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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潜逃


    桂枝梢头暖晕起, 一线天光散青幕。


    翌日晨起,大朝会如期而至,但朝会章程却生出了细微变数。


    “陛下,臣昨晚放班至今早入朝, 闻城中百姓与同僚谈及云阳侯府上下尽皆收监, 一众仆从?自大理?寺夜转殿前司。敢问陛下, 侯府众人缘何入殿前司内狱?云阳侯本人何在?”


    云葳缺位朝参却未曾告假, 御史台一官员在放朝的尾声出列做请。


    “臣亦有耳闻,殿前司与大理?寺所?决刑狱皆是官宦要案, 臣甚或听得坊间传闻, 云阳侯府上下乃因压胜邪术被大长公主撞破而收监,若真?如此,此事干系重大, 理?应三司会审。”


    刑部一郎中随声附和?。


    “殿前司执掌圣驾戍卫诸事, 云阳侯府众人收监殿前司内狱, 莫非事涉谋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惶恐, 还请陛下明断。”


    宗正寺卿满目狐疑,急切出列询问,身为文家宗亲,他着?实挂怀文昭的安危处境。


    “臣斗胆启奏陛下,今夤夜寅时未至,京兆府得一家丁报案,称其家主被贼人潜入, 匕首穿胸而亡。此人口称之主乃是昨日受大长公主召,往云阳侯府去的太医, 其尸身内有请求致仕的奏表。”


    京兆尹适时将新得的案子当堂坦陈,让云葳与这些?猜忌的勾连更密切了几?分。


    一时间,崇政殿内一众朝臣的脸色染了十足的阴霾与猜疑,私下眼神交流的大有人在。


    “京中谣言甚嚣尘上只需须臾光景,云阳侯身居高位,又是陛下近臣,今未入朝会,踪迹不?明,恐人心不?安;府中人尽皆收监候审,她身为家主无有逃避之理?,合该配合有司查问,请陛下明断。”


    “昨晚京中多人亲见侯府上下随员被押送大理?寺狱,不?知大理?寺卿可否给?诸位同侪解惑?”


    一语落,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去了大理?寺卿身上。


    这位天命之年?的驸马,外人眼里谨小慎微半辈子的杜廷尉,眼下顾不?得君臣礼数,抬起袖子擦着?额上泛起的层层冷汗,偷瞄着?御座上文昭阴沉的脸色,不?由得遍体生寒,自也没有回应旁人的疑问。


    “压胜巫蛊乃阴邪之术,害人害己?,亦事关为臣名节清誉乃至个人与一国运数,怎可等闲视之?口口相传的说辞恐非空穴来风,云阳侯理?当往有司配合查证,以正视听,令谣言自破。”


    “臣附议,望陛下明断。”


    “臣附议…”


    文昭的脑海里嗡鸣声声,眼见满朝臣工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逼迫做派,她不?由得蹙了眉头。


    昨夜萧妧与杜淮递送来的口供实在难看——


    吴桐一口咬定,邪物是云葳命她自宫里一个老宫女处求来的,也是云葳指使她埋在自家府宅园子里的。


    至于府中其他的人,则抵死不?认,声称云葳从?无行此邪术的贼心。


    而审到云葳制毒原料的源头,却无一人知晓内情,府中家仆熬不?住酷刑而一命呜呼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文昭在半个时辰前,已然命秋宁锁拿了吴尚宫与吴桐招认出来的老宫女,也派了槐夏去殿前司追问吴桐胡言乱语的因由,但直到眼下被群臣逼迫,这些?人也未曾再传回新的口供。


    昨日傍晚事发突然,文俊行事仓促,侯府人多,走漏了风声也无可厚非,但谣言直指压胜邪术,未免有些?过于巧合,倒似被某些?喉舌存心散布出来的刻意之举。


    而那个验毒太医的死,更是蹊跷至极。文昭明知是局,却不?好?明着?破解,暗讽贼子阴损,定是算好?了查证清白的一段必要操作里潜藏的时间差,才敢肆无忌惮行当堂逼迫的拙劣手段。


    文昭整理?着?杂乱的思绪,意图绕开此请:“云葳昨夜便已收押掖庭狱,此事朕自会查明,不?劳诸卿费心。”


    “陛下,掖庭狱收监的乃是内廷宫眷。云阳侯府所?涉之事,恐非皇家内宅庶务,她收□□庭不?合律例法度,朝廷命官自当往刑部配合调查,无论是非黑白,朝堂自有公论。”


    刑部尚书戴远安默然良久,却在听得此话后义正言辞的出来与文昭叫板。


    文昭垂眸扫过此人,忽而想起,他好?似是与云山近同科的进士,平日里不?显汤不?漏水的,并不?跳脱。


    “陛下,戴尚书言之有理?。既然此事已经被谣言裹挟,未免平生事端,人心惶惶,请陛下将人移送刑部或由三司会审,以明原委,以正视听,以散流言。”


    门下侍中齐明榭沉稳老练,研判时局后,决意出言劝谏。


    “臣等附议齐相。”


    朝中的风向一边倒,文昭心知,此刻若再强行攥着?云葳不?放,于云葳的声名再无半分好?处,日后即便洗脱嫌疑,再度立身崇政殿,众臣审视猜忌的疑窦目光她定然难以消受。


    至于已然走漏了的风声,也定会因文昭这位帝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而在散朝后飞速发酵,变成三人成虎的荒诞流言,杀伤力?将不?可估量,直接干系京中政局的稳定。


    文昭不?能?赌。


    “准了,着?掖庭令将云葳移送刑部候审,侯府中人一并转押,大理?寺与御史台协理?。”


    文昭冷声应下,心底思量着?,暂且令三司摆摆样子,堵住悠悠众口,她方才存心回护,老狐狸们不?傻,惯会揣测圣心,该不?会为难云葳;私下里殿前司暗中加快查证,弄清吴桐反水的内情,将云葳尽早接回来才是。


    乌泱泱凑热闹的朝臣心满意足散朝离去,混乱的人群里,几?双凌厉得逞的阴鸷视线对撞一处…


    文昭快步往宣和?殿去,边走边吩咐身侧的罗喜:


    “你换身便服出宫去趟天牢,叮嘱云葳莫要害怕,无非是走个过场,朕最迟今夜就把她接出来,让她安心。知会刑部,此事朕要亲审,他们只管羁押,不?得问讯。”


    “老奴领命,这就去办。”罗喜应承的爽利,撒丫子溜得飞快。


    “慢着?,”文昭唤住了脚下生风的罗喜:“先往殿前司一趟,催一催秋宁,再让萧妧即刻来见朕。”


    “是。”罗喜大老远地朝着?文昭拱了拱手,小跑着?奔去了殿前司。


    凝眸瞧着?罗喜屁颠屁颠格外殷勤地走远,文昭似笑非笑轻哼了声,缓解方才被朝臣出言胁迫的压力?。


    她自问处处安排妥贴,只消撬开吴桐的嘴,再命萧妧查出风声流散的源头,云葳便可洗脱污名了。


    罗喜赶去殿前司时,一群人正团团围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槐夏,场面?实在尴尬。


    “路司言,这是怎得了?”


    罗喜拧眉近前询问:“云侯都被前朝大臣们逼迫着?移送刑部了,诸位现下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


    “移送刑部?”萧妧与秋宁异口同声地反问:“怎会如此?”


    “萧副使,陛下宣召,您快着?些?吧。”


    罗喜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路司言,轻重缓急你该拎得清,与其在此哭闹,不?如把所?知悉数回禀陛下,让陛下拿个主意。前朝的阴谋阳谋多了去了,你见得还少吗?”


    槐夏稀里糊涂抹了抹涕泗横流的脸颊,红肿的眸子掠过不?远处牢房里的娘亲和?妹妹,面?上的为难,隐忍与苦闷藏都藏不?住。


    “萧副使,我随您一道?去见陛下。”槐夏抽噎着?攥紧了拳头,抬眸迎上了萧妧怜惜的目光。


    萧妧点点头,带着?槐夏一道?去寻文昭了。


    秋宁见二人走远,近前与罗喜咬耳朵:


    “吴尚宫意外中了蛊毒,却不?知下毒之人何在。她与吴桐因恐惧而失了心智,依从?贼人留下字条里的建议,炮制了云府的压胜构陷,事情大抵如此,只是现下证据不?全。您先告诉陛下,我另有它事查问,暂且不?便回去复命。”


    “竟是如此?”罗喜眉心沟壑愈发深沉,思忖须臾后,急切道?:“那我这便回去寻陛下一趟,一会儿还得紧着?往刑部给?云侯递消息呢。”


    “有劳罗监。”


    秋宁微微颔首,未再停留多言。禁中女官中毒实在蹊跷,她得循着?线索追查投毒的路径,一来是为确保禁中的安全,修补戍卫疏漏;二来,也是为顺藤摸瓜,尽早揪出幕后指使,还云葳清白。


    半个时辰后,待到罗喜与文昭通禀过内情,气喘吁吁跑去刑部给?云葳吃定心丸时,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也一道?来了天牢,三方人马依照会审的规矩,把天牢外把持的密不?透风。


    罗喜被看守拦在了厚重的狱门外。


    身为文昭近侍,把持内侍省的头号人物,罗喜这些?年?可从?未吃过此等闭门羹,但他今日的确无可奈何,文昭没给?他任何通行的令牌物证,三司会审规矩严明,这些?人拦他合乎法理?。


    罗喜磨破嘴皮子也未曾得到通融,只有三五毕恭毕敬的守卫朝他点头哈腰地敷衍,求他万勿为难,有事请示主官或回宫去取足以放行的凭证。


    情急之下,他只得折返大兴宫,朝文昭讨要令旨信物,再来一趟。他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有胆子冷着?他的朝臣可不?多,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秉公办事”,只能?是事成后的利益可观非常。


    一来一回耗时颇久,罗喜迈着?蹒跚趔趄的步伐,呼哧乱喘跑入宣和?殿,毫无仪态规矩可言。


    文昭瞥见归来如此失态的罗喜,她的心陡然漏跳了两拍,急不?可待的从?御案后起身,前来相迎:“如何?”


    罗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请求:“呼…陛下,您给?老奴个信物,他…他们拦着?老奴,不?让进。三司的人,都…都在天牢了。”


    文昭的眉心顷刻皱起,愤恨攥紧了拳头,冷凝的眸光垂落的间隙,扫过腰带上明黄流苏系着?的玉佩,匆匆以蛮力?扯下,塞进了罗喜手里,催促道?:


    “快,骑马去,把云葳给?朕接出来!”


    “接出来?”罗喜有些?发懵。


    “对,接回宫来,朕的口谕,看谁敢拦!你带几?个殿前侍卫一道?去,快些?。”


    文昭怒不?可遏,三司那群老顽固,几?时有过这样的办差效率,现下局势,云葳怕不?是羊入虎口了。


    他们这几?大衙门若如此中用,文昭何必让殿前司领了查案的差事,又把秋宁指使到团团转呢?


    文昭的猜测并不?突兀,云葳自睡梦中被带离了掖庭狱,一整个人还是蒙头转向的状态,未来得及弄清此身何处,就被狱卒带去了天牢刑房。


    而此刻,她已然快被满面?打湿的桑皮纸剥夺了最后一份呼吸的自由。


    这群人无意审问,只想要她闭嘴,永远闭嘴罢了……


    云葳惊惶不?已,愈是紧张呼吸的频次便愈发急促,可那厚重的桑皮纸不?留一丝缝隙,紧贴着?她的面?颊,拼尽全力?吸气的鼻翼翕动不?停,却无有一丝空气入喉。


    每一次苦痛的挣扎,都会让无助的绝望在她的心头无限放大,漫卷她本就脆弱的意识;每一次手足的战栗,都会让她本就愈发虚弱的身体脱力?几?分,直至再没有求生的欲望和?挣扎的本能?,但求速死解脱……


    意识迷离的当口,一道?鬼魅般阴鸷的嗓音传来:


    “这份恐惧蔓延侵蚀的滋味儿,可还合你心意?带着?这份苦楚赴黄泉,下辈子投胎,也该不?敢去效命今上了吧,呵呵呵…啊!呃——”


    ……


    “醒醒!醒过来!”


    昏沉飘忽的梦境里,云葳见到了温热的光晕,见到了笑意盈盈的林青宜,正温和?地朝着?她招手。她可以拥抱暖阳,亦然可以无拘无束的徜徉呼吸新鲜的,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


    云葳不?想醒来,可她好?似被人劈头盖脸浇了盆冷水,身子也不?知被何人扛了起来,晃动的分外剧烈,呛得她想要咳嗽,想要张嘴,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


    绿草如茵的曼妙原野逐渐扭曲,光晕变得浅淡,林青宜和?蔼的面?容亦然渐渐模糊,直到被黑暗吞噬…


    她睁开沉重的眼睑,入目的是一白皙无暇的脖颈,她伏在这人的肩头,随着?此人奔波的节奏轻颤不?休。


    “…咳咳,谁?”云葳嗓音沙哑,脱力?的胳膊自然垂下,语气更是虚浮。


    “先逃出去。”身下的人惜字如金。


    云葳认得这道?嗓音,话音飘落的一瞬间,她惊骇至极,险些?再度忘却了呼吸。


    “您不?该…”


    她稀里糊涂的,还在想劫天牢是死罪这件事。


    “闭嘴。”那人有些?不?耐,眼前的迷烟愈发浓烈了,不?可耽搁过久。


    “桃枝,桃枝也在,我见到她了,带她走。”云葳换了话题。


    “有人接应她,后巷集合。”


    天牢廊道?里满布迷烟,方转醒的云葳实在虚弱,说了两句话不?小心吞入几?口烟雾,大脑袋重重地垂落在来人的肩头,也中招晕了过去……


    时近晌午,罗喜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捧着?一枚染了黑灰的白玉簪,交去了文昭的手中。


    文昭惶然倒退了数步出去,几?度伸手近前,却无有一次能?鼓足勇气,握过那枚历经烈火灼烧仍温润透亮的狐狸头玉簪。


    水波粼粼的眸光定睛在城南的浓烟处良久,文昭讷然回身,却被宣和?殿的门槛绊了个趔趄……


    第92章 蛰伏


    光仪三年九月中, 深秋枫叶殷红。


    适逢休沐,大清早的,宫中司珍给文昭呈送了一盒彩宝首饰。


    文昭垂眸瞥见那套彩宝时,多日无?有喜色的憔悴面容上, 顷刻满布霜雪, 眼底似有杀气。


    “快下去。”


    罗喜大着胆子, 将新上任的小?司珍打发了?出?去, 继而火速趋步近前,意图将那惹人愁思的首饰盒收走。


    “放这, 你也?退下。”


    文昭冷言冷语, 将手压在了?锦盒上。


    自打天?牢失火后,她再未正眼瞧过罗喜。


    罗喜无?声离了?大殿,行至廊下, 徒留一声长叹。


    当日值守涉案之人, 早已成了?圣怒下奈何桥边的鬼魂, 他能?留在御前继续随侍,已是好命。


    于罗喜而言,他此?刻也?是孤家寡人, 落寞无?人诉。


    事发日至今,他再未收到阁中回?音,即便他主动留了?线索联络,也?无?人再回?应他。他的心游离在念音阁和文昭之间?,但这两方,都不?待见他了?。


    宣和殿内,文昭葱白的指尖抖动分明, 挑开锦盒暗扣的几番尝试,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锦盒里躺着的, 是一对修缮如?初的白兔耳珰,还有一份新打制的猫形耳坠。


    云葳在洛京时,盛怒之下摔了?那对儿耳珰,文昭着人捡了?,送去有司请工艺最精湛的师傅修缮。


    可如?今,物件完好如?初的回?还,但云葳却找不?见了?。


    摩挲着温润的白玉,文昭眼眶酸涩。


    那日刑部的大火虽然骇人,可除却侯府伤重?的随侍,并无?他人受累身故。


    幸存的衙役交待,他们中了?迷烟晕厥,可当火星四起时,却恰恰有了?意?识,三五成群的趁乱去逃命,逃到外间?时,天?牢烈火熊熊再难转圜,只那长街空寂,无?有半点?贼人影子。


    文昭不?解,劫狱之人该是对天?牢的路径十分熟稔,也?清楚秋后问斩了?一批罪犯,此?刻牢中空荡荡,除却云阳侯府的人,再无?其?它。


    但不?伤无?辜的仁心用在此?时,未免有些违和。且既为劫狱,怎会只救走三五随侍,却把云葳这主人和她最在意?的桃枝留在了?牢中,活活烧成了?焦炭呢?


    那两具尸骸的模样,文昭派秋宁亲去查证过,秋宁觉得身形与骨骼尽皆相像,两具骨骸紧紧抱在一处,一具有云葳贴身不?离的发簪,一具双腿皆残,符合被大理寺问讯敲断了?腿的桃枝的情?况。


    至于那日一早办差格外积极的三司郎官,一刑部尚书戴远安,一大理寺少卿,一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尽皆亡命牢中,涉事之人皆死,文昭休想再得到那日事发前的分毫内情?。


    罗喜率御前侍卫赶去天?牢时,只有浇水灭火的份了?。


    文昭连日来只管自欺欺人,桌案上压下了?无?数朝臣的奏本,尽皆不?予回?应。


    她不?信云葳那等机敏的小?丫头,会命丧火海,可她派人查来查去,竟丝毫线索也?无?。


    眼下,她就差疯癫地逼人循着京城四门外的车辙印子,一条一条来追踪去向了?…


    文昭忽而懂了?无?头苍蝇的苦闷境遇。


    禁宫内给吴尚宫下蛊毒的人,秋宁查不?出?,这线索便也?断了?。


    京城里将云阳侯行压胜邪术的风声散布出?去的人,萧妧摸不?到,整个就是末路穷途,山穷水尽。


    而始作俑者吴尚宫,成了?文昭仅存的希望。她将人悄无?声息地放还,希望可以拿此?人做饵料,钓出?幕后那个操纵构陷之局的罪人出?头,尽管希望渺茫。


    可事实再度给她浇了?冷水,不?过两日,吴尚宫中毒不?治身亡,那威胁字条里承诺的,吴尚宫只要办成差事便可得到的解药,自是泡影一片。


    都是死局罢了?。


    而今,文昭脑子里盘桓着的,悬而未决的疑惑,还有一点?——敛芳的去向。


    敛芳是暗卫出?身,应付刑讯轻而易举,即便被押在天?牢,那日既有人劫狱,寻常狱卒都能?出?来,敛芳定然逃得脱,可这人音讯全无?,尸首里也?无?有她的那一份,竟然失踪了?。


    暗卫在领了?差事的第一日,便被强行喂下了?毒物,只为控制他们一生尽忠,是以他们要定期服用解毒之物,不?然性命难保。敛芳若活着,肯定会回?宫来求解药,这是文昭最后的期待。


    *


    云葳再度醒来时,正躺在一摇晃的马车里,身侧的人也?已换成了?阁中执事蓝秋白。


    “阁主醒了??”蓝秋白花甲之年,两鬓斑白,手捧着温热的茶盏,送去了?云葳的嘴边,温声道:


    “喝点?水吧。您缓缓,想往何处去躲躲?公然劫了?刑部天?牢,您这会儿回?不?去了?。”


    “她怎会帮我们?”云葳咕咚一口干了?茶水,缓解着喉咙干裂的痛楚,疑惑道:“她被发现可怎么办?”


    “见过她的都灭口了?,查无?可查,放心。”蓝秋白甚是淡然。


    云葳后知?后觉发现,她一头青丝杂乱地垂在胸前,有些茫然地问着蓝秋白:“我的玉簪呢?我入狱时那物件还在。桃枝她在何处?她伤得很重?,要找大夫的。”


    蓝秋白阖眸一叹,语气甚是苦楚:


    “桃枝残了?腿,走不?得路,主动放弃了?。是她拔下了?你头上玉簪,插去了?同牢重?伤的一婢子头上,她让我们嘱咐你,务必好生活着。她的用意?,您该懂了?。阁主,节哀。”


    “嚓啦——”


    云葳怔愣当场,手中的茶盏倏地滑脱,迸溅了?满车碎瓷片。


    木讷地呆坐在摇晃的车中,云葳如?木偶般丢了?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挑起轿帘,四下张望时,只见马车行进的反方向,京城内滚滚黑烟腾空起,是大火漫天?的痕迹…


    浮华转瞬十月中。


    襄州的一处深山竹林里,有一静谧的小?竹屋坐落其?中,雨雾空蒙间?,宛若人间?仙境。


    蓝秋白解下染雨的蓑衣,自袖口里捏了?封信件出?来,意?欲递给消沉呆愣的云葳。


    云葳一身粗布素衣如?雪,青丝如?瀑低垂,眉眼间?皆是落寞。


    她余光扫见了?信,却无?意?打开,只轻声道:“朝中有消息了??她如?何发落的?您说吧,我不?想看。”


    蓝秋白难掩担忧,俯身拎了?个小?蒲团落座,缓缓道:


    “压胜的事,今上说查无?实据,只道你在刑部意?外身亡。但过府验毒的太医被杀,又有大长公主口供为证,你制毒的动机不?明,难逃论罪。她以人死不?追罪为由,革去了?你的爵位,以庶人礼落葬京郊。”


    云葳低垂着眉目,良久,才闷闷地回?了?个:“嗯。”


    “阁主,人死不?能?复生,您得振作起来,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不?好这般囫囵着糊弄日子。”蓝秋白见不?得云葳浑浑噩噩的消沉度日,温声劝着她。


    “桃枝在哪儿?可否…把她带回?来?她跟了?师傅几十年,让她们长眠一处,行吗?”


    话音出?口,本尚算平和,可说到一半,云葳忍不?住掩袖捂住了?嘴,口齿也?含混了?起来。


    “属下…尽力。”蓝秋白此?番才算认识了?云葳,这丫头原来如?此?重?情?。


    “多谢。”云葳忽而躬身给人长揖一礼,眼尾垂落了?两道泪痕。


    蓝秋白赶紧将人扶住,转手给她擦去了?眼泪:“今上那儿,您要给个口信吗?还有宁夫人,她您也?要瞒着?”


    “劫狱杀了?朝中三个命官,我造毒也?是事实,我没脸没立场回?去见陛下了?。这般结局也?干净,免得她因我而为难,再受朝臣谏诤。”


    云葳垂着脑袋,怅然一叹,又问道:“南疆战局如?何?云瑶呢,可因我受累?”


    蓝秋白照实回?应:“云瑶被雍王接走了?。南疆…岭南叛乱皆定,萧蔚被今上派去了?南绍支援,国朝兵士与战力大涨。”


    “代我给萧蔚送封信吧,把京中的事详尽写出?来。我娘深入南绍腹地,约莫得不?到京中的消息。萧帅与她会师时,若想说实情?,便说罢。”


    云葳话音轻飘飘的:“案子要查,从太医处查凶手,务必审慎行事。”


    “好。”蓝秋白见云葳的脑回?路尚算清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靥。


    “我在天?牢濒死时,身侧那人所说的话似乎藏着报复的快感。那中年人好似是刑部的,去查查他,与我有何冤仇。”


    云葳拧眉静思须臾,脑海中迸现出?了?意?识游离之际,耳畔响起的那句阴鸷的话音来。


    “无?需再查,那人是刑部尚书戴远安。他和你无?仇,和云崧父子有仇。先帝时,云崧办过一案,复核是云山近,牵累他贬官西北数载,怕是怀恨在心了?。”


    蓝秋白一早查了?那几个意?欲将云葳灭口的官员底细,自是对答如?流。


    “西北?”云葳眉目一凝,心底涌起了?一股可怕的思量,那里可是毗邻西辽的边陲地。


    蓝秋白笑得愈发深沉:“阁主安心,属下会派人追查,但这是二十载的旧事了?,您得有些耐心。”


    “有劳。”云葳微微颔首,复又坐回?了?窗前,静观雨雾穿林。


    暮秋十月,京城定然干燥萧索,没有翠绿的竹林,也?不?会有潮湿寒凉的秋雨。


    云葳忽而想起,她在京中从未认真感悟过暮秋初冬的景致,也?不?知?那空寂的枝桠缝隙里,有无?文昭的视线。


    十四岁,是她第一次见证京城的秋,独属于北方城池的肃杀壮阔,不?似南国秋日的婉约惆怅。可即便是那一年,她也?未能?见证京城踏入寒冬,因为对文昭的忌惮,一早躲去了?雍州。


    文昭说过,她喜欢大兴宫皑皑的玉屑覆上朱红的宫墙,可云葳没见过,实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景象,约莫日后也?没机会了?。


    斗转星稀,冬月悄然而至,漫天?浓云低垂。


    文昭立在宣和殿廊下,眼见院子里仅存的最后一片枯黄似羽蝶折翼,在冷风中打着旋儿,飘零不?知?归处。


    她憧憬过今岁生辰时,拉着云葳那小?东西一道,坐在高耸的城楼上看京城年关的灯火辉煌,玉屑纷飞。


    今时想来,好似梦一场,沉浸其?中的欢畅尚来不?及回?味,醒来时眼角却已清寒湿冷,心底空寂无?依。


    “云葳的墓在何处?带朕去看。”文昭神思飘渺间?,丢了?魂儿一般询问身侧的秋宁。


    秋宁眸光一怔,京郊小?山包上的一抷土罢了?,有何可看的?


    “备马,引路。”


    文昭忽略了?秋宁的呆滞,固执地甩袖走下了?石阶,非要出?宫不?可。


    秋宁长叹一声,拗不?过文昭,只得依言照做。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迎着萧瑟的西风,在荒寂的京郊山间?游走。


    “…陛下…”


    秋宁有些局促地唤住了?文昭,指着眼前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怯懦提醒道:“便是此?处了?。”


    文昭愣在了?原地,眸光并青丝凌乱,被寒风吹得头晕目眩,哑然半晌。


    无?神的眸光四下观瞧了?一圈儿,文昭拧着眉梢,沉吟半晌才道:“她没死…对,没死,去查。”


    “……陛下”


    秋宁满目疼惜地望着文昭,却也?无?从开解:“逝者已矣,您…莫再自苦了?,好吗?”


    文昭觑起凤眸,甩了?秋宁一记凌厉阴鸷的眼刀,继而又以眼神示意?秋宁,让她去看山坡处毗邻的另一个小?土包处崭新的泥土翻动痕迹。


    那处埋着的,是桃枝。


    秋宁蒙头转向,盯了?半晌,脑海中忽而嗡地一声,惊诧抬眸的刹那,恰恰对上文昭嫌弃的眸光。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拱手应下:“婢子这便去查。”


    文昭回?城的路上,心境是这月余光景的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畅快。


    敛芳再无?音讯,这人定然殒身了?,只不?知?尸骨何在。而山丘上桃枝的那具尸骨竟被人翻动走了?,偏生无?人关顾云葳那孤苦伶仃的小?土包,此?间?定有蹊跷。


    西北风不?知?疲倦,裹挟着北国的愁思一路向东南。


    京城的年关灯火红融,雪屑莹洁,襄州只是寒凉罢了?。


    云葳定睛瞧着阁中人不?远千里运回?襄州的枯骨,没有悲戚之色,反而满目狐疑。


    那骨骼的质地不?太对便罢,埋在土中月余,竟泛着隐约的灰黑色。


    “您确信没有带错了?人?”


    云葳有些哭笑不?得,望向蓝秋白的眸光透着怪异:“这尸骨生前该是一直被毒药侵蚀,毒素深入骨髓,绝不?是桃枝。”


    “墓地不?会有错,除非,今上查案的人…不?,当初定性时,便是因此?人腿骨的伤痕,以及与您的那具假尸紧邻的位置,而定了?她的身份。难道,桃枝也?没死?”蓝秋白的眉心也?拧成了?疙瘩。


    “那姑姑怎不?来寻我?”云葳满脸苦涩,却也?难掩激动:“蓝老,传消息出?去,给姑姑留个联络信号,快去。”


    “阁主,冷静些。桃枝若在世,她想联系您自会联系,为何数月杳无?音讯?若她真活着,却不?联系您,您不?觉得有问题吗?怎好贸然接头?”蓝秋白理智居上,试图拦阻。


    “姑姑在师傅身侧多年,护我若亲女,若她都不?可信,那我身侧无?人可信了?。”


    云葳的话音楚楚可怜,几近哀求:“分寸您和李执事来把控,但请您务必让姑姑与我们搭上线,好吗?”


    蓝秋白默然良久,受不?住云葳一双含泪杏眼巴巴地凝望,只得颔首应下,追问道:“那此?人,如?何安置?”


    “那日刑部里的,都是我府上的人。我虽不?知?谁被毒药浸染一生,但也?要给人交待,厚葬了?吧。”


    云葳轻叹一声,朝着那不?知?名姓的人长揖一礼,转身回?了?马车上。


    彼时京城中,恰逢文昭生辰,京中一派祥和喜乐,宫内大办宴席,鼓乐欢腾。


    文昭应付着朝臣的恭贺,杯杯清酒入腹,眸光迷离。


    “陛下,”秋宁脚步匆匆自外间?归来,直奔宫宴所在,近前与文昭附耳:


    “婢子派出?去查证戴远安在西北履职情?况的人马,再度撞见了?另一行查此?人旧事的势力,他们快人一步,做派像是老伙计。”


    闻言,文昭眼底划过鲜明的一抹晶亮,难掩欢欣地转眸瞧着秋宁,低声道:


    “盯紧了?,务必揪住了?尾巴,切莫打草惊蛇。”


    “是!”秋宁欣然应下,离开的脚步都透着畅快。


    第93章 搜罗


    光仪四年六月, 盛夏红荷次第。


    大半载光阴飞逝,秋宁未能咬住念音阁的尾巴,被文昭冷落了好些日子。


    槐夏自打压胜事?发后,因生母和胞妹尽皆为一己私欲背弃了文昭, 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自请归入暗卫的阵营, 在背地里清查此事的蛛丝马迹, 就?此绝迹于御前。


    促使她作此决断的因由,也有云葳一份。若非余杭相逢, 云葳救她一命, 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可自家亲眷竟恩将仇报,为活命背刺云葳,她悔愧无极。


    御园湖畔的青草坡处, 文昭捏着一张字条观瞧半晌, 撕碎后丢进了湖水里。


    秋宁甚是好奇, 忍不住多了句嘴:“陛下,槐夏来?了何消息?”


    “半月前,林青宜的墓前多了束鲜花, 四周的草木也被人精心修剪过。”


    文昭眼底满是喜悦,自是不吝惜将这消息分享给秋宁。


    “云侯真是的,既真的在世,竟不肯给您传个只言片语的音讯。”


    秋宁冷着小脸抱怨,替文昭不值。


    “皮痒了还是嘴不想要了?”文昭凤眸觑起,剜了秋宁一眼,咬牙切齿吓唬她。


    “婢子失言, 婢子去给您端些点?心来?。”


    秋宁撇了撇嘴,文昭难伺候又护短, 云葳不在,脾气?一日大过一日,她呆的不自在,意图溜走。


    “回?来?。”文昭冷声制止了她逃跑的举措,继而道:“宁烨到哪儿了?”


    秋宁一本正经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该入安阳了。”


    南绍境内此时阴雨雷暴无休,大魏的兵士水土不服,极易生病,并不是交战的好时候。是以?已然吞没南绍大半疆土的边军,请旨暂且北撤修整,待入冬再战。


    文昭审慎思量了一番得失,决定撤回?半数大军,留萧蔚在停战处布防修整,由宁烨带着先前派出的边军,先行?折返。


    “传讯安阳节度,暂代宁烨掌兵,让宁烨即刻北上,往襄州寻云葳的下落。告诉她,若是带不回?云葳,她这辈子,都不用回?京了。”


    文昭手捏着茶盏打圈圈,眸色虚离地观瞧着一个自诩聪明,意图捕捉柳树边鸣蝉的小螳螂。


    “领命。”秋宁不由得心疼起宁烨来?,摊上云葳这么个好闺女,也是不容易。


    “她宁家藏着掖着的情报网该是不差,但你还是拨派十个靠得住的人给她差遣,多盯着些。”


    文昭斜勾唇角,抿了口莲心茶,自言自语:“没良心的小野猫儿,看你还往何处跑。”


    秋宁倒吸一口凉气?,躬身?施礼的间隙,忍不住在心底“啧啧”两声,而后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立在柳树荫下的罗喜眯了眯狡黠的眸子,循着秋宁离去的背影巴望良久,脑海里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相较于京城盛夏的燥热,襄州的夏夜里时常伴随着雨打芭蕉的惬意声响,云葳孤身?隐居竹庐,每每入夜,便由着漆黑将周身?环绕,如此再觉察不出孤寂,反而多了分闲适。


    立身?朝局,身?为云家后生,文昭腹心,她会被政敌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在此处,她只是她,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难得的恬然。


    “咚咚…阁主,睡了吗?”


    云葳卧榻听雨,正欲好眠之?际,小竹屋的房门忽而被人叩响。


    她一骨碌翻身?爬起,借着长期沉浸于黑暗中的尚算清明的视线,自门缝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便悄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雨急更深,何事?找来??”


    “禁中内线急报,是最高密级,只您一人有权查阅。”


    来?人自怀中取出了一蜡封的竹管,上下两端皆有火漆印章。


    云葳眉心一颤,赶忙将那物件接过,飞速拆开来?,问着来?人:“有火么?”


    “有。”来?人取出火折子来?,给云葳照出了一抹光晕。


    借着微弱的光芒,云葳瞧见字条讯息时,心脏都漏跳了半拍,吩咐的话音难掩慌乱:“带我走,这就?走,这儿不能住了!”


    “阁主?雨这样大怎么走?属下是孤身?来?的,您这火急火燎要去哪儿?”


    来?人一脸懵,瞧着外?间的滂沱大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穿个蓑衣,反正得离开襄州,耽搁不得。”


    云葳固执回?嘴,小跑着回?身?去寻蓑衣斗笠,罗喜的传讯落款可是五日前的,文昭竟猜到她诈死藏在襄州了,这还了得?


    是以?片刻后,两道仓皇的黑影穿梭于竹林雨帘中,甚是灵巧地沿着迂回?蜿蜒的山路逃窜不休。


    天色蒙蒙亮之?际,骤雨初歇,云葳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念音阁的襄州据点?外?,像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猫一般,满身?泥泞,衣衫尽湿。


    襄州主理是位上了年?岁的老?伯,瞧见云葳的狼狈样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打趣道:“您这是滚了趟泥潭?”


    “莫开玩笑,我要离开襄州,您赶紧给安排下,顺带知会蓝老?一声。”


    云葳无奈又疲累,扶着墙叉腰喘息。


    “去哪儿?”老?爷爷秒变正经。


    “随便。”云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南下就?行?,千万别北上。”


    老?爷爷敛眸笑问:“去岳州吧,后院有辆马车,让人给您去街上买套成?衣,您再动身??”


    “成?,有饭没,饿。”云葳已然脱力了,顾不得礼貌体面,只想恢复些气?力。


    老?爷爷捋着胡子打躬做请:“阁主屋里请,有抄手,热乎的。”


    云葳也不客套,一溜烟闪身?探进了房中,瞧见吃食时,一双杏眼射出了清亮的光晕。


    朝阳高挂柳梢,文昭散了大朝,负手立在回?廊下候着早膳,心底兀自盘算着时日,这会儿宁烨该是正在从西?南边地往北部襄州方向进发的路上,不出两日该就?能到了。


    思及此处,文昭勾起了朱唇,会心浅笑,她的人马也在自北向南的半路上秘密设立了数道查探的关隘,云葳再滑头,总不至于上天遁地吧,迟早要腹背受敌,逃无可逃的。


    “陛下,早膳备好了。”罗喜余光瞥见文昭眼底潜藏不住的笑意,话音都轻快了几分。


    “有草莓么?”文昭心情舒畅,便也多了丝人气?儿。


    “老?奴这就?去趟膳房。”罗喜一愣,这物件已经过季了,但愿仓储里的冰货还来?得及。


    “罢了,留着吧。”文昭丝毫不恼,转身?拂袖入了大殿,自说自话:“以?后用得上,喂猫最合适不过。”


    冰鉴储物不易,怎样金贵的猫儿要靠喂仓储草莓过活?


    罗喜茫然地挠了挠额头,回?过味儿来?后,便识趣儿留在廊下没有跟文昭入殿去。


    他暗自腹诽:自己故意隐瞒了宁烨北上襄州的消息,也不知能不能促使云葳仓促逃跑时与人撞上,全了文昭的念想。


    文昭胃口大开,难得多用了些餐饭,宣和殿内随侍的众人暗道新鲜,险些以?为今儿的太阳是打从西?面出来?的。


    秋宁匆匆自外?间归来?,抬眸自窗棱缝隙间扫见文昭极尽斯文地吸允小笼包时,颇为诧异地定在了门边,不顾手中捏着要紧的情报,索性悠哉悠哉等了起来?。


    她已然记不得,文昭上一次在晨起用汤汁之?外?的果腹食物,是在去岁的哪月哪日了。


    文昭余光瞥见廊下来?回?游走的那道身?影,半眯着眼睛扬声唤道:“秋宁,进来?。”


    秋宁一溜烟钻进殿内,规矩拱手一礼:“陛下。”


    “何事??”文昭闷头舀着肉羹,状态有些散漫。


    “吴尚宫的旧案,槐夏提供了一个思路,婢子去查了一番,有些进展想与您汇报。”秋宁边说边打量着文昭的脸色,分外?审慎。


    “啰嗦,直言。”文昭有些没好气?,丢了汤匙,抱臂靠上了椅背修整。


    “去岁云阳侯府压胜事?发前的半月内,禁中来?访名录里,只有…大长公主、雍王和小殿下的姨母刘氏三人。”


    秋宁小心翼翼地低语:“雍王是奉太后传召入宫的,全程只她一人。那刘家夫人随行?有内侍引导,无权乱走。”


    言外?之?意,大兴宫内的外?来?之?人,只有大长公主文俊一人,有权在禁中自由走动,自也有把蛊毒带入宫禁,投放去吴尚宫用度里的嫌疑。


    秋宁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冒着触怒文昭逆鳞的风险,替槐夏转陈这个想法的。


    话音散去,文昭沉默半晌,眉心渐起沟壑。


    “陛下恕罪,婢子只是随口说说的。”秋宁有些心底发毛,双腿一软就?矮了身?子。


    文昭深吸了一口气?,阖眸低语:“莫要声张,暗中去查,查清楚姑母带了何人入宫,去了何处,切记封口,莫走漏半点?风声。”


    “婢子领命。”


    秋宁眼底满是惊骇,文昭能准许她们查文俊这个皇族至亲尊长,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儿。


    文昭面上的喜色隐匿无踪,若生事?的人当真是她信重?亲厚的姑母与杜家,她心底仅剩的一点?儿温存,也要消弭殆尽了。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这个位置上,当真容不得一个“情”字么?


    当日,蓝秋白自京城折返襄州,意图把最新的线索交给云葳。快马加鞭,奔波三日,直到夜幕幽沉,她才抵达襄州据点?,却被主理告知,云葳一早南下岳州了。


    “糟了!”蓝秋白急得直拍大腿:“线报说宁烨弃了大军,忽然北上,宁家的情报网最近活动频仍,阁主这是自投罗网。”


    “…这?”老?爷爷哑然当场,缓了半晌才问:“执事?您此来?是为这消息?”


    “不是,桃枝行?踪有了。”


    蓝秋白怅然一叹:“吩咐各处暗桩静默,约莫阁主逃不掉回?京的结局,我先去京中候着了。”


    “轻车熟路,放心。”老?伯还不忘调侃,自云葳上任,这等应急蛰伏机制,启动次数可太多了。


    不出蓝秋白所料,此时此刻的云葳,当真成?了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小傻猫了。


    云葳约莫忘了,襄州是文昭的老?巢,城门各处的往来?盘查分外?严谨,她出城所用的假路引,并不在襄州府所发路引的登记册上。


    如今文昭与宁烨尽皆攻势大开,情报互通,消息灵通得很。


    两方人马只需将近来?襄州府进出,特?别是南下的消息稍加盘点?,再推算一番,她的逃离路径便被捏住了马脚。


    形单影只的小马车奔波于岳州怪石嶙峋的山路,不多时车轮便颠簸报废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云葳慌不择路,只好弃了马车一路狂奔。去岁旧案的线索未全,她此刻还没胆子回?京去。


    “吁~~云葳,站住!”


    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温婉嗓音,却承载了十足的怒火与焦灼,骤然乍现于云葳的脑海,令她逃跑的脚步转瞬顿在了原地。


    满眼惊骇地循声回?望,那枣红大马上的飒飒英姿,竟是一年?多未曾谋面的宁烨。


    云葳傻得彻彻底底,宁烨不该在南疆吗?


    四周的马蹄声渐近,云葳心下惶惶,复又提裙开溜,管她是亲娘还是别的人,跑路要紧。


    宁烨剑眉一凛,口含哨子吹了几个短音,冷哼一声,提鞭纵马追了上去。


    云葳游走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比骑马的众人行?动灵巧几分,但山中包围已成?,她早就?是瓮中鳖了。


    “别折腾了,跟我回?去。”


    宁烨冷言冷语,眼神里的情愫分外?复杂,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了惶然无措的云葳。


    云葳捏着裙摆的手指都在颤抖,扫过四下围拢的陌生人,一时摸不透时局,只得忽闪着大眼睛,边倒退边试图讨好地唤了声:“…娘…”


    “站那别动了。”


    宁烨懒得跟她耗,身?边的随员可不是宁家下属,都是乔装的殿前司侍卫,她不好包庇云葳。


    “您放我走,我不能回?去。”云葳慌得彻底,杏眼来?回?游走,寻找着逃跑的时机。


    “别逼我动手。”宁烨脸色愈发幽沉:“过来?。”


    云葳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飞速转身?迈入了身?后的荆棘林里,爆发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奔逃远去。


    那些人都骑着马,不便入荆棘丛,宁烨老?了,体力定不如她,云葳钻了空子,自诩有三分成?算。


    宁烨倒是没想到云葳这般执拗不听劝,她拎了个无箭头的袖箭,瞄准了云葳的腿弯,“咚”的一声闷响后,小人脚下一软,身?子飞扑出去,栽了个跟头。


    宁烨一个箭步上前,反手将人擒住,顺带拿她身?上碍事?的披帛给人捆了爪子,咬牙道:


    “自讨苦吃,再胡为神仙也救不了你。”


    “娘…,娘……”云葳险些染了哭腔,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地抬眸望着宁烨,妄图感化眼前人。


    “有何功力都攒着去御前用罢。”


    宁烨的话音有些无奈,拎着云葳往树丛外?走:“等你和陛下之?间的旧账算干净了,我再与你清算母女间的账,云阁主。”


    云葳当场语塞,显然是没料到,宁烨会知晓此事?。


    不知是文昭与宁烨统一战线了,还是那个从未插手阁中事?务的新任首监,萧蔚萧大将军,反水叛变了。


    第94章 北归


    兰月乞巧五谷丰, 风落玉津暑渐消。


    光仪四?年七月初,云葳随宁烨悄无声息地回了京中的定安侯府。


    宁烨依从文昭的吩咐,对外只称自己战场受伤,亟需安养, 闭门谢客。


    可怜巴巴的云葳这次彻底被宁烨关了个密不透风, 断了与外界的一应联系。


    母女二人归京的当晚, 文昭踏月而来, 孤身入了宁府的门庭。


    夜幕低垂的府中静谧非常,长夜寂寂无月色, 庭院廊庑未燃灯, 显得有些冷清。


    文昭提着一盏昏黄的小?宫灯,随宁府的管家入了内院。


    “臣参见陛下。”宁烨疾步出迎,面上显现出始料未及的震惊。


    她虽料到宫中会有人过府, 却没想到文昭竟会亲自溜出宫来寻人了。


    “免了, 云葳在何处?她…可还?好??”


    文昭淡然轻语, 垂眸审视着宁烨,转手将宫灯扔给了吓丢了魂儿的宁府管家。


    宁烨站起?身来,拱手道:“小?女实在顽劣, 被臣暂关在卧房里。”


    文昭忽而冷嗤一声?:“夫人真幽默,‘顽劣’一词怕是不适合她。给朕带路,该会会这桀骜不驯的白眼狼了。”


    话音入耳,宁烨的神色尴尬而局促,脊背却添了几许寒凉。


    她默默地?在侧引路,交握的手心里冷汗一层又?一层,心底不住默念着, 求告了漫天?神佛,希冀云葳一会儿张张嘴, 莫如北上这几日一般,执意闭口做哑巴。


    站在小?院回廊下,宁烨正欲掏了钥匙开锁,文昭抬手拦下,接过钥匙后,拂袖示意人离去。


    宁烨不敢多言,躬身退去了院中候着。


    云葳的房间?无有一丝火光,不知是在赌气,还?是真的睡下了。


    文昭立在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了铜锁的缝隙里。


    “咔哒”


    细微的脆响传出,窝在床榻上的云葳眉心一紧,慌忙抓过锦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还?不忘翻个身子,背对着门口。


    文昭迅捷推开房门,开合一瞬,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唯余落寞地?轻叹,竟有些无可奈何。


    她反手合拢房门,紧接着摸黑下了门闩,直奔云葳的卧榻而去。


    云葳只觉身下的锦衾往下晃悠着沉了几分,便听得旁人钻自己被窝的窸簌动静漫过耳畔,龙涎香的熟稔气息冲入了天?灵盖,令她顷刻忘记了呼吸,僵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外间?的宁烨满目狐疑,方才屋子里落锁的声?音她听得真切,可几息过去,竟不见二人掌灯,她的心头在打?鼓。


    “打?算装死到几时?”


    文昭半坐在云葳的床榻外侧,已然适应了昏暗环境的凤眸低垂着,足以观瞧到云葳忽闪不停的羽睫。


    阵阵温热的鼻息照拂着云葳支楞起?来的小?耳朵,她的身体贪婪的想要与人亲近,却又?被不受控自心底生发的理智裹挟下的抗拒所阻挠,矛盾而惆怅,一时头疼不已,最终选择装聋作哑,逃避现实。


    “朕今夜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文昭自嘲苦笑:“躲朕快一年了,你够狠,几次三?番地?抛弃朕,这次竟敢诓朕去了黄泉奈何桥?你的心,当真是顽石坚冰么?”


    神伤的话音入耳,云葳的呼吸愈发凌乱了。


    这将近一载的岁月里,她又?何尝不是日日煎熬?但敌暗我明,她查不出背后的威胁势力?,自也顾不得本就荒诞不堪,镜花水月般不知明日的君臣间?爱恋私情。


    “哑巴的?”文昭心里窝起?了一股子火,觑眼凝视着前胸口一鼓一鼓的臭猫,咬牙威胁道:


    “你最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可千万别?再出声?。朕今日来此前,已经沐浴过了,久别?重逢总要有些仪式感,朕不等了,就今晚。”


    说罢,文昭的一双手攀上了自己腰间?的玉带,故意将解环佩的声?音弄得大了些,继而便是外衫被丢去地?板的细微响动漫过静默的小?屋。


    文昭拔下头顶的簪钗,如瀑青丝唰啦一下,自肩头垂落,尾梢扫过云葳的鼻尖脸颊,有些痒痒的。


    此刻,云葳杂乱无章的心跳声?遥遥盖过了方才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文昭扬手扯着被云葳压在身下的锦衾,大长腿已然探了进来,碰到了云葳凉飕飕的小?脚丫。


    “朕当你默许了。”


    文昭见云葳甚是沉得住气,觑起?凤眸,沉声?试探。


    “…不,不成。”


    云葳如受惊的猫儿,倏地?掀了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去了床榻尾端的角落,一双杏眼警惕地?盯着文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方躺下的文昭有些不耐,懒洋洋支起?了身子,冷声?提点:“宁烨就在廊下,你若胆子大,推拒的声?音就再响亮些。”


    云葳傻了个透彻,复又?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听人说,你宁愿往荆棘丛里闯,也不肯随宁烨归京,为何?”


    文昭剑走偏锋,试图撬开云葳的嘴。


    云葳才不上当,将双腿抱得更结实了几分,依旧保持沉默。


    文昭强作镇定,转了话题:“这一年光景,你都在做什么?可曾想起?朕?”


    云葳抱着膝盖的手忽而攀上了脑袋,指尖插进散乱的头发深处,显出十?足的焦灼难耐。


    “调查先刑部尚书戴远安、追查杀害太医的凶手、秘访吴尚宫家旧宅…朕说的,可对?”


    文昭敏锐觉察出云葳情绪的波动,回忆着念音阁行事的蛛丝马迹,急切沉声?追问。


    云葳的杏眼顷刻眯起?,文昭说得虽不全,但无一有误。挣扎良久,她默然点了点头。


    “顺利逃出了天?牢,为何不给朕报平安?信不过朕?朕答应过你,会护着你保你周全,也从未猜疑你会对阴邪手段动心,你就这般绝情,让朕如无头苍蝇般茫然,尝尽凄楚?”


    文昭的语气里满是酸涩,往前微微探了身子,伸手去拉云葳的胳膊,软了语气:“朕看不清你了,把手放下来。”


    “不是绝情,臣想活着。但制毒劫狱是事实,不赦之罪在前,臣没办法归朝了。”


    云葳躲得更远了,索性将头别?去了墙角的方向,才背对着文昭讷然低语:


    “可臣不愿做您羽翼下的金丝雀,旁人的承诺只是心意,远不如握于?自己股掌的权势牢靠。危难之际能?救命的,不是谁人的诺言与恩宠,臣要靠自己洗冤。”


    极尽细微,潜藏苦楚的话音入耳,文昭眉心渐渐堆起?了一座座沟壑深沉的小?山包来。


    她缓了半晌,才颇为懊悔地?回应:


    “小?芷,你刚离开的那些日子,朕每日都在自责。是朕未能?保护好?你,这件事怪我疏忽,让你担惊受怕了,以后绝不会再有,也再不会让你离开我分毫,天?牢那骇人处,你此生都不会再去。”


    云葳眼眶酸涩,其实她入了天?牢的刹那,便已然猜得出,文昭一夜之间?态度大变,或许是逼不得已。


    帝王不是万能?的,甚或大多数时间?里,会被满朝臣工站在道义法理的制高点上胁迫,或者只是在一个节点上,明知是局,也只得深陷于?波谲云诡的漩涡里周旋,被人左右了权柄锋芒的走向。


    她胡乱扑棱着脑袋,那日被锁在冰凉的铁床上,窒息的惊惶与苦痛漫过周身的恐惧再次向她席卷而来,身体自保的本能?让她泛起?阵阵寒颤,自也不会应承文昭的歉意与承诺。


    文昭瞧得分明,云葳在挣扎,在与她看不透也摸不着的思量斗争,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云葳在刑部天?牢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文昭并不清楚。刑房内的差官和衙役,早已在火海漫天?之前,就已然一命呜呼,其余幸存的狱卒,无人知晓内情。


    但那日云葳在天?牢停留的时间?很短,文昭忖度多次,也查问过天?牢守卫,当天?无人听到过云葳吃痛的哭喊,如今再瞧见榻上生龙活虎的小?丫头,她只当云葳未受到几许磋磨。


    “再信我一次,好?么?朕会把谋害欺侮你的人都揪出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给你报仇。小?芷给我个机会,成么?”文昭将姿态摆得足够低,语气轻柔至极,悄然往云葳的身侧挪了挪。


    “您舍了臣吧。”


    云葳眼眶里清泪滚滚,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埋着头哽咽呢喃,话音里满是委屈:


    “构陷巫蛊压胜,是朝事,自要查清的,臣也在查。但臣与您的私情,臣想了一整年,您和臣不对等,臣懦弱胆怯,不敢接纳这份感情后附带的危机与挑战。臣跟您,不合适的。臣是您的累赘,只是累赘。”


    这番逃避的说辞入耳,文昭的心一整个揪起?,胸腔里涌动着一股子无力?又?憋闷的无名火,咬牙怼了句:“你休想。”


    云葳忽而抽噎了起?来,宽大衣袖紧裹着脑袋,哭得愈发狠了。


    文昭怔住了,刹那间?顿觉惶然不知所措,她只想挽回二人的感情,却也不曾说什么重话欺负云葳,这人怎就委屈到泣不成声?了?


    哼哧哼哧的抽嗒声?在寂静的夜色下格外振聋发聩,文昭的心底仿佛在滴血,凌乱的视线中满载着疼惜与纠结,攥起?拳头来回蜷曲收放,沉吟良久,才鼓足勇气试探着伸手去揽她的肩。


    幸好?,云葳哭得头皮发麻,并没有躲开她示好?的手。


    文昭翻开贴身衣袖,以洁白的内里蹭着云葳脸颊上的泪珠,温声?劝慰:


    “莫哭了,有何委屈说出来。朕何处做错了,伤了你,你说,朕改。只要你不动辄提分道扬镳的事儿,什么都可以商量。”


    本来前半句出口,云葳的呼吸平复了几分,可后半句入耳,她哭得更猛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文昭面对着这个小?哭包,手脚和头皮尽皆发麻,缓了许久才把绷断的脑筋搭上,改换了说辞:


    “朕糊涂了,小?芷尽管开口,要我怎样做,满足什么条件,小?芷才肯再考虑一二与朕相伴一处的事儿?”


    “呜…哼…当真?”


    云葳吭哧半晌,小?脸哭得通红一片,涕泗横流,宛若小?花猫一般,呜咽下的话音瓮声?瓮气的。


    “君无戏言。”文昭见到了一线天?光,赶忙应承下来,反手给人拍背顺气。


    “…那您查出真凶后,如何处置听臣的,可行?”


    云葳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臣说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路数,您应吗?”


    文昭眸光微微怔住,凤眸微转,温声?反问:“小?芷想他们如何还??”


    “他们怎么对我,就怎么处置他们。”


    云葳吸了吸鼻子,水雾迷蒙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子狠厉,哽咽道:“让他们尝尝桑皮纸覆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再依律斩首。”


    一语落,文昭拍着她背的手转瞬僵直,半眯的寒眸里,一双瞳孔陡然散开,脑海里更是嗡鸣声?声?。


    那群畜生竟然敢对云葳动用“贴加官”的酷刑!怪不得无人听见云葳哭喊讨饶。此等阴损手段下,人是一丁点声?响也弄不出,即便是动刑致死,身体上都留不下半点痕迹的。


    文昭顿觉滚烫的心头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这份仇,她记下了。


    未等来回应的云葳兀自垂泪,迷离的视线透着呆愣,想来文昭再纵着她,也不准她恣意妄为以私刑复仇。


    回过神儿来的文昭反手就将哭傻了的小?人摁进了怀里,搂得密不透风。她实在后怕,紧紧地?攥着云葳才会收获一丁点安全感。


    “朕答应你,待抓到幕后之人,如何发落,交由你来决断。小?芷,朕不知你受了那般苦,是朕没用,未护住你…”


    说着说着,文昭的眼眶也泛起?了阵阵酸涩,令她不得不仰起?了头来,止住险些垂落的热泪。


    云葳满目意外,今日的文昭当真耳根子软,好?说话得很。


    “嗯…还?有,臣…不回朝了。待此间?事了,臣便把阁主位置也让贤出去,就此隐退,不是官,不是谁人的主家,只是臣自己,一个寻常的姑娘家。”云葳抽泣着,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条件。


    文昭摩挲着云葳肋骨条根根分明的瘦弱脊背,凤眸怔怔地?凝视着虚空,权衡半晌,只搪塞道:


    “你说得在理,不过小?小?年纪谈何隐退?那是混迹朝局一生的老人才会用的说辞。但你受惊至此,是该好?生歇着,养身体,感悟生活,寻些消遣乐子。”


    “您这是答应臣了?”云葳的大脑袋往文昭的心口拱了拱,急于?坐实这份含混的承诺。


    “你说呢?小?傻猫。”


    文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云葳的头顶,依旧弃了直言的路子,给云葳故布迷障,只淡笑着调侃:“这下舍得与朕亲近了?”


    哭傻了的云葳以为,文昭真的大方应承了她的条件,心满意足地?含泪扯了扯嘴角。


    她把双手从文昭的怀里抽出来,挂上了文昭纤长的脖颈,决意敞开心门,糯叽叽跟人咕哝:


    “臣也想您的,梦里哭醒过好?多次。对不起?,臣怕得狠了,踌躇多次也没敢告知您实情。”


    “好?了,都过去了。”文昭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与人相拥一处,柔声?宽慰:“小?芷好?生在府里休息,把身子养结实,过两日就是七夕,入夜朕带你去城里散心,好?么?”


    “…唔,好?。”云葳话音软绵绵的,软软的身子窝在文昭怀中,哼哼唧唧的如同小?挂件般,贪婪地?蹭了许久。


    文昭得承认,此刻她心情大好?,二人相识至今,云葳还?是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地?粘着她不放。


    “您不怪臣了,对吗?”


    云葳腻歪够了,就探出乱蓬蓬的小?脑袋来,清亮的明眸巴巴地?望着文昭,当真是我见犹怜。


    文昭的一整颗心都融化在了云葳的眼波里,她对这双杏眼,当真是毫无抵抗力?,纤长的手指给人理着凌乱的发丝,她柔声?回应:“不怪,朕险些把你弄丢了,自责不已,为何要怪你?”


    其实见云葳之前,文昭心底的怨气颇重,但听得云葳的遭遇,她是一点儿也怨不起?来了。


    “那…陛下让我娘放了我好?不好??”云葳见时机已到,忽闪着大眼睛,开始尝试为自己谋求自由。


    文昭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将熟稔傻猫动机的眸光点落他处,敷衍道:


    “朕与你私下的账算是清了,但敌人还?没挖到,你不能?在京中乱跑。再说,宁烨她有账与你清算,你的家事,朕不便插手,小?芷体谅一二?”


    云葳顷刻把眉头拧出了愁楚的弧度来,话音柔似水,大眼睛定格在文昭的鼻梁正中,不偏不斜:“…陛下?臣不乱跑的,您…”


    “好?了好?了。”文昭实在顶不住,赶紧出言打?断:“宁府的管辖权在宁烨手里,小?芷这是为难朕了。天?色已晚,朕得回宫去,小?芷要听话,乖乖等着七夕那日,朕来接你。”


    说罢,文昭将云葳往锦被里塞去,俯身在她的额头小?啄一口,转手拎起?外袍,步伐生风,逃之夭夭。


    瞧见文昭仓皇离去的背影,云葳愤然攥紧了小?拳头,把床榻砸得“砰砰”响。


    第95章 问情


    高天浓云漫卷, 庭间秋虫浅吟。


    文昭快步闪身而出,立去屋檐下时,一头青丝还垂散在腰背处,被晚风照拂, 铺陈一方墨罗帐。


    宁烨愈发呆愣, 二人在房中不过一刻光景, 究竟发生了何事, 竟致使文昭出来时衣冠不整呢?


    纵使云葳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勇气?与文昭动手吧。


    觉察到宁烨神?色的异样, 文昭故作淡然, 清了清嗓子:“你?会绾发么?朕的发髻松了,簪子滑脱,不好如此出门去。”


    宁烨面色上的尴尬过于分明, 却也不便违拗, 只轻声回应:“臣绾得不好。”


    “无妨。”文昭将发簪递了过去, 转眸扫视庭院,闷头走去了石桌旁落座。


    宁烨捏着沉甸甸的发簪,脑海里早已?翻涌不休, 她飞快给文昭束好了发髻,便倒退两步,在桌后?的柳树下静立。


    “今夜叨扰了,朕要问的已?然问清楚,余下的安排,你?自行定夺。只一点,莫让云葳出府。”文昭轻声叮嘱着, 起身离去的身姿飒爽,步伐生风。


    宁烨微微拱手, 默默将人送出了府门,待文昭的车轿走远,她匆匆折返,急于寻云葳询问方才的情况。


    云葳听得院子里没了谈话与脚步声,蹬好鞋子就要往外跑,方闪身踏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面色铁青的宁烨。


    宁烨眯起杏眼,背着手站在原地,漠然打量着慌乱的云葳,一个字都不说。


    云葳试图逃跑却被撞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僵持了须臾,顿觉浑身发毛,倒退着往自己?的小院躲去。


    “过来。”宁烨冷声冷语,转身朝着主院北侧走去。


    云葳脑子发懵,抬脚遥遥跟着十步以外的宁烨。


    兜兜转转的,宁烨停在了一处烛火长明的屋舍前?,摸出钥匙开了门,沉声道:“你?进来。”


    房门打开的一瞬,入眼的景象令云葳错愕讶异,此处是宁家供奉先祖神?位的家祠,宁烨竟把她带到这等严肃的地方来,约莫今晚别想善了。


    才熬过文昭那一关,云葳此刻的心?境,可以用欲哭无泪来形容。她在廊下踟蹰半晌,都没敢踏出一步。


    宁烨料到了云葳会抵触,免了废话,近前?拉过她的衣袖,蛮力把人摁在了堂中,正色道:


    “是你?主动说,还是等我问?莫要亵渎先人,今夜说些实话。”


    云葳垂着眸子,双手将裙摆绞得褶皱不堪,朱唇间却不见一丝缝隙。


    “云山近毒发前?,给了我一封绝笔信。沙场一载,我盼你?来封家书,哪怕无字都好。刀枪里穿梭千百次,等不来你?只言片语,却从下属闲言中,得了你?亡命火海的消息。”


    宁烨的话音低沉伤怀,长叹一声后?,才有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大军撤退前?,萧蔚告诉了我实情,我也第一次知晓,你?竟是念音阁的执掌者。而后?,我得了陛下满含逼迫的谕令,要我抓你?回京。经?历这么多事,你?孤身决断他人生死,自己?也游走鬼门关一遭,无话可说吗?”


    句句话音振聋发聩,将云葳的思?绪炸得翻涌无休。


    默然半晌,云葳难掩心?虚,亦然好奇,只耷拉着脑袋低语:“安阳王府的火,是您么?”


    宁烨眉心?骤然起了数道苦涩的沟壑,轻叹道:“不是,云崧混迹朝堂一生,这点儿运筹自保的后?路还是有的。”


    云葳杏眼微觑,凝眸愕然良久,再未言语。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宁烨失落又糊涂,心?绪震惊也酸涩:“什?么话都可以,一句一字,都没有?”


    云葳耷拉着脑袋,半晌才挤出了细微的三个字:“对不住。”


    她逼死了母亲曾经?的挚爱,妹妹依恋的至亲,于亲眷私情的确过于狠绝;她隐瞒了自己?的死讯,对宁烨这个给予她生命的母亲而言,也不够公允,的确欠了宁烨一句道歉。


    “对、不、住?”宁烨哭笑不得,重复着这三字时几近崩溃,哽咽道:


    “你?是我女儿啊,云葳,你?是我女儿,你?懂不懂?!我不要你?的道歉,也没跟你?追究朝事!”


    云葳懵了,抬眸望着眼眶殷红的宁烨,满目不解,似是在问,那你?要什?么?


    宁烨也懵了,分明置身家祠,可云葳眸子里迷惘遍布,傻得令人无可奈何。


    “逼亲自杀,我不知你?孤身承受了怎样的苦衷。我得到云家手书时,胸口揪心?得疼,非为云家父子,是为你?。我说过,你?有家,有亲故可倚靠。再难的坎儿,你?娘还在,何须你?独自做这等艰难的抉择?云家你?信不过,我可以理解,可宁家呢?”


    宁烨缓步走向一排排神?位,抬手摩挲着宁烁那最新的木牌,背对着云葳道:


    “宁家百载根基,祖祖辈辈死沙场,死社稷的功绩,护你?和瑶瑶,足够。这一年来我煎熬不已?,巴不得请旨回京来陪你?。我设想过诸般宽慰你?的说辞,怕你?经?受不住苦痛,甚或担忧你?悲怆重压下失了心?智,却不料你?开口竟是一句突兀疏离的‘对不住’。”


    “落子不悔,无需宽慰。”


    云葳的鼻头泛着酸涩,但?她本就哭过,此刻也瞧不出异样了。


    宁烨深觉从未了解过云葳,她扪心?自问,便是她今时年岁,若让她被迫为大局除去至亲,这份伤痛与良心?道义的谴责,她也受不住。


    “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带你?来到世间,却不曾关顾你?。”宁烨眸光迷离,模糊的视线扫过老?侯爷的牌位,讷然道:


    “你?的名字是外祖生前?所取,若是女孩小字惜芷,男孩字守青,承‘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之意,盼你?不惧风雨,坚韧却柔和,明理不忘情。你?大了,我管不得,宁家先辈的祈愿,权当给你?的祝福。夜深了,回吧。”


    听得这话,云葳逃也似地离开了祠堂,一路小跑,掩袖挡住了泪落如雨的呜咽。


    小两年来,她独自面对了太多变故与喜乐悲忧,聚散茫茫,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波澜不惊,却在今夜破防了个彻底。


    宁烨一人在房中潸然泪下,云葳红肿的眸子里满布血丝,方才与文昭见面定然哭得狠了,可她却固执地没在生母面前?落一滴泪。


    宁烨已?然顾不上问孩子,缘何文昭离去时,乌发凌乱了。


    长夜清寂,只影无眠,于文昭如是,于宁府母女亦然。


    翌日晨起,宁府来了位贵客。宁烨不好拦着,便让人入了府。


    是雍王舒珣将舒静深母子和云瑶送了回来。


    舒珣屏退了随侍,与宁烨直言:“葳儿在何处?我找她有事。送静深和瑶瑶回来探望你?,只是迷惑外间的障眼法罢了。”


    宁烨一怔,递茶的手僵在了半空。


    “是我救的她,放心?。”舒珣淡然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眼尾含笑。


    “王上于宁家恩重如山,妾无以为报。”宁烨反应过来,俯身便拜了下去。


    “一家人何须如此?”舒珣挽住了她的胳膊,温声道:“带路吧,我不便久留。”


    宁烨带着舒珣快步入了云葳的小院,云葳瞧见来人时,匆忙起身,恭谨地朝人见礼:“云葳拜见王上。”


    “小阁主状态瞧着不太好。”舒珣扫过云葳惨淡的容色,柔声道:“但?今日吾给你?的消息,或可令你?开怀。”


    “您请讲。”云葳忙着给人添茶,话音格外恭敬。


    “桃枝在吾府上。”


    舒珣敛眸低语:“她起不得身,眼也盲了,暂且留在吾那儿安养,反倒安全。”


    云葳满目惊骇,眸色幽沉复杂,理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怀更多些,只俯身一礼,真?切道:“谢王上。”


    “只是阁中人告诉晚辈,桃枝弃了逃命的机会,怎又被您救了呢?”


    “是敛芳与她做了交易。”


    舒珣轻叹一声,又道:“她二人以为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敛芳伤重,知自己?再入宫殊为不易,得知桃枝认出了多年前?禁中迷案的凶手,便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禁中迷案?”云葳的疑惑愈发多了。


    “桃枝本名林兆,是林青宜的堂侄。吾父有一林淑妃,曾将内侄女接入禁宫做伴,那孩子就是桃枝。你?府上出事那日,她认出了当年毒杀林妃的人,正是大长公主——前?朝国舅,今朝太.祖帝的长女,文俊。”


    “前?雍?”云葳眉心?顷刻锁起:“您是说前?雍林老?太傅党争旧案,与今朝大长公主有关?桃枝是林太傅的孙女,林妃的亲侄女?”


    舒珣不疾不徐地解释:“正是。桃枝说她那时年幼,贪玩躲在床下,将文俊灌林妃毒药的经?过看了个完整,却不识得蒙面的文俊是谁家贵女,但?惊恐之下,她记住了文俊的音色,此生都认不错。”


    大魏立国已?有二十七载,云葳一头雾水,如今她府上的一桩构陷案,怎还牵扯了前?朝旧事?


    传闻舒珣父亲身故,是被林太傅党争一案和林淑妃莫名其妙的“畏罪自尽”而活活气?死的,而舒珣那会儿重病难愈,这才让幼弟,即后?来年幼的大雍末帝舒臻即位大统的。


    这些前?朝秘辛,林青宜从未仔细说与她。可若林妃不是自尽,那前?雍政局的动荡,林家的倾颓,舒珣皇考的暴毙,皆是阴谋。


    “大长公主…”云葳喃喃自语:“敝府事发那日就是她去告御状,可阁中人并未查到此事与她有何勾连。杀害涉事太医的真?凶尸骨残破,也摸不到线索。况且,陛下一直信重杜家的…”


    “话已?带到,吾不留了。”


    舒珣未再回应,话音格外平静,好似这些皇庭家族间的旧日冤仇已?与她无甚相干。


    云葳将人送去廊下,脑海中忽而闪过了昔日桃枝拿出来的那枚金簪。当时文昭要谋事,局势凶险,她并未在意文昭的话音,文昭说过的,那簪子的式样只有三品上的内命妇可以佩戴。


    她早该料到,林青宜和前?朝林妃,都姓林。而无有来处却被师傅无条件信重栽培的桃枝,怎会是寻常孤女?


    可前?雍覆灭,与太傅林家一门的倾颓和舒珣皇考的英年早逝关系匪浅。若林家被灭是个人为的局,那文俊是受了谁人的命令?


    难不成?,是文家图谋窃国,步步谋算,才爬上了今时至尊高位?可舒珣的母亲,前?朝皇后?,便是文家人啊。


    若真?如此,文家与舒家岂非表面亲故,内里仇深似海?


    林青宜身为前?雍御前?腹心?,执掌念音阁数十载,今时这群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萧思?玖生前?将首监位置秘密传给与舒珣交好的萧蔚,动机究竟何在?


    云葳不由得浑身冷汗涟涟,顿感前?路茫然,云山雾绕。


    舒萧两姓前?雍皇族,林氏一门前?雍旧臣,与当朝皇室文家,到底是怎样爱恨纠葛的复杂关系?


    不成?,她不能将阁主之位交出去。


    在这些迷局未解之前?,她不能轻信任何一人,更要牢牢把持住这份足以撼动统治稳定的庞大势力,绝不能让阁中人在她手中出了乱子,兴风作浪。


    日落月升,三日倏忽而过,兰夜悄然而至。


    文昭乔装出了宫禁,小马车停在宁府外的老?柳树下,遣了秋宁去府中唤人。


    不多时,作侯府小丫鬟打扮的云葳就出溜出溜的,顶着双丫髻钻进了文昭的马车。


    “噗嗤——”


    文昭瞧着她的扮相娇俏非常,脸上又带着三分局促七分不乐意的憨傻模样,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她抬手揉捏着云葳的发髻,与人打趣道:“你?今日着实可爱,要么朕把你?抓去宣和殿当差吧?就做个奉茶的小丫头,瞧着像模像样的。”


    “您莫拿臣玩笑了。”


    云葳实在没有扯闲篇的心?思?,沉着小脸,口吻一本正经?:“臣有要紧事想和您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正事。”


    文昭清晰觉察到,云葳的态度过于严肃了,转瞬收起玩闹的闲散心?思?,沉声道:


    “何事?朕带你?去清漪园说?那儿入夜没有旁人能进,还能不受打搅,观星赏月。”


    云葳认真?板正地盯着文昭追问:“陛下是公然出宫,还是秘密溜出来的?”


    “自是溜出来的,不然如何寻你??”文昭复又失笑,云葳偶尔傻乎乎的。


    “那不该去清漪园,那儿是皇家私园,有心?人若查,您的行踪会漏出去。”云葳一脸肃然,托腮与人掰扯开来。


    文昭沉吟须臾,淡声道:“有理,你?可有去处?”


    “回家。”云葳言简意赅。


    文昭有些扫兴,本打算带着云葳出去凑凑七夕的热闹,哪知小东西在良宵美景里,非要与她谈正事。


    “亲一口,朕就随你?入府。”文昭甚是幼稚,指着自己?的侧脸,玩味打量着云葳。


    云葳急得不行,满腹心?事等着吐露,可文昭竟不合时宜地与她打情骂俏,她颇为嫌弃却也不便表露,只得格外敷衍的,以朱唇轻碰了下文昭的脸颊,宛若蜻蜓点水般随意,转身就溜下了马车。


    文昭见云葳搪塞的如此分明,眉心?悄然蹙起,心?底涌起了些许不妙的预感,沉着脸跟了上去。


    她随人入了房中,云葳警觉地落下门闩,小爪子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去了帷幔铺陈的卧榻旁。


    “如此神?秘么?”文昭难掩诧异,云葳还从未这般失礼过。


    云葳自袖间掏出了一封手书,捧去了文昭眼前?,正色道:“陛下先收下此物,恩允了臣的请求,臣才敢说。”


    文昭茫然接过,一目十行扫视过手书的内容,眼底潜藏不解,眉心?渐紧。


    手书中所写?,乃是云葳意图断绝与一应亲故的羁绊,声称今日事只与她一人有关,求文昭不管有何反应,莫要坐罪株连她身边的人。


    文昭抿抿嘴,将手书叠放整齐,捏在手里,兀自走去榻前?的小方桌处落座,略带失落道:


    “你?这些与人划清界限的胡言乱语,朕不便答应。有事直言,朕不是残暴昏君,不至于动辄喊打喊杀。二十余载里经?历的变故与背弃不计其数,承受力还是够的。”


    “陛下,臣没闹。”


    “朕也没和你?玩笑。”


    文昭已?然料到,云葳要说的绝非小事,而这未出口的话,约莫对自己?的心?神?冲击颇重。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万全准备,来听一句足以震慑君主的惊涛骇浪般的噩耗。


    生在皇家,学会冷静与漠然的应对明枪暗箭与亲故阴谋,似乎是一场长度漫过整个人生的必修课。


    第96章 默契


    烛泪落灯台, 篆烟香已散。


    飘忽的烛晕里?,文昭淡漠的眸光静如止水,定定凝视着身侧满面纠结的云葳。


    云葳紧了紧交握的手掌心,忽而俯下身去, 拱手道?:


    “臣今日要举发一人, 事涉前?朝旧案, 亦关乎今朝时局与臣府去岁的压胜诬告, 恳请陛下查证。”


    文昭眉梢一沉,阖起眸子惴惴提议:“有笔么?拿纸笔来, 将你要状告的人写在纸上, 也给朕一张纸。”


    云葳有些懵,却还是依言去外?间取了笔墨纸砚,分给了文昭一套。


    “写吧, 看看朕猜对了几成。”文昭的话?音苦涩而沉重, 提笔落了个名字。


    云葳垂首唰唰唰写了一通, 转手呈给了文昭。


    “大长公主”四字入眼的刹那,文昭的心里?顿觉空落落的,不由得闷声一叹, 将手中攥着的纸条塞进了云葳手掌心。


    她?不想?听到的名姓,写于纸上再看,心头也是一样的绝望。


    云葳茫然摊手接过?,展开后只有两个字:“文俊。”


    这算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


    “陛下一早怀疑她??”云葳颇觉意外?,她?查了一年都?未有任何线索指向此人。


    文昭难掩惆怅,将审慎的小?人拉到了身边, 低声道?:


    “未曾,是槐夏给朕提供了些线索。你不知吴桐栽赃你的内情?, 这事儿的源头在宫禁,而事发前?,能接触吴桐母亲,下毒威胁她?母女就范的,只有文俊。”


    “下毒?何毒?”


    云葳愈发费解,内宫能知晓此事的阁中眼线,约莫只有罗喜,但此人没给她?传过?这信息。


    “吴尚宫中了不知名的蛊毒,无?解。”


    文昭的话?音透着深深的无?力:“吴桐回宫见了吴尚宫,得知此事,想?也不想?,为护下生母的命,大着胆子依从贼人留下的字条,自?一哑巴老宫女处,拿了那邪物埋去了你府里?。”


    “蛊毒?西南苗疆巫人的利器,外?间人懂的很少。”云葳凝眉沉思:“压胜邪术被历代君主以雷霆手段打击,约莫只有通晓江湖巫术的人才懂,那老宫女,是何来历?寻常宫娥不可能懂。”


    “无?家可归,在西宫养老的前?朝旧人,被抓后就认了布偶小?人是她?所做,但她?不知朕的八字,也不知此物用于谁身,朕的名讳八字是吴尚宫给吴桐的。宫中口耳相传的邪门知识多了,不新奇。”


    文昭无?意隐瞒,将所查坦陈相告。


    “…又是前?朝。”云葳觉得头皮发麻,沉声道?:


    “陛下,桃枝是前?雍林淑妃之侄。她?愿作证、指控大长公主毒杀林淑妃的旧案。若此事属实,只怕…前?雍末年乱局亦然关乎今日时局,请陛下明断。”


    文昭难以置信,眉目扭曲,疑惑反问?:“文俊毒杀林淑妃?林氏可是她?姑丈的爱妃。昔年朕的姑祖母文皇后坐镇中宫,怎会容许她?私闯后妃宫禁,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正因?臣不知内情?,是以才斗胆求陛下查证。事涉文家与前?雍皇族舒家,甚至是家师的林家,臣对旧事一知半解,思量不通,却也不敢欺瞒,恐背地里?存了威胁国祚的隐患,只得与您坦陈。”


    云葳躬身低语,一字一顿,态度极尽审慎。


    文昭沉吟良久,喟然叹道?:“旧事难查,既有疑,从新事查起罢。压胜一事时隔日久,秋宁派人摸索多日,文俊及其随侍在宫禁的行踪模糊不清,着实难以推进。她?低调审慎,又是皇族尊长,无?铁证不好擅动。”


    云葳的眉目间遍布愁楚,耷拉着脑袋默然良久。


    “想?什么呢?”文昭见她?愁容满面,试图让她?换换脑子。


    “臣在想?,原刑部尚书?戴远安会否与她?或是杜府有所瓜葛,您可准臣查?”


    “准。”文昭不假思索地应下。


    “只是若此线索也扑空,怕是只剩一途了。”云葳凝眉肃穆,瞧着有模有样的。


    “别卖关子,直言。”文昭被她?勾起了胃口。


    云葳忽而探身近前?,与文昭嘀嘀咕咕的,咬了半晌耳朵。


    文昭眉心间沟壑深沉,狐疑的眸光点落云葳的脸颊,冷肃推拒:“此举风险太大,朕不准,休要动此念头。”


    云葳顷刻嘟起了小?嘴,写了满脸的不高兴。


    傻丫头竟要拿自?己做饵,来引蛇出洞,这还了得?


    “朕改主意了,戴远安与杜家的事,朕会交给萧妧去查,你不必管了,乖乖在家呆着。”文昭偏开视线,忽略了云葳不情?不愿的神色。


    云葳不死心:“陛下何必麻烦萧姐姐,臣手里?的人替您分忧不好吗?”


    “好,很好。”


    文昭话?音里?满是怄气?的意味,试探道?:“那你把念音阁的下属交给朕差遣?若如此,查案进展会快很多,朕也准你过?问?跟进。”


    云葳不吱声了。


    文昭毫无?意外?地轻哼一声,又道?:“自?诩聪明的小?傻猫。说说吧,桃枝在哪儿呢?一个两个都?假死诓朕,还真是主仆,行事如出一辙。”


    话?音过?耳,云葳懵了须臾,她?方才当真是急中生乱,竟被文昭逮到了关键音讯。


    可她?没法说桃枝在雍王府,不然好些事解释不清楚,毕竟舒珣不是她?的人,帮她?也只是看在萧蔚和?宁家的面子上罢了。


    “臣也不知,是迁葬时,臣发现那尸体有问?题,这才寻了她?半载,但消息有限,还在联络。”


    云葳闷头扯谎,半真半假的话?音掺杂一处,让人难以分辨。


    文昭见她?耷拉着小?脑袋有些沮丧,羽睫将眸色遮掩的彻底,心知急不得,也就没再多问?。


    该桃枝出现的时候,云葳会让人现身的,于大局正事,这丫头从不糊涂,文昭还是放心的。


    “可还有旁的事要商量?”


    云葳耷拉着脑袋保持沉默,不知在思量什么,文昭只得积极主动敞开话?头,顺带歪了身子,与人肩头贴着肩头,伸手去戳她?棱角分明的锁骨线。


    “陛下,压胜的冤屈洗不掉,臣就只好躲在宁府干等着,这样臣心里?不踏实。”


    云葳再度动起撒娇的念头,大着胆子将双手攥紧,环上了文昭的脖颈,一对儿墨色琥珀般晶亮的杏眼频闪,巴巴地望着她?。


    文昭得承认,云葳于二人私下相处一途,似乎开窍了些许,就是这些小?心思用的时机不太得宜。


    “不喜欢待在宁府,就跟朕回寝殿,朕不介意金屋藏娇。”


    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揪起云葳的小?耳朵,贴在她?的耳廓处,呵气?如兰。


    “家母在呢,您没法解释的。”


    云葳将眼睛睁得圆润非常,瞳仁滴溜溜滚了一圈,才拎了宁烨作挡箭牌。


    “朕今夜过?府带你出去消遣,是寻常君臣的行止么?”


    文昭骤然失笑,端详她?时侧勾着朱唇,起了玩味捉弄的心:“宁烨早晚要知道?,朕曾说给你三年掂量我们的婚事,如今你又长了一岁,时间可愈发紧了。”


    “陛下…”


    听得文昭毫无?顾忌议论起这些来,云葳顿觉羞赧,忙别过?了头去。况且现下她?和?宁烨关系紧张着呢,可绝不能再把此事漏出风来。


    “这有何害羞的?”


    文昭掰过?云葳的小?脑袋,以双手掌心来回揉搓着她?没什么肉的脸颊,打趣道?:


    “正事说完了,该料理私事了,出去散心?你躲了朕一年,得好生陪陪朕。”


    文昭的魔爪揉捏得起劲,云葳小?嘴在她?掌心重力的施压下,都?撅成了锦鲤模样。


    “…哼唔,您松开…”


    云葳伸手去掰文昭的手心,待给脸颊争取到了自?在,这才将大脑袋贴去了文昭胸前?,抬手搅弄着她?衣襟处的小?玉件,咕哝道?:


    “外?面人多,臣不想?凑热闹,要不您留在这儿陪着臣?就眼下这般便很好,无?需观星赏月的。”


    她?当真是离开朝堂过?于久长,甚是贪恋褪去君王本?色,柔情?脉脉的文昭,以至于都?要忘记了,这人在大兴宫内问?政时,是怎样不怒自?威的肃然模样,自?也少了曾经的提防与忌惮。


    文昭心底暗叹:于二人相处的私情?范畴,云葳实在太容易满足,从不曾缠着她?要这要那,就连她?主动给的,云葳都?能给她?推回去,于虚浮的荣华和?节庆的仪式感,并无?艳羡期待。


    “你若觉得如此自?在,朕依了你就是。”


    文昭随手呼噜着云葳头顶的两个小?揪揪,好奇道?:“今日可有给朕备礼物?”


    一语落,云葳傻呆傻呆的小?表情?煞是好看,一整个人僵在了文昭的怀中,小?脸上漫过?一层局促不安的红晕。


    不必问?,定然是没有的。


    云葳对经营感情?的路数,还是一窍不通,仿佛脑子里?没有这根弦。她?羞怯于接纳别人的好意,也不知如何表露自?己的心意,当真让人心疼又无?奈。


    文昭本?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若云葳备了礼物,她?才要大呼惊喜,如今不过?是寻常。


    可这人冒出来的下一句话?,却是把她?噎了个好歹——


    “为何要备礼物?送来送去的不烦吗?再说,为何是今日,今日怎就要备礼给您?”


    云葳问?得绝对是一本?正经,没有一丝一毫神色是开玩笑的模样。


    “今儿是什么日子?”


    文昭不顾仪态,翻了个圆润的白?眼,巴掌抡成半圆,在傻猫身后拍了一下。


    “…嗷!”云葳捂着软肉,颇为灵巧的从她?怀里?跳了出去,眸子里?满是戒备,委屈巴巴地掰扯:


    “先前?约法三章了的,您破戒了。今儿是七夕,女子乞巧,学子晒书?…嗯…这习俗小?童都?知道?的。”


    云葳说到一半,忽而明白?了文昭的用意,七夕也有大胆求爱的意思,少男少女们今夜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上街头,拜拜鹊桥仙,祈福祈愿共结红绳。


    “呵…”文昭浅笑着反问?:“怎不敢说全了?莫非云大姑娘连小?童都?不如?”


    把自?己绕进去的小?傻猫红着小?脸语塞半晌,眨巴着羽睫回味文昭的话?音,突然厚脸皮起来:


    “陛下如此损臣,是给臣备了心意不成?您藏着掖着算什么?”


    嚯,出息了还!


    文昭忍不住在心底“啧啧”两声,暗道?云葳此番回来硬气?了不少。


    她?拍了拍身侧的小?蒲团,悠然调侃道?:“坐过?来,朕现下心情?不大好,你把朕哄开怀了,或许朕能变出个礼物来。”


    月影清晖斜斜地洒落在文昭身后的屏风处,一层柔白?暖晕笼罩着她?,平添了几许出尘的仙气?,温和?清冷,中和?了烛火的黄晕,显得她?的肤色更白?皙了几分。


    云葳将视线点落的刹那,心底倏忽间窜出了无?数乱撞的小?兔子来。


    她?扪心自?问?,是当真想?要和?文昭贴在一处黏黏腻腻的,也是当真期待着一睹文昭给她?准备的惊喜。


    先前?一怒之下摔碎了文昭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着实懊悔难过?了好久,却又不好意思与旁人说,显得她?很抠搜小?家子气?似的。


    咬着下唇忖度须臾,云葳出溜出溜的又坐了回去,外?表装得老实扭捏,实则几度掀起眼睑偷瞄文昭的侧颜。


    磨磨唧唧的——


    文昭故作淡漠模样,可内心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跟云葳玩心理战实在累人。


    “…陛下”


    云葳小?小?声唤了她?一句。


    文昭只管坐等下文,单手托腮望月,没理她?。


    “陛下…”


    云葳再度出言,语气?温软至极:“臣眼睛痛,好似被异物眯着了,您帮帮臣可好?”


    文昭狐疑拧眉,回身来瞧,只见傻猫当真在用脏手蹭着眼睑,羽睫翕动不停,不像是在说谎。


    偷瞄别人还能瞄成这般,也是蠢得可以。


    “手拿开,给你吹吹。”


    文昭挪了挪身子,与人紧紧挨着,半眯起一双凤眸,找寻着云葳杏眼里?的杂物,连呼吸都?很轻微。


    “没东西呀,哪边不舒服,上面还是下面?”


    许是光线昏暗,文昭盯了许久都?没察觉异物何在,轻柔吹了两口气?,问?道?:“可好些?”


    云葳忽而往前?探了脑袋,温热的小?嘴顷刻贴上了文昭未来得及合拢的朱唇,意外?举措让人惊讶不已,愣在了原地。


    小?伎俩得逞的满足令云葳弯了眉眼,心底冒坏的念头涌起,她?趁人不备,贝齿微挪,直接给文昭的下唇来了一口。


    好嘛,学会咬人了还!


    挑衅的小?动作令文昭觑起了凤眸,索性展开双臂揽过?眼前?人,禁锢得牢牢的,反客为主,开启了一场她?主导的“唇枪舌战”。


    急促的呼吸愈发凌乱,断断续续的,云葳几近窒息,小?爪子忽而死命揪起文昭后颈的衣衫。她?不小?心牵扯到了文昭散落的发丝,一阵抽痛令文昭收回了缠绵的朱唇。


    云葳身子如水般瘫软在文昭的心怀,方才蜷起的双手自?然垂落,眸色迷离,缓了半晌才喃喃道?:“陛下可开怀了?”


    “方才怎么了?下手那般狠?”


    文昭扯了身后的衣领来瞧,竟被云葳的指甲抓破了,她?颇为意外?地追问?:“可是朕让你不舒服了?”


    大脑袋往文昭的胸口处蹭得更结实了几分,云葳有些羞赧地嘟囔道?:“没有。臣…刚刚有些怕,喘不上气?来,下意识地,不是故意的。”


    “是朕疏忽了,无?需自?责,慢慢来。”


    文昭难掩心疼,之前?的云葳不是这样的,把人送去刑部的那一遭,实在是个最大的错误。


    “嗯。”回应她?的只有一腻乎乎的小?奶音。


    “来,先起来。”文昭托着她?的肩头,把人从怀里?揪了出来,这才得以理顺广袖褶皱,从袖袋里?掏出了那个被二人腻歪半晌,都?温到热乎了的小?锦盒来。


    “礼物无?甚新意,算是朕的态度与承诺吧。”


    文昭单手拖着锦盒,拨动划扣将盒子打开,递去了云葳眼前?:“耳珰是旧物,耳坠是新的。工匠修缮的手艺好,放在一处竟瞧不出来哪个更新一些。”


    云葳瞥见那对儿白?兔的时候,满眼都?是惊喜,她?本?以为,文昭早该把那断了的首饰着人捡走扔了,却不料竟被人修缮得完好如初。


    “谢陛下,臣喜欢的,臣不该摔了它,先前?是臣冲动了。”


    云葳小?心翼翼地拎了首饰出来,如至宝般捧在手心里?,转眸与文昭请求道?:“陛下可肯再给臣戴一次?”


    “自?然。”文昭莞尔浅笑,接过?耳饰来,悄然将烛台移近了两分,边穿针边笑言:“小?芷是个念旧的?那副猫头耳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都?好。”


    云葳摆弄着精巧的小?耳坠,白?玉底色蓝宝佩饰,灵动清秀,当真很合她?的眼缘。


    “单日双日换着戴,您说好不好?”她?将小?耳坠拎去月光下,皎洁的光晕顷刻穿透了成色上佳的羊脂玉,柔和?的微芒落于乌黑的瞳仁,瞧着煞是迷醉。


    “你想?如何就如何,傻乎乎的。”


    文昭笑着嗔怪了一句,心底却很是畅快,小?丫头好哄得很,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这等小?事何须问??就算你两个一起戴着,朕也不管。戴好了,莫再靠着朕,肩膀麻了。”文昭推了推懒洋洋的小?东西,挪着身位换了个姿势。


    云葳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将锦盒收好后,喃喃自?语:


    “您说得对,我可以再穿一对儿耳洞出来。”


    听得这话?,文昭脑补了一幅云葳每日顶着一对儿猫头和?兔脑袋入宫去朝议的盛景,不由得嗤笑出声来。


    绝对是傻得可爱!


    第97章 马脚


    月挂中天, 星舞银河。


    宁府长街外的行人欢声渐渐隐匿,京城官道?两旁的灯火繁华也已消散,长夜复归静谧。


    云葳最近有些多思劳神,窝在文昭的怀中, 于她是难得的心安。


    是以多日不曾好眠的她, 眼睑一眯, 就睡了?个?迷糊。


    文昭垂眸瞧着云葳安睡时恬然的容色, 目光里满是爱怜,她悄然紧了?紧揽人的小?臂, 生怕这片刻安稳, 是梦幻般虚离的泡影。


    秋宁在门外守了?许久,眼见弯弯的月牙缓缓爬上南天,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试图催促。


    “陛下, 漏夜更深, 您该回?去了?。”抬脚入内时,秋宁余光瞥见二人腻歪的模样,慌乱垂眸避让。


    文昭手抵朱唇, 拂袖一挥,气音轻吐:“左右已晚了?,不急在一时,你出去候着。”


    秋宁微微眯眼,不甘心地?再劝:“方才宁夫人来过,耽搁久了?怕是不合适。”


    文昭甩了?她一个?白眼,觑起凤眸忖度须臾, 小?心翼翼地?将睡熟的云葳抱上了?床榻,轻柔的给人掖好被子, 吹落烛火,这才踩着猫步离了?卧房,直奔府外。


    待到宁烨得了?文昭起驾回?宫的消息,她快步寻去云葳卧房时,只?见女儿早已沉浸于梦乡中,无有?意识了?。


    她的眉心蹙起,拧成了?一个?川字。


    文昭几日内频繁过府,上次惹哭了?云葳,这次竟还将人哄着睡熟了?,宁烨怎么琢磨都觉得二人相处的透着怪异。


    无声合拢房门,她缓步游走?于回?廊下,脑海里的迷雾愈发深重,忆起连日来云葳疏离的反应,她却也无有?勇气再出言询问分毫。


    京城的另一头,小?马车飞速奔驰,不出一刻,文昭就已回?了?大兴宫。


    一脚踏出马车,文昭与泠泠月色撞了?个?满怀。


    她凝眸望着层叠掩映的宫阙,沉声道?:“这会儿太后该是未睡,去瞧瞧。”


    秋宁颇觉意外,赶紧指了?个?小?宫人先去通传,免得文昭深夜过去,将老人家吓到。


    得了?消息时,齐太后早已沐浴停当,连妆发都梳成了?就寝前的模样。


    “备碗安神汤去,快些?。”齐太后颇为心忧地?吩咐身侧的余嬷嬷。


    她熟稔女儿的脾性,大晚上的,文昭绝对无事不登三宝殿。女儿此时来寻她,定是揣着恼人的烦心事,约莫今夜睡不安稳。


    余嬷嬷匆匆领命离去时,正好撞上踏月而?来的文昭,忙温声见礼:“陛下万安。”


    “母亲睡了?么?”文昭淡声轻语,虚虚的将人扶住了?。


    “太后等着您呢。”余嬷嬷颔首应承,躬身退了?下去。


    文昭放下心来,屏退随侍,紧走?两步入了?太后的寝殿,拱手一礼,莞尔道?:“母亲安好,儿搅扰您了?。”


    “来坐吧,有?好些?年未在夜里见过你了?。”齐太后端坐妆台前,和婉地?朝她招手。


    文昭近前,随手拎了?把小?木梳,立于她身后,轻柔给她篦发,寒暄道?:


    “您近来身体都好?听宫人说,您最近胃口尚可?,头疼可?好些??”


    太后哂笑一声,转身攥住了?文昭的手,怜惜道?:“来此有?事吧?你忙了?一日,无需再侍奉我,坐下说说话。”


    “那?女儿就直言了?。”文昭搁下木梳,与人对坐一处,温声询问:


    “母亲可?否给我讲讲旧事?姑母是怎样的人?祖父又是如何得了?这天下的?”


    “怎突然问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太后满面费解,定睛凝视着文昭,意外之感溢于言表。


    “女儿得了?些?消息,与前雍旧事有?关,有?人检举姑母,她可?能谋害了?姑祖父在位时的林淑妃,也就是林青宜的堂姐。”文昭轻叹一声,眼底有?纠结也有?期待。


    这些?时隔日久的宫闱旧事,也就只?能来问太后了?。


    闻言,齐太后一怔,显然是被这消息吓得不轻。


    “怎会?”太后难以置信:“你姑母是个?淡漠低调的性子,年轻时就不喜热闹争执,身为长女照顾老少都很?尽心。她文武才德尽皆出众,也颇得你祖父器重,为何要害一个?性情温顺的宫妃呢?”


    “女儿也不解,这才来问您。”文昭垂眸低语:


    “若真有?此事,那?林家结党图谋逆事的案子便?很?蹊跷,姑祖父暴毙的事更像被人筹谋设计了?一般。如此一来,外间难免揣测是文家狼子野心,得位不正。大魏根基尚浅,禁不住此等揣测,女儿得查清楚。”


    “昭儿不该作此想,你祖父最疼胞妹,他妹妹嫁给雍帝为后,生的一双儿女都病弱,他愁闷不已,护着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弄权?文家掌兵不假,但那?时篡位不如权倾朝野,等候水到渠成来得机智顺遂。”


    齐太后的话直白,却也是实情。


    彼时前雍气数将尽,非人力可?挽回?。文家身为皇室倚重的外戚与将门,早已权倾一时,无需冒此风险,得了?至尊之位,只?是时间问题。在前雍末路穷途之时积攒家族名望,厚积薄发,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你祖母是舒家人,你祖父与她鹣鲽情深,舒文两家彼此结亲,一荣俱荣,顾及这层关系,他也不会贸然窃国,徒担风险。当年末帝禅位突然,你祖父忧心好一阵呢。”


    太后轻叹一声,昔年她与先帝早有?预料,文家终有?一日会正位大兴宫,却没料到时机会提前这许多,打乱了?文家的节奏与步调。而?后改朝换代?,边境四起的兵戈杀伐,更是让文氏一族的宗亲死伤惨重。


    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文皇后只?留下两个?血脉,雍末帝舒臻禅位不久便?病逝了?,好在卧榻多年的长女舒珣竟渐渐痊愈,长大成人,肖似生母,被大魏太祖帝这个?亲舅舅怜惜得紧,封了?王爵金尊玉贵的荣养着。


    “若非祖父授意,莫非是姑母自己?的打算?暗中推波助澜,灭了?在朝举足轻重的林家,加速前雍土崩瓦解,助文家早日上位?”文昭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今日怎么了??以往你不容旁人说你姑姑半分不是,今儿的口风不太对啊。”太后敏锐觉察出了?异样。


    “去岁初秋,姑母入宫探望过您。中秋之际,云葳府上就出了?事,牵累了?吴尚宫和吴桐、敛芳,还有?槐夏。”


    文昭怅然道?:“吴尚宫跟您半辈子,因贼人威胁而?背叛,我们身侧折损数名干将,这局足够阴狠,设局人熟知谁人是我们母女的腹心。况且那?段时日入宫的人里,能派人接触到吴尚宫寝居的,只?姑母一人。”


    “可?查到证据?”太后面色陡然严肃起来,自责道?:“时隔日久,吾记不得她那?日都谈了?什么,往何处去了?。”


    “您无需烦忧。”文昭赶紧开解:“女儿派人去查了?,只?是跟您说说,您日后多加留意。”


    齐太后沉吟须臾,肃然叮嘱:“嗯。杜淮执掌宫禁宿卫,你若无证据,不好打草惊蛇,但暗地?里得把他的权势架空。你姑母若真有?筹谋,从前雍至今隐忍近三十载,为的,只?能是皇位。”


    “女儿明白,时候不早,您早些?安枕。”文昭恬然淡笑,起身微微拱手。


    太后扫见去而?复返的嬷嬷,温声留人:“命人熬了?安神汤,喝了?再回?吧。”


    “好。”文昭心底暖洋洋的,太后照顾她,一如小?时候般无微不至,心思细腻,算是难得的宽慰。


    可?惜安神汤也压制不住她翻涌的思绪。


    她缓步走?在宫道?上,推己?及人,思量了?一番,方才太后分明说,祖父对文武双绝的姑母甚是倚重,若如此,这位祖父的嫡长女,会否和她自己?前几年有?着一样的心境——恨不能正位九五么?


    思及此处,文昭脚步一顿,转眸吩咐秋宁:“让槐夏去查杜家与云家旧日有?何冤仇,切莫假手于人。”


    若文俊意在夺位,合该先行翦除她身侧得力的臂膀,可?明面上她给云葳的实权分外有?限,理应不是文俊优先清理的目标才对。


    除却文俊与云家有?私怨,务必除之后快,文昭暂想不出文俊对云葳出手的旁的动机,只?好先顺此思路查证。


    秋宁领命离去,文昭仰首望着西斜的月牙,任清风吹落满地?合欢,凤眸里的惆怅与落红平分秋色。


    云葳在府等了?几日,文昭没给她传回?丝毫音讯,她有?些?坐不住了?。


    一雨雾空蒙,天色尚且昏暗的清晨,云葳拎着把小?油伞,脚步匆匆地?赶去了?宁烨卧房外。


    “咚咚”——“您起身了?吗?”


    卧房内昏暗一片,宁烨早便?醒了?,但外间雨紧,也就懒得动弹。加之床榻上还多了?个?粘人精攥着她不放,是以此刻妆发都是散乱的。


    听得熟悉的嗓音,宁烨眉心一皱,拂开云瑶半梦半醒里扯着她衣襟的小?爪子,披了?外衫快步去开门。


    “先进来,雨急风紧,这么早跑出来作甚?有?事?”


    云葳瞧见乌发斜垂的宁烨,一时有?些?不自在,垂着眉目轻语:


    “抱歉吵醒您了?,不进了?。我…想去趟雍王府,可?否麻烦您安排?是要紧事。”


    宁烨狐疑更甚,近来府中将云葳看得严实,孩子绝对得不到外间半点风声,何处冒出来的要紧事?


    “想去可?以,话说清楚。”宁烨抵着门板,伸手夺过了?云葳的油伞,断了?她的退路,让她不得不进屋。


    云葳闪身入内,宁烨合拢房门,沉声嘱咐:“下次让院里人传话,莫再自己?乱跑。府中人虽说根底尚算干净,但人多眼杂,总归有?风险。”


    “嗯。”她站在卧房外间,不乱看也不乱走?,只?低声道?:“桃枝活着,人在雍王府,我有?要事问她。”


    宁烨眯了?眯眸子,难掩意外地?追问:“雍王和你,什么关系?她为何冒险救你,还藏着桃枝?”


    “受人之托罢了?,您放心,她和阁中没关系。”云葳垂着脑袋嗫嚅:“您应吗?”


    “我对外称病,不好出门。在这等着,我去问问你舅母,让她带你。”


    不待人回?应,宁烨单手握簪,飞速绾了?发,拎着油伞直入雨帘。


    “…娘,吵…”糯叽叽的哼唧自内间屏风后传出,把云葳吓了?个?哆嗦。


    云葳的惊吓还没回?过神来,屏风后探出的小?脑袋却是吓得更狠了?,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鬼啊!”


    云瑶的叫声惊天地?泣鬼神,云葳无奈阖眸,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没好气道?:“鬼你个?腿儿,活的。”


    云瑶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府上没人告诉她云葳在世的事儿,但她瞧着眼前凶巴巴的人,的确和她那?倒霉姐姐如出一辙,活的便?活的吧。


    “唔…松开我。”她口齿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待云葳松了?手,气急败坏之下躲去床榻上抱怨:


    “是人是鬼也没差,装死装了?一年,简直令人发指!”


    云葳深觉自己?和妹妹气场不合,忍住揍人的冲动,她转身站去了?门边,透过窗纸看雨景,候着宁烨。


    “你来干嘛,娘呢?”云瑶好奇心作祟,也跑出来凑热闹:“躲在府里多久了??跟娘一起回?来的?”


    云葳嫌弃的把她扒拉去了?一边:“别?乱打听,睡觉去。”


    “教我制毒行不?你不是藏了?堆毒药吗?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办事。成日神神秘秘的,有?事我帮你,不比求老娘容易?”云瑶满不在乎地?抱臂在旁,巴巴个?没完。


    这话入耳,云葳抿着嘴长叹一口气,暗道?云瑶是个?活祖宗。


    若她真教人用毒,宁烨得把她皮扒了?。


    “我的忙你帮不上。学点好的,读你的书。”云葳冷言冷语,若非没有?伞,这会儿她非走?不可?。


    “那?日雍王非要过府,是来寻你的?娘去找舅母了?,是不?”云瑶忽闪着大眼睛,俏皮道?:


    “雨天湿滑,舅母生产后一直体弱,你别?折腾她。想去雍王府?我可?以去啊,我和舒外婆很?亲近的,探望很?正常。”


    云葳一怔,聒噪的小?不点也长脑子了??


    “当真?”她转眸盯着云瑶,又道?:“娘能放你随意出府?”


    “切,我又不是你,瞧不起谁呢?”云瑶丢了?她一个?白眼。


    “那?你昔年在宫里时,和太后关系如何?”云葳追问。


    “我是开心果,只?要我想套近乎,没人扛得住。太后,还行吧,去陪过她几次。”云瑶成竹在胸。


    “成交。”云葳眸光微转,莞尔道?:“毒不教,医术可?以。”


    “哼,行吧。”云瑶气得嘟嘴,“一个?时辰后,我带你走?,委屈你扮作我的侍女咯。”


    云葳哼笑一声,开门冲进了?雨帘:“你和娘说,我走?了?。”


    是日晌午,云瑶当真把云葳带去了?雍王府。


    桃枝残了?腿,半倚床榻,眼睛虽盲,耳力却愈发好,不待云葳说话,听得脚步声,便?激动唤道?:“姑娘!”


    云葳眼眶酸涩,缓了?良久才近前握住她的手:“姑姑受苦了?,是我牵累了?大家。”


    “不说这些?,活着回?来就好。”桃枝颤抖着手拍了?拍她的脸颊,“瘦了?。”


    “姑姑再等等,等我查到线索,把歹人揪出来,就接您回?家。”云葳话音恳切,“您有?消息给我吗?”


    “先前那?枚失了?簪头的金簪,姑娘得拿回?来,簪管里有?林老给您的手书。侯府被朝廷收回?了?,东西怕是入了?内府库。”桃枝的话音一本正经,“文俊阴狠老辣,似精通毒理,姑娘切切小?心。”


    “您放心,您和林家,还有?侯府上下的仇,我会让她偿还干净。”云葳眸光微转,抬手攀上桃枝的耳畔,低声嘟囔:


    “姑姑,麻烦您个?事儿,想办法托人办成,最好今日就做了?……”


    桃枝认真听完,正色道?:“小?事,好办。”


    云葳依依不舍松了?手,温声道?:“您好生养着,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嗯,去吧,行事别?毛躁。”桃枝不放心,絮叨不停,朝人摆了?摆手。


    云葳离开王府的半路上,心绪愈发杂乱,内府库在禁中,存放的多是文昭私产,她的手够不到。


    “瑶瑶,敢入宫吗?去给太后问安?”她眸光一转,打起了?幼妹的主意。


    “得寸进尺?”云瑶眉目扭曲:“要干嘛?”


    “带我混进去,你陪老人家说说话。”云葳无意相告。


    云瑶托腮忖度须臾,轻叹道?:“行吧,仅此一次。”她敲着车窗,吩咐马夫:“去宫门口。”


    二人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内侍才把人引进去。


    太后瞧见云瑶身后那?低眉颔首的小?婢子,狐狸般的眸光微转,赶忙支开了?随侍。


    “乱跑什么?皇帝已出宫见过你,这才几天,怎还闯宫?”太后有?些?后怕地?责问。


    “臣有?要事求见陛下。”云葳跪地?做请,委屈道?:“臣实在无法,才斗胆来此,望您成全。”


    “等着。”太后出去与近侍耳语两句,沉着脸坐回?了?主位,再未言语。


    不多时,文昭匆匆赶来,脸色幽沉,开口就是诘问:“怎就不听话?宫里眼杂,你胡闹!”


    “陛下息怒。”云葳装得乖觉,讨好道?:“臣今日来,本就是要与您定个?计策,故意漏马脚逗人出招的,您不生气可?好?”


    话音入耳,文昭是愈发火大了?,云葳要做的事,真就拦不住,非要绞尽脑汁地?冒险撒欢。


    “说来听听。”碍于太后在侧,文昭不便?发作,只?得将她的动机先打探出来。


    “臣的计策便?是,您的内府库遭贼,臣昔日府邸旧物?失窃,您把这风声散出去,贼人会怀疑臣府上未死的漏网之鱼归来生事,定会慌乱去查。”


    云葳小?声嘀咕:“但臣的东西,您真得还给臣,这不是演戏。”


    “什么东西?”文昭凤眸觑起,暗道?云葳胆子愈发肥了?,都敢算计打劫她的私库了?。


    “昔年镶嵌扇形残玉佩的金簪。”


    云葳边说边瞄着文昭的脸色,补充道?:“那?是桃枝姑母留给她的念想,您赐还臣吧。还…还有?个?云纹玉佩,是臣重金买下的宝贝,您也还给臣可?好?”


    “小?无赖。”太后听不下去,没忍住损了?她一句,嘴角扬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来。


    “朕看你也是个?厚脸皮的小?无赖。”文昭半俯下身子凑她:“既送上门来,就不必走?了?,宫里躲着吧。”


    “不,臣…”


    “你拒绝朕也拒绝,自己?掂量。”文昭怼得干脆利落。


    云葳瘪瘪嘴,暗骂文昭才是真无赖,只?讨好道?:“臣不敢”


    “秋宁晚些?会把东西还你,你去换了?宫人打扮,入夜来寝殿寻朕。”


    文昭搁下一句话,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忽又折返,吩咐道?:


    “你妹妹也暂住宫里,给你和‘养病’的宁烨打个?掩护。”


    第98章 夜话


    阵雨舒苏, 秋虫浅吟,风沉云角低。


    云葳头顶两个小?揪揪,脚下步伐生风,自坤宁宫一溜烟闪进了文昭的寝殿, 累得气喘吁吁。


    “宫里哪个小婢子有你这般没规矩?走?个路还带大喘气的。”


    文昭故意调侃, 指尖点了点茶案, 温声道:“过来奉茶。”


    云葳跑得快, 一怕被人认出,二来就是嫌弃这身粉嫩衣裙。


    宫人分好多等, 文昭给她挑一身豆蔻幼女的滑稽妆扮, 定?是故意的。


    文昭捧着卷书册消遣,云葳来了,她便也?无心读书, 视线随着小?人的动作游走?不停, 淡声?道?:


    “你要的云纹玉佩, 究竟是何物?又跟朕耍心思?左右朕都还你了,说句实话?”


    “您怎不问金簪,非要问玉佩?”云葳试图蒙混, 点茶的小?手欻欻的,带出了残影。


    文昭凤眸半觑,抬手捏着她头顶的小?丸子,慵懒道?:“不就是云家家传的玉佩么,有何可瞒着的?”


    云葳眸光一怔,瘪了瘪嘴没言语,心虚作祟, 手一抖就洒出了些?许茶汤。


    “稳当些?。”


    文昭拎了帕子拭去脏污,淡声?解释:“至于?么?朕记得幼时曾在云崧腰间见过此物, 所?以方才认出来了。云家旁支众多,是要约束仔细,你这小?东西肩上责任很重?。”


    “臣不小?了,您换个称呼。内府库遭劫的消息,陛下可放出了?”云葳意图岔开这个不算美好的话题。


    “哼,人大了,主意更大。不让你兵行险着,你就跑出府来惹事,逼朕就范。午后?话就漏出去了,槐夏盯着呢。”


    文昭冷哼一声?,抢过她手里打得全是沫沫的茶:“三心二意的,别做了。”


    “臣不敢久等,蛰伏日?久的毒蛇咬起人来,定?是一招毙命,臣担心。”


    云葳净了手,吐露心声?:“况且南绍战事未定?,臣母还得回去吧,臣也?不好在宁府久待。”


    文昭眸光一转,定?睛审视着云葳:“云崧可曾与?你说过,他与?杜家有无过节?”


    “未曾。”云葳回答的干脆:“臣父多年与?杜廷尉供职一处,不好生过节出来吧,得罪上官岂非步履维艰?”


    “得罪?”文昭嗤笑一声?:“你当谁都如你一般谨小?慎微?云山近可是相府长子,他有老父撑腰,怕甚?”


    “臣斗胆一言,云家父子,臣虽厌恶,但他们不是嚣张跋扈的做派。相反,他们战战兢兢,于?君权,还是敬畏忌惮的。”云葳怯生生地低语,字字属实。


    “那便怪了。”文昭沉吟须臾,把云葳拉到了身边,随手戳着她的脸颊,嘀咕道?:


    “那你说,文俊为何针对你,要设局除掉你呢?你一小?小?郎中?,手无实权,行事也?不张扬,何至于?被她盯上?”


    云葳懵懂地忽闪着眼睛,揣测道?:“不,您待臣有些?过了。那时您下旨夺情,在孝期将臣起复,这举动很不寻常,不是吗?”


    话音入耳,文昭幡然醒悟,她也?是当局者迷,反不如云葳清醒透彻了。那会儿?云家惨遭灭门,她非要任用云葳的行止,确实会被有心人揣测成倚重?非常的前兆。


    “是朕疏忽。”文昭的话音里满是自责,将下巴抵住了云葳的头顶,神态落寞。


    云葳有一种被扮呆的大熊环抱的错觉,抬眸望着文昭破碎的眼神,竟有些?想摸摸她的头,以表安慰。


    她手抬起的刹那,理智又将这僭越的举动制止,只在空中?僵了须臾,便落回了腿上。


    “有一事蹊跷,臣府中?毒药藏得隐秘,瓷瓶精致,外表瞧不出。臣不解,她搜府时如何发觉那是毒药的?”


    云葳满脑子正事,歪着头与?文昭说道?开来:“若她真毒杀了林妃,莫非她懂毒理?”


    “她怎会懂呢?文家未入大兴宫时,家塾不教?这些?;入了皇庭,规矩森严,更不会学用毒。”文昭凝眸沉思,呢喃道?:“除非她出嫁后?,在杜府结识了江湖中?人。”


    云葳好奇心愈发重?了:“林家事发与?雍末帝即位是二十八年前,那会儿?大长公主是否已经嫁了人?”


    “对,她十九岁出嫁,与?丈夫去楚州生活,事发年她二十有二,是婚后?首次归京。”文昭不假思索地回应。


    云葳忽而掰着手指头闷头盘算了许久,凝眉肃目,瞧着反有些?傻呆傻呆的。


    “算什么呢,还要用手?朕借你十个手指,可够?”文昭面露不解,笑得有些?尴尬。


    “别吵。”云葳嘟着小?嘴,怼得麻溜又干脆。


    杏仁大眼定?定?愣了须臾,她倏地转过身去抓茶水,在茶案上自顾自画了起来,边画边嘀咕:


    “青山观主耶律莘早年在楚州谋生,后?北上入京,大魏开国那年南下,偶救家师一命而结缘,得家师周济,入了襄州青山观。如今想来这时机都太过巧合,好似人为,且耶律莘与?大长公主的轨迹多有重?合,奇怪。”


    文昭脸色陡然凝重?,轻声?引导:“说下去,不怕出错,大胆说。”


    “臣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云葳拧着眉头低语:


    “耶律莘精通毒理,臣的毒都加了香料遮掩,放在妆盒里,普天下能一眼瞧出的很少。大长公主若不懂毒,搜出后?怎会让太医过府辨识?况且耶律莘一辽人,若真无幕后?助力,这些?年行事怎会这般顺遂?”


    “若耶律莘真和文俊有勾连,那文俊该知你和林老念音阁的身份。且耶律莘死前招认,林老是她毒杀的。如此想来,或许文俊急于?置你于?死地,是怕念音阁,和你与?林家人过于?亲密的关系。”


    文昭沉声?补充着:“还有一点,朕一直迷惘,耶律容安认了给文昱下毒的事,却不曾招出毒从何来。朕本当她和耶律莘这个同父的姐姐暗通款曲,可查了多年,无一丝一毫的线索可以将她二人相连。”


    “千日?醉经年累月才凑效,必须是身边人才好动手,耶律莘去京千里,运毒风险太高,可能性?极小?。”云葳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除非有人与?她接应,第三方转手将毒药带进宫里,再由耶律妃设法送去殇帝身边。”


    “文俊时常入宫照顾文婉和文瑾,对耶律容安也?很关照,完全有机会。”


    文昭脸上满布霜色,思及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若文昱是文俊授意毒杀的,亲与?仇,恩与?怨,当真是错落纠缠了……


    “臣查到西辽与?朝中?重?臣有染,先前以为这勾连外敌图谋窃国的,是云家。可臣错了,云崧没做过,此事另有其人。臣冒昧一言,大长公主和杜家的权势,以及宗亲的身份,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格…”


    “莫说了。”


    文昭冷声?打断了云葳的话音:“小?芷,让朕静一静。”


    云葳撑着地板爬起来,躬身一礼,想要出去候着。


    “回来,你自己寻个地方歇一会儿?,不出声?就好,别乱跑。”


    文昭余光瞥见她的动作,颇为无力地吩咐。


    云葳环视着宽大的寝殿,随意选了间屋子,躲着文昭远远的,没再弄出一点响动。


    若她二人推测的都是实情,文昭此刻的心绪,怕是酸涩凄楚,又足够愤懑,一如她登门云家那日?一般,决绝而苦涩。


    夜很静,云葳等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歪头小?憩了一觉,醒来时,大殿内仍烛火通明。


    她微微蹙起眉头,蹑手蹑脚出去寻文昭,只见这人还坐在原位,神色依旧呆愣。


    正在她迟疑是否该近前宽慰时,文昭忽而抬起头来,正色出言:“小?芷,陪朕演出戏吧,快刀斩乱麻。”


    “好。”云葳毫不犹豫地应下。


    “来。”文昭朝她招手,眼底疲态尽显。


    云葳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去,递上了小?耳朵。


    文昭与?人嘀嘀咕咕咬了半晌耳朵,这才淡声?询问:“懂了?可能胜任?”


    “嗯…臣尽力。”


    云葳缩了缩脖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这么刺激的戏码,文昭的脑回路真是不一般。


    “还有两日?,做好准备。”文昭蹭了下云葳的鼻尖,调侃道?:“耍滑使诈你在行,朕信你可以的。”


    云葳甚是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怪声?怪气道?:“您可真是抬举臣了。”


    “若坏了事,戏码皆成真,你看?着办。”文昭心情不算好,见臭猫跟她使小?性?子,咬着牙威胁。


    听得此话,云葳倒吸了一口凉气,懒得跟文昭掰扯,索性?闷头不再理人。


    “朕去岁入冬在偏殿修了方暖池,时辰不早,我们沐浴歇下?”


    文昭也?不知云葳是单纯不想理她,还是被方才那句玩笑话吓着了,试图出言讨好。


    暖池?我们?


    云葳的思绪有些?凌乱。


    “愣什么?”文昭端过云葳迷茫的小?脸,凤眸含笑,直勾勾打量着她。


    “臣倦了,不洗了,睡矮榻。”云葳嬉皮笑脸,脚底抹油,下颌一转,调头直扑小?榻。


    文昭反手钩住云葳头顶后?垂落的小?发带,打趣道?:“朕改规矩了,寝殿矮榻不准旁人睡,你必须沐浴,才可以留下。走?了,去偏殿。”


    “您先去,臣候着。”云葳溜不得,只好试图逃避,错开与?文昭共沐的可能。


    文昭的阴笑愈发危险:“你是要宫人今日?就发现,云葳那兔崽子诈死欺君,是么?”


    “不…不是。”


    云葳讪笑摆手,顿觉后?背汗毛竖起来大半,暗道?文昭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


    老毛病作祟,文昭一个手痒痒,又如拎小?鸡般,架着云葳腋下的软肉,提溜着人往偏殿去,行至外间廊道?才将人松开。


    廊道?侍从人杂,云葳只好装乖,低眉颔首走?得规矩,俨然是个守礼的小?宫婢。


    待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偏殿,帷幔遮掩处有个偌大的浑圆暖池,池中?水雾氤氲,花瓣周游,青白?色的池壁石料润滑光洁,几乎能照见人影。


    文昭屏退了其余的侍从,转眸瞧着呆愣的云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反手一推,就把人扔进了水池。


    “噗通——”


    池边地面本就湿滑,云葳失足落水,扑腾了半晌才浮上来,抬手抹去脸上沾染的水珠和花瓣,满眼怨怪地瞪视着使坏的文昭。


    她的衣衫算是湿了个透,连袜子都没放过,一会儿?要如何出门去!


    文昭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遍身湿透,衣衫紧贴,身形错落有致,峰谷迂回的小?丫头,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沉。


    待到云葳回过味儿?来,她又羞又愤,哗啦一声?,把自己藏进了水中?,别过脑袋不再搭理文昭。


    扬手褪去外衫,文昭缓步走?入暖池,动作轻微,未曾渐起一丝水花,借着半人高的热汤,游去了云葳身侧,与?人并肩倚靠在池壁处,调侃道?:


    “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方才说不要洗,这会儿?又主动往深水里钻,你这是欲擒故纵?况且朕第一次与?人共浴,你的殊荣可是独一份。”


    厚颜无耻,轻浮孟浪!


    云葳在心底叽歪不停,嘴上却是老实:“臣的袜子在您殿内游走?多时,不干净,这沐汤白?泡,越泡越脏。”


    “朕的寝殿不染纤尘,勉强尚可。”文昭淡然浅笑,又道?:“不过,朕确实忍不得这些?,所?以这池水废了。你把衣服丢去外头,朕换一池。”


    一语落,文昭抬手按上了池边的一个石雕旋钮,池水飞速流出去。


    云葳看?得呆愣,环手抱住了湿透的身子,沿着池壁抱膝而坐,一脸委屈的小?模样。


    “要朕帮你?磨蹭久了要受凉的。”文昭侧目逗弄她,凤眸弯弯,笑得妩媚又妖冶。


    “您…过分!您占臣便宜。”云葳气鼓鼓地嘟着嘴,身子却有些?凉意。


    “朕与?你皆是女子,自己也?在此处,怎不是你占了朕的便宜?朕若受了风寒,你就是罪人。”


    文昭慢条斯理的与?人掰扯,语气里玩味十足。


    云葳眼一闭心一横,扯了裙带,将湿透的外衫裙裳解下,只留了小?衣在身,掩耳盗铃般闭着眼嘟囔:“好了。”


    “小?衣褪了。”文昭并不想就此作罢,“洗不干净朕不要你。”


    “衣衫是新的。”云葳咬牙回怼:“您不也?穿了里衣?”


    文昭嗤笑一声?,扬手便将绛红的蝉翼纱里衣褪去,露出月白?色的肚兜来,把小?人惊得一怔。


    “朕褪过,该你了。”文昭悠然抱臂在旁,似成竹在胸的猎鹰盯着无路可退的小?白?兔。


    对于?文昭的无赖行径,云葳束手无策,只能干瞪眼,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场面?


    见人倔强的不肯动手,文昭不再废话,眉梢一挑,玉指攀上云葳的肩头,指尖往里一扣,反手就把纱质的小?衣扯了去,臂弯一紧,将人拐带到了自己怀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过于?利索了。


    云葳傻在当场,后?脑勺撞上文昭心口的刹那,险些?忘了呼吸。


    “哈…”


    文昭忽而失笑,手指戳着云葳那水蓝色的肚兜,打趣道?:“你这对儿?白?兔谁绣的?又憨又傻,不过这位置嘛,倒是正合适。”


    云葳倏地羞红了脸,伸手去拨文昭的魔爪,这人戳得她痒痒的,那处温软她自己都没戳过,文昭简直蹬鼻子上脸,一点体统都不要。


    文昭敛眸嗤笑,转动旋钮,源源不断的暖流缓缓漫过水池,她揽着人划去了池中?,眼底涔着得逞的畅快。


    一双手肆无忌惮地滑过肩颈,云葳低垂的羽睫被水雾濡湿,视线有些?朦胧,身子却不甚自在。


    “舒展些?,这样蜷缩着能洗干净?”文昭的口吻里满是凑弄。


    “臣自己洗。”云葳溜远了些?,脸上害羞的红晕犹在。


    与?文昭滑滑的肌肤挨在一处时,她觉得身子莫名暖融融的,从无有一刻如眼下这般炙热的渴望着,想攀上文昭的肩头,与?人相拥一吻。


    纠结扭捏与?压抑的期待渴望纠缠一处,让云葳捱得颇为艰难,草率到近乎狂躁地往身上撩着水花。


    文昭悠悠然在侧沐浴,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躁动的小?傻猫,嘴角的弧度就没消减过。


    她暗自感叹:小?样儿?,我还拿捏不住你了?


    僵持大半晌,云葳忍不住出言催促:“陛下,您好了吗?”


    “好了,你闭眼背过身去,朕准你睁再睁开。”文昭故作严肃地吩咐。


    云葳甚是乖觉,转身照做,却在听得水声?的刹那,好奇心作祟,偷摸回头瞄了一眼。


    哪知文昭满腹心机,方才就是虚晃一枪,她根本没出水池。云葳偷瞄时,正好与?她的视线对撞一处!


    文昭哼笑一声?,朝着云葳步步逼近:“阳奉阴违么?想看?什么?”


    “没…没有。”云葳硬着头皮抵赖,后?退的身子挨上了石壁,冰得直哆嗦。


    “出去等朕。”


    “哦。”云葳委屈巴巴地环顾四周,只一套寝衣在侧,她只好去够地上湿冷的旧衣,暗道?这沐浴纯属胡闹。


    “脏衣服不能穿,直接出去,偏殿无人。”文昭得寸进尺。


    还真是故技重?施,先前文昭就玩过这套把戏,云葳才不照做,固执地拎了旧衣在手。


    “啊——”


    文昭见她执拗,索性?近前将人捞了起来,端着她一道?爬上了地面:“实在废话,想看?便看?罢,扯平了。”


    云葳气鼓鼓的,眼眸一转,小?手攥着文昭颈间的系带,用力一抻,便给人卸去最后?一层伪装,满意地歪了歪脑袋,大眼睛直勾勾地欣赏了一番美景。


    文昭反手呼了云葳后?脑勺一巴掌,哂笑威胁:“冒坏是吧?你自找的,怪不得朕。”


    她抬手扯过宽大冗长的寝衣披在身上,脚尖一勾,将云葳的旧衣踢去了池中?,悠然道?:“朕走?了,你自己跟上来。内殿通道?朕回了便锁闭,莫怪朕没提醒你。”


    眼见文昭拔腿就走?,云葳急得直跺脚,地上散落着文昭的外衫,可那是御制纹样,她又不敢穿。


    思忖须臾,云葳只得厚着脸皮追上了文昭,揪住她的裙摆,讨好道?:“您带臣一程,衣袍宽大,臣瘦,可以装两个人的。”


    左右是内殿通道?,又不去廊下见人,总好过光着大长腿乱窜。


    “朕没这习惯。”文昭冷言冷语。


    “臣要脸。”


    云葳语气软的不像话,不等人应承,自觉主动地扒拉着她的衣襟,闪身往文昭怀里钻,还不忘给自己找补:


    “臣真的很瘦,您看?不挤的。”


    “朕如何走?路?”文昭板着脸发问,好似并不在意那撞上来的一坨温软。


    云葳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反手搂着她的脖颈,身子一纵就挂了上去,得意道?:“这样便好了,臣不重?,陛下快些?走?。”


    “脸呢?”


    文昭翻了个白?眼,手却实诚的托住了肉团子,有些?吃力地迈步往前,嫌弃道?:“脑袋闪闪,挡路了。”


    云葳乖觉地伏上文昭的肩头,悄然扬起唇角,讽道?:“倒贴给您了,没关系,臣不要了。”


    原来厚脸皮如此爽,她下次还要!


    第99章 做戏


    漏夜更深, 雨停风散,兰烬满灯台。


    寝殿里早已有人整理好床榻,秋宁本打?算候着文昭归来,问问可还有吩咐, 可她眼尖地瞥见二人折返时诡异的姿势, 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云葳再轻, 也是个长成的?大活人, 文昭气喘吁吁,将人如卸货般丢去床榻, 叉着腰缓了许久。


    她盼着云葳放开些, 主动?些,却没料到这人今晚有胆子一步登天,竟能厚着脸皮做了人形挂件。


    云葳方才纯属热血上头, 这会儿?冷静下来, 实在没眼看文昭。


    逮到?文昭喘息的?间隙, 她出溜一下滑进被?窝,一把将?被?子蒙过头顶,闷闷道:“陛下, 臣乏累至极,先睡了。”


    “不?许睡。”文昭翻身上榻,揪着锦被?又把人薅了出来,霸道要挟:“朕还不?困呢,你得作陪。”


    “天快亮了。”云葳拖着长音哼唧:“该睡了陛下,臣还要陪您演戏,睡不?够脑子不?好用的?。”


    文昭沉声一叹,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和人卧谈, 却又被?云葳找了合适的?理由?搪塞。


    反手给?人掖好锦被?,文昭失落地掐灭了烛火,扯落帷幔躺倒在侧,不?悦道:“睡!”


    不?多时,文昭平顺有节律的?呼吸声漫过耳畔,云葳悄摸探出了小?脑袋,乌黑的?瞳仁痴痴地望着身边人睡熟的?侧颜,笑得有些憨傻。


    她今日实在是出息,欺负了文昭不?说,还把人看个光光,如今二人当真?扯平了,云葳心里流淌的?都是蜂蜜。


    放飞自我,原是这般惬意?畅快。


    甜甜的?小?梨涡挂在嘴角,云葳欣然入梦,再度醒来时,身侧早已空空。


    文昭一大早就移驾宣和殿,给?贪睡的?小?懒猫留了个字条:外间茶炉,薏米甘露羹,莫乱跑。


    云葳睡眼惺忪,抓过字条来读,忍不?住嘀咕:“跟哄孩子似的?。”


    床边摆了新衣,还是昨日的?式样,云葳瞥见时,眼角眉梢齐齐下坠,文昭耍她竟上了瘾。


    顾不?得许多,她裹了衣裙便去喝粥,明日就是中元节,一场连环大戏可不?好演。


    前殿内,文昭将?萧妧和秋宁支使得团团转,计谋一套一套的?,二人听得怔愣连连。


    “澜意?,你回?府给?表姑传个话,说明白些。”待支走了二人,文昭转眸叮嘱舒澜意?:“让她见机行事,火上浇油就对了,她有分寸。”


    文昭话说一半,舒澜意?云里雾里,随口应承:“臣会把话带到?。”


    若非她事先知道老娘把云葳救了的?事儿?,此刻怕是懵了个彻底。


    “朕派人往宁府一趟未免过于刻意?,不?如让你打?着看望姐姐的?名头去,放值后带些补品,过去知会一声吧。”文昭沉吟须臾,抓了壮丁办差,一时心情?大好。


    “是。”舒澜意?猜不?透文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觉得这人惯会把她和萧妧当作陀螺折腾,丝毫不?心疼。


    将?要紧事安置妥当,文昭抬眸扫过桌案旁新鲜的?贡品龙眼,招手唤来了罗喜:“此物往寝殿送些。”


    罗喜眸色一怔,眯着狐狸眼温声应下,待入了寝殿,便四下扫视着,意?图找寻些蛛丝马迹,印证自己的?猜测。


    云葳孤身窝在无人的?寝殿百无聊赖,一早趴在茶几?上睡了过去。


    罗喜轻手轻脚地绕到?她身前,躬身仔细地端详了这偷懒的?“小?宫人”一番,流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表情?,心底感叹蓝秋白的?猜测实在如开了天眼般准确。


    他耐着性子剥开几?颗龙眼,推去了云葳身侧,临走时故意?弄出了些许动?静。


    云葳从梦中转醒,鼻尖嗅到?些许馨香,手撑着桌案起身的?刹那,入目的?便是一碟新鲜龙眼,果肉剔透。


    她狐疑转过身探查,只见罗喜正躬身冲着她笑。


    “回?来。”云葳轻唤一声,压着嗓子道:“去放风问问,我让查的?事有无进展?要快。我猜,你心早已不?全向着我,但这件事我和陛下立场一致,你该有分寸。”


    “您这说得哪里话,实在冤枉,老奴这便去传话。”罗喜的?眼神虚虚地落在云葳身前半尺的?位置,面对小?主子的?言辞试探,并未显现出丝毫慌乱。


    此等反应入眼,云葳瞳仁微转,暗道老狐狸在御前修行多年,心态倒是沉稳。


    她随手拎起个龙眼,丝丝甘甜入喉的?刹那,恼人的?愁思也融化了几?分。


    殿内篆烟飘渺,云葳闲来无事将?所有的?龙眼壳都剥落开,吞掉里面滑溜溜的?果肉,复又耐心的?把果皮盘成个个小?圆球,摆回?了盘中。


    文昭的?寝殿里也有个不?大的?书房,里间放着各色藏书,云葳四下观瞧半晌,手痒之下拎过一本别国风物志,窝在书橱一角看得入迷。


    待到?月上西楼星子落,文昭自宣和殿归来,进门走了几?步,瞥见一盘未动?的?龙眼,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小?馋猫不?是最?爱清甜食物么?怎摆了一日都不?吃呢?


    “小?芷?”她眼神四下游走却不?见人,忍不?住轻声唤着:“躲去何处了?”


    徜徉书海的?书虫子自是未曾听见这声微弱呼唤,手捧书卷窝在小?竹席上,一脸迷醉之态。


    文昭找寻了一圈,才从书案后的?角落里寻到?了缩成小?团子的?云葳,整蛊之心作祟,她悄然绕去书橱侧面,拎了个木雕摆件。


    “啪啦”


    一声轻响裹挟着残影砸在了书卷正中,云葳吓得不?清,“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把书卷扔出去老远,惊魂未定忙转头去找,是何物突然活了过来。


    憋笑艰难的?文昭脸颊肌肉紧绷,负手立在一旁,故作淡然道:“该用晚膳了。”


    意?识到?是文昭的?坏把戏,云葳嘟着小?嘴,格外敷衍的?叉手一礼,连问候都免了,直接俯身去捡书册与摆件。


    “恼了?”文昭见云葳又窝去了地上,微微探身近前,语气里带了丝讨好。


    “没,臣饿,早吃过了。”云葳呼嗒着羽睫,视线不?离书卷,回?应的?有些敷衍。


    “不?打?紧,坐着陪朕也可。”文昭捏了她的?腕子攥在手心,把人从地上薅了起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那书好看,让臣拿着陪您?”云葳约莫把脑子忘床上了。


    “书,好看?”


    文昭顿住脚步,回?望她的?眼神凌厉中透着危险:“朕回?来了,你陪朕却要靠书卷打?发时间?朕很丑,让你提不?起兴致?”


    云葳嘎巴嘎巴嘴,别开视线逃避,嗫嚅道:“不?…不?是,臣错了,错了。”


    “朕好看么?”文昭较上劲了。


    “好看。”云葳暗骂自己刚才抽了脑子。


    “哪儿?好看?”文昭的?指尖攀上她的?下颌,微微一托,便让人与她对视了一瞬。


    “哪儿?都好看。”云葳意?图以快来解决问题。


    “敷衍。”文昭冷嗤一声,有些不?悦地先绕去了茶案后歇息。


    云葳在原地小?声嘟囔了句:“矫情?。”


    好巧不?巧,文昭抬眼的?刹那,把云葳的?口型看了个一清二楚。


    臭猫都敢偷摸损她了,当真?是无法无天,她心里没来由?地想跟人怄气。


    为转移注意?力,她随手捏了个龙眼,“啪嚓”一下,竟捏了一手空气,皮儿?顷刻就瘪了。


    一个…两个…三个…


    一盘圆滚滚的?果子都是假象,被?戏耍一通的?文昭有些哭笑不?得,觑着凤眸瞥向一旁捂嘴见乐子的?云葳,讽道:“你是几?岁的??闲得长毛了是么?”


    “陛下背地里扔东西吓唬人,不?也如此?半斤八两罢了。”云葳不?以为意?,怼人干脆果敢。


    “甚好,待此间事了,你就升任门下侍郎,到?时多的?是人等着你呛,别被?那群老滑头噎得说不?出话。”文昭懒得和她绊嘴,悠悠然给?自己斟了杯茶。


    “前几?日您答应臣了,臣不?入朝。”云葳陡然冷了脸,文昭又耍她。


    浅抿了一口茶,文昭眸色虚离地回?忆半晌,忽而嗤笑一声:“朕从未明言答应过,是你误会了。”


    “不?干,抗旨也不?干。”云葳气鼓鼓地跺着脚,调头跑回?了书橱边赌气,一晚上都没搭理文昭。


    气话罢了,人在身边,早晚能哄好,文昭气定神闲,没把这言辞放心上。


    文昭忽而发觉,云葳不?止倔,还颇为任性,背地里冒坏的?小?心思也不?少,表面的?乖觉周全,实乃应付不?够信任之人的?假象。


    她这会儿?回?来,本是想陪云葳用个晚膳,不?料小?丫头不?等她,早就用过了。宣和殿仍有公事,文昭等候须臾不?见人出来寻她,索性折返前头打?理政务。


    直到?子夜更深,文昭才再度归来,入了寝殿却未见云葳的?身影。


    书房没有,床榻没有,偏殿暖池也没有。


    文昭心底发慌,忙不?迭地跑去廊下,问着随侍:“黄昏至今,殿内可有人出入?”


    “回?陛下,没有。”廊下侍从正色回?应。


    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云葳离去却未被?侍从察觉,定有内鬼帮了她胡闹。


    文昭气不?打?一处来,拂袖打?廊下离开,大半夜往坤宁宫去。


    殿内画栋上抱着柱子挂了半晌的?云葳长舒一口气,与身侧的?槐夏耳语:“姐姐带我下去,胳膊酸。”


    槐夏抱着人稳当地落在地上:“您自己找借口解释吧,婢子走了。”


    说罢,黑影一闪,迅捷地从房梁处的?小?天窗翻了出去,踏着老树的?枝桠,纵身离了庭院。


    半刻后,文昭撞在了坤宁宫落锁的?宫门外。


    侍卫回?禀,太后今夜乏累,一早便歇下了,宫苑入夜绝无外人搅扰。


    文昭无奈地甩甩袖子,不?知云葳又在憋什么损招,冷着脸回?了寝殿休息。


    她抖开床上的?锦被?,一个熟睡的?肉团子咕噜噜滚了两圈出去。


    活见鬼了,方才这锦被?里分明瞧着瘪瘪的?,怎这会儿?冒出个云葳来了?


    文昭险些以为自己累花了眼,抬手戳了两下眼前人,见云葳迷糊着不?想理她,只得压下疑惑入梦。


    方才槐夏回?宫,是来给?文昭留消息的?,可巧被?缩在角落里不?惹眼的?云葳逮了个正着,在云葳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带人出宫料理了点事情?。


    翌日晨起,文昭照旧先行一步。


    今日中元,她要以新收五谷供奉宗庙,率领宗室与重臣去太庙祈福祭祖的?。


    打?从太庙回?宫的?半途,秋宁探身钻进文昭的?舆车,与人附耳:


    “陛下,戴远安的?事有新消息,是元照容传回?的?,但她说此信息是另一波人马故意?留给?她的?。”


    文昭凤眸觑起,语气有些急切:“何消息,说来。”


    “他被?召回?京,是因低价购入一批军马装备边军,得了元邵倚重提拔。那会儿?正是元邵与云崧明争暗斗的?当口,提戴远安回?来,是用来斗云崧的?。至于军马来源,昔日马商皆被?戈壁匪贼灭了口,查不?出。”秋宁小?声回?应。


    国朝军马都要高价自北边游牧部?落采购,昔年与西辽交好,便是相中了他们的?优良战马,低价的?军马定有问题,但时隔日久,只怕早已洗白。


    “但任他为刑部?尚书的?公文,朕调阅过,是云崧提议首肯,文昱才拟了旨。”文昭眸底满布疑云。


    “巧合就在,云崧上表提举戴远安的?前日,杜廷尉以同?僚相聚为名,邀云山近过府饮宴,但当晚只他二人在席,其余大理寺官吏皆未至。”秋宁补充道。


    文昭听得此情?报查证的?精准程度与思路的?特立独行,心底不?由?得感叹起了念音阁的?心细如发。


    这些人许是联络不?到?云葳,才将?消息便宜了值守西北暗桩据点的?元照容。但此举令文昭有欣喜也有紧张,元照容竟然被?念音阁摸到?了身份踪迹,若念音阁是敌人,她的?人早已输了个彻底。


    “让元照容归京来,西北的?人马重新安置。”文昭沉声吩咐,没再回?应戴远安的?事。


    她已然无需再查问,文俊行事审慎小?心,但她现下猜疑日重,看事情?不?会受感性所控,这些线索足够她问罪文俊与杜家,伺机除去后患了。


    了却例行的?祭祀事务,文昭回?到?宣和殿时,已时近晌午,她将?一身沉重的?冠冕衮服卸下,倒在矮榻上缓解着身子的?疲累。


    “罗喜,把午膳传去寝殿,再选些可口的?瓜果。”文昭阖眸小?憩,淡声吩咐。


    罗喜领命前去,恰恰得了机会往寝殿去,避开文昭,与云葳汇报情?况:


    “蓝老说,戴远安的?消息已经托人附赠陛下,让您安心。京郊的?坑也已挖好,等着贼人跳呢。”


    云葳眸子里难掩惊喜:“甚好。戴远安和大长公主,有实质牵扯吗?”


    “既转陈了陛下,该当有罢。”罗喜的?确不?知情?。


    “您回?个话,让他们也安心,我什么事都没有,也什么事都不?会有。阁中人务必沉住气,只管盯着大长公主动?向,任何人不?可擅动?。”云葳的?语气分外严肃。


    “得嘞。”罗喜咧了咧嘴,又道:“您想吃什么水果?陛下让老奴备些瓜果,也得合您口味不?是?”


    云葳哼笑一声,暗道这人贼鬼溜滑,很会溜须拍马讨好人。


    “罗监心思玲珑,不?妨猜猜?”她俏皮地弯了弯眉眼,复又抬脚躲去了书房里。


    罗喜套话失败,悻悻出门,自去操持。


    不?多时文昭便回?了寝殿,疲惫之态烟消云散,瞧见丰盛的?膳食,挥手屏退随侍,走去书房恬然唤着:“小?馋猫,出来陪朕用膳。”


    “陛下怎晌午回?来了?”云葳有些意?外,忽闪着大眼睛懵懵的?立在那儿?。


    “养好精神,陪你做戏,朕午后也不?走了。”文昭呼噜着她脑袋上的?揪揪,敛眸浅笑。


    “那吃过午饭,臣要午睡。”云葳仰首说出了小?心思,由?着人揽着她往外走。


    “让朕抱着睡。”文昭把人摁在椅子上,随手推了一碟剥好的?红宝石般惹眼的?石榴过去,“尝尝?”


    云葳捏了一颗,浅笑道:“甜。”


    说罢,她一颗颗没完没了的?往嘴里送开来。


    文昭无奈轻笑,一顿饭陪她吃了一个时辰,甚是后悔给?人递这籽多的?石榴。


    午后倦怠,二人相拥好眠,醒来天都黑透了。


    云葳扒开睡眼,低呼一声:“糟了!”


    文昭被?她吵醒,也猛然坐起身来,一脸严肃地揪着云葳下了床榻,拍着人的?小?脸嘱咐:“清醒清醒,去换衣服。”


    云葳有些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嘟囔道:“醒了的?。”


    不?多时,她换了身黑衣,疑惑道:“槐夏姐姐人呢?得走了。”


    “婢子在呢。”槐夏忽而从房梁上晃荡下来一只胳膊,把云葳吓了个好歹。


    “愈发放肆!”文昭咬着牙嗔怪,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还上瘾了。


    “陛下恕罪,那婢子先带云姑娘出宫去?”槐夏老老实实的?落了下来,拉上了云葳汗涔涔的?小?手。


    “嗯,小?心些。”文昭目送着二人溜出了自己的?宫苑,心口揣了一堆小?兔子。


    今夜中元,百姓祭祖,放过河灯后便早早回?家,闭门不?出。


    世家大族会在门口长街摆放供案,宫中也满布经幡,小?宫人都不?会随意?游走。


    时近午夜,大兴宫毗邻掖庭的?西侧宫苑处忽而传出一阵喧嚣吵嚷,惊动?了大内值宿的?禁军,须臾光景,便火把高举,乱成了一团。


    “何人夜犯宫禁,喧哗吵嚷?”今夜大内当值的?,正是右卫将?军杜淮。


    一群吓破了胆子的?小?婢女被?手持火把的?侍卫围成了一圈,个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官爷,前头院子闹鬼了,有鬼火,还有人在哭,不?…是有鬼在哭冤。”


    “是,婢子们都听到?了,方才抬下去两个晕倒的?,本在廊下值夜,说见到?冤魂飘着了。”


    “胡言乱语,你们哪个看见了,鬼长什么样,这会儿?怎没影了?”杜淮被?这些说辞气得吹胡子瞪眼,转眸瞧着那处落锁的?宫苑,吩咐下属:


    “去查,这曾是谁人居所,围起来搜。这些人,都押送殿前司候审。”


    “婢子看见了,不?是胡言,真?瞧见了。”一个胆小?的?宫女怕去牢狱,俯身哭着应承。


    “看见了?哼,那鬼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杜淮被?气笑了,虽说宫禁里常有些怪异的?传闻,但声称亲眼见过鬼的?,这怕是第一个。


    “女,女的?,两个,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吓得结巴:“白袍子很长,看不?见腿,真?是飘着的?。边哭边喊冤,要索命。”


    “是,婢子也瞧见个影子。”人堆里有人附和:“披头散发瞧不?见脸,袍子上有洞,像是…烧的?。”


    “哭声阴森得很,婢子们都睡下,却被?哭声惊醒,满屋子的?姐妹都听见了……”


    杜淮看着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一时有些呆愣,只得摆手道:“先带去殿前司录口供。”


    第100章 迷局


    “啊——!”


    晨起薄雾初散, 宁府老门房张了个哈欠,自小屋中?出来,打开府门,遣人洒扫。


    门闩落下, 府门开启的刹那, 他发觉门口供桌上的吃食, 竟少了好些?, 定睛一瞧,缺少的尽是些?糕饼, 每个上面短了一口。


    若是深夜有乞丐不避讳供鬼的习俗, 受饿吃两口也是情理之中?,但放着肉和粮不吃,却在每个糖糕上咬一口, 怕不是乞丐的做派。


    老头满面?狐疑地?转身往回走, 正打算去与?宁烨说道一二, 哪知一回头,恰撞见朱漆褪色的府门上写着一行笔迹清秀的血字:


    娘,给我报仇, 我好冷好饿,好冤枉!


    老人家当即惊呼一声,一屁股瘫坐在门外的台阶处。


    宁府上下无人不知,宁烨做得?一手好点心,大姑娘冷漠不理人,但唯独钟意各色糖糕,夫人和二姑娘全靠送点心哄着人。


    如此?一来, 再看那供案上短了的糖糕,老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不多?时, 长?街上来往的百姓就围着宁府门口议论开来,这等诡异的奇事,很勾人好奇。


    人群里?有?人八卦:“这府上死了孩子?”


    “你不知道?宁家现在的家主有?俩姑娘,都是原来相爷的孙女。哎呦呦,这两家也是邪门,老相爷一家子被杀,宁府没了个侯爷,那大姑娘也没了,听说就连宁夫人也伤重见不得?人。”


    “对,北面?那云阳侯府,就那匾额挂了几个月就摘了那个,就是这家大姑娘活着时住的地?方。”


    “这人死了得?有?快一年了吧,说是天牢失火烧死的。”


    “嘿,你们有?人听说嘛,昨晚西北头护城河边老槐树下,吓晕了个打更的,那什么云阳侯府,是不是在那?”


    “吓晕了?打更的怕啥啊,胆子都大得?很。”


    “昨晚百鬼夜行,怕不是见了不该见的。”


    “这位仁兄说得?不假,那府邸空着,就在那儿。紧邻官道的好地?方啊,外头就是早点摊,但听说今早那小摊都没开,上朝的官老爷们饿肚子呢。”


    得?知消息的宁烨派了亲随副将出门来瞧,那人见到门上字迹,骤然蹙起眉头。


    的确是云葳亲笔。


    “散了,莫等人赶!”她瞥见门口围拢的人,赶忙出言将百姓遣散,又?吩咐仆役道:“关?门!”


    “且慢!”一匹快马载着一绯衣身影踏尘而?来,扬声道:“奉圣谕,宣宁烨即刻入宫问话?,烦劳通传你家夫人,随本官入宫。”


    眼见萧妧亲来传旨,副将拱手一礼:“萧副指挥使,家主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末将这便去通传,劳您稍待。”


    萧妧并未下马,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带殿前司的人候在府外,瞧见宁府门上的血书,不由得?愁眉深锁。


    半个时辰后,萧妧搀着走一步咳三咳的宁烨,缓步入得?宣和殿。


    杜淮和京兆尹也在,神色颇为复杂。


    “臣…咳咳,参见陛下,臣来迟了,请陛下赐罪。”宁烨故作虚弱,俯身见礼的动作格外吃力?。


    “免礼,赐坐。”文昭容色肃然,待人落座,才幽幽道:“昨夜禁宫生了些?许事端,今日找你查问些?情况。”


    “臣定知无不言。”宁烨甚是谦恭。


    “杜将军,你们问吧。”文昭靠着椅背,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做派。


    “是。”杜淮抱拳一礼,转身望着宁烨,正色询问:


    “夫人,昨晚数名宫人称一宫苑内闹鬼,有?鸣冤叫屈的两女子哭声,那处本是昔日您长?女随侍——桃枝的居所…”


    “咳咳咳…”


    不待杜淮说完,宁烨忽而?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眸子里?遍染悲戚,俯身跪地?,话?音哽咽:


    “陛下,臣教女无方,实乃罪过。但云葳意外葬身火海,已不在人世,陛下宽慈,亦未曾追罪。她生前蒙陛下照拂颇多?,时常与?臣提及,不知如何报您的大恩,桃枝亦老实规矩,怎敢以冤魂搅扰禁中?安宁?”


    一番哭诉过耳,杜淮张了张嘴,却也问不下去,见文昭不言语,只得?抱拳致歉:


    “夫人节哀,昨夜事发蹊跷,末将只是陈说情况而?已,并无声讨之意,望您海涵。”


    “既有?伤,坐着回话?就是。”文昭眼神示意秋宁将人扶起。


    “谢陛下。”宁烨颇为虚弱,颤巍巍坐回去,只管捂帕轻咳。


    京兆尹见杜淮蔫巴了,只得?站出来,拱手道:


    “京兆府今晨接了武侯递送的案子,三更时分?,一打更人吓晕在旧日云阳侯府外,这人醒来声称,在府墙内柳树梢上,见了一白?衣…女鬼。臣派人往京郊墓地?探查,云姑娘的尸首,不…不见了。”


    宁烨眉心一紧,赶忙回应:“陛下容禀,臣知晓云葳当以庶人礼落葬,但宁家墓园是家墓,臣不忍小女伶仃长?眠孤山,前些?日子将她的墓迁出了京郊西山,归葬宁家了。臣未曾请旨,是臣疏忽。”


    “哦?你的家事罢了,无需请旨。”文昭悠然品着茶:“你们继续。”


    “陛下,臣方才在宁府外,瞧见府门处血书的笔迹,的确与?云葳生前一般无二。”萧妧眸光一转,引出了新的话?题。


    “陛下,臣不信鬼神之说,孔圣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事出蹊跷,或有?贼人作祟,借已故之人搬弄是非,装神弄鬼,理应彻查。”杜淮忖度须臾,抱拳提议。


    “杜将军,宫禁异样与?打更人出事皆是三更天,若您的推测属实,这贼人断无可能有?分?身的本事,或许不是一人作乱。”京兆尹眯着眸子附和。


    “陛下,事涉禁中?和京城,宁府外今晨百姓议论纷纷,此?事理应彻查,于公平息百姓的谣言恐慌,维持宫禁安泰;于私,也给受惊的宁府一个交待。”萧妧正色做请。


    文昭垂眸沉吟须臾,回应道:“理当如此?,萧妧,你和杜淮清查宫中?,京兆尹查宁府事和打更人一案,随时互通有?无,回报进展。”


    “臣等领命。”


    “来人,送宁卿回府,赏红参两颗。”文昭起身,施施然踱步离了书阁,直奔内室。


    一行人鱼贯而?出,宣和殿内复又?静谧,文昭挥手屏退了随侍。


    内室里?有?两个憋笑艰难的小脑袋,忽闪着如出一辙的水汪汪的晶亮大眼,待到人走远,尽皆嗤笑出声。


    文昭手握折扇,呼了云葳的脑门一下,余光扫过云瑶,嗔怪道:“她小,捡乐子便罢,你还笑!”


    云葳揉着脑门,委屈道:“陛下何故恼了?事情如您所料,并无疏漏,该当欢喜才是。”


    “京郊墓地?怎么回事?宁府墓园迁葬又?是几时的事?”


    文昭冷声追问:“你先前让朕放出内府库遭劫的消息,定会有?人去查你和桃枝的坟墓,可你却自己动了墓园的饵料,难怪贼人不咬钩!”


    “咬钩了的。”云葳忽闪着大眼,得?意嘀咕:


    “京兆尹若是今早当值时差人往京郊查探的话?,一来一回得?小两个时辰,他早早入宫来,怎会知晓?方才他说得?恳切,定是早就探查过了,可不就是之前咬得?钩?”


    “噢,原来如此?。”云瑶给人帮腔:


    “姐姐说得?对,那这样推测,京兆尹和贼人是一伙的。只有?他得?了内府库失窃的消息,生疑往京郊去寻尸骨查验,才会在方才信誓旦旦说出尸骨不见的事,好人谁没事挖墓掘坟怕人死不透啊。”


    “放肆。”云葳瞪了云瑶一眼,沉声轻斥:“不可胡言。”


    “切,陛下,臣女说错了吗?许他们兴风作浪,怎就不许臣女说他们坏呢?”


    云瑶不以为意,她瞧出文昭待云葳不一般,已然有?些?仗着姐姐在侧,肆无忌惮耍起小性子来。


    文昭不由得?扶额一叹,若是云葳和云瑶的性情可以中?和一下,该多?好。


    “你回去歇着,疯玩也可,胡吃海喝也可。过不了多?久就要受罪,且做好准备,演戏也要付出的,退下吧。”文昭垂眸端详着杏眼灵动的云瑶,正色叮嘱。


    “噢,臣女告退。”云瑶瘪瘪嘴,叉手一礼,尚算乖觉地?退了出去。


    “陛下,瑶瑶被惯坏了,口无遮拦,您莫与?她一般见识。”云葳瞄着文昭复杂的眸色,小心解释。


    “你也被朕纵坏了,你跟她半斤八两。”


    文昭凤眸觑起,嘴角涔着些?阴恻的冷笑,捏住云葳的后脖颈,揪着她调转方向,转瞬把小人压上了身侧的矮榻,手臂圈住她的肩头,沉声询问:


    “前晚拉着槐夏去了何处?老实说。朕的什么消息被你截胡了?”


    云葳呼嗒着羽睫逃避文昭近在咫尺的一双犀利眸光,咽了咽口水,出言却是撒娇:“陛下,脑袋上的簪子硌得?慌,您松松手?”


    “先回话?,别耍诈。”文昭半个身子欺了上来,双臂撑着矮榻,断了云葳的退路。


    “臣宰了个人…”云葳垂下眼睑,声音几不可闻。


    文昭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僵直须臾,暗骂槐夏当真是该拾掇一顿了,竟敢跟着云葳如此?胡闹。


    “什么人?缘由?痛快点,眼睁开,招的干净些?。”


    “就…槐夏盯到个黑衣人夜探京郊墓地?,想放长?线钓大鱼让人去报信,臣拦了。”


    云葳话?音微弱:“因为坟头翻动的土痕太新,若惹人生疑会影响您后续布局。臣让槐夏抓他来审,可他…竟敢咬毒囊,臣不是故意要他死的。”


    文昭没言语,心底在生槐夏的气,这事儿她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陛下别恼,臣传话?下属连夜换了老土遮掩,京兆尹今日所言,就是不打自招,臣将功折罪可以吗?”


    云葳丝毫底气也无,讨好道:“且臣想出了顺延的连环计,已传话?布置好了,您听一听好吗?”


    “回寝殿去,老实面?壁思过。”


    文昭拂袖起身,背对着云葳,指了指寝殿的方向。


    她需要时间,先把槐夏那个“叛徒”叫过来吓唬一顿,不然这人要成?云葳的狗腿子了!


    “咚——”


    一声闷响过耳,文昭忽觉裙摆被人扯了下。


    “陛下,臣错了。”


    云葳咬着下唇嗫嚅,一双手绞着文昭的衣裙:“您莫怪罪槐夏,是臣威胁她的。臣听说吴桐疯了,被您押在掖庭狱没杀,就拿吴桐的命胁迫她就范的。”


    “长?本事了,朕的人都敢耍弄?”


    文昭脸色有?些?难看,喟然叹道:“别再说了,回去。朕心情不好,若忍不住发作,绝没你好果子吃。”


    云葳察觉文昭当真火了,怯怯地?松开了手,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去殿外。


    她猜得?出,文昭留着吴桐疯癫的性命不杀,是为了让槐夏有?羁绊,心底感激又?愧疚,如此?才可全心全意地?效忠。


    昨夜事出紧急,未免崭新的土岔惹人猜疑,云葳不得?不应急救场,可说服槐夏瞒着文昭行事并不容易,假意威胁才是短期凑效的法子。


    若非无法解释提早转移了京郊尸骨的手笔是如何达成?的,云葳也不至于自己冒险出宫。


    她早先嘱托桃枝办此?事,是故意漏马脚给文俊,让文俊慌上一慌,也漏些?线索给她。可文昭决定演戏将人一网打尽的计策在后,需要一步步连环紧扣,稳步推进,她的冒险计策容易打草惊蛇,便不合适了。


    昨晚只要与?文昭请旨救场,拦下探查的黑衣人,文昭定会问她是如何把事做成?的,这样就绕不开桃枝,更绕不开桃枝被舒珣庇护的事实,可她不好连累舒珣,一时半会也编不出谎话?来。


    文昭孤身一人在大殿里?转圈圈,缓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最终也没有?召槐夏来见,而?是打算给人个机会,等着事后槐夏主动坦陈此?事的原委。


    她把槐夏当作腹心,腹心轻而?易举听命于旁人,令她深觉被人翻越了底线拿捏,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晚子夜,文昭才回了寝殿。


    她是故意拖延些?时间,想等云葳睡下再回,免得?见了面?徒增尴尬。


    可云葳傻乎乎的,一直在等她,睡是没敢睡的。


    文昭抬步入内,瞥见茶案边正襟危坐的小人时,眉心微微蹙起,转身想去偏殿沐浴。


    “…陛下,”云葳见文昭似是故意躲着她,忙站起身来轻声提议:“您早些?休息,臣今晚去前殿睡。”


    话?音入耳,文昭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眸,只淡淡道:“朕想起前头忘了些?事,你睡吧,朕若处理得?晚,就不回了。”


    “是臣僭越胡为,臣错了。绝没有?下次,臣跟您保证,您消消气,好吗?”云葳的语气里?满是悔愧,一双眸子里?藏了十成?十的期待。


    “罢了,朕也乏了,先去沐浴。”文昭听不得?云葳这番服软讨好的语气,到底是软了心肠妥协。


    “臣伺候您。”云葳眼神一亮,兴冲冲地?拔腿跟了上去。


    文昭余光扫着她齐整的衣裙,心知她定未曾梳洗,遂轻叹道:“无需你伺候,想一道就直言。”


    云葳没说话?,只乖觉地?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把情绪敏感的人给惹恼。


    身边人如此?乖顺的模样入眼,文昭倒是觉得?有?些?久违的陌生。云葳刚来她身边做属官时,就是这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老实模样,一晃已是好多?年。


    “不困么?”文昭随口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紧张的气氛。


    “臣想跟您说计划。”云葳垂着脑袋低语。


    “说吧,朕听着。”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入偏殿,文昭扬手去解自己的腰封,云葳颇有?眼色,近前帮忙。


    “先前您放的饵料,不过是普通的前朝宫人。臣打算把人换成?桃枝,以旧日罪案威胁,恐吓人的效果会更好些?,您觉得?呢?”云葳边给她解暗扣,边解释自己的筹谋。


    文昭垂眸审视她半晌,忽而?握住了云葳的手,微微俯身,朱唇贴着她的耳畔低语:“以你的行事风格,此?刻应该安排好了吧?何须再问呢?”


    “您不准,臣便收手,本也要请示您的,只是没寻到…”


    “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文昭敏锐地?猜测到了云葳的说辞:“朕身边的人和势力?,你已然通晓了七七八八,可你身侧的人马,朕知者甚少。小芷,这于朕不公平。你该知道,为君者,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听得?这话?,云葳的情感与?理智狠狠较量了一番,眼底透着惭愧,纠结之感满布。


    “臣的心给了您,臣的人便也是您的人。”她挣扎良久,垂眸小声嘟囔了句。


    文昭是君,手握威权说一不二。


    君主的人永远不会因文昭对她的爱护而?效忠于她,她知晓便也仅是知晓,无权调用,逼迫槐夏是无奈之举,她也没指望槐夏日后会替她遮掩。但她的人若公开来,就有?义务、甚或是不得?不听命臣服于文昭,供人差遣,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可她已然尝过手中?有?权势的畅快与?安稳,不愿就此?将最后的筹码拱手让人。


    “小芷,时至今日,你对朕,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


    云葳讨巧的说辞入耳,文昭眼底划过转瞬的失落。


    “您再给臣些?时间可好?”云葳话?音恳切,仰首望向文昭的视线极尽真诚。


    文昭忽而?拂去了身上的最后一层薄纱,一袭玉白?入眼,云葳傻楞当场。


    “你的行径是在占朕的便宜,一如现下,你把朕看了个仔细,却不肯与?朕坦诚相见。”


    文昭勾唇哂笑,缓步踱去了水池深处。


    “臣也不是主动要看的。”


    云葳后知后觉,甚是委屈的与?人掰扯:“您是主动让臣看到的,您的人也是摆在明面?的。陛下您这是歪理,朝中?的臣子,也不会尽皆与?您敞开心扉,您不可能对他们全然了解。”


    “你这会儿自比朝臣,合适么?朝臣会跟朕沐浴?”


    文昭捧着水自肩头洒落,凤眸含波,有?一种深邃朦胧,令人看不出深浅的魅惑,引诱的冲击与?潜藏的危机并存。


    “朝臣也不必与?您共担风险,效命朝廷与?伴驾君前,危险是不等同的。陛下,臣不想只做您的附庸,抑或是笼中?金丝雀和听话?的摆设。威胁槐夏是臣错了,臣日后再不动您的人。”


    云葳脑子有?些?混沌,可理智告诉她,乱局里?,动机不明的念音阁就该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她踌躇须臾,没有?褪去衣衫与?人沐浴,而?是调头离了偏殿。文昭激她,给她裸露的肌肤来瞧,妄图让她动容,回以对等报酬,是衣衫下的真实,也是她全部的后盾。


    这路数讨巧,甚至令她惭愧,但云葳不会轻易就范,情爱与?公事,不可混淆,眼下不是良时。


    或许她方才不该拦着文昭,二人都不冷静,就不该强行呆在一处,心有?芥蒂谁都不会自在的。


    文昭没开口拦她,但凤眸里?已然涔了霜色。云葳防范自保的意识过重,她往前进一步,不会等来云葳投怀送抱,反而?把人逼得?躲远了。


    客观来讲,文昭很欣赏云葳的独立与?理性,不会被花言巧语与?美好承诺轻易裹挟,知晓手握威权才是最牢靠的护身符;但从主观上感受,从她二人的感情立场出发,这反应可委实算不得?好。


    不多?时,文昭沐浴停当,披着寝衣归来时,殿内只有?打理床铺的秋宁在侧。


    “她人呢?”文昭接过丝帕绞着发丝,眼神四下游走。


    秋宁给人指了指最里?侧窗子下的墙角,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无意凑热闹。


    大半夜的,云葳把自己抱成?一团,窝在墙角帷幔下发呆去了。


    “跟个受气包似的,朕没欺负你。”


    文昭循着方向找来,拂开碍事的帷幔,垂眸观瞧着呆愣愣的小人,温声道:“起来就寝了。”


    “您快歇下吧,臣不过去。”云葳把脑袋抵住膝盖,避开了文昭的视线。


    “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小芷是否应该和朕一致对外?”文昭搓了搓她的后脑勺,顺手去提她的胳膊。


    “臣没洗澡。”云葳缩了缩手,并不想动弹。


    文昭愣了须臾,妥协道:“忍你一晚,朕睡床,你睡矮榻。”


    云葳听得?此?话?,站起身来闷头跟了过去,她想要的,就是文昭妥协包容的态度,给了便很好。


    文昭在前慢悠悠地?走着,听着身后窸悉簌簌的脚步,甚是无奈地?阖眸一叹,这个云葳,还真就让她束手无策。


    若换了旁人,念音阁怕是早入了她的股掌之中?,大不了灭杀主力?,这会儿也早就摸清楚底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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