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牛山之木02
斑驳的树影, 映着晚霞,落在赵令询朗目之上。
少年英姿磊落,双瞳敛去往日的淡漠, 望向她的目光清亮坦荡,毫无半分遮掩。
沈青黛提着的心, 突地?放了下来。
她也不?知为何,明知赵令询的为人, 可方才还是没由来一阵紧张。
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还是为这种可能捏一把?汗。
她笑了笑:“我以往不?知, 你?竟如此博学?”
赵令询缓声道:“不?是博学, 是因为, 浸骨草本就是我命人从苗疆带回的。”
沈青黛笑容僵在脸上,浸骨草是赵令询带回的。
赵令询见她神色有异,怕她多想, 忙解释:“浸骨草的确是我命人带回的,不?过,我却不?知它有如此毒性?。”
沈青黛心情大起大落,长舒一口气?:“赵令询, 你?能不?能多说几句,吓死我了。”
赵令询见她脸上隐隐有怒,言语中也多有抱怨,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浅笑。
“怪我,没?有说清。”
沈青黛这才问道:“你?为何要从苗疆带回浸骨草?”
赵令询看?了一眼沈青黛,又迅速移开视线:“是我一位朋友,他博览经书?、医术超凡, 一直在潜心制药救人。浸骨草对?付蛇毒还有鼠疫皆有奇效,只是, 苗疆离中原太远,即便有用也鞭长莫及。这些年他为制药,去过许多地?方。当他发现,牛山村附近的牛山上,有一处腹地?,土壤很适合浸骨草生长,便央我去寻。我便让人去苗疆移了浸骨草,运了过去。”
沈青黛对?赵令询,毫无理由地?信任。
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她垂死之?际,最后一道光,她一直感念至今。
更?是因为,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深信赵令询的为人。
作为中亭司司正,他追凶查案,不?遗余力?;作为同僚朋友,他数次救他们于危难,从未有过抛弃他们的念头。
他虽待人冷淡了些,但却一直清明正直,心怀坦荡。
沈青黛沉思片刻,还是问道:“那你?觉得,蛊毒之?事,你?这位朋友知情吗?”
蛊毒制作少不?了浸骨草,可浸骨草寻常不?易种植,偏偏他那位朋友知道,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医者,沈青黛很难不?怀疑。
赵令询面色凝重:“浸骨草生长不?易,为防有心之?人偷采,牛山之?上有浸骨草之?事,的确没?有太多人知晓。不?过,我认识的卢郎中,他深明仁义、情性?敦厚,绝不?是为非作歹之?人。我相信他,不?会和留行门有牵扯。”
赵令询对?这位卢郎中,似乎很信任,沈青黛见此也不?好多说,只是琢磨要如何跟踪这个线索。
“正好,我与卢郎中也许久未见。牛山村一碧如黛,木石奇秀,适宜赏玩。不?如明日叫上施净,咱们一同前去。不?过,此去多山路,恐怕当日来不?及赶回了,你?回去还要先行收拾一下随身衣物才好。”
沈青黛思索片刻,应了下来,眼见天?色渐晚,恐兄长又要等候,便道别离开。
回府用膳之?际,沈宗度告知沈青黛,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必等他一同用晚膳。
沈青黛心知,周方展是圣上心腹,他们怀疑之?事,虽无实证,只怕以周方展的性?子,定不?会对?圣上有所隐瞒。
她倒也不?用担心打草惊蛇,毕竟临近年中,朝廷对?官员上下审查一番,只要不?是太明显,也在情理之?中。
沈青黛明知故问:“兄长近日公务竟如此繁忙?”
沈宗度果?道:“临近年中,朝廷对?各部事务审查,本就是惯例,会较平时忙些。”
提到公务,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的案子,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钟家小姐出了事,不?知妹妹有没?听说?”
沈青黛筷子停了一下:“落香姐姐同她是闺中密友,我自?然?略有耳闻。这位钟小姐,也太惨了些。”
沈宗度叹道:“红颜薄命,果?是如此。”
他接着道:“不?过,我看?了中亭司提交上来的结案陈词,是她无意中被绑架才引起的,后面这些糟心事。谁能想到天?子脚下,竟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妹妹往后出行,需翠芜随身跟着才是。”
翠芜一拍胸膛:“公子放心,有我在,保管不?让人近小姐身。”
沈宗度笑笑,看?了看?沈青黛:“中亭司那个司直,说起来和你?还真有些缘分。”
沈青黛脸色一僵硬,没?有提前起好名字,真的是个坑啊。
沈宗度并未察觉:“他和你?的名字挺像,叫沈青。这个名字亲切,我倒是对?他很有兴趣。”
沈青黛摸着额头笑了笑:“是挺亲切的。”
用过晚膳回房,沈青黛拉着翠芜,讲明她明日要去牛山村,晚上无法回来之?事。
翠芜一听,果?然?跳了起来:“小姐上次晚归,就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居然?要彻夜不?归,若是出了事,我要如何向庄主和公子交待?不?行,我不?答应。”
沈青黛温声细语:“牛山村是个重要线索,我一定要去。你?想想那些姑娘,想想她们受过的罪,你?甘心吗?”
翠芜果?断地?摇摇头。
沈青黛继续温言道:“她们受过的罪,不?能白?受,总要有人替她们讨回公道。你?想不?想,出份力??”
翠芜义正词严:“想。”
沈青黛点头:“这就对?了,眼下,我就要去查探,只要你?在后方守好,就是最大的帮忙。”
“我们已经封锁了消息,留行门不?知我们已经查到蛊毒之?事。我们这次名面上只是去散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留行门刚出了这样的事,躲风头都来不?及,不?会主动找上门的。”
翠芜终是不?放心,连夜收拾了金丝软甲出来,又备上一张改装过、便于操作的小型神机弩,还有前阵子研制的百花针,这才安心睡去。
不?觉五月天?,出了府门,便闻到空中飘散着清甜的槐花香。
街头巷尾处一串串莹白?高高挂起,如雪堆枝头,晨风摇曳中,碎玉般纷落,飘入碧波春池,晃动着一池旧梦。
早年还未回忠勤伯府时,她便与娘亲生活在庄子上。
一开始,她们在乡下的日子是有点清贫。
那时娘亲忙着带领大伙纺织、种植草药,她没?人约束缺乏乐得逍遥,整日在乡野间?游荡,泥塘里打滚,到处惹是生非。
慢慢地?,大伙在娘亲的帮助下有了钱,生活得到改善,对?她母亲日益敬重,所以尽管她偶尔有些小霸王行径,大伙也很是宽容。
时间?一久,就养成了她肆意妄为的性?子。
母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怕引起父亲的注意,便找了个可靠之?人,将生意托付他,之?后抽身离去。
放下生意的母亲,便亲自?教起了她,倒也不?逼她学女红,读女戒之?流,而是教她读男子才读的四书?五经,学习一些经商之?道。
可她总是贪玩,有次,为了躲避功课,她便爬到门前的槐树上。
她看?着娘亲怒气?冲冲地?提着棍子等在下面,得意地?在树上做着鬼脸。
娘亲更?气?了,跑到隔壁,搬来梯子,抓住她下来便是一顿打。
打完之?后,娘亲就会后悔了,坐在床边不?停落泪。
晚饭的时候,娘亲特意给了做了她最爱的槐花饭。
清香的槐花拌着白?面蒸熟,上面撒了盐巴、辣椒、芝麻,热油一滚,便是一道绝无仅有的美味。
她吃完一抹嘴,看?着娘亲傻笑,也就忘了疼……
“到了。”车夫停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忍不?住提醒。
沈青黛这才回过神,缓缓下了马车。
才下马车,便见赵令询微仰着头,对?着路边的槐树发呆,槐花落在肩头,却浑然?未觉。
沈青黛走上前,捏起他肩上的槐花:“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赵令询转头笑了笑:“槐花,味道很不?错。”
沈青黛微微一愣,堂堂肃王府世子,也吃过槐花这么朴实的东西。
“肃王府还做这些吃食呢?”
赵令询摇头,嘴角挂着笑意:“不?是,是一个小姑娘,她教我吃的。”
沈青黛心中莫名一紧。
若是施净这样说,她绝对?会打趣几句,可到了赵令询这里,她就是张不?开口。
施净从后面猛地?一拍,沈青黛一下跳了起来:“你?吓我一跳,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施净笑笑:“怎么没?声音,是你?自?己走神了。”
赵令询见人已到齐,便道:“进去吧!”
“哎呦,咱们的沈大司正来了。”张爷一见沈青黛便打趣道。
沈青黛听着这声司正,不?觉挺起腰板:“哎,张爷,这些都是虚的。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施净看?着嘴都裂开的沈青,鄙夷一笑,走了进去。
三人刚进正厅,就见陆掌司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份顺天?府的文牒。
见他们进来,陆掌司放下文牒:“你?们来了。”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看?了一眼,心知是又来了案子,牛山村计划要泡汤了。
陆掌司看?了看?三人:“本来上个案子刚结,想让你?们歇歇,可不?凑巧,这又来了个新案子。”
赵令询问道:“死的是什么人?可是什么大案?”
陆掌司将文牒递了过去:“案子说大也不?大,就是牛山村一个姓卢的郎中被烧死了。”
牛山村,姓卢的郎中。
沈青黛眉头微蹙,不?自?觉望向赵令询。只见赵令询脸上浮过一丝震惊,接过文牒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施净还不?知卢郎中与赵令询的关系,轻飘飘道:“一个寻常郎中,这不?是什么大案吧?”
陆掌司脸色沉了沉:“一个郎中死了,本不?是什么大案,可是烧死卢郎中的,是牛山村全村的村民。”
全村的村民,烧死了一个郎中。
这个郎中,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全村联合起来烧死了他?
第62章 牛山之木03
赵令询握紧手中的文牒, 眼中冷得像冬日结冰的深潭,寒气袭人。
众人明显感觉到了凉气,不明所?以地望向赵令询。
独沈青黛低眉沉思?后, 一脸不解:“若是已经查明,杀死他?的是全村的村民, 只需上?报刑部等候处理结果便是,为何还?要查?”
陆掌司揉着眉心:“顺天府的人, 本来最近办事就谨慎。再加上杀人的又是全村的村民, 就特别上?心些, 生怕再出错。他们去查过之后, 发现人死得有些蹊跷, 但又不太确定,就想?请你们去看看。”
沈青黛偏头看了看赵令询,蹙眉道:“他?们为何要杀了卢郎中, 他?究竟做什么?”
陆掌司见赵令询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直握着文牒不撒手,也懒得与他?计较。
他?开口道:“据顺天府差役调查,说是这个郎中, 就是个江湖骗子。之?前一直扮成神医行骗,在村里混吃混喝。前段时候,村里突然起了鼠疫,许多村民都?被染上?,有几?户人家,全家都?因此丧命。后来,他?们发现, 就是这个郎中暗地里搞的鬼。”
沈青黛心下生疑,卢郎中既是赵令询的好友, 即便其刻意隐藏品性,但实力应该无法造假。若他?无真才实学,仅凭他?一介草民,怎么能结识赵令询?
赵令询攥紧文牒,一掌拍在桌上?:“一派胡言。”
陆掌司盯了盯赵令询,一巴掌打在他?手上?:“给我撒手,都?被你给拍烂了。案子还?没查呢,就在这发疯,这里可?不是你肃王府。”
陆掌司这一下,力道极大,沈青黛一眼便瞧见赵令询手背通红。
赵令询丝毫未觉,他?甚至都?没去看陆掌司,只是转身对?着沈青黛轻声道:“既如此,出发吧。”
沈青黛点头,向陆掌司道别,三人转身离开。
“慢着,慌什么,投胎啊?全村人呢,你们应付得来吗?让赵世元带人跟你们一块去。记住,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
沈青黛笑得乖巧:“还?是陆掌司思?虑周全,谢过陆掌司。”
陆掌司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给我走,就不能看你们顺眼一会。”
一路北行,官道旁,乡野村头处处可?闻清甜,浮香一路。
马车渐远,施净见沈青黛换了新马车,比上?次还?要宽敞高档,激动得本性暴露,伸手便摸来摸去。
沈青黛忙按住他?:“别乱摸。”
施净委屈道:“沈青,你变小气了,枉你上?次死的时候,我还?哭那么伤心。”
沈青黛轻飘飘道:“这马车改装过的,有机关。你手摸的那个地方,有蜂针。”
施净一骇,马上?把手拿开:“这么危险,你不早说。”
沈青黛:“我正要说,谁知道你会摸来摸去的。”
听着两?人吵吵闹闹,赵令询眉头缓缓舒展。
沈青黛颇为兴奋:“上?次出事之?后,我家侍卫不放心,便改装了新马车。马车底部加固,通身刷了涂层,防火防虫。车上?有几?处机关,你们记住了,不要误碰。车顶这里,正对?着马车门,一按就会有粉末洒出去,就是上?次对?如意斋吴掌柜用过的,一旦中招,全身奇痒。桌子下方藏着几?支小箭,机关在里面桌腿处,威力虽小了些,但足够震慑用了。”
施净两?眼放光:“这也太实用了吧。”
沈青黛谦虚:“哪里,哪里,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
施净感?慨过后,看看沈青黛,又把目光移到赵令询身上?,长?叹一声:“你有金丝软甲,他?有利剑在手。就我,什么都?没有,谁让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仵作呢。”
沈青黛笑笑,从桌下拿出翠芜早改装好的小型神机弩,递了过去。
“早替你备好了,这个只比巴掌大点,方便携带,威力虽不大,防身也够用了。哦,对?了,是金的。”
赵令询也顺势在怀中掏出一副护手,扔了过去。
施净才兴致勃勃地摸着神机弩,又见赵令询丢过来的护手,忙拿起一看,也瞧不出什么料子,摸着倒是柔软舒适。
赵令询神色淡然:“透气,防护好。天热了,注意。”
施净对?着两?人千恩万谢,含泪喜滋滋地收下。
见赵令询舒展了不少,沈青黛这才问道:“文牒之?上?,还?有其他?有用的消息吗?”
赵令询摇头:“没有,陆掌司所?讲,便是顺天府调查的全部结果?。”
施净收拾好东西,若有所?思?:“咱们才决定去牛山赏景,便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就这么巧?”
方才匆忙,两?人只同他?说要去牛山赏景,还?未来得及讲明其中缘由。
听他?如此一说,沈青黛这才有机会同他?明说。
施净一惊,这个被烧死的卢郎中,竟是赵令询的朋友。他?瞟了一眼赵令询,开始仔细回想?,方才有没有说错过什么话。
马车行了十?几?里,进入山路,便开始颠簸起来。
沈青黛同施净被颠得昏昏欲睡,眼皮一沉,各自倒下。
赵令询静静地看着歪在一边的沈青黛,稍显黝黑的脸上?,一张红唇微润,香梦正酣。
他?瞥了一眼同样睡得死沉的施净,紧张得双手交叉,转瞬又紧紧握住拳头。
许久,他?还?是忍不住,缓缓伸出手。
心跳剧烈,他?的手,马上?就要碰到沈青黛的脸。
“咳咳”施净突然咳嗽两?声。
一双手倏忽退了回来,赵令询一转头,才发现施净依旧闭着眼,不过是梦中轻咳。
赵令询长?舒一口气,哐哐撞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
到达牛山村,村口之?际,已近酉时。
山风轻拂车帘,有凉风卷入。
施净打个喷嚏,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赵令询正掀开车帘往外看。
施净揉揉鼻子,看着还?在沉睡的沈青,皱着眉头:“为什么你知道帮沈青盖褥子,却不知道帮我盖呢?”
赵令询道:“只有一条。”
施净气结:“赵令询,你变了,你谄媚得是不是有点过了?明明我们两?个在一排,你就不能稍微偏那么一下,留一个角给我?”
赵令询扭头看向窗外,不说话。
沈青黛被他?们吵醒,打着哈欠起身,冷不丁被凉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施净一看她起来,笑道:“睡得不错吧。”
沈青黛点点头,看见身上?的褥子,拍着施净:“多谢,还?是你细心,幸好有你,不然非着凉不可?。”
背对?着他?们的赵令询身子明显一僵。
施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摆手道:“应该的,不用谢。”
下车的时候,赵令询依旧冷冷地盯着施净,施净跟在沈青黛身后,权当看不见。
顺天府的人早等在村口,一见他?们,便迎上?前去,带着他?们进了村内休整。
马车停在村内一座精致的宅院前。
沈青黛一路走过,村子内房屋皆是寻常农家样式,独这一座,与众不同。
虽同村内住户一样都?是黄墙,墙上?却凿了花窗,窗外山水隐约可?见。
门边一侧种了株桃树,树下就地取材几?块山石,天然成趣,石边一片兰草。
墙边一侧是一座清池,池子内栽满莲花,此时已经有了花苞,浅红点点,掩映在绿叶之?间。
整个院子都?铺了细碎的石子,纤尘不染。
几?人正诧异间,就听到竹帘响动,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幽淡的檀香晚风中浮动,男子缓缓上?前行礼。
“诸位大人,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他?声音轻柔,像是春风拂过面颊,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样的男子,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让人心动的存在。
只可?惜,他?是个瞎子。
男子眼上?敷着一块白布,不但不显得怪异,反而添了一丝难以亵渎的清冷。
方才来的路上?,顺天府的差役已同他?们讲过,村内房舍多简陋,唯独此处清爽干净。
此处宅子主人姓王,双眼有疾,一年多前来此寻卢郎中医治,便在村内置了一处宅子。赵令询身份高贵,差役们怕他?住不惯农舍,便厚着脸皮,在此求宿。
王公子生性和善,见差役开口,便答应留宿他?们一晚。
沈青黛笑道:“哪里,承蒙公子不弃,今夜宿在这,已是叨扰。”
男子侧耳闻听此声,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王公子宅院较为宽阔,除正房一间,还?余左右厢房各两?间。
不过左右两?侧靠近正房的厢房,已经分别住了人。一个是王公子的随从,一个是他?收留的姑娘。
眼下他?们三人,只余两?间房。
施净向赵令询大方道:“这样吧,我同沈青一间,赵令询你单独一间。怎么样,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一起,这么安排,够意思?吧?”
赵令询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同你一间,沈青单独住。”
赵令询竟然要和他?住一间?
施净还?在震惊中,沈青黛已经抢话:“好,我住这间。”
施净跟着已经拿着东西往屋内走的赵令询:“你确定要和我住一间,我晚上?睡觉磨牙的,我还?打呼噜。”
三人各自放下衣物用具,稍事歇息,便从屋内走出。
王公子正独自坐在院内石桌前。夕照之?下,他?正微卷衣袖,有条不紊地泡着茶。
听见响动,他?微微一笑:“诸位大人,要不要饮一杯?”
赵令询客气道:“不必,我们还?有事,改日……”
“给我出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跑公子房内偷东西。”
说话间,一个健壮的男子拎着一个小姑娘,从屋内走了出来。
听男子语气,应是王公子的随从。
那小姑娘叫道:“王安容,快叫他?放开,我没偷东西。”
小姑娘虽穿着简单,一张小脸倒是极为俊俏,尤其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惹人怜爱。
男子一听,更恼了:“你这是什么语气?公子好心收留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整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做给谁看啊?你说你没偷,那你手里的玉佩,怎么回事?”
小姑娘听罢,攥紧手中的玉佩。
王安容笑得温柔:“烟儿,我说过,我屋内的东西,你若想?要,都?可?以拿。这些东西,于我也无甚用处。常安,放了她吧。”
烟儿眼眶一红,抓起玉佩扔到王安容身上?:“谁要你的臭东西?”
说完,也不顾有人在,便跑回屋内。
王安容无奈一笑:“实在抱歉,让各位大人笑话了。”
三人笑笑,寒暄几?句,便往村头存放卢郎中尸身处赶去。
顺天府的差役带着他?们,很快便到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院子不算小,左边是马厩,里面拴了四五匹马,右边是四间旧房。
沈青黛问:“你们住在这里?”
差役笑笑:“没错。赵捕头他?们也宿在此处,不过都?出去了,这会不在。”
沈青黛点点头,方一过来,她便央赵捕头在村中四处走走,打听消息。
差役一边引路一边道:“卢季云犯了众怒,你们是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恨不得将他?吃了。我们怕他?们会动尸体,就把尸体抬到了这里,方便看着。”
沈青黛道声辛苦,差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领着他?们进了门。
卢季云的尸身被放在木板之?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方一进屋,几?人已经闻到烧焦的味道。
几?人遮住口鼻,施净便掀开白布,一具焦黑的尸体出现在眼前。
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甚至都?不像是一个人,而像一块干巴巴的黑炭。
沈青黛第一次见被烧死之?人,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
赵令询一时也无法辨认,想?了想?便问:“你们说人死得有些蹊跷,是怎么回事?”
差役回道:“我们赶到时,发现卢季云死状有些奇怪。这些年,我们经常帮忙救火,见过不少烧死之?人,无一例外,死状凄惨。可?他?死得,似乎有些平静。他?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周围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
赵令询点头,沉下眸子,看着施净一点点扒开已经焦黑的外皮。
方清理完表面的外皮,还?未查验,施净便道:“不是烧死的,早在烧死前,他?已经死了。”
第63章 牛山之木04
施净验尸几无差错, 可如此笃定,还是少见。
赵令询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才看?几眼,你就如此确定?”
施净向着一旁的差役问道:“你们发现他的时候, 他是不是脸朝地?”
差役点头:“没错,脸朝地, 很?平整地趴着。”
施净指着尸体肯定道:“那就没错了。你们看?,他口内根本没有什么积灰。”
沈青黛虽不擅验尸, 不过《洗冤录》还是看?过, 凡烧死者, 口鼻内会有积灰。卢季云被烧成这?样, 口鼻内不可能如此干净。
赵令询看?着烧得乌黑的尸身?, 眸色微沉:“能看?出他的身?份吗?”
施净点头?:“根据骨盆形态可以看?出,死者是男性,约摸二十五六岁左右。不过, 也只能看?出这?些。”
卢季云被烧死之时,具体情形,他们还不得而知。尽管这?具尸体是他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出于谨慎, 沈青黛觉得,明日还是有必要在村内走访,确认一下当日情形。
赵令询凝眸:“他是因何?而死?”
施净收起手中的刀:“他周身?没有伤痕,头?骨、颈骨处除烧伤外,一切正常,我?猜测应该是毒杀。不过若想验证,还需等明日去其住处。”
赵令询看?了看?屋外已经乌沉的天色, 点点头?。
施净刚把尸体归置好,盖上白布, 就听屋外一阵吵嚷。
几人?出门一看?,是赵世?元带人?回来?了。
沈青黛看?他面色发暗,隐隐带着怒气,便问:“怎么,进展得不顺?”
赵世?元气道:“别?提了,这?些村民,一个个顽固不化。在村内寻了半日,没有一个开口的。”
原本沈青黛也不指望今日能有多大进展,毕竟烧死人?的是全村村民,想必他们早已经想好对策,一致对外。
不过今日他们已经查明,卢季云并非烧死,那就说明此事有内情。村民若非凶手,那他们或许就没必要如此抵触。
沈青黛劝道:“无碍,今日只是先去探探口风,如今施净已经确认,卢郎中并非死于火灾,明日咱们再问也不迟。”
赵世?元略一吃惊:“果然有内情。”
沈青黛道:“今日已晚,颠簸一路,大家也都累了,先行歇下吧。”
牛山村不比城内,一入夜,便寂静无声,只偶闻几声犬吠远远而来?。
苍山隐于夜幕,乌云遮住半边月,赵令询提着一盏灯走在前面照亮,不时回头?看?看?沈青黛与施净。
沈青黛一路沉思,一直在想两?个问题。
赵令询口中的卢季云,明明是个悬壶济世?,有仁心仁术的医者,他到底为何?要在村内投毒?他是不是被人?陷害?
还有便是,他们方查到浸骨草,卢郎中便出了事。卢郎中之死,和留行门所下蛊毒究竟有没有关系?
想到浸骨草,沈青黛便问:“你可知浸骨草种在何?处?”
施净正埋头?走路,听到沈青黛问浸骨草,抬头?道:“瞧你问的,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
赵令询提灯的手顿了一下:“大约知道,若得空,我?带你们去。”
施净一脸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赵令询懒得同?他解释,只是问:“你还是怀疑,卢季云之死,和浸骨草有关?”
沈青黛略一沉思:“不全是。留行门制作?蛊毒,就是利用浸骨草。如今卢郎中已死,若浸骨草所种之地无其他人?知晓,我?怕留着它,只会给留行门多一条制作?蛊毒的途径。”
赵令询道:“你说得有理,不过浸骨草移植无用,蛊毒制作?时效又有限,你放心,一时半会倒也无碍。”
三人?绕过石桥,很?快便回到住处。
王安容他们已经歇下,沈青黛轻手轻脚掩上房门。
施净看?了看?赵令询,还想做最?后的尝试:“要不,还是我?和沈青一间吧,我?们……”
赵令询不等他说完,拎着他便进屋关上了门。
沈青黛穿过黑夜,望着他们关上的房门,隐隐有些异样。
如施净所言,赵令询的确不喜与人?亲近,可他为何?会主动提出与施净同?屋,把剩下的一间留给她?
山风微凉,云散月明,沈青黛望着远处神?秘朦胧的牛山,转身?关上了房门。
鸟鸣阵阵,风摇气润,沈青黛伸着懒腰,起床梳洗收拾一番。
说是收拾,其实也只是轻轻擦了把脸。翠芜不在,她都不敢卸妆,依旧保留着翠芜帮她化好的男妆。
王安容他们都已经起床,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
沈青黛上前同?他们打?招呼,便落座。
烟儿见人?到齐,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常安轻嗤一声:“公子和客人?都尚未动筷,你慌什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没规矩。”
王安容笑着打?圆场:“既然人?都到了,就先吃吧。”
山野吃食虽简单,却也并没有想象中单调,一碗莲子粥,配着几碟酱瓜小?菜,吃起来?格外清爽。
简单用过早饭,沈青黛却并无起身?的意思,而是与他们闲话起来?。
“听闻王公子来?此已一年有余,可还习惯?”
王安容笑道:“我?眼虽看?不见,可却能感觉到,此地必定风景怡人?。山间晨风中的清爽,总是能让人?心静。”
沈青黛看?了看?王安容:“是啊,此地甚美,只是风景虽美,王公子恐也住不长了吧。”
王安容是来?此地寻卢郎中医治眼睛,如今卢郎中身?亡,他也没有理由留下。沈青黛刻意往卢郎中话题上引,想看?看?能不能从他这?里问出些什么。
王安容还未搭话,一旁的常安便悻悻开口:“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明明公子的眼睛,马上就能好了。”
王安容无奈一笑:“世?事无常,常安,你不必挂在心上。”
赵令询向常安问道:“听你的意思,王公子眼睛已经有了起色?这?么说,卢郎中并不是庸医?”
常安眉头?紧蹙:“大人?,他们村的事,我?们并不知晓。不过这?个卢郎中,绝对不是江湖骗子。不然,我?们也不会在此住了一年有余。公子前阵子,眼睛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白雾。卢郎中曾说,只要坚持用药,再施以针法,马上就能看?清东西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卢郎中他竟然出了事。”
听得出来?,常安对卢郎中遇害,耿耿于怀。
沈青黛不觉替王安容可惜,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重见光明。
再看?王安容,却依旧是风轻云淡,脸上毫无半点怨怼之意。
他俊美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然:“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既是天意如此,也不必强求。”
一旁的烟儿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来?:“你就是嘴硬,能看?到光明,谁愿意当个瞎子,怎么不能强求了?你当真稀罕当瞎子?”
她一口一个瞎子,常安是真的怒了,他一把抓住烟儿:“你再敢乱说,我?打?烂你的嘴。”
王安若拍了拍常安:“算了,你同?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他又上前拉住烟儿的袖子:“烟儿,你也别?总是嘴硬心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到时这?座宅院就留给你,你……”
烟儿抽了抽鼻子,一把甩开他:“我?才不稀罕你这?破房子。”
说完,她跨过施净旁边,毫不客气地推开施净,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施净莫名其妙被推,一脸委屈。
常安在后面嘀咕:“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大的脾气?整天向谁欠她一样。”
沈青黛跟着干笑两?声。
方才一番交谈,沈青黛看?王安若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睛,便放下心来?。
她大大方方问道:“卢郎中医术高超,不知人?品如何??依你们看?,卢郎中会下毒害人?吗?”
王安若笑笑:“我?认识的卢郎中,只一心想要治病救人?,应并无害人?之心。”
说完,他缓缓抬眸,风吹动着他眼上敷着的白纱,他幽幽道:“不过,到底人?心反复,又如何?窥探得到呢?
沈青黛细细品味着他的话,不自觉望向赵令询。
人?心幽暗,最?经不起反复。赵令询与卢季云已经两?年未见,安知现在的卢季云,还是以前的卢季云呢?
沈青黛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知,卢郎中与下毒这?家有何?仇怨?”
顺天府差役前来?调查,也只是说卢郎中在村内引起鼠疫,至于死者与他有何?过节,他们还未查清缘由。
王安若摇摇头?,一来?他看?不见,二来?每次外出,他几乎只与卢郎中谈论病情,并未留意其他。
常安也摇头?:“平日里,我?只带公子去卢郎中那里换药。再就是上山砍点柴,外出买些生活用具,与村中人?家接触不多,并不知情。”
大约是看?沈青黛脾气好,对待他们公子客客气气,他想到什么便说,毫无保留:“卢郎中出事时,半个村子火光漫天,我?还以为是谁家失火。公子让我?前去帮忙,我?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村民个个义愤填膺,口里嚷嚷着要让他偿命。当时村民一个个疯了一样,我?一个外地人?,担心卷入其中,便没有停留。也是后来?顺天府来?人?调查时,我?们才听说是卢郎中害了人?。”
赵令询看?看?天色,便道:“我?们今日还要忙,就先不叨扰了。”
来?到石桥边,赵世?元他们已在此等候,一行人?便往卢郎中住处赶去。
一片竹林深处,一座两?层木质阁楼,已被烧得只剩下一个半倒的架子。
卢郎中被发现死在一楼正厅。
施净清扫好发现尸体的地方,准备好酽米醋,浓酒,在周围泼洒了个遍。
几人?静静地盯着,片刻之后,一片暗红的血迹缓缓出现。
还来?不及震惊,只见赵令询转过头?,对着竹林深处喝道:“谁在那里?”
沈青黛浑身?一个激灵,缓缓向竹林中望去。
第64章 牛山之木05
凤尾森森, 山风幽寒。
赵令询起身一步步逼近:“再不出来,休怪刀剑无眼。”
话音方落,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 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沈青黛缓缓松了一口气, 近日接连被留行门追杀两次,他们都?有些草木皆兵。
赵令询放在剑柄处的手, 缓缓落下。
待她缓步走近, 赵令询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躲在那里做什么?”
绿衣姑娘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 被?赵令询一问, 一双圆眼噙着泪水:“我只是,想过来看看。”
沈青黛轻声问:“你是村里的人?”
绿衣姑娘点点头:“是。”
沈青黛见她虽然有些胆怯,但却不住往废墟处张望, 便问:“你认识卢郎中?”
绿衣姑娘抬头看着沈青黛,见她目光和善,并未为难之意,再次点头:“认识, 我常来这帮忙。”
沈青黛同赵令询互换了个眼神,他们正愁如何去村里询问,这就找上门了。
“你们村里,不都?说卢郎中害了人吗?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绿衣姑娘抿着嘴,使?劲摇头:“是他们说的,我不信卢郎中会害人。”
沈青黛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
绿衣姑娘:“他们都?叫我秀姐儿。”
沈青黛接着轻声道:“秀姐儿, 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你都?知道些什么,劳烦告知于我们。”
秀姐儿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去, 见没有人来,才细声说道:“卢郎中是两年前来的,他在我们这的两年,一直醉心制药。他喜欢种植草药,还?有一些我们没见过的花,你看屋后?这些……”
沈青黛朝屋后?望去,只看到光秃秃的一片地,地里像被?人翻整过,一片狼藉。
秀姐儿脸上划过失落:“草药和花,都?被?他们拔了。”
她叹了口气:“卢郎中经常在村内行医,通常都?只收些吃食,并不收取什么费用,在村里口碑一直极好。”
这倒和赵令询口中的卢季云一致,是个只醉心医术,仁心妙手的医者。
秀姐儿接着道:“卢郎中为人和善,村里人大?小孩都?喜欢来这玩。他还?从不吝啬自己的医术,里长家的玉郎和陈老爷家的贵哥,都?在跟着卢郎中学医。我、慧娘还?有烟儿,也?会时不时地过来瞅上两眼,卢郎中从不嫌我们烦,也?不觉得我们女娃就不能学医,还?会教我们识别各种草药的药性。每到收草药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娃,就会过来帮忙。事后?,卢郎中总是会送我们一些药囊。他是个大?好人,不会害人的。”
听秀姐儿所言,一开始卢郎中同村民们相处,还?很融洽,沈青黛迫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今日?这个局面??
“那卢郎中害人是怎么回?事?”
秀姐儿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日?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卢郎中杀了慧娘一家,还?有村里另外?一户人家。我被?父亲关在屋内,今日?才跑了出?来。”
沈青黛见她也?不知情,便转换了话题:“卢郎中在村内,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他同被?害的两家,有何仇怨?”
“卢郎中为人和善,并未同人结仇。”想了片刻,秀姐儿咬着嘴唇,半晌才开口:“至于慧娘一家,更是同他无冤无仇。慧娘时常同我来此玩耍,而且……总之,卢郎中不可能杀了慧娘一家的。”
见她欲言又止,沈青黛本想继续追问,话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秀姐儿,你果?然在这,快些同我回?去,不要?在这打扰大?人们办案。”
沈青黛抬头,便看见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来。
他一过来,拉着秀姐便想走。
秀姐儿用力甩开他:“贵哥,你放开。”
贵哥走近低声说道:“秀姐儿,这事你别跟着掺和,不然你让你爹娘如何在全村面?前交待?”
秀姐儿一听,登时恼了:“贵哥,卢郎中怎么说也?是你师父,你怎么翻脸无情呢?”
贵哥窘得满脸通红,赌气道:“好,我不管你,你爱怎么样就怎样,你就等着被?你爹娘关起来吧。”
秀姐儿冷笑一声:“那也?比当缩头乌龟强。我不像你,明知卢郎中是被?冤枉的,还?能心安理得地躲着。”
贵哥气极:“你怎么知道师……卢郎中是被?冤枉的?慧娘一家还?有文叔他们,就是被?他害死的。”
秀姐儿使?劲推开他:“你胡说。”
贵哥生气道:“我胡说,那玉郎也?会胡说吗?亲眼看到他下毒害人的,是玉郎。”
秀姐儿一下怔在原地。
赵令询走上前去:“玉郎是谁?”
他浑身带着威压之势,又面?色冷沉,贵哥止不住后?退两步,与他隔开距离。
贵哥没了方才的气势,老老实实地答道:“玉郎就是里长家的长子,曾同我一起在卢郎中处学些医术。”
两人这才想起,秀姐儿方才好像提到过。
沈青黛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只能查验完此处便去寻他,问个清楚。
赵令询扫了他一眼:“那卢郎中下毒之事,你可清楚内情?”
贵哥眼底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强自压了下去:“不清楚。”
沈青黛知道,虽说是村民一起放的火,但总要?有个牵头人,若没有这个牵头人授意,只怕他们很难问出?些什么。
她朝秀姐儿道:“你放心,若卢郎中是被?冤枉的,我们定?会还?他清白。我们今日?还?要?查验,你先早点回?去吧,莫让你家人担心。”
秀姐儿望着眼前的废墟,想着昔日?在此玩耍,险些要?滚下泪来。
贵哥听她这么说,拉着秀姐儿便往回?走。两人拉拉扯扯,很快便走远了。
施净懒懒在后?方道:“终于走了,我等得都?快睡着了。原以为昨晚我会影响咱们世子爷,呵,结果?倒好,他翻来覆去一整夜,连带我也?没睡好。”
赵令询冷冷瞧了他一眼:“说,这些血迹能看出?什么?”
施净指着地上的血迹道:“你看,这些血迹呈喷射状,且都?在尸身前方,他应该是吐血之后?倒地而亡。”
沈青黛仔细打量着四周,尸体倒地之处,左边是一个烧焦的方桌,桌旁有一只打碎的瓷杯。
赵令询也?注意到了瓷杯,他走过去,正想弯腰去拿,可看瓷杯之上附满烟灰,一时僵在那里。
沈青黛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轻轻捡起几片碎片,走到赵令询身边。
昨日?施净验尸,怀疑卢季云是被?人毒死,而今看来,所料不差。
据现场来看,他应该是喝了有毒的茶水,继而中毒身亡的。
不过,为进一步确认,赵令询便命人去附近取水,他则转头钻进竹林。
片刻,他便从竹林内走了出?来。回?来时,手里拿着的竹枝上,还?插着一只不停挣扎的竹鼠。
赵世元会意,几人忙把捡出?的碎片放在碗内,又把水给竹鼠喂下。
等了半晌,竹鼠愈加躁动?,不停地扭动?,须臾,便停止了挣扎。
杯中果?然有毒。
沈青黛扫过地上的竹鼠,望向?身后?的废墟:“此处偏僻,若有生人来,只怕很快便会被?发现,想要?悄无声息下毒,应是不易。而且,卢郎中医术高超,若有人下毒,他怎会毫无察觉?”
赵令询也?觉得奇怪,卢季云嗅觉一向?敏锐,对各种毒药了如指掌,应该不会如此轻易中毒才是。
一群人在废墟里又翻找了一会,可屋内到处都?是灰烬,除一些常用之物外?,一无所获。
突然,赵世元看到横梁之下压着一个烧得仅剩半边的木箱。他走过去,搬开横梁,拿掉木箱上面?的残骸,竟发现里面?放着一支簪子。
“大?人,找到一支簪子。”
赵世元拿着簪子走到赵令询身边,赵令询接过簪子,眉头微微蹙起。
卢季云这些年,一直沉迷医术,并未听他说过有心仪的姑娘。
可转念一想,自结识卢季云以来,他一直四处行医,从未在一处停留过如此之久。
他这次在牛山村停留两年有余,除却浸骨草,难道……
沈青黛见赵令询盯着簪子发呆,忍不住问道:“你见过这支簪子?”
赵令询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奇怪,季云他并无心仪之人,为何会留着支簪子。”
留着簪子,自然是送给女人。
看这簪子样式,轻巧又略带俏皮,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
他要?送的,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
牛山村,很可能有他心仪的姑娘。
赵令询把簪子递给沈青黛:“东西劳烦你先收着。”
沈青黛点头,把簪子收好。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焦黑的废墟,这一把火,烧得了房屋,烧得了躯体,可是,当真就能掩盖住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吗?
许久,沈青黛缓缓道:“去里长那吧!”
一行人穿过竹林,照着原路,很快来到里长住处。
里长一看到赵令询他们,慌忙起身相迎。
村民可以对放火一事三缄其口,而他作?为里长,难免与官府有写交道,有协助办案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不开口的。
顺天府的差役迎着赵令询坐了上位,他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沈青黛同施净他们也?分?别找位置坐了下来。
里长偷偷打量着赵令询,暗暗揣度他的身份。
他知道此行来的除顺天府之人,还?有专司命案的中亭司数人。只是,中亭司与顺天府乃是平级,怎么顺天府的人对他如此恭敬。
赵令询将他的打量尽收眼底,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放火烧屋杀人,是你的主?意?”
里长没想到他过来便如此直白,连连摆手:“大?人说笑了,怎么会是我的主?意呢?卢郎中他连害数条无辜性命,还?险些造成鼠疫,村民那是群情激奋,盛怒之下的无奈之举啊。”
赵令询轻轻敲击着放在桌边的剑柄:“无奈,没看出?来。倒是感觉有些刻意。”
里长见他虽年纪不大?,却句句带刺,根本不同他客套,便知他不能随意蒙混,便道:“这个卢季云没来之前,我们村里,那可都?一直是安静祥和的,从来没出?现过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村民们怎么能冷静?”
沈青黛在旁道:“若是有命案,报官便是。你作?为里长,难道不应该稳住村民,再去报官吗?你纵容村民闹事,难道不是失职吗?”
里长稍显慌乱,可马上又恢复平静,明显是早想好了说辞:“大?人,我劝过啊,可是仅凭我自己,如何劝得动?。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将心比心,你说,他们如何能心平气和?”
他倒是推得干净,仗着全村人都?参与放火,便顺势把责任全赖到村民身上了。
赵令询懒得再同他兜圈子,问道:“令郎可在,我有话要?问。”
里长不敢推辞,便把两个儿子叫了出?来。
赵令询看着垂着头的两人:“谁是玉郎?”
其中一个清瘦一点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回?大?人,是草民。”
沈青黛不由打量了一眼,样貌倒是周正,一身青布衫,浑身的书卷之气。
“听说,你曾跟随卢郎中学过医?”
玉郎站直了身子,缓缓抬起头:“没错。大?人,关于卢郎中医术的传闻,是假的。我可以作?证,他绝非江湖骗子,他是真正的名医,是当之无愧的神医。”
这话,倒让赵令询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这个玉郎会像贵哥一样,明哲保身,没想到却如此仗义执言。
赵令询调整了坐姿,微微向?前倾斜:“有人说,是你见到卢郎中投毒杀人,此事可有隐情?”
玉郎缓缓垂下眼眸,方才眼底的亮光瞬间黯淡:“大?人,我看见了。卢郎中他,的确投了毒。那些人……就是被?他害死的。”
第65章 牛山之木06
赵令询笃信卢季云的为人, 方才又?听玉郎为他说话,认定?此事有隐情。
可此刻玉郎却?说,他亲眼瞧见了卢郎中杀人。
赵令询沉声道:“你可看清了, 你确定?是他?”
玉郎道:“我与他有师徒之谊,对他再熟不过, 怎么会认错。”
沈青黛见?赵令询已?经带入太多私人感情,问话也带着?引导性, 怕他继续问下去, 玉郎反而有所顾虑, 便顺势结过了话茬。
“你当日?看到了什么, 能详细说说吗?”
里长轻声咳了一声, 貌似不经意地朝玉郎看了一眼。
然而玉郎是个老实?孩子,他不顾父亲的暗示,还是说了出来:“本来, 我一直很信任卢郎中的为人,可是,我却?发现,人都是会伪装的。卢郎中虽然医术无双, 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难掩失望,一脸美梦破碎后的失落。
沈青黛不动声色:“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到底做了什么?”
玉郎脸憋得通红:“总之,慧娘一家还有文叔他们?家遇害前,我的确看到卢郎中出现在?慧娘家的水井旁,见?到我之后, 他神色慌张跑开了。”
他脸上带着?自责:“都怪我,没?有及时察觉。若是我能早点发现异常, 他们?就不会被毒死。”
里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老大?啊,你别总是太自责,生死有命。”
赵令询还是不肯相?信:“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卢郎中下毒,那为何一口咬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里长轻叹一声:“因?为他再次下毒的时候,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再次下毒,按他们?的意思,卢郎中还要害更多人。
沈青黛问道:“你亲眼瞧见?了?”
里长点头?:“早几天前,经村里商议,决定?要把村里的祠堂重新修整一番。为这事,我便去寻陈奉。哦,陈奉早年一直在?京城经商,听说还有个当大?官的亲戚,是本地的名人。我们?这的土地,基本上,都是他的。我找他,便是想请他出资修缮祠堂。”
“谁知,我同几个村民一进他们?家门,便看到卢郎中从里面跑了出来。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一进去便发现陈奉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幸亏他侄子,就是跟着?卢郎中学医的贵哥,及时抢救,才保住了命。陈奉醒来,便指认卢郎中就是害他的凶手。”
他眉头?紧锁:“陈奉还说,卢郎中刻意传播鼠疫,让我们?小心。卢郎中行事歹毒,连害我们?村十条人命,还嫌不够,竟然还要传鼠疫。村民们?得知此事,非常愤怒,便举着?火把来到卢郎中住处。”
“原本,我们?并不想烧死他,只是想问他鼠疫之事,想从他那里得到治疗鼠疫的药物。可是,他就一直躲在?屋里,死活不开门。他那屋子,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毒物,大?伙也不敢进去。大?伙越等越急躁,有几个村民一时激愤,就把手里的火把丢了进去。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把火把丢了进去。我们?想着?这样也好,屋内失火,他应该会跑出来。哪知道,他还是没?出来……”
卢季云不是不想出来,只是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
玉郎曾跟随卢季云学医,一直认可他的医术,从他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到曾经对他的敬重。他亲自作证,应该不会有假。
卢季云两次都出现在?命案现场,且有幸存者指认,确系杀人无异。
赵令询脸色并不好看,他一向冷淡的脸上,此刻像是凝了冰的湖面,让人发寒。
沈青黛知他必定?不好受,忍不住朝他望去。
赵令询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让自己尽快平静。良久,他才问:“鼠疫是怎么回事?”
里长后怕道:“这可就是祖宗保佑了。陈奉说,卢季云下毒时候,曾放过狠话,说是要制造鼠疫,让全村人都不得好死。村民也是因?为害怕,这才去堵门的。不过好在?事后,犬子还有贵哥在?村内各处,尤其是陈奉家查探了一番,并没?发现有下毒的迹象。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发现得早,他还没?来得及下毒吧。大?人,你们?看,若没?那一场大?火,死的可就是我们?全村的人了。”
沈青黛静静地听着?。
从头?到尾,说卢季云要制造鼠疫,只是一句传言。
而里长,说起这场大?火,也是毫无怜惜悯人之意,只有先下手为强的沾沾自喜。
其他村民更应是如此吧,在?他们?的生死大?事面前,任何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不管,这些事是不是还尚未可知。
卢季云若有罪,自有律法来惩。可他们?就是仗着?群情激奋,烧死卢郎中人人有份,即便是官府来查,也不好定?罪,竟然妄动私刑,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沈青黛看着?里长:“你不必急着?开脱。卢郎中,根本就不是你们?烧死的。”
里长连同身后的玉郎都吃了一惊:“他不是死在?了大?火里吗?我们?亲眼瞧见?的。”
沈青黛叹息道:“早在?你们?放火之前,他已?经死了。”
玉郎脸色难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长满脸错愕:“死了?怎么死的?”
赵令询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我问你。你方才说,村民想从他那里得到治疗鼠疫的药物。卢郎中他已?经配制出了,治愈鼠疫的药方?”
里长道:“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听说。这个卢郎中,之前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
玉郎接过话:“师……卢郎中他出事前,的确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平时若配制其他药物,他都会让我和?贵哥帮忙,从不避讳药方。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自己配制,从头?到尾都不让我和?贵哥参与。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卢郎中不让他们?参与,或是因?为浸骨草。浸骨草对鼠疫有一定?效果,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沈青黛暗暗思量,浸骨草,制作蛊毒必不可少的药物。
京城之内,只有此处才有,而卢季云又?最懂医术。
所以,不管赵令询愿不愿意承认,卢季云都最有嫌疑,他有可能效命于留行门。
卢季云对浸骨草有所顾虑,到底是出于对留行门身份的保护,还是真的怕被有心人利用,会遗患无穷?若是后者,还算他良心未泯。可他到底杀了人,十条人命,这点,无可辩驳。
赵令询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所以说,卢郎中造成鼠疫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他杀的那些人,死于何因??十条人命,你们?为何不早早上报?”
里长支支吾吾道:“这……我们?都以为那些人是死于鼠疫,村里的人怕极了,便早早把尸体给埋了。直到发现卢季云是杀人凶手,才一起上报给了顺天府。”
沈青黛凝眉沉思,卢季云杀人前后,似乎总离不开鼠疫,好像背后一直有人在?刻意引导。
玉郎颇有些抱怨:“父亲,我早说过,慧娘一家还有文叔他们?,不一定?是死于鼠疫,可你们?就是不听……”
“住口。我是里长,要对全村人的性命负责,若真是鼠疫,一旦传染开来,让我如何向祖宗交代?”里长对着?玉郎呵斥道。
沈青黛问道:“那最早传出是鼠疫的,究竟是谁,怎么你们?就认为是鼠疫呢?”
里长想了想:“是贵哥,他看了尸体,说可能是鼠疫。陈奉一听,当即便找我商议,最后全村人都决定?,当日?就埋了。若不是陈奉出事,我们?也不知道,会是卢季云他下的毒啊。”
赵令询盯着?里长:“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卢郎中为何要杀慧娘一家,还有那个陈奉?”
里长看了一眼赵令询,迅速低下头?去,似乎在?思量,要不要开口。
沈青黛接道:“既然卢郎中不是你们?烧死的,那他之死就与你们?无关,官府自然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可以放心说,不必有所顾虑。”
里长抬起头?,满脸激愤:“这个卢郎中,他简直不是个人,他毁了慧娘的清白。”
赵令询腾地一下站起:“你胡说什么?”
里长不知他为何会做此反应,下意识地说道:“大?人,我没?有胡说。”
沈青黛在?一边轻声喊了一声:“赵令询。”
赵令询仿佛被从迷雾中拉回,缓缓坐下:“你接着?说。”
里长缓缓道:“慧娘这姑娘,长得俊,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陈奉家的大?儿?子陈榕,一直爱慕这姑娘。数天前,陈奉经不住儿?子软磨硬泡,便到慧娘家下了聘礼。慧娘家欢欢喜喜收了聘礼,两家也就结成了亲家。”
“谁知道,这个卢季云,他胆大?包天,他竟一直觊觎慧娘。趁着?慧娘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他……他毁了慧娘的清白。等慧娘父母回家一看,什么都晚了。为了慧娘的清白,他们?便瞒了下来。谁知道,这事还是被陈榕发现了,他听说未婚妻被人毁了清白,一气?之下,竟然病死了。”
“陈奉什么人啊,一看自己儿?子被气?死了,他当即上门找慧娘,指责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沈青黛眉头?紧蹙。这个陈奉,也是奇人,他不去责怪罪魁祸首,反而跑到受害者家里闹。
里长接着?说:“陈奉痛失长子,悲伤过了头?,对着?慧娘家人动了粗。结果这事搞得人尽皆知,慧娘不堪其辱,便一根白绫,吊死了。”
“这卢郎中,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他竟然毒死了慧娘一家四口。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他,又?加上隔壁的陈文,一家六口也跟着?丧命,我们?便以为是鼠疫。若不是他对陈奉下毒的时候,被发现,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还是玉郎想起来,曾看到卢郎中,鬼鬼祟祟站在?慧娘家的水井边。我们?才记起,陈文他们?家,就在?慧娘家边上。当天,他们?家水井打出来的水有点浑,便去慧娘家打的水。哎,无辜受累,可怜呦。”
沈青黛不知,卢季云同死者竟有这些恩怨纠葛。这番牵扯,少不得慢慢整理思路。
突然她想到今日?在?卢季云住处发现的簪子,还有秀姐儿?欲言又?止的话。
她这才意识到,卢季云喜欢的女子,就是慧娘。
第66章 牛山之木07
既已问清卢季云同死者的恩怨, 几人也不再停留。
这两日来回?奔波,几人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赵令询一早便命人去附近镇上采购些蔬果肉食。
临近晌午, 三人便开始往住处赶。
赵令询一时还无法接受,卢季云杀人的事?实, 一路上都很沉默。
施净一心想着中午的餐食,闷着头赶路。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旁, 也不知如何安慰。
赵令询先开了?口:“我与季云两年未见, 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动手杀人, 但我敢肯定, 季云他绝非无耻下作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害人。”
沈青黛抬头瞟了?赵令询一眼?,故作玩笑状:“留行门威胁什?么的, 也说不准。”
赵令询突然脚步停了?下来,他直直盯着沈青黛的脸,看了?许久。
沈青黛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仓皇低下头。
“他不可能是留行门的人。沈青,你不可以怀疑他。你,不能。”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相识许久,赵令询虽一向骄傲又冷漠,但对她?却总有些不一样,言语中也不似待别人那般冰冷。沈青黛头一回?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讲话,一时怔在原地。
赵令询说完, 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快步走在前?面, 头也不回?地往住处走去。
沈青黛也气,她?只是在做合理的分析,赵令询他也太意气用事?了?。
施净眼?看着气氛不对,朝着赵令询喊了?几声,然而赵令询根本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怎么就吵起来了??”
沈青黛气道:“谁同他吵了?,谁知道他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施净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破案,你没错。可是赵令询他这人,独来独往的,除了?我们?,哪有什?么朋友。他这仅有的一个?朋友,出了?事?,情绪难免受到影响。可是你想,若是有天,万一我们?被冤枉,赵令询还这样坚持相信我们?,你说,你觉不觉得欣慰?”
沈青黛一愣,莫名就想起了?她?带着一身屈辱,被迫跳下悬崖时的不甘。
若是,有人也能像赵令询一样,选择相信她?,为她?鸣不平,她?又岂会至今仍带着污名。
经施净这么一说,沈青黛气已经消了?七八分,两人跟上赵令询的步伐往回?走。
烟儿进门时,王安若正?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饮茶,日光照在他眼?上的白纱之上,朦胧得好似幻境。
烟儿就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王安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站在那里看什?么?”
烟儿吃笑:“当然是看你啊。”
王安若低下头,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疯跑了?一天,要?不要?喝杯茶?”
烟儿坐下,结过茶杯,歪头看着他:“王安若,你不教训人的时候,还挺好看。”
王安若笑得温柔:“看来,你又惹祸了?。”
烟儿美目一扬:“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欺负秀姐儿,他们?兄弟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虽然没说是谁,王安若已经猜到。
“我在时,还能护你,若我们?走了?,你自己可要?小?心。”
烟儿小?脸皱起,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臭丫头,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把老子的玉佩交出来,我砍了?你。”
陈柯带着三四个?人闯了?进来,他一过来看见烟儿,眼?里便忍不住喷火。
“死?丫头,偷到老子身上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王安若依旧温柔:“陈二公子,不必一过来便喊打喊杀。烟儿她?拿了?你什?么东西,我让她?还你便是。”
“烟儿,你若拿了?二公子的东西,赶快还回?去。”
陈柯冷笑一声:“说得容易,她?还害老子丢了?脸,这笔账怎么算?王公子,一个?野丫头罢了?,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你干嘛总护着?”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着王安若,嗤笑一声:“哦,我忘了?,王公子你看不见。一个?小?黄毛丫头,竟当成?了?宝贝?”
烟儿毫不迟疑,一巴掌重重挥了?过去。
陈柯不防,被打得火冒金星,捂住脸怒吼:“死?丫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
烟儿像个?滑溜溜的泥鳅,左右闪躲,三人竟是没有抓住。
眼?下常安不在,她?怕伤到王安若,便有意往门口跑去。
刚跑到门口,便被陈柯堵住。
王安若摸索着起身:“陈二公子,烟儿还是个?小?姑娘,请不要?与她?计较。若你有什?么损失,我替她?赔便是。”
陈柯刚被烟儿扇了?一巴掌,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多言,一把推开他。
他力气太大,王安若一下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到石桌上。
烟儿刚想上前?,便被陈柯用力抓住。
还好,一直臂膀牢牢抓住王安若,扶他起身。
见赵令询扶住王安若,烟儿还有赶过来的沈青黛都松了?一口气,沈青黛同施净忙把扶着王安若坐好。
陈柯盯着沈青黛,眼?里带着调笑:“哪里来的小?白脸?这脸蛋身段,扮个?女人,倒是不错。”
赵令询目光生寒:“放手,滚。”
陈柯上下扫了?他一眼?:“别以为穿着个?破官服我就怕你,你也不打听一下,看看我是谁?”
赵令询剑柄对准他胸口用力一推,陈柯下意识地放开烟儿,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
“我管你是谁。我说了?,滚。”
烟儿站在赵令询身后,叉着腰:“听到没,叫你滚。”
陈柯气得有些想笑:“我表姨可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夫人,得罪了?我,你这官是不想做了?。”
沈青黛微微挑眉。
吏部尚书夫人?她?那个?嫡母。还真是冤家路窄。
施净挠挠头,怎么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偏偏要?和赵令询比身份。
沈青黛不屑一笑,谁还没个?后台了?。
她?用手一指赵令询:“那你知道他是谁吗?区区一个?尚书夫人,还敢和他比。你知不知道,尚书见了?他都要?行礼。”
陈柯一愣:“他是谁?”
沈青黛扬起脸:“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肃王府的世子爷。”
陈柯虽不知沈青黛此话真假,但见赵令询周身气度不凡,到底有些犯怵,怕万一真得罪了?贵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尬笑着挥了?挥手,闹事?的几人忙跟上,几个?人一溜烟地跑了?。
沈青黛看着几人落荒而逃,心内畅快,原来这就是仗势压人的感觉。
她?一回?头,就瞧见赵令询低着头在笑,便走上前?去:“你不生我气了??”
赵令询俊脸划过一丝诧异:“我何时生你气了??”
沈青黛道:“方才?啊,你气冲冲地离开了?。”
赵令询无奈一笑:“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
施净见两人和好如初,上前?笑道:“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闹脾气,担心了?一路呢。”
王安若向着三人道谢,几人等常安回?来,做好了?午饭,早饿得风卷残云般不管不顾。独赵令询同王安若,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
烟儿吃好后,放下碗筷,盯着赵令询,笑嘻嘻地问:“你真的是肃王世子?”
赵令询点点头,接着吃了?起来。
王安若十分精准地在烟儿头上敲了?一下:“鬼丫头,别瞎打听。还有,说说怎么回?事?,为何偷陈二公子的玉佩?”
烟儿摸了?摸头:“我哪里有偷,玉佩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是卢郎中的。”
沈青黛放下碗筷:“卢郎中的?”
烟儿道:“是啊,我认得那玉佩,是卢郎中没错。”
赵令询忙问:“玉佩可在那这,我能看看嘛?”
烟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玉佩递过去。
赵令询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
王安若在旁道:“既然是卢郎中的,那就是证物,烟儿,还是交给三位大人保管吧。”
烟儿看了?看赵令询,点了?点头。
赵令询沉吟片刻,道:“卢郎中和慧娘的事?,你们?可知道原委?”
王安若同常安一起摇头,他们?很少外出,与村民接触不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谁是慧娘。
烟儿咬着嘴唇:“我大约知道,慧娘她?与卢郎中两情相悦,那个?玉佩,便是卢郎中赠与慧娘的。”
赵令询本想接着问,但看烟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又一脸天真烂漫,到嘴的话怎么也不好问出口。
沈青黛轻咳两声,问道:“那以你的了?解,卢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伤害慧娘吗?”
烟儿十分肯定:“不会。卢郎中对人一向很好,我听慧娘说过,当初他和慧娘相识,便是因为他初到村子时,慧娘的母亲没钱医治,卢郎中免费帮她?医治。后来,慧娘为了?感谢,特意到卢郎中那里帮忙。我们?几个?玩得不错,便跟着她?去卢郎中那帮忙。卢郎中是个?正?派人,对我们?都很尊重的。”
沈青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卢郎中与慧娘相识两年,若真的有什?么龌龊心思,又何必等着两年之后。
虽然烟儿言之凿凿,可根据里长所说,卢郎中伤害慧娘之事?,是慧娘父母亲眼?所见,这好像做不了?假。
赵令询收起玉佩:“去慧娘家看看吧。”
方出了?门,赵令询便把玉佩递给沈青黛,让她?帮忙一同收着。
沈青黛接过玉佩:“你说,这个?是卢郎中的吗?”
赵令询点头:“这个?玉佩,我见过,就是季云的。”
沈青黛道:“那就怪了?,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为何会在陈柯那里?”
赵令询凝眸:“这也是我想去慧娘家的原因,走吧,去看看。”
慧娘家在村子西头,离卢郎中的住处并不算太远。
此刻,慧娘家门半开着,门前?还挂着未撤下的白幡,连同隔壁家,白花花的一片,让人猝然生寒。
三人踏进院中,因两家都是新丧,院内除去白幡,还不算寥落,旧日生活的痕迹仍在,仿佛院子的主人只是暂未归家。
走进屋内瞧了?几圈,沈青黛见一切陈设都在,连一些粮食都还好好地放着,并无人翻动的痕迹。
可既然无人动这里的东西,那陈柯又是什?么时候,从何处拿到那枚玉佩的呢?
见屋内没有什?么线索,三人便来到屋外。
赵令询走到水桶前?,打了?一桶水上来。
水还算清澈,根本看不出有没下毒。
赵令询想了?想,转头对着赵世元道:“你找人去把玉郎还有贵哥叫来。”
玉郎同贵哥很快便找来了?。
赵令询看了?看两人,目光落在贵哥身上:“第一个?说慧娘一家中了?鼠疫的,是你吧?”
贵哥浑身一寒,声音有些颤抖:“大人,是草民,都怪草民学艺不精。”
沈青黛在旁问:“你为何会想到他们?是中了?鼠疫?”
贵哥嗫嚅道:“我们?这一带好几年前?发生过鼠疫,我父母……我父母他们?就是死?于?鼠疫。我当时一见慧娘他们?家的惨状,就想起了?我父母。再加上听到隔壁文叔也是同样死?状,我就怀疑是鼠疫。还有,我师父……卢郎中他最近又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脑子都想着鼠疫,就吓得失去了?理智。”
沈青黛看他提到鼠疫之时,脸色惨白,满脸惊恐,瞧着倒也不像是撒谎。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转头去问玉郎:“这是打上来的水,你们?看看是不是被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毒?”
玉郎同贵哥不敢懈怠,当即拿出准备好的银针等物,开始查验。
片刻,两人便验了?出来,是断肠草提取物。
若是普通砒~霜之类的毒物,赵令询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毒不一定是卢季云所下。可断肠草的提取物,无色无味,这样的毒,并不是谁都能下的。
沈青黛偷偷打量着赵令询,果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她?知道,赵令询分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事?实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给他重重一击。
回?去的路上,沈青黛把玩着玉佩,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玉佩看着价值不菲,慧娘若非时常带着,便会认真收起。照理说,怎么也不该落到陈桉手里才?对。
慧娘与陈桉的关联,从目前?来看,便只有慧娘曾与其大哥定亲这一层。
至于?陈桉的大哥陈榕,沈青黛隐隐觉得,好像一切变故,都是从他开始。
还有,他真的是一气之下,病死?了??沈青黛总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
赵令询思索一下,与沈青黛想法不谋而合:“明日,咱们?去会会陈奉。”
原以为只是村民烧死?了?卢郎中,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复杂,本来说好只待一晚,可眼?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城。
赵令询恐各家中担忧,便命人往各家通信,沈青黛也写了?一封信交于?翠芜。
山村入夜,安静异常。
王安若他们?已早早歇下,赵令询自从慧娘家回?来便一直无精打采,施净跟着跑了?两日,也累得哈欠连连。沈青黛与他们?闲话几句,便也回?了?房。
五月山间的清晨,鸟鸣愈幽,远山缭绕,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唤醒整个?山野。
沈青黛他们?三人起床时,王安若他们?如昨日一般备好了?早饭。
烟儿一见他们?便笑道:“你们?也太贪睡了?,村里下地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沈青黛自幼在庄子上生活,她?知道,农家人一向起床早,起来后便往庄稼地里去锄草,这个?时辰的确已经开始往家赶,等着吃早饭了?。
三人还未吃完饭,便见赵世元匆忙赶来。
沈青黛见他神?色慌张,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世元点头:“慧娘家的坟,被人挖了?。”
来不及吃早饭,三人便匆匆赶到坟头,此时荒地里已经挤满了?人。
三口黑棺露在外面,皆是半盖着棺盖。
中亭司的人守在坟前?,不让村民们?靠近。
赵令询看到里长也在,冷声道:“怎么,这会都不怕是鼠疫了??”
里长讪笑:“我们?也是担心。老话说入土为安,这人都死?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挖了?人家的坟。”
沈青黛倒没看出他们?有多担心,围观的村民吵吵嚷嚷,还不时指指点点,完全把这事?当成?了?一个?热闹。
赵令询让赵世元把人群疏散,又吩咐人重新把土填上。
几个?捕快上前?,缓缓把棺盖推上。
“等一下!”沈青黛突然叫住他们?。
赵令询不解地看着她?,只听沈青黛沉沉道:“打开。”
捕快们?一个?个?莫名其妙,不是埋人吗,怎么要?开棺了?。
赵令询看了?眼?沈青黛,对着捕快们?道:“听她?的,开棺。”
“咚咚咚”三声响,棺盖被推翻在地。
其中两个?捕快惊叫一声,见鬼一般,一骨碌爬了?上来。
赵令询缓缓向棺中望去,只见慧娘父母棺木内,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一股恶臭。
而慧娘棺内,空无一物。
第67章 牛山之木08
山风席卷而过, 荒草起伏,吹得在场之人一阵发寒。
里长颤抖道:“这……这怎么可能啊,我们?亲眼?看到慧姐儿下葬的。”
沈青黛问:“慧姐儿是同她父母一起下葬的?”
里长看着空空的棺材, 摇摇头:“不是,慧姐儿先去的。她吊死以后, 她哥嫂嫌留在家里晦气,便?先埋了。直到一天后, 她们家人都被卢郎中下了毒, 我们?误以为是鼠疫, 当即就给埋了。”
沈青黛看了看人群, 赵世元才驱散了一些, 又有一批新人过来看热闹。
“什么时候发现坟被人挖了?”
里长回道:“就在今早,附近的村民?路过时发现的。这?里本是荒地,很少人来。那个铁牛, 他锄草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想小解,才扒开草丛,就远远看到三个棺木, 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回去。”
赵令询让人把棺盖推回,重新埋上。
沈青黛看着边上围观的村民?,走了过去。
“你们?谁知道,慧娘生前?可有得罪什么人?”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大家相互看了几?眼?,就是无人开口。
沈青黛已经猜到了他们?的顾虑,便?不再多问。
施净见她这?么快就放弃, 有些奇怪:“你以往不是最大方?的吗?怎么,看着人多, 心疼银子了?”
赵令询看了看身后的村民?:“问不出什么的,给钱也不会有结果。”
见施净还是不解,沈青黛解释道:“本来我就只是想确认一下,没指望会问出点什么。方?才他们?的反应,已经给了答案。你想想,整个村子,他们?最怕的是哪家?”
施净回想这?两日打听到的消息,缓缓点头。
陈奉,慧娘生前?曾经开罪于?他。当初,他曾因儿子一气之下病死,大闹过慧娘家。
方?才村民?眼?神中除了各种?顾虑,明显还带着一丝恐惧。
里长曾说?过,他们?村的田地,基本都归陈奉所有,村民?自然不敢得罪他。
所以,关于?他的事,个个都守口如瓶,没人敢议论。
施净灵光乍现:“我知道是谁挖的坟了,是陈桉,一定是他。你们?想想,那个玉佩。”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看了一眼?,施净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陈奉他们?家,曾与慧娘家起过冲突。
而且,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莫名?其?妙出现在陈桉手里。
陈桉,确有很大嫌疑。
只是,他若是挖坟泄愤,为何还要盗走慧娘的尸体呢?
赵令询见这?边已经出来好,缓缓道:“走吧,去陈奉家瞧瞧。”
陈奉家住在村子正中偏西,因是本地乡绅,其?住处明显与其?他民?居不同。
从远处望去,潺潺碧水旁,白杨绿柳之下,长长一带青瓦院墙,宅门高大,就连背后牛山都被挡住一角。
几?人在里长陪同下,缓缓走到门前?。
门口挂着的丧幡让他们?稍微有些错愕。
沈青黛道:“听闻,陈家大公子已于?多日前?安葬,怎么丧幡还挂着?”
里长蹙紧眉头:“不对啊,陈榕安葬不久就已经取下了,怎么又挂起来了?”
还未叩门,里面一个下人便?跑了出来,一见到里长与赵令询他们?,便?急急行礼。
里长问道:“大公子已故去多日,怎么又挂起来了?你这?急急忙忙的又是作甚?”
那人道:“里长不知,我家二公子,昨夜亡故了。小人奉我家老爷的命,正准备去请几?位大人,可巧你们?就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陈桉死了。
几?人跨进?院内,由下人领着到了正堂,因陈桉新丧,还未备好棺木,只在正厅临时准备了灵堂。
堂前?坐着一个身穿丧服的中年?人,正扶着额头,微闭着双眼?,一脸疲态。
见有人来,陈奉缓缓张开双眼?,看清来人,他便?起身行礼。
与其?次子陈桉的蛮横嚣张不同,陈奉举止有度,颇为儒雅,很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几?位大人来得如此巧,可是为了小儿之事?”
他们?到此,一来是因为陈奉家与卢郎中有纠葛,二来是因为怀疑陈桉与慧娘家坟墓被挖有关。
可是眼?下陈桉已死,陈奉一夕之间痛失两子,沈青黛顾及他中年?丧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赵令询没有回答,只是道:“令郎什么时候出的事?”
陈奉悲道:“桉儿向来懒起,可今日却是有些过分了,用过早膳,我还未见他起床,就有些恼怒,让人去叫他。这?才发现,桉儿,他死在房内。”
赵令询又问:“是谁先发现令郎的?”
陈奉当即让人去把小厮陈福叫来,陈福一见赵令询他们?,忙低下头去。
陈奉见他这?个样子,呵斥道:“怎么如此畏畏缩缩,站好了,把你今早看到的说?与大人们?。”
陈福抖了抖,便?将今日看到之事详说?。
陈桉一向晚起,平日里他们?也不敢叫醒他,直到陈奉说?去叫,才到他门前?喊叫。
他喊了声后,陈桉却没有应声。
他便?觉得有些奇怪,陈桉素来惧怕陈奉,往日里提起陈奉,他总会有所收敛,可今日却有些反常。
他惊觉有事发生,便?破门而入,他一进?去,就看到陈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口鼻内满是鲜血,早已没了呼吸。
沈青黛听他说?完,便?问:“陈桉昨日是何时回来的,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
陈福抬头看了看他们?,又垂下头去。
陈奉骂道:“大人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沈青黛这?才想起,便?将昨日之事告知。
陈奉气得直拍桌子:“这?个逆子,我非打死他……”
他顿了顿,接着道:“小儿无状,冲撞了几?位大人,我代他向几?位大人致歉。只是,小儿已经故去,还请大人不计前?嫌,为小儿讨回公道。”
赵令询扫了一眼?陈福:“他从王安若宅院离开后,还去了何处?”
陈福看了看陈奉,支支吾吾道:“少爷去了,去了镇上。”
赵令询冷声道:“让你说?就说?,遮遮掩掩的,莫非你心内有鬼。”
陈福摆摆手:“不是,大人,我说?。此前?村里去往镇上的出口被巨石堵住,少爷不能出去寻欢,憋了好些日子。昨日得空,从王公子处出来,公子便?乘骑马去了镇上玩乐,直到酉时过了三刻方?归。”
沈青黛想了想,他们?从京城一路来此,进?村之时,并未瞧见有巨石,便?问:“我们?来时,怎么未看到有巨石挡路?”
陈福道:“那巨石从山上坠落,本挡在村头多日,村民?平日里无事外出,也无人管。当日卢郎中被烧死后,村里着人去顺天府报案,便?齐力?移开了巨石。”
沈青黛未来得及多问,就见陈奉指着陈福气道:“都是你们?挑唆的,撺掇着桉儿胡闹,我早该打发了你们?。”
赵令询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对着陈福问道:“回来路上呢,可有碰到什么人,去过何处?”
陈福仔细想了想:“我们?回来时,天已有些黑了,我打着灯笼走在前?方?,快到家时,不知道被谁泼了一大桶脏水。我们?四下张望,却没寻到人。公子满身污臭,气冲冲回到家,换下衣服洗了澡,便?熄灯躺下了。”
听陈福所述,陈桉昨日归家后并未外出,那也就是说?,挖了慧娘一家坟墓的,很可能不是他。
赵令询问道:“陈二公子尸身现在何处?”
陈奉忙让陈福带路,前?往陈桉住处。
陈福推门,众人跟着进?屋。
陈桉就躺在床上,穿着单衣,衣裳略微凌乱,脖子上满是抓痕,口鼻鲜血染满了衣衫。
赵令询示意施净上前?。
施净走到床前?,掰开陈桉的眼?睑,张开他的嘴巴,又伸手在周身四肢上摸索一阵。
“周身无外伤,面色紫黯,手足指甲俱青黑,明显中毒而亡的症状。”
又是中毒,这?已是本村第三起中毒事件。
陈奉眉头紧蹙:“大人可知我儿中的是什么毒?”
施净摇头:“我不擅医术,不太懂这?些。你府上不是有个现成的,何不叫来查看。”
陈奉这?才想起他的侄子贵哥,便?命人去请贵哥进?来。
贵哥一早便?去采药,方?进?家门就瞧见家中异样,才放下药篓,就被陈福叫来。
方?才没看到他,沈青黛还有些奇怪,见他一身尘土,衣服上还沾染着青草药的气息,才知他去了何处。
赵令询指着尸体:“他中毒而亡,你瞧瞧,他是中了什么毒?”
贵哥一看到陈桉的尸体,红着眼?眶,先安慰了几?句陈奉,这?才回到屋内去取银针等器物。
不消片刻,贵哥起身,面色沉重:“是断肠草提取物。”
沈青黛三人听罢,一阵惊诧,断肠草提取物,慧娘一家当初正是中了此毒。
陈奉一阵目眩,扶着桌子,勉强站立。
赵令询瞟了他一眼?,问道:“莫非陈老爷当初所中的,也是断肠草之毒?”
陈奉脸色阴沉,许久,才缓缓点头。
里长一听,吓得脸色发白:“当初陈老爷中毒,是那卢郎中下的,而今他死了,那这?毒是谁下的?”
沈青黛下意识地望向赵令询。
断肠草之毒,是卢郎中所制。
当初他用此毒,毒害慧娘一家,又下毒对付陈奉。
事情败露后,他回到住处,莫名?死在屋内。
照理?说?,随着卢郎中住处被焚烧,断肠草之毒应已毁在那场大火里。
可如今断肠草之毒却又出现,也就是说?,牛山村,会制作此毒的,不止卢郎中一人。
凶手擅于?制毒,那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蛊□□者,是留行门潜伏在此的刺客。
沈青黛止不住脊背发凉,留行门的人,极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可若凶手当真?是留行门的人,他为何要杀陈桉?
还有慧娘一家被人挖坟,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慧娘的尸身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68章 牛山之木09
巨大?的疑云笼在沈青黛心头。
短短数日, 一个小小的牛山村,先后十余人身亡,实在过于骇人。
断肠草提取物毒素较强, 片刻便可致死,不过这类毒物, 需要服用才能见效。
若陈桉昨日归来并未外出,那凶手是如何下的毒呢?
“昨日二?公子回?来后, 可曾有去过什么?地方?, 吃过什么?东西?”
陈福摇摇头:“二?公子回?来后, 就?没再出去过。在镇上, 二?公子已经吃饱喝足, 没有再吃过什么?东西。”
既然没吃过东西,那问题,只能出在水上。
赵令询看向桌上的杯子, 示意贵哥:“还需你验下,看是否有毒。”
贵哥一验,果然是断肠草之毒。
沈青黛问:“昨日有谁去过二?公子房间??”
陈福想?了想?:“我一早便与二?公子出去,整个院内只有老马和红儿。”
陈奉马上命陈福去叫两人进来。
等着两人进来的间?隙, 沈青黛走?到窗前一看,窗子半开,明显有人为动过的痕迹。
两人很快便被叫来,一进来便瑟缩着齐齐跪在地上。
沈青黛少不得继续问:“昨日,二?公子出去后,还有谁进过他房间??房内的茶水,是谁备的?”
红儿颤声道:“大?约巳时, 我进来打扫过房间?,以往我都是这个时辰过来打扫的。等到酉时我见二?公子未归, 想?着他可能是又?出去喝酒了,便提准备好蜂蜜水放着。”
大?约是猜出或许茶水出了问题,红儿哭道:“大?人,老爷,我在这里十多年,我不可能害二?少爷的。”
陈奉点头道:“大?人,红儿是我们本村人,又?在我们家辛苦十多年,草民?清楚她的为人,她一直本本分分,不可能下毒的。”
沈青黛也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凶手下毒,一般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轻易将自己暴露。而且这个红儿,是地地道道的牛山村人,确实不太可能与留行门有牵扯。
茶水是昨日酉时左右新?换上的,按时间?推算,陈桉从镇上回?来应是戌时左右,凶手就?是在这段时辰下的毒。
沈青黛问向老马:“昨日酉时后,院内可有什么?异常?还有,二?公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马抬头,扫了陈奉一眼,眼中?惊恐一闪而过,很快否认:“回?大?人,没什么?异常。”
陈奉见他躲躲闪闪的,不禁怒骂:“你知道些什么??说?。”
老马又?看了一眼贵哥,战战兢兢道:“二?公子最近,一直在纠缠秀姐儿。昨日,我看到贵哥与二?公子吵得厉害。二?公子动了手,还说?他早晚要把?贵哥赶出去。”
陈奉转头看向贵哥,贵哥不紧不慢道:“舅父,昨日我的确与桉弟有过争执。不过,我也是希望他能上进,不要把?心思放在不必要的地方?。”
陈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
赵令询沉思片刻,便直问道:“不知令郎在村中?,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此言一出,陈奉沉默许久,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不是不知。
这些年,陈桉在村中?得罪的人,已经不是一两个那么?简单。先不说?家里这些人,外头那些哪个看到他不躲着走?。
“人心隔肚皮,我们家也算树大?招风,难免会遭人嫉妒,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听着陈奉在找补,赵令询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沈青黛一直在暗自思量,陈桉被害一事,死亡时间?和原因皆已清晰,若想?揪出凶手,还需查明作案的动机。若想?查明动机,自然需要走?访村民?,了解更多详情,获得更多线索。陈奉一心想?揪出凶手,那必不会阻止他们调查。这样的话,或许她可以借着调查陈桉被害一事,同时调查卢郎中?被害真相,以及,卢郎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老爷,令郎之事,我们会全力调查,争取早日缉拿到凶手。昨日凶手投毒后,若是逃离,势必会有些动静。若想?知晓凶手的动向,恐怕还需村民?们多多帮忙才是。”
陈奉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对着里长拱手道:“若是几位大?人问话,还要劳烦知会大?伙一声,莫要懈怠。若是有谁提供有用线索,我免他三年的租。若是有人帮忙抓到凶手,终生免租。”
施净一边咋舌,一边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里长忙应下。
沈青黛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掏出玉佩。
“忘了问陈老爷,可有见过此物?”
陈奉一头雾水:“没见过,大?人为何这么?问?”
沈青黛道:“昨日与贵公子发生争执,皆是由?此玉佩引起。村中?一位小姑娘,在二?公子那拿走?了此玉佩,说?是慧娘之物。”
陈奉抬头一脸错愕,随即怒道:“这个孽障,家里何曾缺过钱,还到外去偷。”
听陈奉之意,好像陈桉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沈青黛点点头,见此处暂无甚可查,嘱咐陈奉小心看好尸身,便起身告辞。
陈福应着,领着众人就?往外走?。
陈奉亲自送至门外,在门口与几人寒暄几句,方?才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沈青黛突然回?过头来,叫住了陈奉。
“陈老爷,听说?了吗?今日一早有人发现,慧娘家的坟被人挖了。”
丧子的悲痛,儿子被害的愤怒,在此刻皆被惊愕替代。
陈奉脸上很快恢复正常:“谁做的?俗话说?逝者为大?,大?人们可千万莫要轻饶了他。”
沈青黛道:“还在查,若查到,绝不姑息。贼人如此嚣张,我怀疑是个盗墓的,陈老爷若有线索,还望不吝相告。”
出了陈奉家不远,沈青黛决定去昨日陈桉被泼脏水处查看,里长便先行告辞。
临走?前,沈青黛笑?道:“方?才陈老爷可是说?了,若有人提供线索,可以免去田租,这么?大?的好事,劳烦让村民?们都知晓才是。”
里长附和:“自然。”
望着里长背影,施净笑?道:“沈大?公子,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沈青黛想?着屋内爹爹新?送来的银票,暗自长叹,她最近花钱真是越来越慢了。
赵令询认真道:“倒也不是精打细算,这些村民?没有自己的土地,几两银子,根本比不上陈奉的恩情。只消里长回?去一说?,咱们在村里查案,会方?便很多。”
沈青黛却在想?别的事:“方?才离开前,我故意提到慧娘家坟墓被挖,陈奉有些不对。”
赵令询点头:“没错。他惊愕中?似乎带着慌乱,我怀疑,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施净挠着头:“怎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本来只是查卢郎中?的案子。现下先是慧娘家的坟墓被挖,刚怀疑是陈桉,结果他也死了。就?连这个陈老爷,也是奇奇怪怪。还有,你们说?杀害卢郎中?和陈桉的,会不会是同一人?”
沈青黛凝眉:“凶手提前一步杀害卢郎中?,很可能与留行门有关,那杀死陈桉,为的又?是什么?呢?”
若说?杀死卢郎中?是为浸骨草,那凶手大?可杀了之后,安安静静地守着便好。可陈桉不过是个纨绔,杀了他于留行门能有什么?益处?何况还是在他们查案的当口,为何要主动暴露在他们面前呢?
赵令询见沈青黛凝眉不展,开口道:“你说?过,做得越多,留下的线索就?会越多,或许陈桉之死,是个突破口也不一定。”
一句话,让沈青黛豁然开朗。
她接着分析道:“不过,也不能只把?目光放在留行门上,陈桉是被仇杀也不一定。凶手选在酉时后下毒,定是知晓二?公子动向,知道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而且他知晓红儿会备好茶水,显然是对他的习惯有些了解。
施净道:“那这样的话,不就?是他身边人了。”
赵令询摇头:“只要留心,一个人的习惯很容易被发现。走?吧,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三人很快来到昨日陈桉被泼脏水的地方?。一只旧木桶被摔在地上,四周堆积的食物残渣仍在,隔了一晚,气味依旧有些刺鼻。
施净捂住鼻子:“这人绝对和陈桉有大?仇,这么?臭都能忍,陈桉怕不是就?是他杀的吧?”
沈青黛打量着四周,陈福说?陈桉被泼脏水后,并未寻到对方?,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照他所?说?,凶手不是功夫高强,便是提前有所?准备。
四下张望着,沈青黛终于发现了端倪。
她走?到路边一棵树旁,仔细看了看,发现树上有道划痕。又?到斜对面的树上去看,也是一样。再捡起地上的木桶一看,木桶两边各有一条摩擦的痕迹。
沈青黛忍不住道:“这人竟有如此巧思。”
施净不解:“你发现什么?了?”
沈青黛指着两边的树木和木桶:“这人制了一个巧妙的机关,先是绑了一根绳子,把?木桶掉在绳子上,然后又?在木桶一端系上绳子,自己则拿着绳子一端,只等陈桉经过,拉动绳子即可。”
施净拊掌道:“妙啊!”
赵令询点头:“的确巧妙,不过,若要拉动木桶,没有足够的力气恐怕不行,泼脏水之人,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泼脏水之人和毒害陈桉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人,虽然还很难说?,但他们既已经查明缘由?,也就?多了条线索。
沈青黛点头赞同,她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走?吧,趁着还不到晌午,去村里走?走?吧。”
距吃午饭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个时候,村民?多在屋外坐着闲聊,无疑是打听消息的好时机。
三人沿着溪水一路向前,最终在村头祠堂旁的杨树前停下。
杨树下坐着三四个手拿活计的中?年妇女,她们时不时放下活计,双手比划着,边说?边笑?。
妇女们一看他们三人,便放下手中?的活计,笑?得格外亲切:“大?人,你们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尽管问,别客气。”
看他们的态度,三人已知里长必是知会了村民?。这会,他们巴不得上赶着提供线索呢。
沈青黛也不含糊,走?到几人面前:“婶子们可知道,陈桉平日在村里为人如何?有没有什么?非要致他于死地的仇家?”
方?才还在说?笑?的妇女,稍微凝了神色,便自动转移了话题:“二?少爷啊,他人是顽劣了些,不过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就?是爱与年轻小姑娘说?笑?。若是有人有心教训他一顿,也不奇怪。可要说?杀人,着实有点过了。”
沈青黛凑上前去:“说?到小姑娘,我看你们村小姑娘个个都水灵灵的,那个秀姐儿我见过,就?是比起京城的姑娘也不差。”
施净微微皱眉,怎么?沈青还和她们聊上小姑娘了。
瘦点的妇女笑?道:“我们村啊,就?是水灵姑娘多,秀姐儿那样貌,整个牛山村就?没人能比,要不怎么?被这二?公子看上呢。”
胖点的妇女摇头道:“秀姐儿长得是好,但要说?哪个最好看,还是慧娘。”
马上便有人附和:“可不是嘛,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被那卢郎中?给祸害了。”
赵令询觉得她们无比聒噪,默默转过头去。
沈青黛一拍大?腿:“这么?美的姑娘,没有瞧见,也是我们没有福气啊。”
说?完,她神神秘秘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吧,更惨的还在后头呢。今日一早,我们接到报案,说?是她的坟被人挖了,尸身竟不见了。惨啊!”
胖点的妇女瞥了沈青黛一眼,头微微扬起:“谁说?我们不知道,这牛山村,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沈青黛露出极为钦佩的目光:“婶子知道这么?多呢,要说?这慧娘一个小姑娘家,能得罪什么?人啊,死了也不得安生,竟然被人挖了坟去。”
胖点的妇女压低声音说?:“能有谁,你想?想?谁最恨她啊?”
沈青黛俯身过去:“实不相瞒,婶子同我想?一块去了。婶子比我们知道得多,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胖点的妇女听着恭维,心里大?为受用,可还是谨慎道:“扯得有些远了啊。”
沈青黛略一思索:“那咱们说?回?这个二?公子啊,二?公子这么?喜欢沾花惹草的,就?没看上过慧娘?”
胖点的妇女登时笑?了:“大?人,怎么?也这么?爱说?笑?呢。大?公子是什么?人啊,他看上的人,二?公子哪敢动。平日里,二?公子看到慧娘,都是绕路走?,哪敢得罪她啊。”
这个大?公子,听起来似乎有些手段。
“大?公子这么?厉害,二?公子这样的,都能训得服服帖帖。”
一旁的瘦瘦的妇女道:“可不是嘛,大?公子一直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务,又?有手段。别说?二?公子了,就?是全村哪有不服的。”
沈青黛奇道:“这样的人,竟然能气死了?”
瘦瘦的妇女道:“我们也觉得奇怪呢,怎么?突然就?死了。这陈老爷原先也不信啊,就?找人查验,结果还是毫无发现。”
沈青黛暗自思索一阵,接着问:“你们觉得,二?公子最有可能是被谁害的?婶子们消息灵通,应该知道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吧。咱们今日,就?是随便聊聊,咱不外传啊。”
胖点的妇女,方?才一直插不上话,这会立刻清清嗓子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这事啊,村子早传遍了。不过我可先说?好,这位小大?人,若是这个线索有用,回?头可别忘了我。”
沈青黛慌忙应着。
那胖妇女这才道:“你们方?才说?,大?公子是病死的。可我听说?啊,陈大?公子,根本就?不是病死的。原本我还不信,可直到二?公子出事,我才觉得可能不是讹传。大?公子,就?是被贵哥害死的。”
沈青黛一听,摇头道:“怎么?可能啊?贵哥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君羊八八三令柒七吾三陆为什么?要杀大?公子啊?”
胖妇女道:“陈老爷年轻时候的事,你们外人自然不知道。你看贵哥那模样,分明和陈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哪是陈老爷侄子,分明就?是他私生子。你们看啊,大?公子一死,家里的事不都是贵哥在打理。如今二?公子也死了,那对谁最有好处?”
沈青黛微微一愣,贵哥是陈奉的私生子。他跟随卢郎中?学医,懂制药更懂制毒,又?对秀姐儿不一般。若是如此,他的确很有嫌疑。
只这一回?,沈青黛便打听出了不少,她本想?趁机问些关于卢郎中?的事,但想?起方?才她们对卢郎中?的评价,便知不会问出什么?,笑?着起身告辞。
赵令询也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回?头我让赵捕头去查一查贵哥的身份。”
沈青黛点头:“若他真是陈奉私生子,二?公子身故,的确他获益最大?。而且,他也有作案的时间?和能力。”
施净跟着笑?道:“你别说?,沈大?公子真接地气,和那些妇女们都能聊得这么?起劲。”
沈青黛呛道:“那还不是有两个只会看热闹的,下次换你上好不好?”
施净忙笑?着摆手:“我不行,我可没有沈公子这个好皮囊,走?到哪都这么?受欢迎。”
几人说?说?笑?笑?正往回?走?,才走?到石桥边,便被两个村民?拦住了路。
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四下张望着,确定没有人,这才开口:“大?人,救命啊!”
三人有些莫名其妙,沈青黛让两人起身:“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两人这才起身,畏畏缩缩地问:“大?人,你们能不能帮忙驱鬼啊?”
赵令询眸带寒光:“荒唐,这世上哪有鬼?”
两人抖得筛糠一样:“小人不敢欺瞒,真的有鬼啊,大?人。”
沈青黛沉声问:“怎么?回?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颤抖道:“就?在昨日,我们上山砍柴,回?来得有些晚。结果,回?来的路上,我们……我们看到了慧娘。原本我们虽然害怕,还能强行安慰是天黑看岔了。谁知道,今日就?听说?,慧娘被挖了坟。不用想?,肯定是慧娘她的鬼魂回?来了。我就?说?,咱们就?不能再干那抬尸的活了,太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
三人对视一眼,赵令询沉声问:“既然天黑,你们怎么?就?确定,看到的慧娘?”
两人肯定道:“错不了,大?人。当初慧娘吊死后,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给搬下来的。慧娘下葬,也是我们抬的棺木。盖棺之时,我们看到,她就?穿一身粉红的衣裳。而且那身段打扮,就?是慧娘没错。”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信有鬼。
可慧娘分明出现了,难道,慧娘她根本没有死。
第69章 牛山之木10
慧娘坟墓被挖, 尸身不见,实在有些蹊跷。
而且他们又说看到了慧娘,很难不让人?怀疑, 慧娘她还活着。
沈青黛神色严肃了起来:“你们到?的时候,确定慧娘已经死?了?”
两人?道:“死?了, 死?得透透的。整个人吊在屋梁上,飘飘荡荡的。搬下来的时候, 整个人?脸白得什么似的, 嘴唇乌紫, 看得人发寒。”
三人?相互望着, 各有思量。
打发?走了两人?, 三人?边走边梳理案情。
施净说?道:“你们说?,慧娘是不是根本就没死?,和?之?前那个杜禹秀一样, 只是诈死?。”
沈青黛揉了揉额头:“看到?慧娘下葬的,不止这两人?,当日里长也是亲眼看到?的。还是那句话,若她是诈死?, 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赵令询点头:“慧娘的坟墓刚发?现被挖,就有人?看到?慧娘,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太巧了。”
这个案子牵扯太多,沈青黛一时千头万绪,好不容易理出来的一点思路,也因慧娘的出现而打乱。
慧娘, 这个美丽的女子,似乎每个案子都有她的身影。
卢季云毒杀案, 她是起因。
最早死?的陈榕,因她被辱,愤恨而亡。
陈桉被毒害一案,先是被害人?陈桉莫名其?妙地拿着她的玉佩,然后便是她的坟墓被挖,接着又有人?声称看到?她。
美人?如花,遥隔云端,沈青黛对她充满好奇。她不知道,抽丝剥茧之?后,会看到?怎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姑娘。
三人?回到?住处,一进门?就瞧见,烟儿正为王安若擦药。昨日赵令询虽及时扶住了他,可他的胳膊还是碰石桌,擦伤了。
烟儿见他们回来,笑道:“你们回来得巧,常安马上就要?做好饭了。”
施净一大早出去,累得连连摆手?:“我?先躺会,饭好了叫我?。”
院内日光点点,风吹荷香,沈青黛笑着答应后,便坐了下来。
赵令询也跟着坐下,顺便倒了一杯茶,推给沈青黛。
沈青黛一杯热茶饮下,馨香满口,方才的郁结也随之?消散,熟悉的微笑又挂在脸上。
烟儿凑过去:“这茶有什么好喝的,能让你们一个个喝得这么陶醉。”
王安若笑道:“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饮茶,能令人?心下清明,杂念全消。”
烟儿明明听得陶醉,可一反应过来,嘴硬道:“文绉绉的,酸死?了。”
王安若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笑笑。
待沈青黛放下茶杯,烟儿才问:“王安若他不让我?跟着去,慧娘的坟真的被人?挖了吗?”
沈青黛点点头:“是,慧娘还有她父母的坟,都被人?挖了出来。”
烟儿恼道:“是不是陈桉那个王八蛋干的?整个村里,就只有他家和?慧娘有仇。沈大人?,一定是他,错不了。”
王安若提醒道:“烟儿,不可爆粗。”
烟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沈青黛叹道:“不是他,陈桉今日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烟儿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抽动几下,还是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他真的死?了?”
俗语云:死?者为大。好像,一个人?只要?死?了,他生前的恶,都会随着这句话,变得模糊。是以,众人?面对逝者,都会给予其?最后的体面。
可烟儿,她却是如此直白,行止由?心,完全无?视常规和?束缚。
一旁的赵令询,嘴角也不可抑制地扬起。
王安若无?奈道:“烟儿,人?都死?了,你这样,不太好。”
烟儿扬起头:“有什么不好的,少了一个祸害,好得很。”
沈青黛适时转移了话题:“慧娘死?的时候,你去了吗?”
烟儿摇摇头:“没有,当时我?正陪着王安若去找卢郎中。卢郎中那日却不在,我?们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便回来了。直到?第二天,我?才听到?慧娘的死?讯。等?我?想去看她时,慧娘已经被她父母装进了棺材,准备下葬了。”
她脸色微沉:“村里的规矩,下葬时,女子不得在场。所以,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听到?下葬女子不得在场,沈青黛眉头紧蹙。
小时候在乡间,她曾与一个小姐妹要?好。
一日,小姐妹的爷爷要?下葬,她跟在爷爷的棺木后,哭着要?去送爷爷最后一程,却被父母拦下,责骂她不懂事。
那个时候,她不懂,小姐妹舍不得爷爷,明明是孝道,怎么就不懂事了呢?
她回过神来,看了看烟儿,问道:“你不是说?过,慧娘一直同卢郎中两情相悦,为何会答应与陈榕定亲?”
烟儿气道:“哪里是慧娘同意的。分明是她父母,还有她那个哥哥,贪图陈榕家的钱,又不敢得罪陈老爷,才不顾慧娘的心意,私自答应的。”
女儿家婚事不由?已,沈青黛尽管很清楚,可还是忍不住替慧娘可惜。
沈青黛想了想,接着问:“陈榕这个人?怎么样?我?听说?,他是知晓慧娘失了清白的消息后,被气死?的。”
烟儿不屑一笑:“他能被气死?,真是见鬼了。整个牛山村,谁不知道,陈榕的手?段。狠起来,自己的亲兄弟都收拾。陈桉多蛮横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小猫一样。他那么狠毒的人?,能因为这点事被气死??”
这倒是和?方才在村头打听到?的一致,陈榕不是气死?的。
不自觉碰到?怀中的玉佩,沈青黛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玉佩的?”
烟儿眼中流露一丝厌恶:“我?去找秀姐儿玩耍时,发?现陈桉对秀姐儿拉拉扯扯的,堵住秀姐儿不让她走。我?一生气,便走过去,趁着他不备,推了他一把,顺手?拿走了他腰间的东西。拿到?手?后,我?才发?现是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他一见玉佩被拿,也不管秀姐儿了,气急败坏地追着我?打。”
陈桉似乎对这个玉佩,很在意。
据村民所说?,陈桉一直惧怕陈榕,陈榕还活着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招惹慧娘的。
陈榕死?去的第二天,陈奉上门?闹事,慧娘被毁清白的事情暴露,她不堪其?辱,上吊自杀。
也就是说?,这枚玉佩,他只能是在慧娘死?后才拿到?的。
可是,慧娘与他们家有仇,慧娘下葬前,他是不可能去的。
照这么想来,他必定是在慧娘下葬之?后才拿到?玉佩的。
慧娘坟墓被挖,或许,还真的就是他所为。
她之?前未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陈奉暗示,陈桉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她下意识认为,陈桉是在慧娘死?之?前,偷走了玉佩。
可细细想来,陈奉一直对儿子诸多维护,为何却因一块玉佩,轻易给儿子扣上这么一个帽子呢。
沈青黛忙将她的想法?告知众人?。
赵令询道:“你是怀疑,慧娘的坟,不是昨日才被挖的?”
沈青黛点头:“极有可能,不然,他是从何处拿到?玉佩的?”
烟儿无?比赞同:“肯定就是他,他和?他那个哥一样,骨子里都是坏的。”
赵令询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其?一,陈桉与他大哥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到?,可以为他大哥报仇雪恨的地步。其?二,若是他挖了坟,那慧娘的尸身在何处?这些日子,并未听闻有女尸出现。”
沈青黛沉吟片刻,觉得赵令询分析得也有道理:“你说?得不错,方才那两人?,神神道道的,再这样下去,保不齐村里会传出什么流言呢?不如,下午就在慧娘坟墓周边,着重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慧娘的尸身。”
烟儿好奇道:“什么两个人?,神神道道的?”
沈青黛无?奈道:“就是有两个人?,说?是看到?了慧娘。”
烟儿浑身一个冷战,下意识地拉紧王安若。
王安若觉出她的不安,拍着她轻声道:“都是一些无?稽之?谈,不要?怕。”
恰好常安做好了饭菜,喊他们来吃。沈青黛便拉起烟儿,随他们一起进屋。
施净睡了一会,醒来胃口极好,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突然,赵令询盯着常安:“你的手?怎么了?”
沈青黛抬头望去,只见常安掌心赫然一条红痕。
常安忙把掌心收起:“方才做饭,不小心烫着了。”
王安若一听,忙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怎么烫着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先涂些药膏吧。”
烟儿满不在乎道:“一个大男人?,烫伤而已,哪就这么娇气了。我?都摔打过多少次,也不见你给我?药膏。”
王安若笑道:“你个小丫头,嘀嘀咕咕什么呢?也不瞧瞧,每日是谁在为咱们做饭?若是常安伤了手?,咱们以后吃什么?”
烟儿一听,王安若一口一个咱们,心下欢喜,抿着嘴,低下头去。
沈青黛看着埋头吃饭的烟儿,难得的安静,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令询起身,盛了一碗火腿鲜鸡汤,放到?沈青黛跟前。
鲜红诱人?的火腿,汁水丰盈的嫩鸡,汤色澄黄,一点葱花点缀。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汤,不由?想起忠勤伯府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还是个人?人?可欺的小庶女。她整日窝在自己的小院内,吃着府内下人?才吃的粗食。
有一日,她突然发?现午饭多了一份汤,许久未吃肉的她,端起来吃了个精光。
后来,她才知道,是府内借住的世子爷,心血来潮,说?是想吃火腿鸡汤,让多做些。
谁知,这一做,便做多了,而且,汤做得太慢,等?汤做好,世子爷已经没了兴致。
夫人?觉得倒掉太可惜,于是,就便宜了她。
托着赵令询爱挑剔的福,他在的那些日子,是她在忠勤伯府吃得最好的时候。
沈青黛一时恍恍惚惚,手?中的勺子不停搅动着碗里的汤,一不留神,被施净碰了一下,汤汁洒了一桌子。
施净慌忙道歉,帮着去擦拭。
赵令询皱眉看着他:“我?来吧。”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之?前沈青黛送他掩住口鼻的帕子,轻轻替她把身上的汁水擦干。
“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赵令询轻声问道。
沈青黛像没听到?一样,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汤。
方才放碗的地方,因撒了汤,一个圆形的水环痕迹,牢牢地印在桌上。
她拉着赵令询,兴奋道:“你看,有印记。”
赵令询看了看,点点头。印记很明显,他看得到?。
沈青黛自顾自说?道:“没有痕迹,错了,方才全错了。”
施净一头雾水:“沈青,你在说?什么呢?一会有印记,一会没痕迹的?”
沈青黛激动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慧娘一家坟墓被挖,慧娘那个空棺?”
赵令询同施净齐齐点头:“是空的,没错。”
沈青黛道:“对,是空的,而且很干净,没有任何印记。”
施净一下反应过来,对啊,尸体超过两天便会渐渐腐烂,或多或少会留下点痕迹。这点,从慧娘父母的棺木中便可以看出。
赵令询也意识到?了这点:“你是说?,慧娘的尸身,不是这两日才不见的?”
沈青黛眸色幽深:“没错。我?怀疑,在她下葬之?后,她的尸身,就已经被人?转移了。”
第70章 牛山之木11
三人匆匆吃了午饭, 便同赵世元汇合。
交待好赵世元去查贵哥的身世,他们带着剩余之人一同前去慧娘的墓地。
到?了墓地,少不得又要挖开慧娘的空坟。
赵令询同施净上前细看, 棺内的确干干净净。
早上来时,沈青黛已经仔细观察四周。
坟墓一面临近溪水, 三?面皆是荒草丛。
坟墓在此,莫说是晚上, 就是白日里来此挖坟, 都很难被发现。
赵令询看了眼坟墓道:“早上我已看过, 这里的土, 是新翻的。坟被挖, 应该是这两日之?事。”
正是注意?到?了这点,一开始,沈青黛才会误以为?慧娘的尸身, 是坟被挖之?后,被人转移走的。
沈青黛举目张望,沉思片刻:“之?前一直想?着慧娘尸身为?何不见,我竟忘了, 秀姐儿曾说过,慧娘家贫。既如此,他们应该没有地,为?何能埋在此处?这里虽然杂草丛生?,可怎么瞧也不像是无主之?地。”
赵令询点头。
慧娘方亡故,她哥嫂就嫌晦气,急匆匆将她埋了。
很显然, 他们不会答应出钱。
若按正常来讲,他们会把慧娘葬在无主的山上, 而不是这里。
沈青黛道:“此事,还需去里长那里问一下。”
赵令询想?了想?:“也好。”
几人从慧娘墓地出来,沿着已是遍地绿意?的小?路,便往村里走。
入了五月,一天热过一天,自家门口、村头树下,坐满了纳凉的村民。
聊得正热络的村民们,一看到?沈青黛他们走来,便主动迎上前去。
他们七嘴八舌道:“大人,慧娘的事,你们可得管管啊!”
沈青黛一愣,随即道:“慧娘?她尸身丢失这件事,我们会查的。”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摆摆手?,低声说道:“不止是尸身,还有她的鬼魂啊。”
三?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她说什么,那两个神神道道的人,果然在村里面开始散布谣言了。
沈青黛见他们个个面带恐惧之?色,便道:“鬼魂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若这世上有鬼,我们还能好好站在这?况且,即便这世上有鬼,慧娘她又不是遭人残害,她是自缢而亡。你们不是说是卢郎中毁了她,如今卢郎中已死,她也算大仇得报,还有什么可流连的?你们都是些无关之?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中年汉子面露窘色:“我们能不怕吗?陈满他们兄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况且,最近村里面总是出事。而且,而且……”
赵令询上前:“一个大男人,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直接说。”
那人咽下口水道:“昨日夜间,不少村民都听到?了女子的哭声。草民家同慧娘家近,草民可以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慧娘家传出来的。”
若说先前陈满兄弟看到?慧娘,可能是眼花。可眼下,不少村民都听到?了慧娘的哭声。怪不得,慧娘鬼魂之?说,会传得如此之?快。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赵令询淡声道:“此事,我们会查,在未查清之?前,不要胡乱传言。”
三?人不再停留,直奔里长家而去。
里长正眯着眼,坐在院中树下半旧的椅上纳凉,玉郎在一旁摆弄着新采来的药材。
玉郎见他们来访,拱手?施礼,随后上前摇醒父亲。
里长见是他们,忙迎着他们到?正屋,又命玉郎去备茶水。
方坐定?,赵令询便问:“里长可有听到?近日传言?”
里长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乡野之?人,没有什么见识,就爱传些鬼神之?说,大人们勿见怪。”
赵令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是吗?我怎么听说,慧娘是因为?有冤,所以鬼魂才会回来的。我还听说,当初慧娘失了清白之?事,另有隐情。”
沈青黛一听,便知赵令询还是不信,卢郎中会对慧娘用强,试图旁敲侧击,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里长明显一怔,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后,叹道:“慧娘她失了清白,确实可怜。她为?此自缢而亡,若是有冤,也是向施暴之?人。卢郎中已死,我们也算帮她报了仇,她还有何冤。至于?隐情,纯属无稽之?谈。”
到?底是里长,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赵令询抬头,幽深的双眸中带着些许不明的笑意?:“里长慌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这些鬼神之?说,而是想?问问你其?他事情。”
里长顿时松了一口气:“大人请问,草民定?当知无不言。”
赵令询看了看沈青黛,沈青黛会意?,便问:“我记得里长曾说过,慧娘下葬之?时,你是在场的。”
里长点头:“没错。但凡村子里有人故去,只要我得空,都会去帮忙。”
听起来,倒是尽职尽责,一心为?着村民。
沈青黛笑笑:“里长如此为?村民着想?,牛山村上下一心,人人富足,指日可待。”
里长听得心花怒放,谦虚道:“哪里哪里,这些年,村民是过得好了些,但远远不到?富足地步。”
沈青黛笑道:“是吗,我看那慧娘家就挺富足的。”
里长一听,摇头道:“他们家啊,别看房子盖得好,那都是早些年为?给儿子娶媳妇,借钱盖的。老的闷头干,小?的不出力,若不是慧娘勤快,平日里做些针线活,又时常帮着卢郎中……”
说到?卢郎中,他突然停住了,干笑几声,没有说下去。
沈青黛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那就怪了。我看埋葬慧娘一家那地,虽然偏些,却不像是没主的。他们家既然不富足,那地是怎么来的?”
里长一时愣住了,这位沈大人问了半天,原来是这个目的。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里长对村民关怀备至,这种?事不会不知吧?”
里长苦笑一声:“草民知道。”
沈青黛道:“你说过,村中之?地,多是陈奉的。埋葬慧娘的那块地,是不是也是他的?”
里长垂手?道:“没错,正是陈老爷的。”
赵令询冷笑一声:“陈奉不是觉得慧娘克死了他儿子,怎么还会把地让出来,埋葬慧娘。”
里长叹了一口气:“陈老爷中年丧子,也只是一时气愤,才去慧娘家闹事。谁知慧娘想?不开,就吊死了。事后,陈老爷也很内疚,就赔了一块地给到?慧娘家。”
沈青黛心内嗤笑一声,她根本不信。能不分青红皂白,跑到?受害者家中大闹,指责她克死自己儿子,还把慧娘失了清白之?事,搞得人尽皆知。这样的人,岂会突然觉悟,并且这么好心。
方从里长家出来,施净便道:“原来你早猜到?了,那地是陈奉的。”
沈青黛颔首:“是,这次过来只是想?确认一下。我只是不明白,陈奉一定?恨透了慧娘,不然也不会儿子一死,便去慧娘家闹。可是,他为?何突然答应给慧娘一块地葬身呢?他既然敢去闹,就没有想?过慧娘的处境,分明就是将慧娘往死里逼,又怎么会愧疚。”
赵令询想?了想?:“慧娘自缢此事,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隐情。里长老于?世故,很多事必定?问不出。至于?陈奉,涉及他自身利益,也必定?不肯说实话?。”
沈青黛正思索着,刚走到?一个偏僻的小?道,就见一人从他们后面追了过来。
“大人,请留步。”
几人回头,见是一个身穿破布衣衫的中年男子,因跑得急,此时一脸的汗。
沈青黛问:“你可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
男子点点头:“大人,昨日我在石桥下纳凉,无意?间看到?贵哥同秀姐儿一起。秀姐儿垂着泪,说陈桉欺负她,家里人也不敢管。贵哥听后,十?分气愤,他让秀姐儿放心,还说早晚有一天,他要取代陈桉。”
贵哥方说完这话?,陈桉第?二日便死于?毒杀,男子自然以为?他就是凶手?。
沈青黛道:“你说的这些,很有用,我们记下了。不过,贵哥是不是凶手?,还不一定?,切勿在村内乱传。”
这些日子,牛山村频频出事,流言四起,沈青黛不希望案子还未破,已是人心惶惶。
那人听后,十?分肯定?道:“大人,你信我,凶手?就是贵哥。你看这陈老爷家,两个儿子都死了,那不就轮到?贵哥掌家了。而且,大公子死的也蹊跷。他死的时候,我就在场。”
沈青黛有了兴趣:“陈榕死的时候你在?那你说说,当日的情形。”
那人见沈青黛颇有兴致,便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去山上摘山果。碰巧看到?大公子带着三?四个人,进山猎野味。当时,我就在一边的矮树上,怕惊扰大公子的猎物,就没敢出声。谁知道,大公子刚拉开弓,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身边的几个人慌着去扶,过了一会,那几个人就叫嚷着说不行了,七手?八脚把人抬下了山。”
陈榕是打猎的时候,突然亡故的。
沈青黛也怀疑他不是被气死的,没想?到?却是如此。
“既然他的死是意?外,你为?何会怀疑贵哥?”
那人道:“大公子一向身体?强健,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死了?事后陈老爷让贵哥查验,贵哥一口咬定?没有中毒。陈老爷对他这个侄子,很信任。他说没中毒,陈老爷也就信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大公子死后,原本说是要停几日再下葬。结果贵哥说天热尸体?宜腐,提议让大公子早日入土为?安。陈老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听了他的话?,第?二日便将大公子匆匆葬了。如今想?来,多半是贵哥,提前下了毒,怕会暴露,这才说服陈老爷的。”
赵令询问道:“陈奉对贵哥信任到?如此地步?”
那人想?了想?:“倒也没有。陈老爷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大儿子陈榕。陈榕还在的时候,陈老爷就让他管家。贵哥根本不入陈老爷的眼,一直让他跟着卢郎中学医术。这大公子死后,二公子实在扶不起来,陈老爷才把家里的事情交给贵哥打理。”
毫无疑问,贵哥是陈榕死后,最大的得益人。
不过大公子突然亡故,整个事件透露着诡异。
陈榕在打猎时无故身亡,死因究竟为?何?
以陈奉的老辣,若是贵哥做的手?脚,他怎会没有察觉?
为?何陈奉突然听取贵哥的建议,匆匆葬了陈榕?
沈青黛认真思索着他的话?,在心头慢慢分析。
那人见他们皆低眉沉思,便搓着手?道:“各位大人,是这样的。小?人家贫,只是想?提供线索,帮家里减轻点负担。若是线索无用,还要劳烦大人们忘了今日之?事,就当小?人放了个屁。若是有用,日后破了案,希望大人们,能可怜可怜小?的,在陈老爷面前提上一提。”
这人想?得倒是周全。
沈青黛笑道:“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放心,我们定?会如你所愿。”
那人千恩万谢,喜滋滋地离开了。
赵令询望着他的背影,嗤笑道:“咱们进村查案的时候,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聋作?哑。一旦有了利益,就想?过来讨一杯羹。”
施净无奈道:“村子里,不都是这样。陈奉是本地乡绅,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自然要谨慎些。”
暮色金黄,晚风抚过,消减了几分燥热。
今日已经有了不少收获,沈青黛轻快道:“走吧,先回去吃饭。”
三?人刚回到?住处,赵世元已经等在门口。
沈青黛上前道:“赵捕头辛苦,这么快便回来了?”
赵世元点头笑道:“贵哥之?前住的村子,不算太远,骑马一个半时辰便到?了。”
赵令询道:“查得如何?”
赵世元收敛了神色:“已经查明,贵哥的确是陈奉的私生?子。”
贵哥真的是陈奉的私生?子,那他就有了作?案的动机。如今陈奉两子双双亡故,他便是陈家未来的家主。
难道真如村民猜测,贵哥就是杀害陈榕与陈桉的凶手??
可若贵哥就是凶手?,那慧娘尸体?丢失又是怎么回事?
贵哥同卢郎中案子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有待考证。
沈青黛看着远处落满余晖的牛山,缓缓道:“看来,明日要找贵哥好好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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