人?再多说一句,也别去了,自行了断吧。”
“殿…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冯寅一边磕头一边扇自己耳光,是真扇,顷刻间两颊胀红,唇角溢出血来,“是老奴胆大包天!是老奴不识抬举!老奴……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
玉霄嫌恶的看了冯寅一眼:“行了。” 他冷沉的眸光扫了一圈跪地的女孩,最后落在阿沅身上,“她去。”
阿沅一顿,手指甲深深的嵌进皮肉内。
冯寅大惊:“她?不成不成,她太瘦太小了,二殿下不也觉得她不似这个年纪么?万一被发现可就糟了!殿下您看……”冯寅一把扯过一直啜泣的小桃,“这个丫头虽瘦,身量却是这几个里最高的,和玉陶公主相差无几,还有这个!”冯寅又一把扯过春杏,“公主若是不满,这丫头收拾收拾颇有几分姿色,自然是比不过公主十分之一,不过戴上面纱想必也能以假乱真……若是这俩不成,还有两个,都比这丫头好,二殿下、三公主你们看……”
冯寅小心赔笑着打量玉霄和玉陶的脸色,这些当然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一点他隐瞒了。本以为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这一路进京却是叫他费了好些力,尤其是这个叫“姜沅”的野丫头棘手的很,差点儿还真叫她逃了出去。其他丫头片子他亲手□□过了,任是给八百个胆子量她们也是不敢逃的,但这个丫头一路九皇子护着,好不容易九皇子病倒了又接着送来了二殿下这儿,竟腾不出时间亲手□□一番,冯寅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尤其栽过一遭,即便是个已然翻不出任何花样的蝼蚁般的人物,他也放不下心。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一身反骨,须得将这些骨根根抽出,彻底软了脊梁骨他才能放心呢。
冯寅这些勾勾绕绕二皇子玉霄自然不知,也不屑知道。不过冯寅有把握玉霄会采取他的建议小桃和春杏中择一个,原因也正如他方才所说的,玉霄不能也没有必要犯这些险。
横竖挑个女娃娃替玉陶公主赴死不就是了?多大点事。
短短一瞬冯寅已然想好了无论是小桃还是春杏如何李代桃僵,于何处水域祭祀河神,又如何善后重重事宜,突然一块玉如意砸在了他脑门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斥:“蠢奴!孤叫你做什么便去做,何来诸多口舌?!什么时候你也敢教孤做事?!”
那玉如意玉石铸的,那若敷粉般的老脸顷刻破了相,额角鲜血流注,冯寅只呆愣了一瞬,立马跪下谢恩:“二殿下息怒!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准备!”
话落拽着阿沅几人便往外走,一刻也不敢停留。阿沅被冯寅拽着手腕往外走,临近门槛的最后一步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不远处床榻上的女子抱着男的手臂撒娇,男子虽面露不耐却没把手抽出来。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豁然抬眸,眸光直直看向门口处——空荡荡的,已然没了人。
冯寅甫一将阿沅几人拽出宫门便将她们甩在了地上,怒不可遏的模样加之额上淌下的血瞧着更像厉鬼:“杂家跟你们说过什么?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都忘光了么?!”许是担心被殿内听到,冯寅声音极低,胸膛上下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嗓子道:“回去!你!”他指着阿沅,“收拾东西跟我走!”
阿沅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殿内。
玉陶单手托腮望着自己这个向来阴晴不定的王兄:“好二哥,让你挑个好看的,你倒好挑了个最丑的,存心膈应我呢?”
玉霄凉凉瞥了她一眼:“什么美的丑的,管用不就行了?况且…”玉霄顿了下,轻嗤了声,“里面有美的么?”
“你忘了?我们可是双生子,我还能不了解你么?”玉陶好似来了兴致,凑到玉霄面前,“你跟我说说,为什么非要针对那个叫什么……什么‘姜沅’的丫头?不对啊,按往常,像这样的人哪里入得了你的眼?哪里值得为了她和冯寅这厮多费唇舌?”
玉霄以一种“你很无聊”的眼神横了玉陶一眼,玉陶大方的放过了他:“不怪你如此反常,那丫头我看着也莫名觉得很不顺眼……”
玉霄似无法再忍耐,对着一旁服侍的宫女丢下一句“看好你的主子,三日后出发。”便急急走了。
玉陶倒是看着玉霄离去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忽然对身旁的宫女道:“今日宫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回殿下,九皇子回来了。”
“小九回来了?”玉陶一愣,立马就要翻身下榻来,“我去看看他。”
宫女连忙上前:“殿下还是莫要去了,九皇子不知染了什么怪病回来,镇日高烧不退不见好,连御医也没辙,陛下正发着火呢,殿下还是不去为好。”
“难怪……”玉陶喃喃着,“难怪二哥生气……原来是小九回来了……”
宫女觑着玉陶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传下话来,三日后的祭祀大典由二、二殿下代天子出行……殿下……”
玉陶忽然道:“你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宫女一愣:“殿下何处此言?”
玉陶忽的笑了起来:“人人都说我是大魏的掌上明珠,父皇最疼爱的是我……”
宫女大惊:“那是自然!谁人不知圣上最疼爱的便是殿下了?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再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殊荣了……”
玉陶冷笑:“所以让我去送死么?”
宫女顿住之后立马跪了下来:“殿下万不能这么说!眼下黄河肆虐,民怨滔天,圣上也是没有法子才……才……”
“没有法子?”玉陶咬着指尖笑,“二哥尚知道为我寻些傀儡来替我,口口声声说最疼爱我的父皇在干什么?他居然在小九那儿了,一个贱婢所出的野种那儿!”
宫女忙不住磕头:“殿下慎言!殿下慎言!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
玉陶指尖揩去眼角的泪珠:“是啊,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宫女登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尚未完全放下之时,幽幽传来榻上少女带着怜惜的叹息声:
“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宫女一怔,愣愣的抬起头,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自能认人起便伴在玉陶身边,小十年了,玉陶自然待她不同,她的吃穿用度甚至比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们还好上许多,她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她以为她和那些低贱的贱婢是不一样的……
一只纤细的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柔的抹去她的泪,耳畔是玉陶公主带着天真的笑意:“怎么哭上了?”
“殿……殿下……”宫女抖着嘴唇仓皇的看着玉陶,伸手欲去抓玉陶的手,求她求情,“殿下……”
玉陶任她抓住,盯着她煞白的面庞,柔声道:“你也知道被人听到是不好的对不对?父皇最忌后宫争斗,若是叫有心人传到父皇耳中,父皇会怎么想我啊?父皇一定会觉得他善良单纯的玉陶变了,他一定会失望的,这宫里失去宠爱的不论妃嫔、皇子公主,真是比杂草还不如,你也不想这样对不对?”
“殿、殿下……”宫女浑身抖如筛糠,终于找回了声音,“殿下,奴婢不是旁人,奴婢此生绝不负殿下,奴婢……”
玉陶忽的打断了她:“你不是旁人?”玉陶笑了起来,“不过一个贱婢,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宫女猛地一颤,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只余窸窸窣窣的哽咽声。她畏惧而陌生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陶公主,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玉陶挣开了她的手,于榻上居高临下盯着她,眸中的怜惜之情消失殆尽,只余下冷冰冰的嘲弄:
“你们人人都说爱我,人人都在骗我。”
“殿下……”宫女恍如梦初醒,不住磕头求饶,“殿下奴婢绝没有……”
玉陶不再看她,冲着门外大声道:“来人!将她拖出去!”
侍卫鱼贯而入,见到榻上面容苍白的玉陶大吃一惊:“殿下!”
“叫……叫父皇来……”
玉陶留下一句便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快传御医来!”
“殿下奴婢绝无可能……奴婢绝不会背……”宫女话未说完被太监捂着嘴拖了下去。
晌午便杖毙于庭前。
血流了满地又转眼被打扫干净了,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也好像…
从未有过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万字更新哦。
第113章 113 ◇
◎“本就不好看,上了妆更像只猴了!”◎
阿沅被冯寅安排在一众灰衣布衫的仆众中。此次玉陶公主带着圣旨奉命于黄河水畔祈祷河神息怒, 降下喜乐,因此一切从简,不可铺张。
可仍是安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伍, 阿沅垫着脚尖望, 居然一眼望不到头。
她们在队伍的最末梢,最前头是圣上正在送别他唯一的掌上明珠, 从阿沅的角度依稀看到圣上将玉陶揽在了怀里, 玉陶依依不舍抱着圣上的手臂迟迟不肯松开, 圣上的眼眶似乎也红了。
“陛下真是拿玉陶公主当眼珠子来宠呢!”
“可不是?历来都有公主祈福的传统,可从未有过一个公主有玉陶公主这么大的排场呢!”
“是啊, 甚至还安排了二殿下来护送呢!”
“就是这玉陶公主也是命苦, 怎么就赶上了大灾之年, 有哪个祭祀河神的公主能活着回……”
“慎言!”
阿沅仔细听着身旁奴仆们的小声对话,可惜被老奴仆训斥了一顿就再也听不到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九皇子呢?你们知不知道……九皇子现在怎么样?”
“九皇子?”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奴仆挠了挠面颊, 掰着手指头数,“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四皇子……八皇子也才封了领地,没听说过还有九皇子啊……”
阿沅一怔。
“你从哪儿得知的?你入宫多久了?我已四年多了, 我怎的不知?对了,你好生面生, 我怎从未见过你?”
小奴仆拽住了阿沅的袖子, 还待问清楚些, 被老奴仆拽着耳朵训斥:“还敢说话,不想活了么!”
小奴仆没敢再说话, 而阿沅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良久的沉默中。
九皇子……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摩柯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她不信。
等了好久, 日上三竿了, 队伍终于开始动了, 圣上也终于舍得惜别爱女。阿沅跟着队伍走,为防她再次逃跑,冯寅给她的脚腕处戴了根细细的铁链。
“这链子刀砍不断,火融不化,聪明点别想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杂家的手掌心,听清楚了么?”
阿沅当时的回答是在这张老脸上啐了一口,冯寅勃然大怒,手都举起了本要扇她一耳光,蓦的想起了这丫头还得代替玉陶公主入黄河,轻易擦碰不得,若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他放下了手,意味不明笑了两声:“且让你快活两天,日后有你受的。”
幸而这铁链极细,藏在裙摆里也没人看得出,就是铁链摩擦之间总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脚踝也被磨得极疼,幸好路程并不算远,黄河九曲十八弯几乎灌溉了大半个大魏国土,而此行选的便是最靠近国度的一段水域,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等到他们到时,已接连下了两月有余的雨,庄稼粮食全被洪水淹了,人人衣衫褴褛,饥寒交加,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其情状之惨,令人瞠目。
阿沅是经历过这样的惨剧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而这些宫里来的不一样,胆小的早已在一旁干呕了。
“虎毒尚不食子,这些刁民还算是人吗?”
玉陶以帕子掩住口鼻,偏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自进了这个村庄之后,玉陶便一步也没从轿里下来过。
轿子旁是驱马的二皇子玉霄。
玉霄同样盯着这满目的惨状,脸色不是很好。
他知道灾情何等严重,知道民生如何艰难,然而折子上的短短数字与亲眼所见……还是不同。
轿子里传来一串娇弱的低咳,冯寅闻声而去:“殿下有何吩咐?”
“去取些吃食来与这些灾民。”
冯寅有些踌躇,压低了嗓音:“回殿下,这吃食确实备了整整两车有余,只是这灾民数量之众多少都不够分的……”
轿内登时拔高了声音:“叫你去便去,难道眼前的惨状你都没看见么!咳咳……咳咳咳咳……”
“公主莫动怒,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冯寅连忙退下,霎时周遭响起一片“公主千岁”的声音,久久不散。等轿中的轻咳声停了之后,玉霄才道:“连传个话都亲自来,此行至少一月有余,怎么不带上你的贴身宫女?”
轿内传来懊丧声:“不是二哥你自己说的么?此事隐秘,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所以我才将彩月留在了宫里,不然你以为我愿意么!”
玉霄有些意外:“你何时如此听话?看来是真长大了。”
“二哥别取笑我了,接下来怎么办?”
玉霄眸色很淡,他于马上瞥了一眼长长队伍后,埋头跟在人后的过分细瘦的身影眯了眯眼,冷声道:“听吩咐便是。”话落便驱马离开了。
当夜阿沅被带到了一处农舍里,换上了凤冠霞帔。
只要是黄河水灌溉过地方,都流传着同一个传说。
为平黄河之怒自愿献身于河伯的少女,皆为河神——河伯的新娘。
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即便人人都知所谓“河伯的新娘”骗人的说头罢了,天灾人祸怨不得旁人怨不得天神,民怨又何处依托?只好尽数托付于小小的女儿身,祈祷香消玉殒一条人命可换得上苍垂怜。这是天底下毫无道理的只属于女孩儿的悲剧竟连公主也挣脱不了。
不,公主挣脱的了,最终挣脱不了的还是公主口中的“刁民”。
“刁民”阿沅在这里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好似天边月的玉陶公主。
玉陶托着腮盯着她,看着嬷嬷一层一层将繁重的婚服堆砌在她身上,看着脂粉砌墙似的涂抹在她的脸上,忍不住捂嘴笑了:“本就不好看,上了妆更像只猴了!”
阿沅:“……”
玉陶好半天才止住笑,直到初晓时分,这场对于阿沅来说无异于暴行的梳妆打扮终于结束,最后覆于头面的面纱还是玉陶亲自给她盖得。
“别哭丧着一张脸,我知道叫你替本宫去死,一定不好受。”玉陶纤细的指拂过那面纱上的流苏,“不过本宫打听过了,不是每个‘祭品’都会葬身河底的。”
玉陶当然不会称阿沅为什么所谓的“河伯的新娘”,祭品就是祭品,命贱就是命贱,没什么说不得的。
她柔软的指腹拍了拍阿沅覆了层厚厚□□的面颊,“仔细一看,你五官也不差嘛,就是这脸上一点肉没有,得好生养一段时间。我啊,喜欢美人,能服侍本宫左右的人必然不能丑的丢了我的颜面。”
阿沅长睫一颤,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玉陶公主,不知她是何意。
玉陶公主长相明艳大方,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儿,也从未见过像玉陶公主这样的,美则美矣,像雾中花水中月,令人琢磨不透。
玉陶抖了抖指尖残留的□□,复又托着腮看她:“我听冯公公说你水性很好?”
阿沅一顿,抿了抿干涩的唇,正寻思是答“好”还是“不好”,玉陶公主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你是哑巴么?”
阿沅敏锐的察觉到玉陶已经生气了,她点了点头,迟疑地开了口:“……还行。”
末的,忽然想起了嬷嬷教授的礼节,正要跪下时,玉陶牢牢握住她的双肩:“跪什么,现在你才是公主。”
玉陶笑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里藏着兴味:“能叫冯寅夸口一句‘水性好’必然是真的好,本宫直说了吧,本宫不喜亏欠人,祭祀大典午时举行,三天时间,你若能在肆虐的黄河里活过三天,本宫身侧贴身侍女的位子便是你的了,总好过在冯寅手底下讨活吧?当然,前提是你得活下来。”
阿沅狭长的双睫振翅般的一颤。
玉陶将面纱垂放了下来,只露出阿沅一双猫似的眼睛,这乡野丫头一身干瘪,一双眼倒生的极好。
玉陶眯眼盯了一会儿,莫名道:“这双眼不错,难怪二哥特地点了出来。”
阿沅一顿,玉陶公主总是说些曲曲绕绕,三棍子打不到一处的话,她时常得回味一下才能品出一二。
她发现了,其实不光是玉陶公主,包括冯公公、二殿下,只要是宫里的人都是这般,除了摩柯。
玉陶笑着隔着面纱拍了拍她的面颊:“那么三日后是收尸还是……可别让我失望了,公、主、殿、下。”
话落,阿沅便被玉陶一掌轻轻推了出去,甫一出门,乌泱泱的人齐齐跪在了她面前:
“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阿沅:“……”
阿沅一怔,回眸,玉陶身着灰衫,脸覆面纱,藏在人群中笑看着她。
阿沅愣神中,眼前出现伸出一只手,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走吧。”
阿沅看了看眼前修长的玉白的手,又看了眼手的主人——二殿下玉霄冷淡中带着讥嘲的俊容。
俊容明晃晃写着:她若不从,即刻便让她血溅当场。
阿沅暗自深呼吸一口,将手放了上去。
玉霄扬了扬眉,旋即握紧了掌心小小的,不堪一握的手,走向了早已备好的于河畔,狂风骤雨之中飘摇的扁舟之上。
两侧是跪满了的灾民,震天的呼声将愈来愈暴虐的疾风骤雨中显得绝望、仓皇而悲怆。
“公主……公主来救我们了……”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河神大人请宽恕罪过,请饶恕我们……”
“河神大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更新。
第114章 114 ◇
◎“算了,待会儿总能干净的。”◎
阿沅想, 不过是在河面上漂浮三天,她本就是河边长大的小孩,泅水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没想到一个浪头就将她的扁舟掀翻了。
疾风骤雨下, 她呛了不少水,扁舟也被冲散了, 她抱着枯木随着浪花飘摇, 这样险恶的情境下她居然想起了小时候围坐在村口的老爷爷老奶奶, 嘴上时常挂着的乡野志怪的故事。
大多总是吓人的,其他小孩总哭, 但她不一样, 她可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了, 总是央求村里的阿嬷阿公多说些。
她记得,她清清楚楚记得,每年其实都有些天灾人祸, 黄河总是不平静的,每当黄河泛滥成灾时,村里的老人们会在河边烧些纸钱。
但那些纸钱并不是烧给黄河底下的河神的, 而是烧给大妖。
她至今记得村里最年长的阿嬷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神神叨叨地念着:“阿沅你记住, 黄河底下哪有什么神仙呐, 有的只有妖怪, 吃人的大妖!那河底全是大妖吃干净的死人的骸骨呢!”
可惜没人信阿嬷,只觉得阿嬷疯了, 阿嬷死后, 黄河一年比一年肆虐, 不知何时起又兴起了将未出阁的少女掷于黄河底下与河伯做新娘, 将河伯伺候的好好的,河神自然会平息怒火。
可惜河神大人气性大得很,年年往下送了不少姑娘,始终安抚不了他老人家,于是终于轮到了公主殿下。
若是连世上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也平息不了河神的怒火的话,那天底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阿沅不管黄河底下是不是真的有河神大人亦或是大妖,她只知道不管给什么小老头做小老婆还是给河伯大人做小老婆横竖都是小老婆,她一个都不要,她要活。
她要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太难了,别说三天,她连一天也撑不住。
她抱着的浮木撞上了岩石断成了两截,她也实在没力气了,四肢犹如灌了铅一般沉沉的往下坠,急流争先恐后的灌进眼睛、耳朵、鼻子里时,她忽然又想起了小白虫。
那日也如今天,她沉了下去,她也以为自己死定了,然后她遇到了小白虫。
小白虫救了她。
可世上……还会有第二条小白虫吗?
即便有第二条,还会来救她么?
又或许、或许……阿沅恍恍惚惚想着,她或许那日本就该命绝于此,是上苍垂怜她,又施舍了这段岁月于她,现在要收回去了。
想到这,阿沅本惧怕的心情竟然消散了不少,她任自己坠落于无边无尽的冰凉和黑中,不光四肢好似灌了铅一边,双眼也沉沉地合了上去……
将合未合之际,骤然电闪雷鸣,眼前一道惊人的白一晃而过,她本将要闭上的双眸猛地睁开,“小白虫”几欲脱口而出时,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是她忘了,近日来本就多雨,电闪雷鸣也是常事,有何稀奇?
她终是怏怏的合上了双眼,在电闪雷鸣之中堕入无边深渊之下,甚至这时还有闲心想着,若是到了奈河桥下,忘川河畔遇到了阿嬷,她一定要告诉她,水下没有什么河伯,也没有什么大妖。只有她这个假公主……
倏然又是一道白光晃过,由远及近的,一道游龙般的身影向她游来。
在暗无边际的暗河之中,阿沅无知无觉,她若是还有一丝力气睁开眼,便能发现自己的心门处隐隐发烫着,一道金光若隐若现。她若还有一丝清醒,便能觉察出一条柔软似鱼尾般的东西卷住了她,拖着她不断往上游着,紧接着唇上贴了一道冰凉的、不属于她的柔软。清冽的气息随之笼罩了过来。
气息随着那柔软的唇渡了过来,阿沅下意识的轻喘了下,本冰冷僵住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抱住了眼前人,而这会儿她还以为是浮木。
被她紧紧抱住的刹那,那人似乎顿了下,随即轻笑出声。
不知为何,这道轻笑声莫明让阿沅觉得火大,她越加紧的好似惩罚似的抱着眼前这根“木头”,大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气势。
那“木头”似乎笑的更欢了,她脸侧枕于他的胸膛,隐隐感觉到胸膛震动着,好半天才停了下来。依稀之间,她感觉到有双手拨开了她的发,指腹看似强硬实则轻柔的将她的头面擦了擦,她感觉自己就像个面团被人搓揉着,这人一边搓还一边嫌弃:“涂得什么玩意儿……”
那人的指腹接着又来到了她的唇,使劲搓着,好像怎么也擦不净似的,阿沅模糊之间听到那人自言自语道:
“算了,待会儿总能干净的。”
随后那人捧住了她的脸,略显冰凉的唇再次贴上了她的,密不透风,连同口脂以及呼吸都被掠夺了去。
作者有话说:
我好土……下水必接吻………………
本来想多写点的,还是断在这里比较好。
晚上还有一章哦。
第115章 115 ◇
◎“你赢了。”◎
自那日“玉陶公主”入黄河已过了两个日夜。
今日是第三天。
奇怪的是头两日还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的, 到了第三日,一扫前两月的乌云密布,居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狂风不再呼啸, 河面不再肆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也好似要将之前欠下的艳阳天都还回来似的,前所未有的大晴天, 才在艳阳下站了会儿便已流了满身的汗。
灾民们跪在了黄河边, 一步一磕头, 都在说是河伯显灵了,公主千岁。不远处, 玉霄和玉陶乘着伞遥遥望着, 玉陶仍面覆白纱, 眉目盯着平静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按计划,他们昨日便应该离开的。
玉霄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等那个叫“姜沅”的丫头投水之后, 翌日便安排玉陶出现在河边,并不是所有入水的女孩儿都会死,总有几个命大的, 侥幸活了下来,只不过能活下来的本就是极少数。玉霄是打定主意不管这雨停还是不停, 黄河如何再泛滥, 他本就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这本就是一场闹剧,他是打定主意要将玉陶带回去的。
奈何玉陶竟然不肯走了。
枯等了一天, 玉霄本就稀少的耐心早已耗尽, 他盯着玉陶, 面色不虞:“我以为你讨厌这儿。”
玉陶诚实的点点头:“我是讨厌这儿。”
玉霄眉头登时蹙了起来, 少年年纪轻轻便已有了威严的君王之相,不怒自威,远远瞧着就叫人有些心惊:“那你还在等什么?”
玉陶自然是不怵的:“我在等人。”
“等人?”玉霄本恶劣的心情,却是听笑了,“你不会以为那丫头还活着吧?”
玉陶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本也疑心她尸沉河底了,不过这雨不是停了么?存活的机会也大了些。”
玉霄盯着自己的胞妹,脸上的嘲弄消失殆尽,显得难以置信:“前日的大风大雨就是精通水性的成人也抵不过,她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大腿还没我胳膊粗,你真觉得她还活着?”
“这二哥就想错了。”玉陶忽的弯腰,引着玉霄看向地上,两块石头夹缝里的一株幽兰,“二哥也说了前些日子大风大雨的,这株幽兰尚且活了下来,何况那丫头呢?”
玉陶望着玉霄天真烂漫的笑,还有半句她藏了起来,没说。
这贱命最好养活了,不然为何叫贱命呢?
玉霄拧着眉盯了玉陶许久,最终拜倒在她尚显得苍白的脸色上,有些不耐烦道:“倘若她一直不出现你便要一直等下去?”
“二哥莫急。”玉陶笑笑着拍了拍玉霄的手背,卖乖,“今夜子时若还是不出现,咱就回家。”
见玉霄仍是一副不虞的模样,玉陶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卖乖讨好:“答应了别人的事总是不好毁约的是不是?二哥也不想我做背信弃义之人吧?二哥若累了就去轿子里等我嘛。”
玉霄懒得问她和那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定了什么约,只用眼刀剐了她一眼,便松懒的倚在原地,同玉陶一样,盯着那平静的水面瞧。
盯着盯着倒真来了趣。
说实话,他被玉陶勾起了兴致。
那双倔强的猫瞳依稀在目,他也很期待这野猫似的丫头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不都说猫有九条命么?
玉陶见玉霄终于不再反对她,抿着唇轻轻笑了笑。再将含笑的眼眸投向平静的水面时,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只有一片沉沉的好似深潭似的,叫人辨不清其中思绪。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很快,夜幕降了下来。
连簇拥在河道旁跪拜的灾民都散了去,玉霄和玉陶仍是立于原地。
玉霄瞥了眼身旁的少女,凉凉道:“还不死心?”
玉陶指了指天边月:“这不还没到点么?”
玉霄嗤笑了声:“好。”
一旁的冯寅小心地觑着两位主子的脸色:“殿下这夜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房内休息的好……”
他本以为二殿下紧张玉陶公主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要将玉陶劝回房的,没成想二殿下反而将他支了开去:“你去叫上十人沿着河道探查一番,有那丫头的踪迹,不论是死是活都抬过来。”
“那丫头……”冯寅吃惊于二殿下和玉陶公主耽误了这几天居然是为了这个丫头,在触及二殿下不耐烦的眸子,冯寅识趣的将惊讶咽了下去,连忙凑齐十个人去河道旁搜查——
夜更深了。
玉霄望了眼天边已然爬上梢头的银月,挑了挑眉:“玉陶,还有一刻便到了子时,你还……”
玉陶紧紧盯着平静的水面不放:“不还有一刻钟么?”
玉霄耸了耸肩,嗤道:“还不死心?敢不敢打赌,那丫头若真的活着出现,莫说天边的月,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玉陶没应答,她把玩着手帕,绢丝绕着指尖越攥越紧,她从来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是个一时兴起的意外,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蠢透了。
蠢到居然会相信这千分之一的概率。
太蠢了。
愚不可及。
在银月渐渐攀上枝头时,手帕自玉陶手心落了下来,瞬间泥泞染上雪白,好好一条帕子毁了。
玉陶头也不回:“走吧。”
玉霄在她身后,轻嘲似的笑了声:“不等了?这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玉陶的脸色很臭,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她生气玉霄的嘲讽,更气自己的愚蠢,居然为了这样的人白白等了三天。她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轿子里:“不等了!爱等你等去吧!”
身后玉霄迟迟没有应答,玉陶想着玉霄此刻定然在嘲讽于她,越发不肯回头看他,忽然听见玉霄道:“玉陶,等等。”
玉陶不理,忽然耳边掠过一道疾风,竟是玉霄疾步走来,居然领先她一步上了轿。
玉陶一顿,只见月光透过半合的车窗散了进来,玉霄于半明半灭之间脸色臭的叫玉陶都吃了一惊。
她踌躇道:“……怎么了?”
哪知玉霄吐了一句便兀自合上了眼:“你赢了。”
玉陶愣了下:“???”
忽然身后传来冯寅气喘吁吁的声音:“公主,那丫头找着了,还有气儿呢!”
玉陶豁然回头,只见一侍卫怀里赫然抱着浑身湿漉的阿沅,她怔了一秒,恰时月上柳梢头,子时的月光洒在了阿沅苍白的面容上,洗去了脂粉铅华,少女依稀有了几分楚楚动人的美人姿态。
玉陶欢喜的连连拍手叫好:“好极好极,快去把这十里八乡的郎中全叫来,人救不活,你也别回来了!”
冯寅脖子一凉,连忙磕头称是。
玉陶狠狠吐出一口郁气,从来没觉得心情如此舒畅过,正待上了轿子好好嘲讽玉霄一番,身后又传来冯寅的声音:“殿下,你看这……”
玉陶很是不耐地转了过来:“还有什么……”
娇媚的声音突兀的卡在喉头,一下失了声儿。
只见冯寅一招手,他身后的侍卫便将肩上人放了下来,那人同样浑身湿漉漉的,仰躺在地,银月的光落在他脸上,如玉般的俊容,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没一处不好。真好似月上仙人下凡似的,玉陶自认遍识美人,还是头一次因美色失了言语。
还是男色。
“殿下,这是和那丫头在同一处河道寻得的,找到时便只剩一丝气了,殿下你看是随处丢了埋了还是……”
玉陶豁然抬眉:“你说他没气了?”
冯寅愣了下,他何等人精当即便知晓玉陶公主这是上了心,他斟酌着道:“寻到时,这人不光剩了一丝气,身上也冷得很,许是活不过今夜了……”
“我不管!你立刻寻郎中来救他!”话说一半,玉陶瞥了眼轿内的玉霄,压低了声线,“将人藏起来,别让二哥知道。记住了,务必把人救活,他活不成,你、你们都别想活了!”
话落玉陶便上了轿,留下冯寅和侍卫面面相觑,冯寅一巴掌扇在了侍卫头上:“还不去叫郎中来!”
轿子内,玉霄凉凉瞥了一眼玉陶:“做什么磨蹭到现在才上来?”
玉陶心脏扑通扑通作响,她手抚在心口处,那里几欲要跃出胸膛来!
玉霄本臭着的脸登时消散,双眉紧张的皱起来:“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早叫你不要站着杵一天,是不是中暑了?”
玉陶摆了摆手,等胸腔那处渐渐平静了下来,才笑着对玉霄摇了摇头:“二哥,我没事。”
玉霄狐疑的盯着她:“真没事?”
“真没事!”玉陶说着,指尖挑起了一角车帘,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放了下来,对着玉霄,双眸亮的惊人,“二哥,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去!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没想到吧!
第116章 116 ◇
◎沈易是在一道尖锐的花瓶破裂的声音中,苏醒的。◎
玉霄本顾及玉陶的身体本想拖几天, 休养生息了再回去的,耐不住玉陶催促,当夜披星戴月便起了程。
所幸他们此行带了御医, 一路都有照应。一行人快马加鞭活活跑死了十八匹马终于到了国都。居然比先前足足快了小半月。
说来也奇怪, 自阿沅投水之后,那下了小半年的雨骤然停了, 所谓风调雨顺, 黄河也不再澎湃肆虐, “玉陶公主”甚至活着回来了,不知何时坊间都在传玉陶公主是天降福星, 神明也不舍得收了她, 有她在大魏国泰民安, 瑞星高照。
圣上因此龙颜大悦,如流水似的赏赐涌进玉陶公主殿内,玉陶公主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当然这些与阿沅都无关, 要说无关……也并不完全。
她再次醒来时,柔软的床,亮堂的屋檐, 还有若有似无的熏香,她怔了好久才从床上弹了起来, 也怔了好久才确定, 这不是梦。
她的四肢还能动, 她的肌肤是温热的,她还能呼吸, 还能思考, 她……她还活着!
“终于醒了?”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沅愣了下, 回头对上了冯寅似笑非笑的脸。
冯寅抬起手,阿沅下意识用手臂护住了头,预想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阿沅略略一怔,透过指缝狐疑的看着冯寅。
冯寅一张老脸微微一抽,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从袖子内取出一袋银两丢到阿沅身前,一张脸笑着比哭还难看:“可是乐的没了边?拿着吧,这是你的月俸。”
那满满的一袋,落在床铺上,还淌出了好多两文钱。
阿沅傻傻的盯了半天,指了指自己:“……全是给我的?”
“不然呢?”冯寅盯着她阴阳怪气笑着,“你现在可是三公主身边的大红人,还压了老奴一头,很得意吧?”
阿沅愣了好久,出笼的记忆终于回来了,她想起来了,是的,玉陶公主允诺了她,若是她大难不死,玉陶公主便收她为贴身侍女,原来……竟是真的!
阿沅只愣了一瞬,连忙将散落在褥子上的文钱全拾了起来,冯寅觑着她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瞧你内没出息的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榜上九皇子又接连榜上了三公主,落了水还能生还,你难不成……真是瑞星下凡不成?”冯寅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算哪门子瑞星,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东西,真正的瑞星自然是我们三公主。”
话落,冯寅余光觑着阿沅,只见她居然还在一枚一枚数着银钱,登时一口气梗在咽喉不上不下,因着先前一笔旧恨,他确实是存了心来给这丫头下马威的,让她莫要以为就此乘上了三公主的东风就能把他踩在脚底下了,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可没成想,下马威下给了瞎子看,不过转念一想,这丫头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蠢货再好不过了,攀上三公主又如何,便是攀上二殿下、攀上圣上都是徒然!
冯寅放了下心,脸色便也跟着好看许多,甚至堪称的上和煦了:“念你年纪轻,不懂事,杂家便提点你两句。这宫里头呢,没有永久的敌人,若不是杂家我将你寻了来,又派人从河道救起你,你这会儿早就魂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做人呢要知恩图报,知道么?”
阿沅不傻,既然入了宫她便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宫里有宫里的生存法则,她将那些银两细细数好,小心妥帖的放在内衫后恭恭敬敬给冯寅行了个礼:“公公说的是。先前……先前同公公有些误会,阿沅知错了,望公公海涵。”
冯寅听着果然极为受用和舒坦,眼尾的褶皱都跟着舒展了不少,他倒是第一次跟这丫头真心实意的笑了,当然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双方都心知肚明。
“好说好说,以后都是殿下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家人。”冯寅笑着拍了怕她的肩,“收拾一下就去三公主寝宫内吧。你这娃娃运气真是不错,恰巧三公主的贴身侍女彩月犯了事,不然你哪寻得到这样的肥差?三公主最是善待下人的主,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啊,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阿沅也跟着扯唇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勉强,胜在年纪小,又是个娇弱的女娃娃,不说话已然叫人软了三分心肠,她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道:“公公说的,我都记住了。我……我能不能问公公一件事儿?”
冯寅此时心情极好,大方道:“问吧。”
阿沅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紧盯着冯寅,一字一句道:“敢问公公九皇子……现下如何?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
话落,许久不见冯寅的应答。
一时,落针可闻。
冯寅只盯着阿沅,嘴角挂着诡谲的笑,默然不语。
阿沅登时汗全下了下来,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了公公?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冯寅眯了眯眼,终于笑了起来。
“杂家今日心情好,便再提点你这娃娃一回。良禽择木而栖,这不必多说了。”冯寅盯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小指戳着阿沅的肩,一下又一下,好似一把无形的刀似有若无划过她的脖颈,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咱们作为下人的,最好……不,是绝不要侍二主。这九皇子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了,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项上这颗脑袋的话。”
阿沅长睫狠狠一颤,失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好不……”
冯寅霎时打断了她:“杂家言尽于此,我看你也不是个蠢货,是要锦绣前程还是断头路自己好好掂量着吧。”
心脏登时跌入谷底,阳光明明落在身上阿沅却无端觉得寒凉,藏于袖内的双拳紧了又紧,许久她才从齿关里憋出只字半语:“……多谢公公。”
冯寅摆了摆手:“不谢。”
然而人却仍杵在原地没走。
阿沅:“???”
冯寅仍皮笑肉不笑看着她。
阿沅:“……”
阿沅登时想到了什么,立马从床榻上翻身下来:“冯公公稍等一会儿,我送你……”
冯寅抬手制止了她:“诶,不必多礼。”
阿沅僵在原地,不解的看着他:“那公公……所为何事?”
冯寅笑了笑,眸光自阿沅的脸上往下,落在了她曝露在外的足踝上,眯了眯眼:“你想知道的,杂家能说的都说了,是不是该轮到你给杂家指点迷津了?”
阿沅一顿,跟着冯寅的视线同样落在自己的足踝上——
其上已然没了那该死的铁链,甚至连那铁链留下的斑驳伤痕也没了,从未见过光的脚踝是接近刺目的白,细皮嫩肉的,哪有什么伤痕。
阿沅怔住了。
耳畔徐徐传来冯寅幽幽的,略显尖利的嗓音:“那链子杂家花了重金打造,遇火不化,刀剑也难消方寸。除非杂家的钥匙,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怎么你下水一趟,便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同你脚腕的伤?杂家那日将你从河道带了回来就不觉得不对劲了,你这河里少说漂泊了三天三夜居然一道伤口也没有?那夜你曾一度止住了呼吸,甚至连御医也束手难测,然而破晓时分又续上了气息,奇哉,怪哉……杂家想问的很简单。”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
冯寅盯着阿沅一字一句道:
“将你那日在黄河底下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不可隐瞒。否则……你知道杂家的手段。”——
玉陶公主的玉泉宫内。
这是圣上新赏赐给玉陶公主的府邸,玉陶公主称其太过铺张浪费,便将府邸封了起来,杜绝外人打扰。
然而本封禁的府邸内来来往往的奴仆,极是热闹。
沈易是在一道尖锐的花瓶破裂的声音中,苏醒的。
他盯着屋顶粉色的纱帐懵了好久,还有床褥上甜到腻人的熏香叫他不由得蹙了下眉。
尤其不远处传来的嘤嘤哭泣声,更令他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愈加头疼欲裂起来。
是一名侍女跪在了玉陶公主面前痛哭流涕着,她竟跪在了全是碎片的地上,花瓶碎片狠狠嵌进皮肉内,她忍着膝下的剧痛哀求着:“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打翻花瓶的……”
“你知道光这一下,若是别人发现了会给我造成多大的困难吗?”玉陶简直怒不可遏,当即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侍女吓得合上了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她微张眼眸,是一只修长如玉般的手牢牢擒住了玉陶公主的腕子。
擒住她的人,墨色的长发松散的披在肩上,俊容如春色芙蕖,凤眸如点星,唇色极淡,俊容染霜,墨色的瞳盯着玉陶,似是不虞。
玉陶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胸腔那处又开始毫无章法的乱跳这才如梦初醒般,紧紧盯着他:
“你……你终于醒了。”
沈易才醒,只觉得脑子如一团浆糊一般隐隐作痛,尤其后脑一处,他微微一动便是剧痛钻心,他终于想起是某人干的好事之后凤眸眯了眯,旋即松开了玉陶的腕子,转身离去。
玉陶怔了下,忙道:“你要去哪儿?这是皇宫你出不去的!”见那人仍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玉陶何时受过这种轻视,当即厉声道,“亏我将你救了回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那如瑰玉一般的青年终于止了脚步。
沈易缓缓转过身,挑高了眉盯着不远处明艳到有些跋扈的少女,凤眸眯了眯,好似在品咂什么缓缓道:
“你……救得我?”
第117章 117 ◇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熏烟袅袅, 晌午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射在阿沅因养了一段日子显得黑亮的发丝上,热量蒸腾而上,带来一阵眩晕。
经冯寅一提, 她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犹如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原以为是场梦, 她原以为自己早忘了的,可事实上一旦试图回忆, 那个夜晚圆月的光辉、夜风拂过指缝的温度、雨水沿着下颚没入水面的声音, 那夜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包括脚踝上那人指腹带来的温凉的触感。
雨淅淅沥沥的落着, 咸涩的雨水沿着小巧的鼻梁滑落进干燥的唇缝内。忽而,咸涩的雨滴没了, 喧哗的雨声也没了。
干燥的唇下意识抿了抿, 什么也没有。
渴。
好渴。
阿沅睁开了眼。
一滴圆润的雨滴恰恰悬在她的视线上方。
她怔了下, 猫瞳飞速眨了眨,那滴雨滴就那么悬着,迟迟落不下来。
阿沅混沌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侧首看去,不光她身前的雨,所有的雨滴好像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滞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着, 手指迟疑地触上眼前那滴雨滴,即将触上的一刻, 那雨滴、不光那雨滴, 周遭所有滞在半空的, 包括她身上悬而未落的雨滴骤然沿着反方向一齐升向天空!
阿沅:“!!!”
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许是因为在河中漂泊许久撞上了岩石, 不动还好, 一动浑身都痛。她有些慌乱的张望着, 隔着重重雨幕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 长身玉立,墨色的长发垂落于腰间,以他为中心,雨滴高速的旋转着飞驰回天际。一袭曳地白衣,与周身雨幕融为了一体……
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天神。
阿沅屏住了呼吸,张了张唇,因太过震惊和震撼,半天也没发出声音,那人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转了过来,凤眸直直对上了她的。
墨色的发,殷红的唇,璀璨流光的凤眸,美的不似真人,似仙似妖……
阿沅登时怔住了。
他的眉目隔着烟雨朦胧更添了三分深邃和不可捉摸,比起仙来更似妖。那人看到她眉头先是一蹙,继而向她踏步而来,阿沅怔了下连忙跑走,却被脚腕上的链子绊了下摔在了地上。
“嘶……”
膝上顷刻间蹭破了一块皮,阿沅低呼一声,眼前忽然多了双纤尘不染的白鞋。
明明隔着数十丈之远,那人却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毕竟只有十四岁的年纪,阿沅骇的浑身僵硬,愣愣的看着那人弯下腰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他狭长的凤眸自她的发一直往下滑落,落在她的膝上那明显磕破的一层皮上,眉间狠狠一拧,继而下落,落在脚踝之上的银链子,光洁的脚踝被链子剐蹭的道道斑驳青紫,青年俊秀的一张面容不能用“难看”两字来形容了,本流光璀璨的金眸蒙了层阴翳,阿沅不由想起话本里披着人皮的狐狸精,见青年探过手来,她下意识用双手护住头面:
“不要吃我!”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沅率先一愣,便见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勾着她脚踝上的铁链,俊容黑如锅底,带着诘问、恼怒,还有熟稔和显而易见的,心疼。
阿沅怔在了原地。
“我为什么要吃你?”青年拧着眉看了她一眼,似是不理解她的话,片刻后叹了口气,勾着脚踝之间的链子,凤眸中的鎏光被阴翳吞噬了,只剩下乌沉沉的黑,问她,“谁弄的?”
阿沅顿住,似是被青年眸中的冰冷骇的说不出话,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青年眯了眯眼,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两指一捻,铁链便于他掌心化为了灰烬。他的手旋即来到她被铁链剐蹭的青紫的脚踝上,指尖微微一顿便触了上去。
阿沅下意识一缩被那人的手抓住了脚踝。
那人见她还要动,淡淡看了她一眼:
“别动。”
不知为何,阿沅当真不敢再动了,她看着青年握着自己的脚踝,她太瘦了,青年单手就能将她握住,青年的手越白,逾显的她脚腕上的伤刺目到狰狞。
如果青年的手是上好白玉瓷器,她便是那白玉上刺目而丑陋的瑕疵。
如此不般配。
阿沅第一次萌生出羞怯的滋味。
青年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沿着斑驳的伤痕,不重,很轻,是一种……被疼惜的感觉。
阿沅长睫陡的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118章 118 ◇
◎“他对你笑了?”◎
经青年指腹轻抚过的地方, 伤痕奇异的抚平了,乃至消失不见。
青年松开了她的脚踝,转而视线落在她的膝盖上, 方才那一磕实在严重, 殷红的血连同衣裙沾在了一处,血色渗透了一大块, 瞧着触目惊心。
阿沅看着青年沉着脸, 指尖来到她的膝盖前, 她还来不及阻止,膝上的衣裙便被他扯开一道口子:“喂……”
来不及疼痛, 很快青年的掌心便覆在伤口上, 恍似暖流流经, 青年的手移开时,膝上那块肌肤又完好如初,阿沅愣神中, 头顶传来淡淡的,带着不易觉察的恼怒的声音:“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阿沅:“……”
阿沅哑然失言了好久,才缓缓地抬起头盯着面前这张似仙似妖的俊容, 猫瞳一片迷茫:
“我们……认识吗?”
青年顿了下,一瞬间长眉紧蹙, 很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怒意昭彰一闪而过, 俊容云淡风轻瞧不出什么情绪,眸光自上而下扫了她一遍, 见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便站了起来, 背过身, 负手, 自矜道:“我……”
倏然,青年犹如一座小山般倒了下去!
阿沅将手中的石块丢在地上,苍白着小脸跑走了。
“再后来……就这样了。”
少女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盯着冯寅,茫然中带着无措。
冯寅眉间拧起深深的沟壑:“没了?”
“没了。”
“……当真没骗杂家?”
“真的!”阿沅连连点头,几乎想抓着冯寅的肩咆哮,“真的不能再真了!”
冯寅狐疑的盯了她好长一会儿,沉吟着:“似仙似妖一般的人物……还治愈好了你身上的伤……你还重伤了他逃跑了……”
阿沅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
冯寅蓦的笑出了声:“子不语怪力乱神,真当杂家蠢不成?”
阿沅急了:“公公我句句属实除了……”
突兀地一顿,冯寅登时眯起眼,面色不善起来:“除了什么?”
阿沅确实隐瞒了些。
不多,只一点。
脑海中一晃而过是青年俯于她膝上,以唇一点一点舔祗掉她膝上的血渍……
冯寅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面颊越来越红,她张了张唇,半天才找回声音,磕磕绊绊道:“没、没有,就是这些了……”
冯寅自然不信,按姜沅这么说,那个似仙似妖的人只能是他从河道内发现的青年,可那青年他在玉陶公主的命令下请了多个郎中查看过了,不知为何身子骨虚的很,更没有什么诡异的金瞳,是以冯寅早早排除沈易的嫌疑。
“好啊,我看你这丫头真以为背靠玉陶公主杂家就奈你不何是么?”冯寅勃然大怒,“杂家有的是手段治你!”
冯寅拂袖离去,阿沅在身后连忙高声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公公不信我也没办法!”
冯寅余光瞥去,少女直直盯着他,眼眶微红,似极害怕但仍强撑着不肯低头,冯寅觑了她一眼踱步离去,却在门外,终于摆脱了少女的视线后脚步迟疑了下来。
倘若……倘若姜沅真的没骗他,那个青年并不是她所说的人,那么那个似仙似妖的人物……
难道当真是河伯?!
而且那丫头不光当地人,连她亲娘也说过她颇为邪性……
冯寅小心脏猛地一颤,脑门登时一圈虚汗,不敢多想,连忙走了。
阿沅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
她盯着自己光洁的脚踝和双膝,怔了好久,喃喃着:
“原来……真不是梦啊……”
她怔了一会儿,扯过薄被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无声尖叫,忽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公主殿下传姑娘进殿伺候,沅姑娘,莫要叫殿下久等了。”——
玉泉宫内。
沈易盯着面前一脸跋扈的少女,只觉得好笑:“我几时要你救我了?”
不对,他什么时候需要人救了?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淹死在河道里了!”玉陶紧紧盯着他,脸上仍是笑着的,双手却紧张得攥在了一起,“我也不是威胁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想说,你身上的伤还未愈,留在宫中调养如何?”
沈易不欲多纠缠,也懒得解释若不是他止了大雨,谁救谁还两说。淡淡道:“不必,就此别过吧。”
玉陶一急:“你可是担心家中父母?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在那儿?你放心在宫中养伤,我自会派人……”
沈易不耐得蹙起眉,完全不知这位公主为何执意留下他,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经这位公主“好心打搅”,他又不知去哪儿找阿沅了,一想到这儿难以遏制的戾气几欲呼之而出,沈易一双凤眸率先冷了三分,只道了一句:
“与你无关。”
便转身离去,途径跪于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眉头动了动,单手扶起了她,眉间的冷冽散了些,侧首看去嘴角微微上扬,是不解也是安慰:“不过一只花瓶何至于此?”
宫女愣愣的被他扶起,泪水还兀自淌着,脸已然红了。
沈易很快放开了她,直直往宫门走去,玉陶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指甲嵌入皮肉内也浑然不知,见沈易直到宫门前也不曾回过头一次,终于道:
“抓住他。”
顷刻间侍卫们一拥上前,沈易凤眸眯了眯,轻轻“啧”了一声。
虽然他为了平定水患几乎耗尽了灵力,可对付这些人还是可以的。
——
阿沅跟着小太监左拐右拐的赶到玉泉宫时,看着一地狼藉以及一地七仰八叉的侍卫公公们,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玉陶脸色很差很差,差到姣好的容颜微微扭曲。
阿沅不敢多看,跟着小太监跪在了原地。玉陶公主当然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胸膛兀自起伏了半天,良久震怒的面容才平复了下来,冷冷对着跪在她面前的侍卫道:“将人捉回来,记住,不准惊动任何人。”
也不知和何人得罪了玉陶,阿沅只觉得后脖一凉,将头更深的埋了下去。
侍卫道了声“是”匆匆退下,玉陶颓然的坐在圆椅上,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都下去吧。”
阿沅余光瞧着众人,跟着众人缓缓退了出去,忽然又听见玉陶道:“站住。”
她一顿,不敢抬头,停在了原地。
她看到玉陶走了过来,走过她身前,停下了后右方,一个宫女的面前。
以阿沅的角度只能看到玉陶纤细的背影,以及跪在玉陶面前面容苍白,瑟瑟发抖的宫女。
玉陶的声音像是暴风雨过后平静的水面,听不出喜怒:
“他对你笑了?”
宫女抖如筛糠,字不成句:“殿、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
宫女挣扎着要去抱玉陶的腿求情,玉陶先一步退了一步,似耐心到了极限,对跪在一旁的嬷嬷道:
“刮花她的脸,丢到辛者库去。”
阿沅一顿,双手握得紧紧地,在宫女哀泣的哭声中毫无预兆想起冯寅说的话:
【咱们作为下人的,最好……不,是绝不要侍二主。这九皇子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了,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项上这颗脑袋的话。】
阿沅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直到玉陶离开了也没有觉得放松分毫,她只觉得窒息。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还是沉浮在波涛汹涌的河水之中,从未得救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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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119 ◇
◎“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相逢。不远千万里,我总会找到你,你也总会找到我的。”◎
说不好奇是假的, 不过阿沅始终谨记着冯寅的话,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 管玉陶要抓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三条胳膊还是四只眼的,都与她无关。
她被安排在了玉陶宫殿的偏殿处。
她并不常见到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 把她忘在了脑后, 这样也好。
不过她也并不能完全免俗玉陶公主的坏脾气,玉陶公主与她初次相见时的印象差别太大了, 初时, 她以为玉陶只是被骄纵宠坏了的孩子, 现在看,是,也不完全是。
在二皇子玉宵面前她是骄纵的, 哪怕蛮横起来也是可爱的。但在下人面前,这份骄纵并不可爱,只有可怖。
她可以面无表情的将宫女的容貌毁了送去辛者库只因一件花瓶, 也可因一缕发丝断了将侍女拖去乱杖打死。
尤其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五天过去了,玉陶公主要找的人仍然没找到, 玉陶一张明媚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阴郁了下来。她本体质孱弱, 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垮了下来, 再次缠绵病榻。
二皇子玉宵探视的也便愈加频繁。
今日是这周的第三次。
这次二殿下还不是空手来的,带了只绿眼珠的波斯猫。
玉陶爱不释手, 即便浑身酸软无力, 也要挣扎着支起身, 将波斯猫抱在怀里不撒手:“二哥, 你从哪儿弄来的?真好看!”
“波斯来的小玩意儿,就知道你会喜欢。”玉宵看着玉陶苍白的一张面,眉间拢起沟壑,“长途跋涉去祈神不见你生病,怎么才回来又病倒了?”
玉陶轻咳了声,笑了笑:“二哥不必担心,许是……回来的途中招了邪风吧。”
玉宵拧紧的眉目不见舒展,横眉看向旁人:“你怎么说?”
一旁的御医腿一软跪了下来:“回殿下,三殿下乃郁结于心所致,最好解了心结自然药到病除。”
“郁结于心?”玉宵更不解了,“此番立功,父皇就差把月亮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心结?你还想要什么,告诉二哥。”
玉陶笑了笑,明艳褪去,面容苍白更显清丽,越是这样越叫人心疼:“好二哥,我哪有什么心结,就是受了风寒,休息几天就好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破毛病么,风一吹就倒,多少汤药也无用,别为难御医了。”
玉宵脸色不太好看,终究道了句:“罢了,你们小心照顾三殿下,有事来报。”
阿沅随着众人点头道是,玉宵提步便走,路过阿沅时顿了顿,嗤笑:“你倒真把这丫头招来了身边。”
阿沅一顿,床榻上的玉陶也是一顿,跟着玉宵的视线看到了藏在乌泱泱人群中的阿沅,这才想起她,这些日子忙着找人,倒把她给忘了。
玉宵也没多停留,轻嗤了一身便走了。横竖一个野丫头,蝼蚁一般的人物,若不是和玉陶打了个赌,这样的人这辈子不会被他注意。
阿沅却因玉宵突如其来的点名惊了一身汗。
玉陶眯着眼看了看阿沅,扬了扬手:“是你啊,倒把你忘了,上前来。”
阿沅本想着隐匿于众人中也挺好,现下经玉宵一点,她隐隐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到头了。
她依言快步走到玉陶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不敢抬头看,只听见玉陶自言自语道:“是了,本宫是曾应允你留在本宫身边。“忽的,嗓音陡的一沉,”怎么,哑巴么?本宫叫你怎么不应话?”
玉陶今日来因迟迟抓不住某人愈发阴晴不定,在陛下和二殿下面前还有所顾忌,面对旁人是全然没有的,何况下人。
“回殿下……”阿沅抿了抿发白的唇,实在不知该回什么。即便知道该回什么又如何?玉陶若是诚心想罚她,回天王老子也无用。
果然一个茶盏砸了下来:“原先瞧着还有几分机灵劲儿,现下你是主子我是主子?留你这蠢奴有何用!”
幸而玉陶手上无力,茶盏只砸在了阿沅身前,但是飞溅的碎片却在她额上割下一道划痕,几缕碎发落在了地上。
镇日的郁气堵在胸口难以排解,玉陶怒不可遏,正要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尽数砸了去,忽然痛呼出声,是波斯猫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顷刻间青葱一般的手指被咬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小洞,玉陶一瞬间面目狰狞:
“将那畜生抓来剥皮抽筋!”
波斯猫从玉陶怀里一跃而出,恰恰躲在阿沅身后,两指爪子紧紧的抓住阿沅的衣袖,瑟瑟发抖。
阿沅咬紧了下唇,双手紧了紧,没有动。
众太监侍女闻声将阿沅连同波斯猫一起为了围了起来,倒是一个老嬷嬷道:“殿下,这毕竟是二殿下送的……”
玉陶恨恨的盯着藏在阿沅衣袖后的小奶猫,震怒后终于恢复了理智:“这猫给你了,养不好,你也别活了。”
阿沅愣了下才发现玉陶是冲着她说得,连忙扣头谢恩,很快被乌泱泱的人挤了下来,大家呼朋引伴似的给玉陶公主包扎伤口,阿沅看了看躲在她袖口的小奶猫,小奶猫也正好歪着头打量着她,阿沅微微一顿,笑了笑,指尖刮了刮小奶猫的鼻子,轻声道:“以后我照顾你啦。”
小奶猫轻轻喵了一声,被阿沅两只手捧着,猫着腰悄悄退了出去——
阿沅没想到大主子没送走,又来了个小主子。
小奶猫总是不听话,镇日跑着跑那的叫她好找。不过无论如何比伺候玉陶公主好多了,起码小奶猫再如何不听话,不过一爪子,玉陶公主却是要人命的。
况且小奶猫也不总是不听话,很多时候是很乖的,而且灵得很,只听她的话。
阿沅嘴上嫌弃,心里欢喜的很,有它的陪伴宫里枯燥的生活也显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她一边养猫,一边也时常留意宫中的动静。又是七日过去了,不知玉陶公主抓的是谁,居然还是一无所获。
是谁这么大本事能躲过个个大内高手的追捕呢?
阿沅一无所知,她只知道玉陶公主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下了死命令:“不论生死,必须捉来!”
看似平静的皇宫波云诡谲,阿沅越发的谨言慎行,丝毫不敢出差错,终于到了一天,一侍卫冲到殿内:“殿下,人找着了!”
玉陶腾地从床榻上起身,一边咳着一边双眸亮的惊人:“咳咳咳……人呢?”
“回殿下,就在不远处,十几个兄弟围着,他逃不了的!”
“好…好……”玉陶喃喃着,从床榻上挣扎起来,“扶我起来,你们不准伤他,等我过去!”
“是!”
等到众人簇拥着玉陶公主离开后,阿沅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下意识抚了抚怀中的小猫,去摸了个空。
阿沅:“!!!”
她小声的喵喵叫着却得不到小奶猫的回应,逡巡了一遍玉陶公主大的吓人的寝宫,于窗台上发现一串沾着泥土的脚印,旁边是打翻的花瓶。
阿沅一阵后怕,幸好玉陶不在,不然被剥皮的就是她了!
她连忙顺着脚印寻去,这小奶猫人人都知二殿下亲手送给三公主的,阿沅倒不如何担心小奶猫的安全,只是小奶猫实在太小,走的尽是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有些地方她甚至都从来没来过,费了好长一会儿功夫终于在一处拐弯的地方看到小奶猫圆鼓鼓的小屁股一耸一耸的,似是在偷吃什么。
这波斯猫二殿下自是挑的最好的,通体雪白,一双绿眸盈盈如宝石,漂亮的紧,阿沅就没见过比它更……不,还是有的。
蓦的小白虫通体莹白的身影撞进脑海里,阿沅想着,若是叫小白虫知道她觉得小奶猫更美,定要狠狠咬她一口的。
不过片刻,阿沅狠狠晃了晃头,将那道游龙般的身影从脑海中忘却,她看着小奶猫好似在泥浆里滚了一圈,一口气哽在喉头缓缓地舒了出去,认命了。
洗就洗吧。
她一边轻手轻脚靠近小奶猫,一边嘴里轻声道:“好啦,我们回去洗澡吧,你看你才洗过又……”
阿沅僵在原地。
小奶猫转了过来,叼在嘴里的东西落了下来,冲着阿沅喵喵叫着,白色的须上沾着血。
那掉在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只手。
阿沅怔了下,下意识转身就跑,倏然之间,那落在地上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抵在了朱红色的宫墙上!
墙后传来玉陶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咳咳咳咳……人呢?这就是你们说的尽在囊中?!!”
侍卫抖着嗓子:“回殿下,适才陛下途径,我等不便大肆……”
刺耳的扇耳光的声音清晰地从墙外传来:“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是!”
成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阿沅双睫飞快地眨着,只能徒劳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墙背后没了声响。
覆在她唇上的手放了下来,阿沅一怔对上了一双亮的惊人的墨色凤眸。
竟是……他。
那个漂亮的不似凡人,那个她曾以为是妖的梦中人。
青年紧紧盯着她,俊容比那次相见更加的苍白,几乎没有血色。不是记忆中的金瞳,墨色的凤眸仍然流光溢彩,清清楚楚倒映着阿沅的身影。
他抵着她的额,目光灼灼盯着她:
“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相逢。不远千万里,我总会找到你,你也总会找到我的。”
蓦的,嘴角微翘,像个得了糖的稚子,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
阿沅狭长的睫毛陡的一颤,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那青年忽然双眸一闭,头颅靠在她的肩上,晕了过去。
身上骤然多了个成人的重量,好像一座小山压了下来,阿沅一双猫瞳飞速眨着,许久没回过神。
直到指尖被研磨着,小奶猫喵喵喵的叫声唤回了她的神志。
她垂眸看了看左手边的小奶猫,又看了看枕在她右肩上的青年,看着这一大一小,喃喃着: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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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120 ◇
◎“这么快有了新欢了是么?”◎
阿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如果没有疯的话, 怎么敢将玉陶公主日日夜夜思之如狂、求而不得的男人塞到自己的房间里?!!即便不是玉陶公主心心念念的,光她塞个陌生男人在自己屋里,扒多少层皮都不够的!
她居然还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在她屋里, 即在玉陶公主的偏殿内,玉陶公主定掘地三尺也想不到在这儿, 她哪儿来这么大胆子, 她定是疯了。
疯了!
此刻青年就在她那张小床上, 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奶猫咬着她的裙摆喵喵叫着, 而阿沅恨不得以头撞柱, 死了才好!
让你多管闲事!
许久, 不光是咬着她裙摆的小猫喵喵叫着,床榻上那人也嘴里呢喃着发出痛苦的响声,很轻的声音, 阿沅即便很想装作听不到也听到了。
她寻声看过去,青年的状况很不好。
苍白的俊容上俱是冷汗,她犹疑地将手背放上去……烫死个人!
由此她想到更可怕的结果, 如果玉陶公主发现她将皇宫翻了个个底朝天寻找的人死在了她的房里……
玉陶公主定会将她挫骨扬灰了的!
阿沅登时面死如灰,此刻真真是骑虎难下, 交不得留不得更死不得!她盯着榻上青年半天, 终于认命的拿着手帕和银盆出去了。
一晚上愣是换了八次水, 前前后后给他擦了不下十次身子那恼人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
青年活了过来,而她好像死了一样, 头靠在床沿上, 眼一闭, 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 晨起的光照在脸上,映出密密匝匝如水草般的长睫,还有脸上不细看根本瞧不见的绒毛,阿沅睁开了眼。
往常都是小奶猫舔祗着她的面颊,她不胜其扰才醒的,而今天她居然睡了个自然醒。
阿沅懵了一瞬,连忙从床榻上翻身下来,本以为小奶猫又跑丢了,没成想在屋里看到了……
修长如玉的青年倚在窗下,两手揪着小奶猫颈上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见阿沅醒来,凤眸投向了她,脸色很差:
“它是谁?”
阿沅:“……啊?”
小奶猫哼唧哼唧叫着,好不可怜。
阿沅眼瞅着青年都快把小奶猫颈上薅下一块皮毛来,这可是二殿下送给玉陶公主的,阿沅脖颈跟着一凉,登时小跑上前,青年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小奶猫已然被她小心的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叫着。
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揉/搓的小猫,恨不得供起来的祖宗被这厮愣是薅下了好几根毛发,阿沅纵是畏惧那夜在河道上这人神乎其神的手段,架不住眼前玉陶公主那把无形的刀好似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登时就怼道:
“你干什么呢!没见它害怕么!”
小奶猫回到了阿沅的怀抱内,它小口地舔祗着阿沅的掌心,猫瞳眯了眯,冲着青年龇了呲牙,好像在炫耀,更像是示威。
青年一瞬间捏紧了手,冷笑着:
“这么快有了新欢了是么?”
他直直盯着阿沅的怀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那里……曾只属于他。
现在被不知哪来的野猫占据了,明明他只不过迟来了一些日子,明明是属于他的,明明……
青年芙蕖般的俊容越加晦暗、深邃,眉间肉眼可见的萦着一团黑气,阿沅不是瞎子,她怀里的小奶猫更是瑟缩着连头也不敢抬,阿沅有些慌了,一时忽略了他话中奇奇怪怪的什么“新欢旧爱”:
“你……你怎么了?”
忽然窗户外面传来声音,阿沅一惊,连忙拽着青年将他扯回房里,压着嗓子低声说:
“你别害我!快进来!”
“我害你?”青年气笑了,“我怎么会害你?”
直到窗外的声响消失,阿沅终于松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若是叫人发现你在我这儿,我就死定……”
话未说完,阿沅回眸便对上青年一双墨色的凤眸,凤眸里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面庞,墨色的瞳眸好似一汪深潭,沉沉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和自嘲。
那日在河道是这样,昨日也是这样,还有现在。
阿沅一转过来,没了刘海的遮掩,额上的伤口便露了出来,一道细细的伤痕,不算严重却也刺目。
青年当即拧眉,伸手探了过去:“怎么又受伤了?”
阿沅却在青年的长指即将触上她的额时,偏头避了过去。
青年的手便僵在原地,凤眸落下,定定地看着她。
阿沅终是忍不住,困惑道:
“你这人太奇怪了。你到底是谁?为何总是一副……一副与我很熟的样子?”
青年的眸光钉在阿沅身上,薄唇抿了抿,正欲张口,门外传来嬷嬷的声音:
“姜沅,你还要磨蹭多久,还不快到公主跟前服侍!”
阿沅心上一凛,顾不得青年要说什么了,她背过身,不再看那双凤眸,也便不再受那双凤眸的迷惑。她抱紧了怀中的小奶猫,咽了咽唾沫才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漠然道:“那日你在河道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我们谁也不欠谁。你呆在这儿只会害了我,我不会向公主揭发你的,等入了夜你便走吧,放心,公主府邸的侍卫都被叫去寻你了,这里很安全的。出了这道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不对,我们本来就不认识,不对么?”
阿沅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话,也不知这人懂没懂,根本不敢看青年的眼神,要究其为何不敢看,阿沅不敢细想,抬腿就跑出去,蓦的又跑了回来,将不知何时跳到窗台的小奶猫一手抄起抱在怀里,头也不回的走了,活似身后有饿狼在追她一般。
青年颓唐的坐在窗台下,整个人隐匿于黑暗中,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扯着唇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天,阿沅都很不在状态。
要究其缘由,自然和房里那位有关系。
眼瞅着日落西山,他是不是走了?
他若是还没走的话……再拖下去就不好走了……
阿沅兀自想着,连耳畔嬷嬷的叫声都听不到了,直到嬷嬷忍不住掐了她一把:“想什么呢!”
阿沅差点尖叫出声,这宫里的嬷嬷不知为何,各个手劲大的吓人,早在那日汤池中她便知道了,嬷嬷来来回回几乎将她的皮都扒下了。
顷刻间阿沅一双猫瞳红了一圈,盈上了一层水光。她忍着痛道:“嬷嬷,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嬷嬷一边念着她,一边又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这幸好不是在殿下面前当值,紧着你的皮!”
“嘶……”
阿沅痛的小脸几乎皱成一团,她吃痛的点点头:“嬷嬷教训的是,我不敢了,嬷嬷手上轻些。”
阿沅说着便抱着怀里的小奶猫走进殿内却被嬷嬷一手拉了回来:“二殿下就要来了,不在这儿伺候着,去哪儿呢?”
阿沅一愣:“二殿下要来?”
嬷嬷瞪了她一眼:“适才冯公公特过来禀告,我看你是一点儿没听见去!”
“不……不对!”阿沅惊道,“二殿下从未午后来三公主寝宫,今日怎会突然造访?”
嬷嬷又拧了她胳膊一下:“你啊你,胆子大到敢管主子的事了!”
阿沅不妨,腰间被狠狠拧了一下,这一下痛得她眼泪直接飚了出来,疼,真疼!
她疼得一哆嗦松了手,小奶猫瞬时跳了下来,转眼间就蹿的不见了踪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她眼下更在意的是,二殿下来了,那人还怎么跑?!
说着说着玉宵便到了。
嬷嬷扯着阿沅跪了下来,乌泱泱的人异口同声道:“见过二殿下。”
然而玉宵恍若未见,俊脸沉如锅底,气势汹汹直朝殿内走去。
嬷嬷骇了一跳,小声问候着二殿下跟前当值的冯寅:“冯公公,这是……”
冯寅面色白的很,见冯寅脸色发白,人精似的嬷嬷当即闭了口,不敢再问。
这准是出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当然是三公主大张旗鼓的找人的事叫二殿下得知,一来自回程之日就开始瞒着二殿下了,二来以陛下御赐宅底偷藏外男,三来藏得不知哪来的野男人,二殿下焉能不气?
其实近日三公主为了找那个人近乎疯魔,阵仗之大,这一天迟早回来,或早或晚而已。
不一会儿殿内便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应是屏风被怒火滔天的二殿下踹了去,胆子小的宫女们已经开始哭了。
遑论殿内的人了,便是殿外的侍从们都吓得够呛,二殿下甚是宠爱胞妹玉陶公主,别说发火了,重话也不曾说过,更从未发过像今日这么大的火。冯寅更是面如金纸,差点儿连站也站不住。
如果阿沅不是在担心那人,阿沅是很乐意欣赏冯公公现在的面色的。
她紧紧的盯着偏殿——她的住处,心中默念着,机灵点儿,千万别出来啊……
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出来啊……
那人有没有跑出来阿沅不知道,二皇子玉宵倒是从殿内疾步而出,当胸一脚踹在了冯寅身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瞒本王!”
冯寅登时被踹飞了出去,恰恰倒在阿沅身前,一口浓血喷了出来,阿沅脚一缩,那血便溅在了青石板路上,斑斑点点渗人的紧。
见鞋面仍是干净的,阿沅松了口气。
冯寅不敢耽误,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向着二皇子玉宵连连磕头:“殿下!殿下!老奴冤枉!是三公主非逼着老奴瞒下去,老奴不敢不从啊……”
玉宵又是一脚踹去:“不敢?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本王都敢欺瞒!”
这一脚下去,冯寅想爬也爬不起了,正好对着阿沅,满头满脸的血,阿沅瞧了一眼心尖一跳,不敢再看,低下头去。
冯寅一边说着一边吐着血:“殿下……殿下!老奴之忠心日月可表啊!”余光瞥见玉陶公主从殿内出来,连忙高呼道,“三公主!求三公主为老奴求情!老奴……”
“咳咳咳……”玉陶双眸红彤彤的,悬而欲泣的模样,“二哥要骂就骂我吧,是我鬼迷心窍,是我……”
玉宵当然不会打骂玉陶,他只能将怒火全发泄在冯寅身上,拳打脚踢仿佛还不泄恨,一声声咒骂着:“教坏主子的贱奴,真该活活将你剐了!”
“殿下饶命!殿……”
暴行就发生在阿沅面前,一声更重过一声,冯寅起初还哭天喊地的求饶,很快没了声响。阿沅双手死死绞着膝上的衣裙,指骨泛白一片冰凉。
很快暴行终止了,阿沅悄悄掀开眼眸看了眼,冯寅犹如一滩烂肉,浑浊的双目直直盯着阿沅,竟然死不瞑目。
阿沅双眸震颤了下,以手捂住口鼻压下窜起的恶心,忽而耳朵动了动,看向了某个方向。
玉宵俊容上震怒未消,乍看犹如修罗一般,即便是玉陶也吓坏了,仿佛从未认识过二哥,面容惨白的立在原地,讷讷不敢言。
玉宵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玉陶怔怔的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玉宵拔高声音,震怒,额间青筋凸起:“我问你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玉陶骇了一大跳,磕磕绊绊说着眼泪跟着流了下来:“就、就殿内这些人,没、没人知道了……二哥……”
玉宵偏过脸,不再看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暴怒的情绪,缓缓道:“父皇那儿我去说,那个人也交给我,你殿内众人一律处死。”
玉陶猛地抬眸:“二……二哥,这些都是跟了我十余年……”
玉宵不看她,只冷声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二哥的话,处死他们。”
登时殿内乌泱泱的人疯狂磕头求饶,哭声震地:“殿下饶命啊殿下……殿下饶命……”
方才掐阿沅胳膊的嬷嬷也是玉陶公主的乳娘,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她匍匐着爬向玉陶,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殿下……殿下……”她双手抱着玉陶的双腿,“殿下你信老奴,老奴绝不会背叛殿下,老奴绝不……”
玉陶缓缓躬下身,将老嬷嬷扶了起来,青葱般的细指拂去她脸上的泪。
老嬷嬷双眸滚出热泪,肥厚的嘴唇呢喃着:“谢谢……谢谢殿下……老奴绝不会背叛殿下,老奴……”
玉陶松开了她,背过身去,指尖揩去眼角的泪,娇柔的声音饱含悲恸:“二哥,春娘跟我最久,于我有再生之恩,求二哥……赐个痛快,少受些苦楚。”
老嬷嬷浑身震荡了下,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仓皇着走向玉陶:“殿……”
然而才说了一句话便被玉霄一剑封喉,断了气。
玉宵抽开长剑,老嬷嬷便如破布般落在了地上,血溅了一身玉陶曳地的衣裙,那是老嬷嬷今日特地为她选的,说橘色的彩云锦,衬她。
玉宵凝着玉陶泣不成声的模样,薄薄的眼皮已然肿了起来,再生气又如何,他不过这一个胞妹。
玉宵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终究软了语气:“莫要再哭了,此次权当给你个教训。你现在尚未出阁,且经祈神一事,坊间对你载誉颇多,你是我大魏的公主,万万不可让此事成为你的污点。我是趁着父皇南下泡汤池的功夫赶来的,趁父皇不在,尽快将所有知晓之人诛杀干净,不论事态如何疯传,死无对证的事情终究只是谣言。”
玉陶哭着抹泪:“我知道二哥是为了我好。玉陶发誓,玉陶再也不敢了……”
玉宵绷着脸点了点头,冲属下扬了扬下颚。
屠杀,开始了。
从暮色四合到夜幕低垂,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一侍卫来来回回数着遍地的尸首,双眉紧锁小跑至玉宵、玉陶二人身前跪下:
“回陛下,还少了一具尸首。”
玉宵本要送进口中的茶盏突兀的一顿,重重的砸在案桌上:“还有一具?!你们这么多人还找不出来?”
玉陶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回陛下,属下来之前便已将三公主殿内大门反锁,里里外外更派了重兵看守,一只苍蝇也飞不……”
忽地,玉宵伸出一指,侍卫一顿,闭了嘴。
玉陶奇道:“怎么了二……”
玉宵长眉紧蹙,又伸出一指,玉陶瞧见,乖乖的闭上了嘴。
只见玉宵忽然站了起来,走向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中,略略一顿便双手拨了开。
随着灌木丛被拨开,玉宵旋即撞进一双猫似的湿漉漉的眼眸中。
是阿沅怀抱着小奶猫,面目惊惶而苍白的望着他。
脸愈白愈显得一双猫瞳清亮的惊人,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琥珀色的瞳仁好似一汪清泉,清清楚楚荡漾着惧和怕,以及瞳仁深处,玉宵看到的,小小的他自己。
小奶猫在她的怀里,绿眸眯成一条缝,一边喵喵叫着,一边舔祗着她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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