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训练到底是什么


    这么一个温润矜持、如玉如琢的?人, 居然想要我继续在他身上施展这等磨性子?的?手段?


    他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啊?


    我的?手指轻轻一动,如脱兔出笼一般,从他那修长且带着薄茧的掌心微微脱了出来,然后五指轻摇慢晃之间, 我已摸向了他胸腹之间的伤口, 那伤口被绷带层层缠绕的?,从前我摸着这绷带, 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手指抵在这绷带之上, 我只觉出那绷带下紧贴着的薄而不腻、凸而不厚的腹肌, 用手去轻轻拧动几分,梁挽的?腹肌便?驯服地鼓动几分,我便觉得有一种隔着柔软绵密的?织物, 去触碰一道道坚堡块垒的?触感,随着他的?贴近,我好像看到了他脸上那动情而热诚的神色。


    我便?轻笑一声儿,手中继续抵着绷带,似挑衅一般。


    “就凭你这样……能做些什么啊?”


    梁挽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 如被点燃了似的?灼热起来, 但又转眼, 被一种更升腾更活跃的?坚定给覆盖。


    “仔细想想,每次见面, 要么带伤, 要么情况不对, 我们好像总不能碰到最?好的?状态, 可人生苦短,若一味追求稳妥而失了进取, 那自?然有稳定的?好,也一定会有求稳的?不好……”


    他想了想,笑道:“所?以,若你想求稳,我听从就是?,可若你想冒险,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好一个奉陪到底,说得好像你已经准备完全了似的?。


    我忍不住冷眼打量了他上上下下,淡淡道:“若我把你弄得伤口崩裂,我会帮你包扎,反之,你也一样。”


    梁挽笑道:“那是?自?然的?。”


    于是?,我指了指床褥那边的?连枝纹绣花软枕的?位置。


    梁挽立刻听话?地躺到那儿去,脸上宁淡温和且似期待什么似的?看我,分明是?一副任君采撷且绝不望君怜惜的?豁达模样。


    我先发出一声格格的?嗤笑。


    然后靠了上去。


    躺在了另外一个绣着鸳鸯莲花的?枕头?上。


    闭上眼,当?自?己是?小猪,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小会儿。


    睡得有点沉,有点静默,有点过度。


    让梁挽的?隐隐期待变成了隐隐迷惑,再从隐隐迷惑过渡到了隐隐叹气?,直到他觉得我又是?在耍他玩的?时候,我忽然一个翻身,双手扣住了他的?腰。


    驾驭一匹烈马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方式呢?


    假如你现在正骑在这匹烈马上,双手扣住了它的?马背,可它却上蹿下跃,一心只想把你从他身上甩下去,狠狠摔在地上,想把有力?的?马蹄踩在你的?背肌之上,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让你再起不能,那你该怎么办?


    我觉得。


    我认为。


    应该拿一根有力?的?棍来。


    狠狠地抽它的?马背几下!


    最?好能用一根棍子?抽打出它的?愤怒、它的?急迫、它最?冲动最?恐惧的?形态,然后在那一时一刻,彻底打垮它,掌控它!


    不过,我们毕竟也是?文?明人,也需要爱护马儿的?情绪,愤怒不能多激发,多激发了也就没什么质量,恐惧不适合来太多,来太多那就成虐待动物了。我们在选择一根抽马儿的?棍棒时,也不一定是?要拘泥于形式,棍棒不一定得是?实体,它可以是?无形的?,比如话?语,比如拍打,比如揉捏,比如现在。


    现在,梁挽正被一个驯马人亲得痛快淋漓、意兴高涨、几乎一身如梦似幻的?时候。


    我忽然嘴唇下移。


    去咬了他的?脖子?!


    他愕然惊醒地看我,我却笑了一笑,松了带血的?牙齿,拿了他的?血在自?己的?唇上慢慢抹了一抹,就当?上了一种野性的?唇红似的?,我继续上升,改咬为亲。


    我又想起了驯马的?片段。


    想起了一匹雪花色的?骏马,一身修长健硕、如裁如切的?肌肉,配合那玉质一般的?马蹄,在地上弹出哒哒不断的?乐声节奏,我骑在马背上,拿自?己的?脸蛋去磨蹭马儿的?脖子?,听着它的?嘶鸣声儿在我耳边轻轻荡荡,犹如听着一个俊美男子?的?心满意足、欲生欲死的?高声或低吟。可恍惚之间,耳边却又只有马儿动情而温柔的?嘶鸣声儿。


    这匹马儿啊,在月色下如银涛雪卷一般,美得像是?从画里出来似的?,可是?,它一旦发了情,见着别的?母马了,那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若拦着它,不让它再进一步,它便?要去冲撞我,双眼微带猩红,鼻腔哼哼喷气?,往日温柔的?嘶鸣声儿,变成了一种钟鼓闷闷敲响,且即将被撕裂的?原始声响。


    它在冲动,它有些克制不住,它闻着小母马身上的?味道,简直有些发了疯似的?的?着迷,它又忘记之前的?教训,又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挑衅吞噬我这个主人,把它的?马蹄踩在我的?背上了。


    我只好先踩着它。


    我现在踩着梁挽。


    一脚踩着他的?腕子?,一脚抵着他的?腰身。


    以脚尖五趾抵着他,不让他轻易的?起身。


    而他先是?处于一种意乱情迷后的?惊懵状态,而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处于一种无奈且微恼的?锋芒状态。


    “你就非得如此么?”


    方才仿佛柔情蜜意,正是?浪头?被掀得无可抑制的?时候,我忽然的?,没任何征兆地,把他踹了下来,踩在地上。


    再好脾气?的?梁挽,也有些无奈且微恼地看向我。


    “能不能别这么踩?”


    我笑道:“不能。”


    他叹了口气?:“我是?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


    我笑道:“没有,只是?想奉陪到底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即便?你这次很?温柔小心……但我就是?做到一半就想把你踢下来,又如何?”


    梁挽眯了眯眼:“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如何呢?”


    说得那样无辜且无力?,可他身上微一蕴力?,却是?澎湃巨力?汹涌而来,五指瞬间如鹰隼捉兔一般,迅速地前去捉我的?足踝,其力?道迅如闪电,而我早知厉害,也立刻撤步后移,同时在他起身之时,我狠狠地补上了一脚。


    踹他的?屁股!


    反正方才都已经被我狠狠揉捏过了。


    梁挽骤然受踹,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半步,回头?便?有些羞恼地瞪我一眼。


    同时足尖微一发力?,他瞬间下沉那大好身躯,俯身就是?秋风扫落叶般地扫我一脚!


    我猝不及防,眼看被他扫倒,他却又怕我摔疼了,一伸手就捞了我的?腰,半空中改换了姿势,他垫着我躺下来,而我躺在他身上。


    只是?这一摔,他双手已拧了我的?腰身来固定,我只冷笑一声,一手肘往后如剑般一戳,也够让梁挽疼得“嘶”了倒吸一口气?,然后趁着他疼,我瞬间脱出桎梏,稳稳当?当?地站好。


    梁挽起身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把衣衫披好,便?奇怪道:“你不打算继续了么?”


    我淡淡道:“嗯,为什么要继续?”


    梁挽仿佛有些困惑,便?殷殷切切地看着骤然冷澈的?我,求取一个答案似的?问:“明明方才你很?有兴致,中间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何忽然失了兴致,踢我下来?”


    我只认真看他:“很?失望?”


    “不,是?疑惑。”


    梁挽一动不动看我,有一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执着。


    “你为什么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不想继续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我只睨他一眼,半嫌半嗔:“这么蠢的?问题,你还问我?”


    梁挽从我那眼神里忽然得出了什么信息,骤然苦笑道:“所?以……驯马还没结束啊?”


    我淡淡道:“你以为抑制冲动,单单只是?抑制开始的?冲动,不包括抑制继续的?冲动?”


    所?谓的?性同意,第?一层是?开头?的?同意。


    第?二层的?同意,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从未想过的?——对于继续的?同意。


    很?多人有种奇怪的?幻想,认为一个人如果同意和你羞羞,那即便?过程再不愉快,那也是?羞羞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个人不能说不,不能后悔,后悔了也不行,得强行做下去。


    这问题是?,我就是?要有后悔的?权利。


    即便?同意了开始,如果过程中有任何叫我不舒服、不痛快、不爽利,不想继续的?情绪,我就可以叫停,我就可以一脚把你踹下去,结束我们在做的?事。


    而你得尊重这等?中止。


    不要觉得我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是?你的?事儿,不是?别人的?。


    如果我想逃,你不能像上次一样,在我试图中止时,把我的?足踝扯回来,把我的?手拉过头?顶,压在床上,那样不容拒绝地亲我,揉我,让我被各种美丽的?感官所?吞噬,而没办法逃离你。


    那是?恃靓行凶,你懂么?


    梁挽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是?个玲珑心思的?人,怎会不明白我没说出口的?那一些道理?


    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才只能无奈苦笑道:“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已想好了要把我踢下来。”


    我挑眉道:“是?,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你自?愿受了一剑,我顶多不去惩治你,你还想我忘记一切陪你睡?那得加钱好不好?


    接下来好几次,我都会同意你想做的?事儿,然后做到一半,或者像今天一样快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尔反尔,把你一脚踹下来,甚至可能踩几脚。


    直到你完全习惯了这个流程,可以做到随时想停就停,我才能结束这训练。


    梁挽却无奈地咬了咬牙:“可这样功败垂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被踢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可面上那种不甘、恼恨,却又恨不下去,只有爱怜的?无奈,似已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一切。


    “如果你只想浅尝辄止的?话?……你也可以和我明说彻底,你并不需要同意再反悔的?……”


    “真这么难熬?”


    “君子?也是?个男人。”梁挽温润无奈地好像在说别的?人,“你若一开始说明,我当?然不会如何。可你分明用手段,把我撩拨到了极致,又这样骤然后撤,翻脸无情,你一次还好,若是?每次都这样,那我,我实在……”


    我明知故问,无辜笑道:“你实在什么啊?”


    他欲恼欲嗔、欲爱欲嫌地看了看我,恨恨咬了咬牙。


    “我,我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心里实在很?想把你捉回来,绑起来,堵上嘴,狠狠地咬你一口……”


    我笑出声儿来,却又忽然收起了所?有笑容。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是?一个好男人?”


    这个问题可就有意思极了。


    因为大部分男人不但不知道什么是?好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男人,甚至连好人的?定义?可能都分不清楚。


    而梁挽想了想,忍不住有些阴阳道:“懂得克制隐忍,也懂得坦诚相?待、尊重爱护别人情绪的?人,是?好男人。”


    这都学会阴阳了?真恼了啊?


    我笑了笑:“可我觉得,这还不够呢。”


    “如何不够?”


    “因为好男人,首先是?一个人。”


    “人就不该屈服于本能、屈从于冲动,人就该承受一些变卦、拒绝、退出,而不因此大发雷霆、大改其色。”


    一个人若是?能在离成功一步之遥时,被我无情踢下,还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接受今朝风云便?是?如此反复,我才认他是?个真正的?好男人。


    没有接受风险的?准备,又凭什么接近成功?


    只有你通过这等?训练,证明了自?己确实可以抑制冲动,做到随时尊重别人的?意愿,那我才觉得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呢。


    梁挽听得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抬头?,拿那如画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仿佛是?第?一次,也是?更深地认识到了我的?一些观念。


    他忽然笑了一笑,这次笑意里不再带着苦涩,而是?带着一种不再执着于某些条例原则的?豁达,眼中锋芒闪动不休,犹如刀的?花和剑的?影在厮磨缠绵。


    “你这样的?歪理,我算是?头?一回听,但我也挺想听的?。”


    我挑眉道:“哦?你想继续?”


    梁挽点了点头?:“风险我已经知道了,当?然可以继续。”


    你知道你随时会在意兴酣畅时,被我踢下去的?,对吧?


    这你也想继续?你确定能抑制得住?


    梁挽笑道:“我当?然还是?不喜欢在快活高兴的?时候,突然被人踢下去、踩上去。”


    他目光一深,道:“但这个人是?你……若是?你做了这些,你的?心情总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温温柔柔地看了看我,笑道:“想想,也不算太亏?”


    这回倒是?轮到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


    这家伙,嘴上说着不肯被驯服,可已经快被驯服一半了啊……


    我叹了口气?,笑容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不过……还有一半野性未曾驯服吧?


    我又重新靠了上去,而他真挚且动情地看我。


    “聂小棠……我,可以吻你么?”


    居然这么君子??晓得去问了?


    我点点头?,他则伸出手,拿了一条绸带,轻轻盖在我的?唇舌上,然后一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一手把我拉近,他的?唇舌紧接着就印在了这半透明的?绸带之上,像一个印章回到了它该有的?文?件之上,且深印浅印、轻印重印,印得各有不同,却印有一样的?朱红之色、正直之形。


    他看上去是?那样地认真且专注,按着我的?后脑勺的?那只手却是?又温柔又轻抚,像在按一个看不见的?开关,按得我从紧张到了羞涩,恨不得把自?己越缩越小,小到从他身边溜了出来。


    见我没了,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笑,我瞪他一眼,解开脸上的?绸带,自?己先转身了。


    说走就走。


    让他又愕然又无奈地楞在了当?场。


    可我走到一半,又觉不解气?,脚尖沾着大地都泛凉意,似乎在催我回到那个温暖的?有他在的?被窝。


    我就回身,来到有些惊讶的?他面前,我漠然冷哼道。


    “别低头?,别转身。”


    他没低头?,他没转身。


    但我是?又低头?又俯身。


    没有任何桎梏和阻碍地,把一个带有温度的?红色印章,送到了他的?唇。


    良久,他痴痴地看了看我,轻轻念道:“小棠……”


    嗯?


    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可好像什么都说了,那目光动情得一时之间几乎要融化。


    “就算要中毒死在这一刻,我也觉再无遗憾可言了……”


    拜托,这么点点微量毒素,你才不会死呢。


    我只继续亲了一亲,这次的?落脚点却是?别的?地方。


    “要不要赌一把,看我今天会把你踹下去几次?”


    他又欢喜又茫然,随即嗤笑:“呵……为什么不赌一赌,你会不会不舍得去踹呢?”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别想太多。”


    说是?别想太多,他忽的?拿起我的?手掌,闭了眼,只凭感觉,轻轻伸出嫣红舌尖,品尝了一下那旧日的?疤痕。


    我身上忽的?一颤,他却口唇微动,脸上含笑,且小心地睁开一双柔媚动情的?眼,风情绰约地摇晃着一种让人几乎无法拒绝的?情致与浪漫。


    “只是?今天晚上,有一个叫梁挽的?不知是?好是?坏的?男人,想要学着你的?样子?,想去讨好你……”


    “你愿意让他讨好你么,聂小棠?”


    去承认心头癖不好么


    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这么站在你面前?, 温温媚媚地睁眼看你,小心地用唇舌讨好于你,那?你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觉喉咙微微发热几分,像一种四处压抑着的情思被一种湿润的触感给唤醒了, 口唇轻动几分, 打出一波脉脉如流的柔静呼吸。


    “你……你真要这么做?这是何必……”


    梁挽的目光微微一动,动时极为明媚, 像是把天下所有?情窦初开的小心思都聚在这两?点, 他一说话, 那?话声儿就像在某种充满情致的风里飘过来似的。


    “何必问‘何必’?这世上一个男人想讨好另外一个男人,除了想得到一些好处,还?能是为了什么?”


    我?笑道:“好处?想得到什么?”


    说完, 他只?笑了一笑,继续把我?的手?掌一点点分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经常握着刀刃剑柄的手?指,他张口,迅速而短暂地尝了一下我?的一根手?指,像蜻蜓点水似的, 莫名就泛起?了我?身上的无限涟漪。


    然后他抬头看我?, 笑得一览无余:“当然……是你的原谅和亲近啊。”


    切, 原谅你还?早着呢。


    我?有?些害羞地紧绷了手?腕,他就使坏似的, 轻轻往腕子上吹了一口气儿, 那?股热流激得我?从掌心到手?腕都一股酥麻。他却像是得逞了什么似的, 冲我?微微一笑, 那?笑里的蜜味简直可?以倒下去,做个蜜糖罐子储存三?年。


    “紧张了?那?我?换别的方式去讨好你?”


    我?立刻正色凛然:“紧张什么?我?只?是在适应。”


    他只?笑着摇了摇头, 仿佛有?些不信,却伸出?一手?,指着那?被睡出?了两?个人形坑儿的床褥。


    “床上有?点乱糟糟的,我?们?去整理一下吧。”


    整理?这家伙想做什么哦?


    我?如意识到什么似的,先去床褥那?边把散成一团儿,布满我?们?二人气息的被子给收了一收。


    果不其然,整到一半,就有?一双不太听话的手?,从后面微微抱了我?,十指伸到我?的腰部,在那?边微微扣拢,如同用细秀修长的手?指打了个同心结,可?又随时可?分开。


    梁挽也在背后把他的身躯轻轻贴近,小心地把额头搁在我?的脊背上,我?可?以感觉得他的发丝儿正一点点撩拨我?的发丝儿,而他的呼吸也在一点点起?伏在我?的呼吸里。这让我?初时很紧张,因为我?不习惯有?一个人在背后这样紧紧地贴合着我?,这让我?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紧绷,却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我?感受得到他的胸膛在背后灼灼热热,心跳起?起?伏伏,犹如一种含羞带涩的脉动,在那?一时一刻传递给了我?。


    可?马上,我?又在他的温润气息里沉静了下来。


    因为我?也注意到,他并没有?在使坏。


    确实是在讨好。


    他扣住我?腰身的时候,几乎没使一点儿力,贴过来,却小心地不让我?觉得难受,我?像是在身上背负着一段透明的月光,显得又轻盈又温和。


    我?若有?似无地嗤笑一声儿,问他:“不是要整理么?捣什么乱啊?”


    他只?轻轻点了点头,若吟若哼道:“你整理床褥,我?整理你……不好么?”


    “怎么整理我??”


    他只?是用双手?轻轻向上,十指轻轻地按揉了我?的胸膛,抵到了心肺的位置,那?力度像儿科医生的探测一样,并不十分大,可?落点儿的精准却让我?浑身一震,像是有?一瞬间的酥痒颤抖泛起?,却很快被他的指尖精准地捕捉到,抵住心口那?一点穴道,细细摩挲起?来。


    他在后方则用十指揽开了我?后脖子上的发丝儿,像是掀开一叠宝藏上的披盖似的,指尖揉到了我?后脖子的皮肤,我?便觉像被一块儿温润明滑的玉器擦过了后脖子似的,不由?自主地感出?一种酥麻痒糯的触觉,缩了一缩。


    梁挽见我?瑟缩,便无比小心地问:“可?以亲这里么?”


    我?一懵,便觉得脸上红透了半边。


    他也不像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啊,为什么总能开发一些从未设想过的地域呢?到底是他目光卓著、独具慧眼,还?是我?忽略了这些区域的感受和潜力,没能及时开发?


    想着想着,我?也好奇他到底能开发到什么地步。


    于是取消了警戒,点了点头。


    梁挽动情地哼了一哼,嗓音里像伏着一首曲子似的,轻轻靠近,在若吟若哼的轻慢情致之中,他亲了我?后脖子上十分敏感的那?一块儿皮肤。


    然后。


    品。


    尝。


    那?种被小动物舔噬的湿润触感,激得我?浑身麻了一痒,哼了一下,手?上在叠的被子也根本就不听使唤地松软了下,可?小动物却轻轻抱住我?,亲得更温柔、更绵长了。


    该用什么形容词儿呢?


    如小狗小猫拿舌尖舔你时,让你感受到的湿湿润润,又如玫瑰茶包浸在热水后,散发出?一种香芬的热软清甜。


    我?哼着品着,也不由?自主地软了身段儿,直接往前?一扑,把身躯轻轻埋入了自己叠好的被子里。


    然后,融进去。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抱了我?。


    那?才被叠好不久的被子,像是又被打乱的战场似的,融入了两?个身躯的形状,那?被子褶皱像一种软波丝浪似的不断翻腾搅动,被子的四个角也因为被不同的手?指去轮流地抓、挠,捻,而扭软弯折许多,又被不同的脚尖去抵过、踢翻、压制,大概也受到了十足的挑战。


    我?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到处蹦跶、乱跳,把笼子又挠又抓、又撞又蹴,直到笼子缺了一个角,那?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脚。


    梁挽抓住了我?的足踝。


    却没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是拿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每个脚趾,就好像一遍遍检查着什么似的,然后他的掌心挪到了有?些紧绷的脚背上,轻轻一揉,以作讨好。


    又紧接着,揉到了脚心,却是一轻一浅,时重时急,有?节有?奏地在脚底的穴道按着、抵着,拿那?略有?薄茧的手?指和掌心去磨砺着、刮蹭着。


    我?顿时觉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打破禁忌的惊异感受,从那?只?被他握住、揉住、且不断拨弄的脚尖那?边传了过来,让我?整个人犹如沉溺一般,在昏暗如天的被窝里,被几个奇怪的想法给来来回回地拉扯着。


    你说。


    他到底是在讨好我??


    还?是自己迷恋于此?


    人类对于一些身体?部位的迷恋,总有?一种道不明朗的犯禁感,也许因为这些部位的构造是为了行走、为了持握,而非为了激引人欲而生,可?它们?仅仅是履行本职,那?种兼具了肉感和骨感的结构,也能偶然触碰到一些人敏感的内心,即便不是犯禁,也成犯禁了。


    是他无意识沉迷于此,


    楠碸


    但出?于羞耻,不便言明?


    可?看他之前?那?不喜欢被踩的表现?,好像也不像啊。


    既然不知道,那?试试看?


    想到此处,如同沉积窒闷的大脑被打通挖穿了一条通道似的,我?忽有?了挣脱的力气,一下子从被子钻了出?来,在床上站了起?来。


    梁挽就在我?脚下,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嗯?不喜欢?”


    我?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还?不错。”


    他被我?的正经样儿逗得笑了一笑,道:“还?不错,那?为什么不继续啊?”


    我?收束了表情就像收束了衣衫,故作漠然道:“你已经讨好过我?了,讨好得也挺有?本事儿,现?在轮到我?了。”


    梁挽一愣:“哦?”


    我?只?道:“脸朝下,把背给我?。”


    他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情况,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的脚尖,那?里就像一个被触碰过的奶酪似的,还?留着一两?道新鲜按压过的红痕呢。


    他只?苦笑一声:“真的讨好?”


    我?淡淡道:“当然是真的,你不敢受?”


    他只?仔仔细细打量了我?,见我?如此面无表情,又瞅了瞅足尖上留下一钟钟指印子,却仿佛稍微安心了一点点,就乖乖地脸朝下,躺在床上,露了一个光洁美丽的脊背,和那?仿佛被流水刀子,一笔笔裁切过的顺畅背肌。


    我?打量着这美丽的线条,默不作声地把用一只?脚,一只?他刚刚在掌心揉捏捻存过的脚。


    踩在了他的脊椎上。


    稍稍一动就可?致命。


    这要紧到极限的地方,仿佛连通着他所有?的神经,让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躯,不敢放松太多。


    我?却把脚尖微微挪开,到了不那?么紧张致命的背侧,开始轻轻地踩了一踩。


    他却轻叹了一声儿,说不出?是疑惑还?是无力。


    “你……还?是这么喜欢踩人啊……”


    他还?想再说,我?却忽然重踩了一下,逼得他懊恼地哼了一声儿,有?些无奈地转头看我?:“小棠……”


    我?却不理他,只?有?节有?奏,且漠然无神地踩着、捻着,拿脚尖使了暗劲儿和巧力儿一般地磨着,这一下就不再是惩罚性的重踩,而是带有?一种按摩功能、舒适为主的踩。


    踩得犹如点水泛波,又似揉春捻花,竟让一直都对此十分抵触、万般无奈抗拒的梁挽,放松了一些。


    又放松了更多。


    我?踩完,换了一只?脚。


    这时他仍是一言不发,仿佛十分抗拒。


    可?身子却已比之前?放松太多,像是紧绷和戒备都已松缓了大半,连防范都要暂时失去了的时候。


    我?却轻轻地,踩到了他那?被绷带缠绕着的腰腹。


    梁挽只?沉默地一会儿,犹如轻恼又似轻嫌,轻到什么都装不下的时候才有?些无力道:“小棠……”


    我?又是轻轻一踩,踩在那?最脆弱柔软的地方,我?几乎不带任何力气地拿脚趾拂过,却紧跟着到了他最紧绷的两?条腿处,在那?结实紧致的雪白肌腱儿上力度稍重地踩了一踩,揉了一揉,脚趾像碾着什么轻装坦克似的。


    到了这里,沉默许久的梁挽,竟然忍不住,意味不明、情绪不清地笑了一声儿。


    笑什么呢?


    我?微微一恼,只?把脚尖最后一挪,重新到了他的腰背。


    “说吧。”


    梁挽只?淡淡道:“说什么啊?”


    他是意味不明,我?也模棱两?可?道:“说实话,梁挽。”


    我?拿脚尖踩着他,他却低低一笑,笑出?了一些难以觉察和解读的情绪后,就像一个遮盖了许久的人忽然露出?了一点儿内里,叫我?也有?些看不懂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止住了笑,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如此深沉内敛,却好像饱含着某种决心。


    “那?我?说的这句话,仅限于此时此刻……可?不包括别的……”


    “什么啊?”


    他有?些羞涩地咬了咬牙,看向我?时,也似放下戒备,终于可?以把关于这些的真话端出?来一些。


    “被你踩的时候……一开始真的很奇怪,我?怕你又要作妖折腾人,可?后来感觉,又不那?么奇怪了。”


    “可?能是因为,你的脚真的很漂亮,你的脚趾,给人的触感也……很舒服。”


    “最后就……就好像……被舒服的触感,包裹住了全身一样。”


    “有?一点点,就一点点……”


    “嗯,可?以更多……”


    嗯……


    嗯!!??


    你个浓眉大眼的!


    你不装了啊啊啊啊!!??


    再次遇到沈君白后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 常年在纯情和涩情之间来回蹦跶呢?


    即便是早有预料,我也被他这话惊得心头猛地一个震颤,像被浪头撞冲了脚踝似的,我忽的猛地收脚。


    他倒是个一个顺势翻身, 正面躺在床上, 以双手?支床,冲我耐人寻味一笑:“怎么?吓到了?”


    我皱着眉看?了看?他, 便梗了脖子道:“能逼你说出一些隐藏在心?中的真心?话, 是成就而非失败。该你?吓到才对。”


    梁挽却是低了低头, 有些腼腆地笑道:“倒也没有隐藏,过去讨厌是真的,现在习惯了也是真的, 而且这习惯……也只因为这个人?是你?而已。”


    ……意思?是只有我才能这么对你?了?


    梁挽却又笑道:“只是许多感受,都随情境心?境而变,以后?若是有什么别?的变故,我的喜憎还是会继续改变的。”


    我蹲下几分瞅他,忽挂上一丝儿笑:“你?的意思?是——出了这个门,过了这一时, 你?就不会承认了?”


    梁挽仰首看?我, 清浅一笑:“这本就是一时一刻在这一门之内的感受, 过期作废,自是如此。”


    我瞪了他一眼, 故作微恼道:“你?是不是单纯地讨好我, 才故意这么说?”


    梁挽沉默片刻, 笑道:“是讨好。毕竟你?每次踩上几分, 好像心?情都会愉悦舒适一些,戒备警惕也会下去一些, 所以就算我一开始不舒服,因为你?,我也会舒服点。”


    ……所以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为我?


    我的许多心?思?一下子汇成了有逻辑有条理的线儿,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每次我在他身上犯禁逾矩几分,都会在兴奋之下而放松猖狂许多,从前那给了他机会去捉住我,现在这似乎给了他机会去讨好我、取悦我。


    梁挽啊梁挽,你?这家伙。


    “你?若真心?要讨好。”我皱了皱眉,“这不可够。”


    被动承受只是包容的一种,想讨好还得主动点才行。


    他却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还准备了别?的呢。”


    别?的嘛?我拿脚指头去想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那一套流程,你?难道还能拿出别?的来取悦我的感官?


    如我所料,他果然拿了一叠红线出来。


    唉,不是红绳,而是红线?


    我只皱眉:“只是粗细改变了些,这不还是老一套么?”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如果你?没有什么新?颖又变态的想法或者play拿出来分享的话,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他似乎预料到了我的猜测,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床铺。


    “坐下来,放心?吧。”


    于是,我按着他的吩咐,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呵,让我猜猜,是打算从哪个部位开始紧束呢?像他这样的人?,必定是要进行一些暧昧而奇葩的新?探索,就像航海家四处航行而发现新?大?陆一样,肯定是要在我的身上探索一些新?的区域,开发一些新?的感官刺激的……


    唉等等。


    他怎么在碰我的头发?


    我察觉他解开了我束着头发的粗布带子,然后?换了他五指之间套着的红线,一点一点地把乌黑如瀑的发丝儿揉散开来,再用红线把发丝儿系绑成一个丸子头,扎在顶上,再将剩余的头发束成左右两条发辫,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手?段绑系在头顶上,脑后?垂下几根红线儿,随风一飘一荡,仿佛是他的手?指接着红线在揉着我的后?脖。


    痒痒的,舒服极了,让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最后?的点睛之笔,便是取出了他上次沐浴时才给我戴着的一枚蟾宫玉兔的簪子,稳稳地戴在了头顶。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了个镜子给看?我,我看?得倒是极为满意,他也笑了笑,两眼都弯出月形了:“你?本来就好看?,如今配了这根母亲送给我的簪子……更好看?了。”


    我嘴上不说,脸上却有些发烫。


    一个男人?为了讨好另一个男人?,竟也能做到这一步?


    “上次我取了回来,没有让你?一直戴着。”


    梁挽忽换了一种更为认真且执着的语调。


    “这回,我想正式把它?送给你?。”


    我听?得一惊,下意识就转头看?他。


    “我还没原谅你?……也没和你?定下关系呢,你?……你?不必这样……”


    一段也许没有未来的关系,你?也乐意?


    万一你?送了这贵重东西给我,我们将来却不会在一起,或者我脾气大?恼了你?,你?不得后?悔么?你?得收回来吧?


    他只目光温热地凝视着我,忽握了我的手?,似乎想把那许多沉甸甸的真切心?思?灌给我,可片刻紧握,又怕我紧张,便小心?翼翼地松软了握持,只是认真道:


    “即便没有未来,即便以后?分开,但有这一时片刻的欢愉和真心?在,我在余生中想到这一刻,也只会觉得甜蜜,觉得此生再无遗憾,而不会难过……“


    我本来以为你?又准备搞涩情,那是没事?儿,毕竟咱俩搞这些都有经验了。


    可你?这么托付亡母的遗物,真不怕托错了人?么?


    你?甚至还不知道——我从前可是聂家的人?啊!


    他明明苦着几分笑,却目光含热地看?我,那里头的热那样地诚挚和极端,犹如决绝浓烈到再无回寰之余,他只是说:“即便是选错了,也是一错到底、将错就错的喜欢和爱意,我不会后?悔的,不会的……”


    不会后?悔……么?


    他如此认真地一言一句端给我,却如同把最真最纯的心?思?也取下来给我看?,使?我心?头一阵恍动,一时之间连最基本的言语都忘了。


    他却只是那样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这一刻再无任何暧昧调笑,而是纯粹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依恋和温存。


    过了一小会儿,又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我只别?过发烫的脸颊,口气沁凉道:“你?别?以为送这些,我就一定会受……”


    “嗯,我知道……”


    “就算受了,我也不一定会戴,回去以后?我就收起来……”


    他轻轻地“嗯”了几声,只是平静地着我,既无挽回,也无挽留,只随我去处理他的情绪、去处置他的心?意。


    就好像,他已把整个人?都放置在我的掌心?里,随我去摆弄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意连绵,而他自己却不会挽住分毫。


    他现在唯一挽住的,只有我的手?罢了。


    哼,以为不搞涩情搞纯情就能讨好我么?


    我可不习惯一直戴着一根正模正样的玉簪在头上。


    很容易打碎的好不好?


    第二日起来,我神清气爽地从客房里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发型,确保头顶的簪子是稳稳地插着,绝没有半点滑溜下来的迹象,我才踏出了房门。


    小错瞧见我,第一反应却是看?了我头顶的簪子,有些欲言又止,我却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在他眼前故意晃悠了一会儿,再去和厨房里忙碌的卫妩和池乔也打了招呼,确保每个人?都看?见了我头顶插着的簪子。


    我才开开心?心?地去大?堂查看?,和早来的客人?们说了会儿话,确保每个人?都注意到我的新?发型,然后?我会特意而不经意地提到这簪子是别?人?为了报恩而送我的赠礼,而不是我自己买的。


    反正溜达了这么一圈儿,炫耀够了以后?,我回到了后?院,却不出意外地瞧见了欲言又止好几次的小错。


    “怎么了?”


    我是这样问,他却看?了看?我头顶的簪子,有些犹豫且无奈道:“聂哥……是打算原谅那位了么?”


    我一愣,敢情他欲言又止这么多回就是为了这个?


    心?中一松,我就手?上一痒,我上去就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笑道:“偶尔换个新?发式而已,和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小错却无奈道:“聂哥平常可最不喜戴这些金玉玩意儿,总不能因为和他置气,就转了癖好吧?”


    我只随意而大?大?咧咧地拍在他肩头:“偶尔换个口味也是可以的,我还没完全原谅他呢,也没定下这一段关系,你?就放宽一百个心?吧……”


    小错闻音知意,非常识趣地叹了口气道:“聂哥若是还喜欢他,我又能如何呢?只是他心?思?深沉、善于伪装,我也只能多盯着他,小心?防范他,不让他有机会伤着你?,便是了。”


    你?前段时间私底下还夸过他细心?周全的,怎么一下子就觉得他“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了呢?就因为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只收了笑容,正色警告道:“盯着可以,不许动手?啊。”


    小错似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我的房间,现在那儿已成为了梁挽的养伤地,再回过头来,他看?到我严肃认真的神情,也只能沮丧而顺从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带剑出门,准备去探探一个人?的消息。


    剑仍是郭暖律的新?剑。


    这点说来就不太爽,我本来是要把新?剑还给他的,毕竟平白无故这么大?的人?情不能受下来,结果这厮不知怎的,又悄没声儿地把新?剑和八面重剑给换了,我几次近身皆不能换回来。等到想换的时候,就是那一日在县衙公审莫奇瑛,我一跃而下,冲出去救人?。


    等做完这一切,我再往屋顶看?的时候,那人?早就飞得没影儿了,且走的时候连一片儿瓦都没翻动过。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等等我,难道是恨铁不成钢?


    我在几个情报点探了一圈儿,里面都是我的线人?,有摊贩小厮,有卖艺小倌,有豆腐女郎,有逃难而来的乞民,一个个说了半天,情报汇聚成了一个可能性。


    郭暖律有可能去了三个地方。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寇子今的府邸。


    我想了想,立刻明白——他是去探沈君白的!


    沈君白被我刺伤之后?,被附近的人?救起,送到梁挽那边,梁挽又怕他一个人?护不住这人?,就把他送到了寇子今的府邸养着。


    寇子今知道是他伤了我以后?,也没太客气。


    这伤是照样养,药物吃食也供应不缺,可是冷言冷语不断,并无一日给他好脸色看?,沈君白在那儿日日憋屈难受、愧疚难言,只怕病情伤势也好不太起来。


    郭暖律去看?他,莫非是为了验证“秋生露”的情报?


    毕竟莫奇瑛到现在都没有招认他背后?的人?呢。


    我于是也去了寇子今小王八的府邸,到了门口,发现寇子今不在,就叫人?通报了吴管家,他就笑盈盈地出来迎我,并把我领了进去,一路穿堂过亭,路过九曲回环、别?致清幽的阁楼庭院,到了一处僻静的“静安堂”。


    说是“僻静”,可却也不算太静。


    这就像一个戍守森严的冷宫似的,人?声儿是没有,可守卫的家丁个个都是持刀带刃、身形魁梧的好手?,即便没有什么风吹草地,就他们来回走动的步伐声儿,也足够塑造出一种威严的力度。


    看?来沈君白在这儿,也是被关得严严实实,形同一个养伤的囚犯一般,想出去透个风都不容易。


    我叹了口气,越过几个守卫,到了房门前,伸手?推开。


    就见得那个人?,形销骨立地站在被木条封住的窗口之前,一副想凭栏眺望却又无处可望,只有阴影把他罩得结结实实的模样。


    他回头看?我,是一脸惊异。


    我冷眼看?他,却面无表情。


    “没想到我会来,对吧?”


    沈君白的喉咙迅速翻滚了几下,眼中泛出一种间杂了极度恐惧和极度愧恨的神情,苍白的脸上搐动几分,立刻发出几声浓烈呛人?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脊背弯折,咳得双眼带了红色血丝,两只眼几乎都被咳得突了几分,仿佛还未说一句,情绪就已要了他的大?半条命。


    我只冷冷淡淡地听?着,既没拦着,也没上前关心?,只是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


    等他咳嗽完了,呼吸稍微平复那么一点点,就愧恨不已地看?了看?我,难受且悲哀道:“是我对不住你?,没有守住该守的底线……你?若因此来索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完,伸出手?,掌心?居然已沾了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痕,配上他的唇一动一颤,显得更加悲戚且虚弱,仿佛连风都用不着,话语一摧他就能彻底倒下去。


    而我只冷淡如水地看?完他的一切,只问了一句。


    “直播间……还开着对吧?”


    沈君白一愣,我淡淡道:“你?虚弱可怜成这样子,应该也够博一些病美人?系统的积分了,就不必再咳了吧?”


    他怔了会儿,无奈道:“我……我没有在演戏……”


    我抬手?制止,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在演戏,我不知道,也不想分。直播间是不是开着,我也懒得管,因为我也没什么办法去辨认真假。可即便是我,也至少知道一点……”


    沈君白疑惑道:“一点……什么?”


    我抬头看?他,声音淡得可以在上面洒一把盐。


    “既然要道歉,总得有道歉的姿态吧。你?既在背后?动了箭,你?就是江湖人?,那就按照江湖的规矩来,你?知道要怎么道歉么?”


    沈君白无奈地看?了看?我,掀了下摆,眼看?就要跪下来。


    我却头也不抬道:“别?跪了。”


    沈君白重新?站好,越发愧疚道:“我,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


    我淡淡道:“别?误会,我没有怜惜你?的意思?。”


    “只是按照江湖规矩道歉的话,你?不能跪,反而得站好,让我用兵刃在你?身上捅个三刀六眼出来,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你?若还活着的话,我们的梁子就算了结了。”


    说完,我的手?伸向?了剑柄。


    而沈君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你?还要杀我!?”


    未来五年大剧透


    沈君白以仓皇之态撂下这话, 我就有点想笑。


    “我若想杀了你,何须提出这些要求来,直接动手就是。我来这儿不过是想给你说个道理——言语的过失只能言语来补,行为的过失可就得?行为来补了, 这世?上断断没有三言两语就能补一个?致命错误的道理?, 你说是不是?”


    沈君白一抹脸,却抹得脸上越发泪迹连连, 连那两眼的红色已全润开, 伤心难过之余, 可怜又悲戚道:“可你已经刺了我一剑,这一剑也险些要了我的命,而我醒来后, 也确实听了你的吩咐,把你被擒的消息传递了出去,这样难道也不能补过?”


    我坐在椅子上翘了二郎腿,颇为悠闲且冷静:“我刺你一剑不是在杀你,而是找个?机会让你脱出困局,不让你死在莫奇瑛手里。你传递出我被擒的消息, 确是给我换了一线生机, 可救人出力的是梁挽, 也并不是你本人啊。”


    沈君白无奈道:“你……你就不能看在同乡的面上,给我留几分情……”


    我点头道:“那我等会儿出手时?, 小?心避开要害, 不至于当场要你的命。”


    沈君白沉默片刻, 无奈咬牙道:“那你刺完之后……会给我包扎么?”


    我只是语气平淡道:“这得?看我的心情。”


    他越发惶恐而不安:“你的心情一日三变, 我……我怎知道你会不会在刺完后眼睁睁地看我流血而死?”


    我忽然放下手,抬起?头, 目光冷澈到积雪寒冰。


    “既知我心情一日三变,知我脾气素来不好,你为何还敢在我的背后出手?”


    他浸染了泪的面上已呈现出一种死灰,微微赤红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之欲,好像一个?已经被逼到悬崖死角的人,此?刻进一步是万劫不复,退一步亦是无底深渊。


    到了这个?时?候,他会说些什么呢?


    沈君白目光赤红地看我:“当时?我确是昏了头惧到极点,事后我也愧恨难当,你恨我,欲刺我,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在你动手之前,我就想问问你——难道你这一生,就从未因恐惧、冲动而犯过错么?你就从没伤害过一个?不该伤害的人么……”


    我这回却是沉默了下去。


    我确实不能说完全清白。


    在聂家的时?期,我也因为冲动和愤怒,因为提防和警惕,去伤害过那么一两个?不该去伤害的人。


    这些事让我终生后悔,其中一件也成为了我离开聂家的导火索。


    而沈君白见我不再咄咄逼人,似乎觉得?有了些转机,便?沉了呼吸,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上前几步。


    “既是我欠了你,那我再把一些珍贵的情报给你,你若听了之后能消恨,那便?最好。”


    他顿了一顿,目光婉转悲戚道:“若你还是不能消恨,仍旧要刺我个?三刀六眼,那也只能随你……”


    果然还藏有情报?


    我目光一亮道:“你总算知道说些江湖人该说的话,不再整日里讲废话了。”


    沈君白松了口气:“那么,你是答应了?”


    “那要看你说的情报值不值得?免掉这三刀六眼。”


    我随意地拨弄起?桌上一盏凉了的茶壶,声色冷若冰霜。


    “你既然要给情报,最好是全数给了,一个?不留。若我发觉你有半点隐瞒,你的前途可能就会和这茶壶一样——凉个?彻底,再无转机了。”


    说完,我随手一推,那茶壶盖子就翻了个?底儿朝天,徒留下一盏沁凉沁凉的茶壶,浸着?黄澄澄的茶液,沉默在这几乎胶着?不动的紧张氛围里。


    沈君白却不敢再沉默,只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我倒了个?彻底。


    首先他也没看过原著,只看过推文号截的片段。


    但他在那些安利或吐槽的评论里,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琐碎细微的信息。


    总结起?来,只让我大开眼界,震惊不已!


    第一,聂家至少还有五年时?间?可以?风光。


    据说原著开头就写了唐大侠的连荡寨一战,紧接着?就是五年之后,他遇到了那相爱相杀、生死缠绵的仇家攻。


    而聂家的覆灭,也就在这二人相爱相知,汇聚各大帮派之后,就是至少五年后。


    我听得?内心无比复杂,虽然知道聂家会覆灭,可想想这覆灭之期眼看就在五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么大的家族帮派就要分崩离析、崩亡绝灭,这对百姓来说固然是一件好事儿。


    可聂楚容……他真的会像原著里那样潦草屈辱地死么?


    而聂家虽大,却也有一些我在乎的人,还有一些无辜的人住在里面,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但我问了沈君白那个?仇家攻的姓名是什么,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记不起?来了,说是那姓名有些拗口,看过就没印象了。


    这让我有些怀疑,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第二,唐大侠后期似乎有一点江湖群像的风采,重?点描写了好几个?男配,其中一个?叫做阿渡。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却在记忆中搜了一遍,感觉从来就没听过这个?名儿,关于这二字的印象陌生得?很。


    然后沈君白就提了一条重?磅消息。


    这位叫阿渡的美男子,他暗恋梁挽!


    我的雷达立刻响个?不停,警铃大作地站起?:“你说什么?”


    沈君白见我忽然急言厉问,只慌忙解释道:“我没撒谎,但他只是单相思梁挽,后来也移情爱上了一个?更值得?爱的人,就和梁挽只是朋友关系了。”


    我只无情吐槽道:“这天底下哪有比梁挽更值得?爱的人?”


    喜欢上梁挽的小?子竟然能喜欢上别?人?真是没眼光。


    说到这儿,沈君白就颇有些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头顶上插着?的那根蟾宫玉兔图案的白玉簪子。


    我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够了,然后瞪他一眼:“接着?说。”


    沈君白只轻咳着?说了第三点。


    千没想到,万没料到,郭暖律居然也是《唐大侠》中出现过的一个?单元男配!


    我刚刚坐下去没多久又忍不住惊得?站起?来,屁股都热乎没多久就凉在半空了。


    郭暖律这浓眉大眼的能把剑当老婆的铁直男,也学人家赶时?髦找男伴了?什么人能受得?了他这毒舌性子啊?


    沈君白只抓摸脑袋、百思百想道:“他的相好……好像还是唐约的一个?好朋友……叫什么我给忘了……“


    啊?


    贵圈还真是个?圈啊,绕一周还是回到了唐约这个?原点?


    我在原地沉默许久,消化着?这来之不易的情报,而沈君白偷眼瞧我,忐忑间?杂不安,似乎我一瞪眼一抬手都能给他造成堪比十万伏特的雷劈电击,他对我的恐惧已经等同了对命运的恐惧,他对我的忧虑也成了对自己的忧虑。


    可我依旧还是沉默。


    依旧晒着?他。


    晾着?他。


    像放置着?一个?没人要的破盒子一样放着?他不管。


    这使得?他内心的恐惧积攒到了顶峰,反映到了脸上,几乎成了一种苍白夹青的惨色。


    我终于抬眼、动手。


    一道清光从我手中闪出。


    一把剑直朝他身?边袭去!


    在极度惊恐之中,沈君白僵硬如?一杆被劈断的木壳,回神瞬间?,匆忙地找回呼吸,摸着?胸口,感觉心跳,才发现自己还算活着?,只是他茫然往地上看去,却见一缕秀色青丝被削落了地儿。


    谁削的?


    当然我。


    我在背后看向他,冷声道:“限你一个?月内养好伤,然后离开明山镇,若再敢在此?地出现,我绝不容你!”


    沈君白先是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而后意识到自己就要失去依仗,走出这明山镇了。


    所以?在我走出的一瞬间?,只听得?他在背后无奈地哀求:


    “我真的已知错,老聂,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绝不会再在你的背后出手……我永远都不会的……”


    我看向他,只说了我能说的最后一段话。


    “你当时?在我背后出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一个?穴道,这并不是普通人可办到的……”


    沈君白听得?一愣。


    我又平淡道:“我方才出剑试探你,若是没有武功的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躲闪,甚至倒下。而你却把身?躯挺得?那样僵硬,连倒都不倒,其实已经暴露了一点。”


    沈君白的面色已从惨青过渡到惨灰的时?候,我继续道:


    “你是有武功的,只是武功不算一流,算得?上三流罢了,杀莫奇瑛那样的高手是不能够,可对上普通人,你是完全可以?自保的。”


    然后,我看向他完全震惊且苍白的面孔,凉凉一笑。


    “接下来的路,你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好好走了……”


    说完,我再不管他脸上的绝望痛楚是何等的深切惨烈,只无声无息地告别?了这位老乡,也踏出了寇子今府。


    想了想,我还是不想直接回去,而是看着?天色还亮堂,改道出了城,去了郊外墓山。


    我想去看看小?棠。


    因为他,我第一次尝到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滋味。


    也因他,遇到这些沦落异乡的人,我总以?为自己可以?多护着?他们一点,保着?他们一些,好弥补当初未能保住他这个?故知的遗憾。


    也许那几人都有点像小?棠。


    但有点不能变得?更多,他们都不能更像小?棠一些。


    那小?棠在临死之前把他的名字送给了我,到底是希望我去弥补他的遗憾,还是希望我去弥补自己的遗憾呢?


    他是不是已经看出——那时?的我是多么地绝望难受,多么地需要一个?像他那样的朋友,一个?像他那样的慰藉和寄托?


    可没人能代替他。


    连我自己也不能。


    也许赫连羽这家伙当时?说得?才对。


    月圆未必能团圆,同乡未必是同志,不是每个?穿穿都值得?我去寻找、去保护,我并不必把他们都搜出来。


    我忽然抬眼看向山路。


    一颗遮天连地的高大枫树之下,满山满地的红枫和腐叶交杂着?扑满了一地,如?同血色的罗裙被人骤然撕裂之后,又沾惹了红酒的污液,一时?分不清正红与?晦暗之红,只觉得?暮光打?落下来,全是次第交接的醉红,谁能看得?清一开始是什么红,谁又分得?清谁是谁的替色?


    在这一片红色的尽头,是一抹亮眼到刺目的白。


    阿九。


    居然还是他。


    这么久都不出现,我都以?为没有他的戏份了呢。


    我走上前,他只含着?那样万年不变的AI笑,对我道:


    “主动来访,还请勿怪啊。”


    我没理?会他,只是在红飒飒的枫树之下找了一块儿还算平坦的石块儿上,坐下来,不开口,眼也不抬一下,好像气息沉淀下来,我的人已和这山这石这树融为了一体似的。


    阿九看了看我,却无奈道:“事出有因,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是来特意恭喜你的。”


    我只不咸不淡道:“我把沈君白刺伤了,还威胁他滚出明山镇,算是大大妨碍了你们的直播,你不来打?扰反而来恭喜我,你这到底是什么算法啊?”


    阿九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那位置适合逃跑也适合贴近,然后笑道:“不,沈君白那事儿……你不算是妨碍了他,反倒是帮了他一把……”


    我皱眉道:“我还能帮了他?”


    可细细一想,我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你不会是想说——我刺伤他,反而成就了他的战损态,给了他足够的苦情戏,吸引了更多人气吧?”


    阿九开心地拍了自己的大腿:“就是这个?道理?!你可算明白人气的关键了……”


    我沉默了大概那么三秒。


    在考虑要不要把手中的新剑直接这么砸过去。


    阿九瞬间?识趣地挪远了三尺,小?心翼翼道:“你获得?的助推积分,也有五分左右了!”


    哦?为了这个?恭喜我啊?


    阿九笑得?有些喜气荡漾:“除了助推积分,你还能获得?一些促进梁挽黑化的积分,统计下来你已经获得?了二十五分的积分了!”


    唉?


    什么意思?


    我怎么就忽然获得?这么一笔巨款了?


    梁挽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我促进黑化了!?


    仔细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我顿时?觉出一股在迷宫多日都走不出去,以?为到了终点却其实到了起?点的惊异和恐惧。


    “你的意思是说……在地牢那时?,他因看见我受刑而奋不顾身?,差点就虐杀了那么多的恶人,那时?他就已经……”


    阿九点头:“是,他的黑化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二十了。”


    我面色一沉,散而乱的心思立刻被我集中到了一簇,像搁在心头的隐忧在此?刻成了现实。


    “你凭什么就说他黑化了百分之二十?他那是正当防卫!他……他根本就……”


    阿九只是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可他为了你,差一点就可以?杀人了……”


    我蓦然间?看向他,瞬息收束了面上所有表情,好像方才的简洁一怒已把余生的杀气都晒尽了,如?今又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


    阿九道:“原来什么?”


    我只冷声道:“没什么,既然我得?了积分,是否可以?换取一些关键的情报?”


    阿九有些异样地看着?我,道:“你冷静得?比我想得?还快。”


    冷静难道不是对待未知生物的标配?


    兑换原文太贵了,于是我干脆对他提出了三个?关键问题。


    “一,我要知道引起?聂家溃败的三个?关键人物的姓名。”


    “二,我想知道能不能提前使聂家溃败,五年太长,我倒是宁愿更早一些。”


    “三,梁挽到底能够黑化到什么样的程度?他将来是否会到了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地步?”


    这三个?全是面向未来的关键问题,而阿九思虑了几分,似乎认为要具体回答这些问题的话,所需的积分非常昂贵,所以?他只能给我一些较为简略的答案。


    “第一,三个?名字分别?是唐约、许亮明、仇炼争。”


    我目光猛地一动,唐约自然可以?理?解,可是动明帮的许亮明,唐约如?今的庇护人,居然也是引导或引发聂家溃败的关键人物之一?


    可这第三个?名字——仇炼争?


    这是什么拗口的怪名字啊?这人的名字我也没听说过啊。


    “第二,可以?提早。”


    我登时?心头一沉,不知是喜是忧:“聂家当真可以?提前溃败?要怎么做?”


    阿九却无奈道:“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得?加积分才行,那你就不能去问梁挽的未来了。”


    我登时?陷入了史上最磨人的两难,感觉这剧透就像一步下不到尽头的棋局一样,把我弄得?越来越有兴趣,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未来看个?究竟,而不是安安生生地待在现在。


    我正在考虑再三的时?候,阿九不急不缓地端出了第三点。


    “第三,在梁挽黑化进度达到百分之五十之前,一切都可以?挽回,不过等他到了百分之五十那个?坎儿,许多事就容易多了,比如?去杀死无辜的人,甚至去杀对他有恩的人……”


    我却霍然站起?,口气断然道:“他绝不会!”


    阿九道:“什么不会?”


    我冷声道:“我已猜到,你一开始找我去杀他、去害他黑化,就是因为你看得?出,我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喜欢的人,对不对?”


    说完这个?,他忽然看向了我。


    也看向了我头顶上的玉簪。


    机械似的死板的面孔,变得?有点幽远深沉。


    他沉默片刻,道:“根据系统的算法显示,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只要你遇上他,他遇上你,他就一定会喜欢上你,而不会去喜欢别?人。”


    “果然如?我所料,你送我到他身?边去就是为了这个?局。”


    我笑得?简直像拿一把钝刀子切萝卜,切得?又脆又生。


    “他动摇了我的防线,而我也动摇了他的防线,从前他对我的喜欢不过尔尔,绝不会愤怒到这种程度……可如?今交了心,动了情,再为了我,他却可舍掉一些人性和善良。”


    “可再怎么舍弃人性,他也绝不可能会到那种能杀死无辜、杀死恩人的程度!”


    阿九却道:“他会的。”


    我凝眉道:“嗯?”


    阿九看向我,好像因为早已用?算法预知到一个?个?结局,而对着?一个?程序里的符号,露出了独属于AI的同情和怜悯。


    “作为一个?有资质成为我们一员的穿书者,你不该陷得?太深的,他的黑化是无可避免的。”


    我迎风而立,断然不信:“怎会无可避免?所谓的剧情不就是任人打?扮修改的么?”


    他却笃定道:“因为现在他已喜欢上了你。”


    “而在将来,喜欢会转为爱意。”


    “爱到深处,可让人脱胎换骨。”


    “由?爱生恨,可让他步入地狱。”


    能摇人就摇人


    从墓山的一路回到酒肆, 我倒没了之?前的伤春悲秋,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不去想未来, 只?去想眼前, 只?觉得如今的目标已越发明晰,要做的事儿也?一件件摊在眼前,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知道这些走向, 也未必是坏事儿。


    至少, 我知道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只?是?回到酒肆的那一瞬,看见梁挽在门口摇摇依着柱子,浸在日?暮光晕之?下微闭着眼, 那一点轻睫如鸦羽般微微颤动,身?上如被镶嵌了一层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金边,使他五官的轮廓也?变得含金带玉似的贵重。此刻他一身?白,哪怕沾了些许油污,也宛如一股子沾了糖霜的白雪,一簇蘸了落叶的清泉, 既有人间烟火, 却也?温静明媚。


    我便静静地?看着他, 在十五步之?外摇摇站定,不动。


    仿佛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儿, 他蓦然睁开一双灵光温然的眼, 弯起嘴唇, 含笑看我。


    忽然, 他似乎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笑容微微一淡。


    “……小?棠?”


    还未等他发话, 我忽然健步飞提,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抱住了他!


    这可不是?在私密的后院或者房间,而是?大门口,大堂里还有几个食客在吃饭,外头也?有一些摊贩在三三两?两?地?叫卖,还有一些妇人大爷牵着小?孩儿路过。小?错还在端茶送水,池乔在四处擦拭油渍,卫妩还在高?柜后算菜肉的账。


    可是?,我已?管不得其他许多。


    就是?要抱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不顾一切地?、狠狠地?、紧紧地?,好像把他融到骨子里那样去抱着他。


    梁挽惊住。


    小?错端的茶直接洒在了客人身?上。


    卫妩打算盘的碰珠声儿戛然而止。


    池乔擦拭的抹布忽然就掉了下来。


    而梁挽自然也?僵了一僵,许是?惊于我的不顾一切,许是?察觉到了别的异样,他即便被我抱得难受,也?没把我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我骤然听得这温柔一声儿,心中既酸涩也?温暖,觉得汲取了足够的力量,忽的松开怀抱,保持了一定距离。


    可我退开,周围人的兴致却不退。


    眼见一群乌泱泱的人还在惊异地?看着我,我立刻横扫一圈,一个个冷眼瞪去,甩一个眼刀子给每个路过的人尝尝,这效果比真刀子还好,我目光所及如剑锋所指,很快就有一片人受不了,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等着走得远了,才开始兴奋又好奇地?八卦起来。


    我看向梁挽,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穿过大堂,无视了小?错等人复杂难言的眼神,直接去了后院。


    等一路拉着他到了厨房,我才松开手,却在厨房的角落里扒开三大袋的蔬菜,拉开地?上的一道木门,木门下是?一个隐藏的地?洞,下面储藏了好几袋的材料。


    梁挽疑道:“这是?什?么?”


    我只?道:“你应该知道——我每天都在服毒,以新毒克制我身?上的两?种?旧毒,你很担心我,又不方便说,因?为你觉得我可能是?被人胁迫才服的毒。所以你这些天一直不声不响地?在厨房和后院的各个角落,试图寻出这毒的原料,是?不是??”


    梁挽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了一股子通透的红,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被你看出来了啊。”


    笑完,他只?目光炯炯地?看我:“我确实很好奇你吃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些,你能亲口告诉我么?”


    “这些天相处下来,你应该已?经看出——没人能威胁我。我吃这些都是?自愿,为了以毒攻毒而已?。”


    我看向那些鼓鼓囊囊的袋子,想到里面代表的是?什?么,不由得泛起一阵尴尬羞恼,可还是?鼓足勇气道。


    “至于这些东西?,就是?小?错为我调配的汤药原料……它们,是?某种?稀有的毒虫的……”


    梁挽再度愣住。


    然后过了那么几秒,他的五官出现了轻微的搐动。


    搐动像一点涟漪拨动了他素来平静如湖的面肌,拨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是?有点憋不住,可最后又憋了回去,鼓了半天腮帮,终于漏着笑似的漏出了一句话。


    “是?……是?那种?虫的粪便么?”


    我登时脸上烫得不行,跺脚攥拳道:“你别想嘲讽我,为了活下去这么点儿东西?有什?么不能吃的……”


    梁挽似笑非笑道:“没有嘲,没有笑……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个害羞害臊的样子很可爱……你别生气啊。”


    “……你再摆这样的脸,本老板就要在你脸上种?菜园子!”


    他立刻揉了揉脸,像捏橡皮泥的匠人那样神奇地?收束了神情?,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严肃道:“那你要吃多久呢?”


    得知我要吃整整一年,他的目光稍微闪动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闷闷的气。


    “这就不太好笑了,吃上这么久……对你的身?体会不会有别的损害?”


    所以你刚刚是?在笑吧!你就是?在笑吧!


    我怒瞪他一会儿,方才哼哼道:“这可是?风催霞风神医开的方子,是?世上最稳妥不过的药方了,除非……”


    梁挽接下去:“除非有个比她技艺更高?超的神医,能够替你诊断,也?许能给出别的方案?”


    我想了想,顺势道:“除了风神医之?外,‘阅微药庐’似乎是?还有一位罗神医的,对吧?”


    梁挽目光一亮:“不如,我去替你寻她过来?”


    怎么能让他一个受过伤的人出去呢?


    我刚想说点什?么,梁挽却先挽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决定和我坦诚身?体情?况,但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所以才很不安,觉得必须要把事情?和我说清楚,是?不是??”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却笑着伸出了手,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安慰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学着我之?前的样子,用?修长分明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瞪他,他不收敛,直到我恨恨地?欲踩他一脚,他才坏笑一声儿,退开几步,站在光明与阴影交接之?处,敞亮与晦暗都是?那样分明。


    “别担心了,我不会误会你的。我的伤也?好了几分了,不至于连出门都不行,我去找罗神医,让人过来给你看看,说不定能带来什?么天材灵药,把你这毒都给去了呢。”


    我犹豫几分,他又坏笑着用?手指揉了揉我的嘴唇:“难道你想以后亲个嘴,都要隔着绸缎纱布?咬一下都得瞻前顾后的,那多不痛快啊。”


    我面无表情?地?恨恨咬了下去。


    他却光速收回手指,却顺势自然地?用?手指弹了弹我的腰,弹得我浑身?一怔,他却轻抚慢捻了几下,像转轴拨弦的琴师去拨弄独属于自己的琴弦一般,目光微微一深。


    “这纤纤细腰确是?一派玲珑凸浮,美不胜收……可毕竟还是?健康硬朗的腰更好一些,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若能想办法加速解毒的过程,还是?得加速的……”


    我却狠拍了他的手,冷色不耐道:“什?么艳词腻语都来了?你别装着装着又把纨绔子弟的气息漏出来,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梁挽却瞪了震惊的眼,无辜地?看了我:“啊?很艳腻么?”


    “额……倒也?没……


    他却忽地?绽出灿烂一笑,像骗着了我似的得逞地?乐呵着。


    “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现在都是?聂老板的人了,不是?么?”


    说完,他居然趁着失神瞬间,在我的右边脸颊亲了一下。


    我却冷眼瞪他一记,顺势舞动手掌,作势要给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待他有些惊到的瞬间,那威猛如电的巴掌又化作了一个轻轻的抚摸,使了劲儿地?,扯了扯他的嘴。


    看到他有点无奈了,我才坏笑一声儿,放下手,轻轻打了两?个小?巴掌,分别在他的胸膛之?上的两?个位置。


    “啪”地?两?声。


    梁挽一愣。


    我却听得那声儿,像打在铜墙铁壁上一样叮当有声儿,好听得很呢,感觉很适合再疯狂地?拍打很多下。


    他却察觉了我的意图,立刻退开几步,苦笑道:“别打了别打了,我去准备准备,去把罗神医找出来……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医才去解了深山四侠中的蛊毒,人应该就在附近的州县……我一定把罗神医请回来给你看看……”


    等到了第二日?,我悄悄送走了他,走之?前彼此该抱的抱,该摸的摸,不该捏的也?捏了,不应拨弄的也?弹了好几下,直到把这装君子的大尾巴狼调戏得满脖羞红、满地?找脸,他才依依不舍地?骑着马,走了。


    人走后,小?错却悄没声儿地?靠近了我。


    “聂哥为何要支开他呢?”


    我笑容一淡:“你怎么说我是?支开他?”


    小?错的兴致似不错,笑得也?有些开朗:“你向来只?相信罗神医的医术,却不相信这位的人品。被罗神医诊断过的好几个人,都欠下了巨额的诊费和药费,最后只?能拿人情?和身?手去还。若非如此,你早就去拜访这罗神医了,怎会轮得到如今让梁挽去请?“


    “所以,你是?故意支开他的。”


    知我者莫过小?错啊,不过再给挽挽一点时间他也?快了。


    我只?道:“我确实是?希望他暂时离开明山镇几天。”


    “只?是?暂时?”小?错眉间一耷,似有亿点点说不出的失望,“那聂哥这几天想做什?么?”


    我看向小?错,目光充具决心:“我要去找几个人,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把梁挽的身?世背景给挖出来!”


    挖的时候,他可不能在明山镇内,也?不能在我附近,否则以他的狡猾劲儿,这事儿可就做不成了。


    小?错疑道:“他的身?世,当真那么要紧?”


    我攥了攥拳,仿佛在握住一团无形无相的未来。


    “这是?我目前唯一无法掌控的变数,也?只?有这一点,能让他……”


    小?错格外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上前半步:“能让他什?么?”


    我忽然收了口,看向他。


    小?错知趣地?退回了原地?,就和从前千百次一样,他乖巧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替聂哥守好酒肆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确实是?去找了好几拨人。


    注意是?人,而不能是?系统。


    我总觉得系统给出的答案也?是?在暗暗引导着什?么,所以就算去查梁挽的身?世,我也?绝对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查,而不能靠积分去兑换(积分本来也?不够了)。


    至于自己的力量就是?——摇人嘛。


    得摇人处且摇人,有朋友不摇我傻吗?


    第一个摇来的情?报大佬——寇子今。


    寇子今虽然显得有点毛毛躁躁、傲傲憨憨的,其实心里清楚明透得很,看事情?反而比很多聪明人都看得清楚,更何况——他其实是?有钞能力的。


    别看他缩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小?王八,实际上他是?江南首富——寇雪臣的第三子,也?是?昔日?最受娇宠的少爷,只?是?三年前他不知怎的犯了一个大错,彻底得罪了寇家的长辈,才被赶到这边陲之?地?来历练。


    我知道他是?有亿点点人脉的,只?是?心高?气傲如他,轻易不动用?自己的人脉,所以我第一个拜托了他——去查梁挽。


    本来这厮听得我要查梁挽,心里百八十个不情?愿,还吐槽我自己身?世也?不清楚,还去查别人的?


    可是?,后来我和他说了一件事,就短短几句话,就让寇子今勃然变色,觉得一定要开查了。


    第二个摇来的情?报巨佬——陈风恬。


    陈风恬可是?名动盛京、功绩声名在业内排名第四的大捕头,他虽然没有钞能力,但是?官字两?个口,他拥有的情?报资源也?不是?寇子今这一张口能比的。


    我上门拜访他,希望他查查梁挽的底细,一开始这人也?不太明白,但我详细地?解释了这必要性——暗示这是?进?行亲密关系之?前必须要有的背调,他就乐呵乐呵地?吃了好几盘瓜子,然后答应了。


    第三个摇来的场外大佬——郭暖律。


    这厮实在是?神出鬼没、了无踪迹,最后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直接骑着马去找了“夜寒蝉”夫妇,居然就在他们的小?木屋那边找到了这家伙。


    找到他,我先问我的八面重剑去了哪儿。


    他就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处热腾腾的火炉。


    我当场:“……”


    接下来大战三百回合,我拿新剑直接对上他的曲水软剑,东一刺剑、西?一撩剑、左一扫剑、右一削剑,横竖上下各色剑招都过了一遍儿,有“声东击西?剑法”的阴险,有“积少成多剑法”的诡谲,有“借剑式”的出其不意,也?有几招属于他自己的“曲水剑法”——我偷学的。


    反正打完,出了气儿,我只?面无表情?地?看了身?上撕扯成一条条的新衣服,而他摸了摸自己被戳了数个洞的披风,冷色看我。


    “我夺走的剑就是?我的剑,既是?我的剑,我融了它,铸造新的武器,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直接一剑鞘去戳他脑袋:“强词夺理的蠢货!想要剑就抢我的?你咋不去抢别人的!”


    “我便是?抢你的又如何?”


    郭暖律只?抬声厉眼道。


    “那剑本就崩了几个口,根本不能再用?,你还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收藏,怎不说自己是?蠢货?”


    我冷笑嘲讽道:“呵,那是?谁给崩的口子啊?我用?了三年都没崩一个口,到你手上就崩了,我看是?你蠢到不配用?它!”


    郭暖律只?蔑然叱道:“你用?了三年还不是?丢了剑?还要靠我捡回来。论蠢痴无救,你必能在蠢人考试之?中问鼎状元……”


    眼看我又要和他打起来,路婵只?好站出来,无奈道:“聂兄弟,非我故意融了这剑,而是?它的铁芯似乎有些特殊,和其它铁材融了以后,也?许能锻造出硬度韧性更好的兵刃。”


    我一愣,道:“真的?”


    路婵点头,郭暖律淡淡道:“是?,但那也?是?我的剑了。”


    路婵离去后,我只?冷眼看了看他:“好……这还差不多。”


    知道他或许能得到一把比这雪铁新剑更好的剑,我心中才平衡了些许,不再耿耿于怀地?想还他。


    可是?,还是?有些疑问没办法释放。


    “你曾经说过,过去几年我就光顾着与你为敌了,我可并?未做过任何值得你帮我的事儿……为何还要把这好好的新剑送给我?”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看中了你的八面重剑,想夺走,送你一把,算两?不相欠。”


    说完就转过头,只?一心一意地?盯着火炉。


    我却用?一种?平静到不容拒绝的口气道:“郭暖律,我毕竟与你为敌数年,知道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若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和你连敌人都做不成,更何况是?……”


    郭暖律皱了皱眉,猝然发出一丝哼声:“更何况是?什?么?”


    我沉默片刻,恼得攥紧了剑柄:“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郭暖律眯了眯眼:“我只?说要好好观察你一段时间,可没打算现在就结束这观察。你没和过去彻底脱离关系,就不必来和我说这些……”


    我恼到瞬间出剑,剑鞘像一根横贯天地?的短而细的枪一样,隔着热腾变形的空气,直直地?指着他。


    “姓郭的,你说清楚,我怎就没和过去脱离了!?”


    郭暖律忽转过头,目光冷澈如雪、积刀埋剑那样满是?锋锐地?看向我。


    我以为他又要说一些不讲道理的横话,可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一句,没有任何脏言厉语,却让我一下子没法反驳。


    “聂楚容是?被你救了后,当上了聂家主?事……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是?……”


    “他当上主?事后做了什?么,你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


    “是?……”


    “你仍旧在想他,是?不是??”


    “想他?”我怒笑道,“我是?恨他!他骗我、利用?我、折磨了我在乎的人,我想到他就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郭暖律沉默片刻,直指人心地?问我:“那当初出走之?前,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沉默和省略号仿佛暂时吞了我的一切声音。


    良久,不知哪里寻来的力气,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


    “难道你就能杀死一个……你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且曾经亲昵密切到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人么?”


    郭暖律目光一沉,仿佛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半晌,他轻轻开口。


    “我杀过。”


    我有些震惊地?看向他,他却忽的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拥有一些淡薄渺远的微妙情?绪,想用?言语捕捉也?捉不住,只?是?这轻轻一笑,好似包含了太多。


    “还好,没有杀成功……”


    我瞪着他:“你自己也?做不到,却要我做到么……”


    他却反瞪我,以一种?冷淡却不冷漠的情?绪看我。


    “我杀过那人,活下来是?幸运,我一向都幸运,而你不。”


    “什?么意思?”


    “你运气太差,你做不到的话……也?活不下来。”


    我嘲笑道:“算了吧你,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算什?么好?”


    想了想,我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找他的目的,都被带歪了。


    于是?就把梁挽的事儿说了一说,郭暖律却格外冷淡道:“你自己作怪害人,还拉我下水?”


    “不是?作怪害人。”我恼他恼得狠,“是?梁挽的轻功过于高?明绝顶,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活跃于江湖的一位前辈。”


    二十年前江湖上,轻功最诡谲最莫测的——当属“小?慢神”萧慢,而萧慢则是?郭暖律师父——“剑神”吴醒真的好朋友,那郭暖律肯定知道萧慢住在哪儿啊。若能通过他找到萧慢,打听打听梁挽的功夫背景,那不就成了么?


    结果郭暖律睨了我一眼,拒绝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仍在观察期的小?恶贼,去打扰萧前辈?”


    我努力克制翻白眼的欲望,冷笑道:“你能问出这话,可见也?不是?聪明的。”


    他只?哼了一声。


    我只?放下一直指着的剑鞘,目光微微下垂。


    “那就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吧,你为什?么要把等了三年的剑给我?”


    他沉默不语。


    我继续分析:“自从上次相遇打斗后,你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猜不出为什?么,你也?别来老一套的说辞,我不信你是?一个会以德报怨的人。”


    “是?不是?……你从我的剑招之?上看出了什?么?”


    郭暖律随意瞥了我一眼,冷淡嘲讽。


    “蠢状元还不算太蠢,算蠢探花好了。”


    在我发作之?前,这人只?喃喃道:“你的剑法和之?前看似相似,但也?有很多的不同……好像,有一点他的影子?”


    我疑道:“谁?”


    郭暖律忽看向我,瞳孔骤然爆缩几分。


    “你这三年之?间,是?不是?私底下见过他?”


    我一愣:“他是?谁?”


    “别装蒜。”


    郭暖律似乎有些微妙的生气。


    “你见过他,受过他的指点,对不对?”


    我沉默片刻,谬然一笑:“你居然觉得我见过你的师父——剑神吴醒真?”


    我笑着笑着,郭暖律却一直很生气、也?很莫名其妙地?瞪我,瞪得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面色古怪地?看向他:“我这三年来曾数度千里奔波刺杀恶人,其中一次,确实见过一个很奇怪的剑客,我们互相切磋指点过对方几次……但那不可能是?吴醒真。”


    “为什?么不可能?”


    我只?道:“那少年看着只?有十六岁,我把他当弟弟看。”


    这回却轮到他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我。


    “那少年是?不是?你在赤霞庄附近遇到的?”


    我想了想,道:“对啊,我翻墙进?去碰到他的。”


    “是?不是?喜欢带一杆竹片剑?”


    我有点预感不详:“对啊。”


    “是?不是?经常忽然睡着,醒来不到一会儿就开始打呼噜?”


    我觉得有点惊悚了:“对啊……”


    郭暖律沉默片刻,咬牙切齿。


    “是?他!”


    “你以为‘不老剑神’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他天生娃娃脸,修的又是?那种?功夫,模样是?十六岁,可他都已?经四十六了!”


    我浑身?一震好似雷劈电打,他也?不知哪儿来的怒气,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是?你!”


    “老吴这一年老念叨着找一个闯进?庄子里的小?刺客,他说这小?刺客在剑法上天赋绝顶、与他是?一见如故,他这把年纪了还想收新徒弟,我不让,他就改个名义,想收一个义子,结果这刺客是?你!”


    “果然是?你这个惯会骗人的小?恶贼!”


    唉?


    哎!


    我把剑神当弟弟!?


    结果他想当我爹地?!!??


    剑神吴醒真


    说到剑神吴醒真这事儿, 这真不怪我。


    我以为吴醒真人称“不老剑神”,多有夸张之嫌,可?能他修习的内功心法特殊,能让他四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 可谁能想得到他能看上去?连二十都没有啊?


    这谁能想得到啊?


    郭暖律立刻以一种极难形容的表情瞅我, 并要求我把?当初如何遇到剑神的事儿给一五一十地说?了,以填埋他内心那股无缘无故多了个伪师弟的恼怒和不平。


    我瞪他一眼?, 首先回头冲屋子里的路婵夫妇喊了一嗓子, 要了一整个茶壶, 然后等他们拿过来,我立刻拿着?茶壶一口气全干了,扬起脖颈咕噜咕噜一壶下?去?, 保证一口儿也没给小气的郭暖律留。


    郭暖律冷嘲道:“这么多水喝下?去?……不嫌撑么?”


    我瞪了他一眼?:“不撑,好得很。”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开讲了。


    几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叫符灵光的剑师,本是投靠剑派的名师,前程远大光明, 但奈何他心思狭隘、睚眦必报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为此?缕缕在外犯下?命案。


    比如有一次他在饭馆用饭时, 听到隔壁桌的路人在饭桌上议论自己的坏话,当时符灵光很沉住得气, 什么都没说?, 之后就跟踪路人回了家, 把?一家老小七口人全给宰了, 尸体全挂在显目之处,脑袋却整整齐齐地割下?来摆在饭桌上, 凑齐了七个口。


    如此?残忍血腥,却不是他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人数度腾挪作案,每每都是灭人全家,掠人武器财帛,终于被师门逐出并追杀,这恶贼便乔装打扮,四处躲追兵,躲的时候也不忘杀人。


    当时我从隐秘的情报源头那边得到消息,说?是赤霞庄的罗春夏罗庄主举行三?日赏剑大宴,而符灵光素有爱剑之心,打算乔装赴宴,盗剑杀人,再起血债。


    于是我也到了赤霞庄附近。


    扮作附近酒楼的小厮,借着?送饭菜的名义混入庄子。


    本想在宴上找到那人,跟踪他出了庄子后再杀了他。


    可?没想到,出了一件很离奇的事儿。


    我确定找到了符灵光,他也在庄子上呆了两日。


    但第三?日。


    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当时是冬季,我们上山时天?气尚好,上山后忽就下?了三?天?的大雪,把?赤霞庄里三?层外三?层埋得像洒了糖霜的蛋糕,山路如雪铸银凿一般冰滑,无论是驴儿还是马儿都无法在这路面行走,冷风吹在人身上,更如无形的刀子刮进?来,人一挺像在身上挂一层冰帘子,很容易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迷路,失温冻死都是寻常。


    所以,我认为符灵光不会在雪后贸然下?山,他还在庄内,且很有可?能就是那赤霞庄的庄主隐藏并收留了他。


    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庄子里四处打转,想找到人。


    某一日,我穿过一重重冰雪琉璃铺盖的亭台游廊、越过一层层飞琼玉盐覆盖的粉墙花门,入了一处梅园小憩,眼?看红梅夭夭,绿梅硕硕,我心宽了些,就在梅园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四角亭附近,我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那少年就披着?黑狐裘,待在这极为幽静冷僻的所在。


    却不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了一块儿平坦的山石之上。


    且模样年轻、冷峭,却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和平静。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栖在那儿,却把?那石块儿也衬得不凡了,就像一把?未出世?的名剑被丝绸裹了一半,又嵌合在石头缝隙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可?又捉不真切。


    当他看过时,那平静的眼?神却让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有种被凭空一剑刺中的锋锐感!


    这小子不简单啊。


    可?看他这么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那武功见识也不至于高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便壮了壮胆子,非但不露怯色,还大大方?方?地和他打听这庄子里的一切。


    他见我如此?大胆,也有些微微诧异,可?更多的是平静。


    一种看破一切寂寞喧嚣,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惊讶的平静。


    这使得他和我交谈的每句话都很有一种平静稳定的力度,话里的层次丰富得不可?置信,用词的精准程度简直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随便说?一句就把?我的兴趣给勾住了。


    比如,他一看到我的步法和手势,就判断我是用剑的。


    我一开始有些警醒,后来想说?话反驳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他睡着?了。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在冷天?里待在外面睡着?的少年,把?他背回了亭子里,怕他冻死,就等着?他慢慢醒来。


    他一醒,见我还在,且规规矩矩并无做别的,平静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


    他居然问我——我作为剑客,最喜欢哪些门派的剑法?


    我本不敢在他面前用剑,怕被人发现,可?少年却没有任何顾忌地问——我能不能给他耍几剑看看?


    平心而论,我聂小棠的剑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随便看看的。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


    我此?次来也是有目的在身上,可?不是轻易就能表演给人。


    可?是他说?话好好听。


    于是鬼使神差般,我就耍了耍几套一般般的剑法。


    他看出我在隐瞒真剑法,但也不急不躁,只慢慢论起了我透出的几点剑路,我立刻发现——这家伙很会论剑啊。


    从我随意耍的一套剑,他说?到了剑师,从剑师,他说?到东南西北各个剑派,他几乎把?每个剑派都品评了一遍儿,好像那些开宗立派的大师,都只是一盘任他品味的菜而已。


    如此?狂傲,我从未见过。


    本来我最傲,我容不下?比我还傲的崽。


    可?偏偏我觉得,这少年傲慢得很有质量,很有格调啊。


    他给人一种在平平静静中傲然看待一切,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傲慢,只让人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就以为——这少年是王语嫣那号理论派大师,熟悉剑法,但不练剑法,我就陪他说?了许久、论了许久,中间居然被点拨了几分?,因为他就像把?复杂的剑法拆成简单的加减符号,再在我面前重新排列起来,让我一下?豁然开朗,如穿透迷雾一般看清了某些招式背后的逻辑真相。


    后来大雪封山的几天?,庄子里的人没办法下?山,我就总想办法溜到梅园里和他论剑、品剑,最后在他跟前舞剑、变剑、试剑。


    我曾问过他的名字,可?他从未发一言,只是一笑而过。


    到后来,我也暗暗地向庄子里的下?人打听这位的身份。


    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矢口否认庄子里有这么一位少年的存在,都疑心我是看错了人,见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客人。


    这让我觉得无比古怪。


    而且看罗庄主的派头,似乎未曾邀请这少年列席。


    难道这少年在这庄子里,竟然是一个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存在?


    我当时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合理的可?能性。


    反正那个想法一直徘徊在我的小脑袋瓜里(郭暖律吐槽:你?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我之后除了继续查访符灵光,也还是继续地往那梅园钻,算是与那少年来往得几乎成了短暂的朋友。


    到了最后一次,多日不曾回答我姓名的他,忽然笑着?问我——有没有猜到他的身份。


    我想他这么问,是有把?我引为知?音好友,有想透露身份的意思,透露之前他想看看我的看法。而我当然也有猜测过他的身份,如今说?说?也无妨。


    结合罗庄主和下?人们把?他当做一个不存在的禁忌那样回避,再联想一下?他对剑法的渊博知?识,和他这一身孤单寥落、独立于人群的气质。


    我正经地对着?那少年,把?这个可?能性道了出来。


    你?,应该是罗春夏罗庄主的私生?子吧?


    正在喝水的郭暖律“噗”地一声儿把?水几乎全喷了出来!


    还有一些差点溅到了沉浸于讲故事的我,弄得我狼狈不堪地匆忙躲开,躲开之后才能恶狠狠、气扬扬地瞪他一眼?。


    “你?干什么啊?听故事就听故事,你?故意砸我场子是吧?”


    郭暖律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茶水,冷眼?瞪我。


    “你?到底是怎么会觉得——他会是罗庄主的私生?子的!?”


    我有些心虚地回过头,也不理他,只继续讲下?去?。


    当时那少年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仿佛被人拿一个假山上的石块儿砸了脑袋,再在脸颊上抽了一个狠狠的大耳巴子。


    他陷入了一种短暂却仿佛永久的茫然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我发现他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微恼表情,瞪了我一眼?。


    那神韵那眼?色,和郭暖律现在瞪我的样子竟然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他的瞪里有更多的无可?奈何和莫名其妙。


    我知?道自己大概是猜错了,就无奈地道了个歉,试图猜测另外几个身份。


    然而越猜越让那少年的脸色一沉,到最后他竟然直接扭过头。


    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我当时:“……”


    相处日子虽短暂,但我已隐隐察觉——每次他觉得不爽、无聊、或者疲倦了的时候,就会开始莫名其妙地打起呼噜来,然后就在我面前小睡一会儿,有时甚至是大睡一会儿,而我一般是能等到他醒过来的。


    可?是这次,我看见梅园深处有道人影儿一闪而过。


    是符灵光!


    我看了一眼?那少年,无奈地跺了跺脚,打算不等这贼人出了山庄再杀,为免夜长梦多,我现在趁这机会杀了此?贼,再回来和这少年赔罪。


    我飞掠而去?,在雪景之中窜入一阵沁人心脾的梅香。


    梅花散乱如纷纷之碎玉、猎猎之飞絮。


    在真正遇到符灵光前,我听说?过种种骇人传闻,以为要花上三?十到五十招才能把?他杀死。


    结果仅仅十招。


    胜负已然分?晓。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下?,一滩汩汩流出的血把?雪白干净的大地染成了一脉触目惊心、却又决然殷红的模样,就好像一道浓墨重彩的颜料,被人随意扑到了白纸之上。


    心中有些讶异,却也有些了然。


    我的剑法,在经过那少年的指点撩拨之后,好像是进?步融合了一些?更为顺畅和自然了?


    我立刻折返回去?,想找到那少年,却发现亭中已空空如也,哪里有那人的身影?


    我心中茫然,便知?道那人是生?了恼怒,不肯见我了,我也杀了人,不便留在此?处,便直接逃出庄子,趁着?雪稍稍化了一些,我下?山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结束,而郭暖律却还意犹未尽地沉溺在大片大片的冷眼?吐槽里。


    “你?说?他恼怒?”


    我道:“他难道不是?”


    郭暖律瞪着?我:“他当然恼怒了,你?和他相处几次都没猜出他的身份,居然把?他当做他罗春夏的私生?子!”


    额……我以为罗春夏看着?老成持重一些,可?能私底下?更为不检点一些,这些富贵庄主、地方?豪强不都是两面做派么?


    郭暖律面无表情地抛下?惊雷:“罗春夏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罗春夏的二叔。你?把?他说?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私生?子……你?在开什么玩笑?”


    额?


    哎!


    可?是罗庄主看着?五十多岁了啊!


    郭暖律无奈道:“他外号‘春老夏童’,你?不知?道么?他患有早衰症,十多岁时看着?像六十多,二十多岁看着?像五十多,你?不晓得么?”


    ……我晓得他比看上去?年轻一些,可?没想到是这么多啊!


    我想了想这对叔侄。


    一个看着?十六,实际上快五十了。


    一个看着?五十,实际上只二十多。


    到底是怎样一个早衰儿童,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不老二叔?


    不过现下?想想,那吴醒真当时听得我的奇怪推论,有大半的兴致也被浇灭成了负数,回去?以后大概是闷闷地憋了很久的气,想出来再见见我,我却已经走了。


    他就只好拜托徒弟去?找我。


    但是我。


    并不想。


    郭暖律率先甩出来冷脸:“我不允许你?拜他为师!”


    我也恼狠狠道:“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人为师兄!”


    老吴那是多大的逼格,多强横的身份,可?他看着?是多么平易近人、多可?爱宁静啊。


    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恶、可?恨、可?揍一顿还不嫌够的臭脸蛋徒弟!


    他更是半嫌半蔑地看我:“你?也一样!他怎么会忽然见了你?几面,就想收你?为徒弟义子了?”


    我先是一懵,随即晃荡出一丝邪恶而猖狂的笑。


    “因为老子也很可?爱啊,看着?比你?亲善可?人!”


    我继续甩出一丝雷人语录,且笑得越发得意。


    “承认吧,你?失宠了!郭暖律!”


    他直接气得一剑鞘打了过来!


    兜帽男子


    一番吵嚷之下自然又是一派激烈如电的打斗。


    不过这次咱们倒是点到为止, 倒是?没成厮杀。


    打完之后,我把剑直接插在芳草地上,一屁股坐在软和清香的草地上休息,而郭暖律则轻轻弹拨了几?下曲水剑的剑锋, 顺便抬头看我, 那目光在暮光映照下,依然是连光也穿不透的冷峭淡漠, 可没了之前那般浓厚的敌意和警惕。


    “既然你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事情忙完以后, 你得?去赤霞庄见他一面……”


    我眉头微微一挑, 忍不住道?:“他最近……身体还好吗?”


    郭暖律沉默片刻,道?:“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醒的时?候……不多了。”


    我心头一沉, 也不顾着坐了,站起?来就是?问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这忽然?打呼噜睡着的毛病难道?是?受了内伤,还是?带了怪病?”


    郭暖律吸了一口悠远的气,目光一沉道?:“老吴之所以是?‘不老剑神’,并不只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娃娃脸, 还因他修的是?一门‘还岁神功’。”


    “这是?一门有缺陷的神功。只练前三层倒不打紧, 越往后练越容易反噬。老吴年轻时?痴于武学, 一口气练到了第七层……”


    我恼得?攥紧了拳头:“他这是?年轻时?被人算计了?给?他功法的人难道?没说?明白么?”


    郭暖律那冰雪覆盖的目光微微沉积了寒意:“他这些年一直在赤霞庄的禁地休养,睡的时?候和醒的时?候是?一半一半的, 可如今……醒的时?候, 已?不如睡的时?候多了。”


    我从来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字, 且是?字字中肯, 不带任何讽刺与试探。


    可心头却没有半点?愉悦,只是?满满的沉重和忧虑。


    可我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吴醒真可是?横贯江湖二十多年的剑神啊!


    他年轻时?就以一己之力, 挑遍了雁山、孤山、屏山、太微山、投明山等五大剑派的剑豪剑师,且之后数年继续连战连胜,纵横睥睨四方,才得?了这剑神的称号。


    如他这样赫赫有名、在剑法一道?之上登峰造极、被赋予最高称号的大人物?,居然?也有一日会?被内功反噬,以至于难以醒来的怪病?


    “我上次见他时?,他还好好地和我说?话?啊……每次去梅园的时?候他都在那儿醒着啊,只是?说?了一会?儿话?才会?睡着。”


    郭暖律瞪我一眼:“那是?因为他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就算想睡,也会?把精神气儿攒足了再去梅园找你。每次和你说?完话?,他都得?睡上一整天才能恢复。”


    我沉默了。


    难怪他每次见到我,都有一些说?不出的兴致和欣赏。


    难怪他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凝聚了最高的质量与力度。


    也难怪他只是?说?了那些话?,就已?支撑不住而睡了过去。


    我忍不住冲上前问他:“他这情况就没办法医治么?”


    “内功的事儿只能由内功来解决,医术是?无法根治的。”


    郭暖律没有正面看我,只是?侧过头看着那噼里啪啦爆燃着的火炉,仿佛那里面爆裂翻涌的,不止是?旧剑的质量,还有一个人到了暮年时?期挣扎存续的生机。


    “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是?他很喜欢你。”


    “你什么时?候……能够去见老吴一面?”


    这两句话?之间有多别扭转折呢?就像是?把一个人的恼怒不解,和另一个人的真诚平和同时?拼接在一起?。


    我只沉了片刻情绪,咬牙道?:“我在这儿有一要紧事要解决,只要一解决,我马上就去看他。”


    “是?梁挽的身份背景么?”


    郭暖律想了一想,恢复了以往的漠然?冷嘲。


    “你自己的背景也不干净,却嫌别人的背景不明不白?”


    他不看我,我就转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嫌他,是?他的身世背景,可能和聂家?有关。”


    他目光猛地一抬,蓦然?警惕地看我。


    这警惕不仅仅是?针对着梁挽的。


    也是?针对这个从聂家?出走的我。


    “我知道?我们?从前相处不算愉快,欺骗暗算偷袭也有过。”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刺头。


    “但你至少得?相信一下老吴的眼光,信我这一回没骗你。”


    “有人信你,就得?有人负责提防,他很喜欢你,我就负责不喜欢你,我当然?也不会?全?然?信你。”


    说?到这儿,郭暖律那凉淡如冰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搁在我的头顶——那玉簪上。


    “但你最近确实变了些,竟然?会?去信任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信的人……”


    他静止许久,像已?化作一副凝固的帧。


    最后只道?:“我会?去问一问萧前辈的。”


    我盯着他,心里涌出一种不知是?什么情绪的热流,总感觉一块儿堵窒胸口的大石卡了那么久,此刻总算松转下来,我想再说?点?什么,却赫然?发现——郭暖律说?话?时?已?默默挪动了脚步,试图站得?离我远一些,然?后更远一些。


    我很奇怪道?:“你站那么远和我说?话?干什么?”


    “我想不通你怎么会?把老吴当成他侄子的私生子。”他一脸冷漠兼嫌弃道?,“怕和你站太近,会?被传染蠢气。”


    ……你还记着我把吴醒真当成他侄子的私生子这一段啊!?你能不能别提了啊!?


    和路婵夫妇道?好之后,我就去和马厩里吃从草不停的小墨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木屋,走之前我倒是?一直看着那家?伙在火炉旁一身黑青劲装儿的背影,心里既嫌他不喜欢我,又嫌他看剑看得?那样入神,竟然?走了也不看我一眼。


    不过,吐槽归吐槽,回程的后半段,我的心情还是?难以抑制地欢快了几?分。


    毕竟我知道?了那少年就是?剑神!


    剑神他老人家?喜欢我!念着我!


    也用一句话?(X10),就让郭暖律这个宿敌,为了我去惊动一个退隐多年、已?不问世事的老前辈。


    可见彻底反弹实为经典物?理原则,这同样也应用于人生的起?起?伏伏。


    可到了酒肆附近,我却没有第一时?间直接进?去。


    因为不知为何,街面上多了一些新的摊贩,把旧的摊位给?占了,顾客里也多了一些面相不太熟悉的,就连摊上商品的品种看着也比从前的花样多了一些,成色也过于新了。


    而我在江湖人之外还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对于街道?的流动最为敏感,尤其是?自家?店铺门口的流动,那是?一丝一毫、一分一厘都得?格外用心,断无半分可放过的。


    而如今的流动可不止一丝一毫。


    是?附近的小半条街都泛着不对。


    于是?我就沉心静气,换了更显粗陋的衣衫,又拿黑粉抹了脸,把轮廓分明凸出的五官都抹得?像上了浓浓的雾霾滤镜似的,随手贴了几?层带着的假皮在脸颊上,我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然?后再去接近了棠花酒肆。


    我在酒肆侧门,插着兜低着头,借着透风透光的支摘窗,眼见池乔在里面照例擦拭四处,卫妩在前招呼一些客人,酒肆里却多了一些面相不太熟悉的新客人。


    却有一个客人是?我之前见过的。


    且一眼就让我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那昔日与我和郭暖律大战过的兜帽男,此刻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蛰伏于山林之间的巨兽,安静沉定到似乎完全?可以忽略,可只要你一忽略它,下一秒就注定落在他的掌心暴起?之中。


    而端来茶水的小错,只看了他的第一眼,就脸上一白。


    像被雷劈电打过了一番经脉,身上直接竟颤抖了起?来。


    而我自从遇到他以来,就从未见过他有在人前如此惶然?恐惧的一刻。


    就好像是?以为躲藏了一辈子,终于以为可以放下心头警惕的那一刻,被人拿一把致命的刀子搁在了脖子上的那种惶恐、惊惧,以及强烈到了极致的不安。


    他认识这兜帽男!?


    他是?因为这个人而恐惧到了极点?!?


    而对方压根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呢。


    我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观察片刻之后,发现小错似乎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把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了下去,这像是?把一辈子的勇气都拿了出来,让他走到那兜帽男之前,轻轻问了一句。


    “你来了啊。”


    是?很经典、也很谜语人的问候语。


    那人的面目依旧深深地隐藏在了兜帽之下,可听?得?这话?,却也点?了点?头,淡淡道?:


    “我是?来了。”


    经典的古龙风废话?。


    照这么水下去,他们?是?可以水过一整页都不带拖的。


    可我想的却是?——他们?之间竟然?是?认识的,这兜帽男难道?也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


    小错当年是?排名第十,是?为老十,他叛逃之后,那老十一就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老十,如今这个人看着实力远在他之上,应该不会?是?原来的老十一,那他是?从第一到第九的哪个杀手呢?


    我苦思冥想,觉得?CPU隐隐有过载之势的时?候,招呼客人的卫妩似乎已?经有些注意到了小错那边的异样,想过去看看,却见小错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冲他她了一笑。


    “卫姐,我没事的,只是?遇到了一位旧相识,我想暂时?和他出去聊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卫妩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这一直沉默且不点?单的可疑兜帽男,似乎有一千句一万句的拒绝可以撂下,可不知为何,兜兜转转,她还是?选择了尊重和信任,让小错出去了。


    但为了防止小错吃亏,她似乎回去以后和池乔说?了什么。池乔也把那目光从他那块儿万年不变的脏抹布之上,挪到了小错和那兜帽男之间的暗流涌动。


    而我在窗外,眼看着小错再看向那兜帽男,脸上的平静更像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以至于随时?都要破裂的平静。


    “旁边有点?无人的小巷,我们?出去说?说?吧。”


    他居然?真的放下茶水,也好像放下了什么顾忌和恐惧,只让自己这个“旧相识”跟着他穿过人群,离开?了酒肆。


    而我深怕错过了什么,又怕贸然?进?去打搅了什么,就干脆跳到了屋顶上,在屋上沿着屋脊和瓦片如猫儿一般行动挪走,到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眼看着地上一切的动静。


    小错已?经领了那个兜帽男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而池乔已?听?从卫妩的吩咐,远远地守在小巷附近,不至于偷听?到对话?,也不至于错漏了什么动手的声响。


    到了这一步,我以为小错是?要和那人摊牌了。


    结果他只冲那兜帽男露了一笑,状若无事道?:


    “七哥,许久不见啊。”


    七哥?


    七哥!?


    这位居然?是?接星引月阁排名第七的老七!?那个男人!?


    难怪难怪。


    难怪郭暖律认为必须有一把硬朗到极致的剑锋才能破掉他的防。


    难怪我和他两个剑术高超的残血加一块儿才能和这个满血的家?伙打平。


    他是?老七。


    他可是?老七啊!


    这位八风不动、杀齐四方高手的仁兄,表面上是?在杀手


    ИΑйF


    组织里排行老七,但那是?因为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杀人准则,平生只杀十恶不赦之人,以及严重威胁到组织的人。因过于独立倔强且不听?话?,所以才受到组织高层的打压,多年来的排名都未曾变过,工资当然?也未曾涨过。


    然?而事实就是?大家?都清楚。


    排行读作老七,写作第一。


    实至名归的接星引月阁第一杀手,也有可能是?近年来武林中贯彻南北、纵横东西的第一杀手!


    组织的头牌杀手居然?来亲自找小错?


    我忍不住紧绷到了极点?,只是?随时?都准备出手。


    然?而小错看着那兜帽男,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七哥难得?来找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啊?”


    那兜帽男自进?入小巷,便未发一言,如今听?了这话?,也只是?慢慢悠悠地把兜帽拉了下来,露了一张我难以想象的面容。


    传说?中那个拿一根筷子暴力插透了“孤掌击天下”韩服羽的双掌,拿一片儿落叶扫瞎了“豹尾神鞭”上官豹的眼睛,以及拿一个手掌捏碎了“千花万冥手”华浮冥的咽喉的男人……


    居然?长得?……


    有点?甜美?


    我有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像是?小甜妹的男人。


    有一种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北斗神拳画风,再不济也是?剑风传奇画风,结果忽然?一个急转弯被天雷劈到了美少女壮士片场的错愕感。


    老七就顶着那张甜美宁静、却如木偶机械一般的面孔,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神态看向小错。


    连冷漠的情绪都没有,只是?中性的审视。


    “你这些年活得?不错。”


    他是?这样淡淡道?。


    小错点?了点?头,笑道?:“过得?还算不错。”


    眼见他是?这样笑着说?话?,竟然?好像和老七这等甜美杀神之间的关系还不错,我虽觉得?违和,但也稍放松了一点?。


    那老七接下来就问:“过得?够了么?”


    我心底猛地一沉。


    这句话?问得?寻寻常常、平平淡淡。


    可其中隐藏的锋芒和血腥味却让人觉得?无法小觑。


    这是?要让小错回去?


    还是?要让他做别的?


    那小错只笑道?:“够是?够了,可总觉得?有点?舍不得?。”


    老七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那表情犹如上了蜡片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如同凝胶一样凝固而僵止的甜美,乍然?一看有种诡异的恐怖感,可又说?不出这种诡异在何处。


    而小错任由他打量了一会?儿,忽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道?:“我知道?池乔已?经跟了过来,你可以不去管他么?”


    老七淡淡道?:“可以。”


    “这里的一切,可以不去告诉组织么?”


    “可以。”


    “不要牵连别人,不要与我的老板动手,可以吗?”


    “可以。”


    我又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老七这个甜美脸的杀神看着挺恐怖诡异的,居然?意外地挺好说?话?,还连着答应了三回?


    小错只充满感激地笑了一笑,好像所有的遗憾这一刻都已?经被抚平,剩下就的只有满意和欣慰。


    “谢谢你,七哥,我真的已?经很满足,毕竟是?你来见我,而不是?别人……这其实比我想得?还好……要好上很多了……”


    嗯?怎么回事儿?


    他忽叹了口气,袖口微微一动,一根削尖一头的筷子如同一只尖簇的游鱼一般从他的指尖滑了出来。


    然?后下一瞬间。


    他直接闪电般地抬起?筷子那如刀刃一般的尖端。


    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啪”地一声疾响!


    一块儿石头从我的手中如子弹一般急弹而出,瞬间击落了他手中的筷子!


    然?后又是?“啪”地一声!


    我恨铁不成钢地打了小错一个响亮的大逼斗!


    打得?他半边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五个指印子明晃晃地亮了起?来,他摇晃颤动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看着我,先是?震惊,随后委屈和颤抖就晃了出来。


    “聂哥?”


    我却怒得?一根根汗毛好像都竖了起?来:“你什么窝囊东西,连动手都不动一下就敢去自尽!你是?疯了还是?被他吓破了胆子!”


    小错嘴唇颤动几?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半圈。


    “我……我不是?疯了,七哥找到了叛离组织的我,他问我‘过够了没有’,这是?给?我脸面,让我选择和他动手还是?自裁……我怎会?听?不懂?”


    我怒瞪了那冷淡静止的老七一眼,转头看向小错。


    “他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错的眼皮猛地一颤,像旱地里即将干涸的鱼儿那样蹦着,可他的搐动仿佛是?万不得?已?的绝望。


    “我欠七哥一条命,过去若非他救了我一次,我早已?死去,把命还他也没什么……”


    我恨得?又打了他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肩膀之上,直接打出了怒气和恨意,把他打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账!你欠他一条命就想把命还给?他,那当初是?我从血泊和死人堆里捡了你回来,你怎么不想想把命留着给?我还呢!?”


    小错倒退好几?步才缓了步法,楞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因为暴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的我,一时?之间嘴唇颤抖几?分,却是?一行酸涩的泪,先不争气地从他红赤的眼角流了下来,仿佛内心的疼痛已?把他切割成了两半,钉在了两个人之间。


    “聂哥……七哥能来到这儿,是?因为得?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他,就会?是?别人来,如果是?别人来,我连选择死和动手的机会?都没有,若是?被抓回去,那就是?生不如死,若是?我逃走,那就是?我身边的人生不如死……“


    “我宁愿是?他过来,我宁愿是?死在他面前给?个交代,至少他不会?牵连无辜……”


    我恨恨地剜他一眼,随即回头,目光冰冷地看向老七。


    “你要他死?”


    老七只冷淡地看着我们?之间的激烈情绪交流,道?:“我只是?来看他,问上一个问题。”


    我冷声道?:“现在你问出来了么?”


    他只淡淡道?:“你把老十养得?不错,他不舍得?去死了。”


    说?完,我们?都是?齐齐一愣。


    而老七只淡淡道?:“既不舍得?死,我也不必留下。”


    他一转身我就懵了:“你……你就这么放过他?”


    老七没有转身,只平平淡淡道?:“他太弱了,杀之无用。”


    这等理直气壮的词儿让我噎了一口,连小错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去问老七。


    “你走之后,他们?若问你陈影绰是?否还活着,你能不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他撒个谎,就说?……陈影绰已?经死了?”


    他只是?轻轻道?:“我从不撒谎。”


    我只皱了皱眉:“可你若什么都说?了,他们?必定会?派一窝蜂的杀手前来清剿……而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也会?毁掉,明山镇的人也说?不定会?被牵连。”


    对方只是?沉默。


    而且开?始往前走去。


    我只好咬了咬牙,止住了想要追赶老七的小错,在老七背后喊道?。


    “如果我不让你撒谎,只是?让你保持沉默呢?”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迈着机械的步伐。


    我最后道?:“他欠你一条命,要怎样才能把这条命还给?你?要如何才能让你保持沉默?”


    他终于站定了脚步。


    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想继续养他?”


    小错急得?想说?什么,我却一把摁住了他的肩头,冲着老七冷笑道?:“我把他养得?不错,对不对?那为何不继续呢?”


    老七骤听?此言,唇角微微一裂,竟像用一把刀子在两边划拉了一下,他露了一种牵线木偶般诡异而无杂质的笑容。


    “好,那就先杀人吧。”


    说?完,他忽然?反冲过来。


    一只钢筋铁骨般锻造的手,已?如急电一般横劈我的咽喉!


    下一刻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


    因为就在他那一只手五根手指要捏碎我咽喉的一瞬间,一道?汇聚所有亮芒的剑尖,及时?出现了在我的咽喉之上,如截掉死神的绣花针一般抵住了他的指尖!


    我和他交手一瞬,瞬间收回、各退五步,顿时?心神大动,觉得?手中这把雪山精英所铸的寒剑,正在发出雪谷龙吟一般的清啸怒颤。


    而他的指尖竟然?也在微微颤抖。


    却不是?恐惧,而是?杀人的兴奋!


    这时?池乔察觉不对,顿时?从守候的地点?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持剑乱刺,来进?行一场正义的二打一。


    瞬息之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同时?撇下小错和池乔,跃上了重重瓦片覆盖的屋顶,在无人打扰的高空瞬间对彼此连出了十几?招!


    招招致命!


    且招招面向要害!


    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并未使出全?力,于是?转身一瞬下了地,到了街面之上,也看着那一道?阴魂不散的影子贴了上来。


    老七就在我身后。


    冷眼赤目,面如冰蜡。


    含着血的手指微微动着,像在谱写一道?杀人的美曲。


    而我皱了皱眉:“要继续么?”


    老七淡淡道?:“先杀人吧。”


    此“杀人”非彼“杀人”,这“杀人”声儿一落,原本平平静静的街面忽变了风云格局。


    街上那些面相陌生、却互相正常交流的摊贩、顾客,忽一个个变了脸色,从摊贩和商品下骤然?取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且忽然?急刺过来!


    可老七却比他们?先出手!


    他不打招呼忽的就向后一拍,及时?拍翻了一个陌生的摊贩冲他背后刺出的一刀,掌还不停,且继续前行也拍到了那人的脖颈,那脖子就发出一声儿清脆决然?的响儿,然?后利落地断了!


    我也回身刺出一剑,荡开?了一个向我背后劈来的一刀,反手刺了一个偷袭人的胸口,剑尖没入他胸膛,我顶着剑和尸体往前猛冲一阵,拿尸体挡下了几?个偷袭者砍来的尖刀,然?后我迅速拔了一剑出来,眼看着飞血随剑尖而四处溅射,我在血未完全?落地之前,点?了三个人的咽喉!


    而池乔赶过来,看着这一地的景象也有点?惊了。


    “他们?不是?在互杀么?怎忽然?和街上的人杀在了一块儿?”


    小错立刻点?醒他:“这不是?明山镇的人,也不是?接星引月阁的人,这些人只怕是?‘秋生露’的余党,他们?分明是?来杀聂哥和老七的……”


    等他们?话?语声儿说?完,地上已?流窜了一地的血和一地的尸,配合了许多无辜群众被惊吓到的尖叫,可是?当他们?看到了熟悉的我,又稍稍放松了精神,叫归叫,跑归跑,可没跑窜到酿成什么踩踏事故。


    而我看向那一地被老七捏碎了咽喉的尸体,心有余悸,却也格外欣赏地抬头看去。


    看见老七,正慢慢地抖了抖手上的血,像一头寒风里的孤狼抖擞掉毛上的血污。


    他看向我,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依旧是?淡然?的。


    但他说?的话?却是?。


    “你很好,但死了会?更好。”


    我冷笑道?:“你也不错,但不说?话?就更不错。”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小错会?心甘情愿在他面前自尽。


    可我仍旧不允许这镇子上有比我更牛更傲的人存在。


    “你的旧伤还没好全?……”


    老七只淡淡道?。


    “三日后,城郊隐川河畔见,记得?处理好你的后事吧……”


    小错焦急道?:“七哥你答应过我不能牵连他的……这件事和聂哥没有关系的!”


    我只无视了他,冲着老七发出一丝猖狂挑衅的笑:“好,三日后我会?让你看看——陈影绰这小混账到底该叫谁为哥!”


    小错先是?一愣,随后气得?连连跺脚,话?都说?不全?了!


    他来了


    回去以后, 我?已盘算起当日和老七交手的一招一式,如同在脑内装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摄像头,反复播放当时战斗的的细节,力求从中找出老七招式上的破绽。


    可?是小错却是越走越沉默, 越待越静止。


    看这样子也是没办法继续了。


    我?就提起关了门, 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他和我两个人, 在房间里说着话。


    我?瞧他半边脸颊还?是肿着, 印着那五个指印子?, 心里忍不住有些愧疚,便?伸手递过去一些绢帕包裹好的碎冰,道:“把这个抵在脸颊上, 会消肿的。”


    小错看了看我?,有些迟钝和麻木地接过了碎布,可?是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


    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就有些无奈道:“不是故意的……是你那时候也太混账了点儿,怎么能说自?尽就自?尽呢?我?被你弄得上了气头,就……”


    他只摇了摇头, 轻轻道:“我?没有在生聂哥的气……”


    半晌, 他忽的咬了咬牙, 握住了我?正在泡茶的手,其力度之大, 动作?之突兀, 弄得我?手上茶液都洒了出来?一些。


    “你能不能不要去赴约?我?们一起逃跑可?以么?”


    我?一愣, 面色陡然一沉:“你说什么?”


    他越发焦急惶恐道:“我?是怕……万一……不如我?们还?是一起走, 好不好?又或者,你去把这场决斗推掉……可?以吗?”


    我?默不作?声片刻, 忽的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


    茶杯落在桌面上滚了三滚,茶液翻覆了小半片的木质纹理,可?我?却觉得这点浪费所带来?的心疼,远远比不上他的话暗示的内容给我?的冲击。


    “你就这么觉得……我?赢不了老七?”


    小错杵在那儿,静默如一根残损破旧的旗帜,好半天次啊捡起了言语,道:“我?与他相?处多年,只知道他认真出手时从不容情……对他来?说没有点到即止,只有杀到尽头……”


    我?全然不信,只道:“可?上次我?和郭暖律二打一,他不就走了么?”


    小错居然有勇气用力地瞪了我?一眼:“那能一样么?”


    我?也暂时退了笑容,不容拒绝道:“是不一样,这次是单打独斗,所以我?更加不能退!”


    聂小棠是聂小棠,聂楚凌是聂楚凌。


    聂楚凌可?从不去拒绝什么高手的挑战。


    若是就此退了,一生的傲骨志气也就搁浅在心头了,以后还?拿什么勇气决心去和人拼杀撕斗?


    小错却霍然站起,脸色发红、急切力争道:“可?你已经不是聂楚凌……你现在是聂小棠,是棠花酒肆的聂老板啊!”


    我?却狂放一笑道:“你有你的坚持……我?自?然也有我?的,如果这次能胜了他,我?能要了这王牌杀手的命,一来?可?以拖延,二来?也能震慑下那杀手组织,让他们掂量掂量杀我?要用多大的力气……可?倘若我?推了这场决斗,便?是失了先机气势,他回去以后把你我?的事儿一说,日后组织派他来?围剿我?们,可?就不止他一人,而是倾巢而出了!”


    “再说了……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基业,我?凭什么就这么放弃了?凭什么是我?去逃?”


    小错只急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就听?我?一次好吗……”


    我?只冷声道:“陈影绰,你闹够了没有!”


    说完我?就站起来?,猛拍桌子?发起怒狂:“你一见面就被他吓破了胆子?,一筷子?就往自?己喉咙上戳,我?已经很?气了!你如今还?撺掇我?逃跑?过往那么多次生死?冒险,你都没拦过我?。比接星引月阁更可?怕的聂家,你都没有怕过。如今这样子?,你到底是怕我?败亡,还?是怕我?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这等诛心之论,把小错也一把震住了。


    他愕然而悲戚地看着我?,嘴唇剧烈颤抖几分,似乎完全没想到我?能剖心开肺般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说完,我?也马上就后悔了。


    说到底,他今天突然自?尽那个荒唐举动把我?给刺激到了,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口不择言。


    可?如今一时之间要把话收回,我?也觉得有些不能够。


    小错只是目光恍动不休,赤红着眼看着我?。


    “聂哥……相?处三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


    当然不是。


    可?我?又生怕他一气之下,又做出像举着筷子?插喉咙那样不理智的举动,便?硬着头皮,冷声厉色道:“我?没这么看你,可?你却看错了我?!”


    别人打上门来?,我?岂是个能临阵退缩、望风而逃的人!?


    再说了,凭着郭暖律新增的剑,凭着我?二次打老七的经验,我?就不信没有什么胜机。


    小错,也就是陈影绰,因委屈愤怒而剧烈地起伏了几分,像一脉脉浪头在他心中翻动不休,到最后却再无一言可?说,只与我?剩下了沉默。


    我?却硬起心肠,恼道:“你若这么担心他……那我?设法不语他拼杀到底就是了……我?若能胜,留他一命还?不成么?”


    陈影绰却立刻抬眼看我?,怒道:“这不是我?想说的话!”


    我?却瞬间一出手,就点了他身上的穴道。


    小错惊疑困顿之下,我?又叫了池乔和卫妩过来?,冷声道:


    “我?要关他紧闭,这三天不许他出这房,不许他见任何人,也不准给他任何可?以削尖刺杀的利器,不许他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池乔一愣,道:“聂老板,这是怎么了?”


    卫妩也疑惑道:“难道小错兄弟又和上次一样去刺杀梁挽?为什么要忽然关他紧闭?”


    我?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也没说什么,二人也不再言语,只是听?话地把和我?出了房门,把房间用链条给锁了起来?。


    陈影绰只沉默地坐在那儿,不发一言,不说一字为自?己辩解,直到我?把门扉关紧的那一瞬间,也许他才微微抬头,看了我?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蕴含的千种委屈,万般悲怒,也许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辩不明呢。


    可?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再做出任何冲动之事。


    接下来?一天,我?特意去找了隔壁镇子?的郭暖律,与他商讨一下与老七决斗这事儿。


    谁知郭暖律听?了以后,第一反应就是。


    “你就这么想死?么?”


    我?瞪他一眼:“你上次杀不了老七,就觉得我?也杀不了?”


    “我?不是说你一定杀不了他。”郭暖律冷淡道,“但?就算你能杀他,也是惨胜,惨胜后你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如果这时别人来?杀你,你斗得过他们么?”


    我?沉默了一瞬,淡淡道:“那你若是我?,你会退掉决斗,逃跑吗?”


    郭暖律冷笑道:“当然不会,上次的决斗就被你给打扰了,这次我?肯定会接下来?。”


    我?只瞪他:“你自?己都在找死?,你还?说我??”


    郭暖律只舒了一口气,道:“我?是一个常年杀人且只会杀人的人,死?在老七那样的高手手里也不算亏。”


    他这时却眉眼一转,倏忽看我?,问了一句触目惊心的话:“可?你不止会杀人,你死?在他手里,你亏不亏?”


    我?沉默地品茶喝水,心头却泛了一种难得的欣慰和放松。


    这时也只有他,能这么干净单纯地和我?谈生死?、算盈亏。


    “放心吧,若我?重伤,梁挽大概也回来?了……他会守着我?的。”


    郭暖律瞪我?一眼:“这个时候不嫌人家身世背景不清楚了?”


    我?被他呛得一愣,顿时露了几分尴尬和无奈,咱们是互相?有秘密隐瞒,我?有时也恼着他的隐瞒,可?正如梁挽所说,这隐瞒归隐瞒,可?情谊都是真的啊,他将来?若是有难,难道我?不会日夜相?守、以命托付?


    我?就想把话题一转,就转出了一个十分生硬的方向。


    “倘若我?不杀老七,而是打败或者打平了他,或设法让他与我?惺惺相?惜,成为朋友……也许他就能替小错撒个谎,让他能继续生活下去?”


    郭暖律的白?眼都快要翻到九天之上了。


    “老七不是我?,他是杀手,没有朋友。”


    “你的意思是……”


    我?先是故意恶狠狠瞪他,随后绽出轻快淡然的一笑。


    “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郭暖律的白?眼顺利空降且砸落了下来?。


    “一个将死?的蠢货,谈朋友有什么意义?”


    说是这么说,但?郭暖律这嘴比龟壳还?硬的傲慢人士,还?是在路婵夫妇的木屋旁,和我?明说暗说了他与老七的相?识,并说了一些招式中的特点,甚至与我?比斗起来?,也算模仿了老七的招式,帮我?特训了一下。


    首先,老七根本不会拥有恐惧情绪。


    所以我?的骗招和换招可?能是不太奏效的。


    二来?,老七的招式向来?是反常识和反直觉。


    所以郭暖律引以为傲的预判和算力也不太管用。


    就算能预料到套路,他的力度也太猛烈了些,别人一口气打飞一头牛,他吹一口气能打飞十头牛,那再大的预判在招式之下也失了原有的威力。


    几番论谈之下,我?们在如何杀老七这事儿上充分交换了彼此的观点,坦诚地交流了彼此的风格,作?为键盘推演大师是算到了极致,可?谓是获益匪浅。


    等到两日过去,我?觉得差不多了,就告别了郭暖律,回去了。


    临走前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老吴?”


    我?一愣,郭暖律道:“你去死?,至少留一句遗言给他吧……”


    我?:“……”


    这张嘴咋这么会说话呢?死?人听?了都得揭棺而起了。


    想了半日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词穷,道:“若我?真的……那也是辜负了他的指点,还?有什么话能给他?你就把我?的剑带给他吧……”


    郭暖律疑惑道:“你的剑……哪一把?”


    我?却没再回答他,只翻身上了马背,随着马蹄声儿如玉击器皿一般长?短而出,风中只留下了我?的一阵阵惬意轻笑,和郭暖律的一点疑惑哼声儿,再无其他。


    可?等到了棠花酒肆后,我?兴冲冲地去了后院,看见卫妩在厨房整理菜肉,池乔则在大树之下研究什么新的酒酿,一切看似泰然有序,我?却有了一丝丝不详的预感。


    “小错怎么样了?”


    池乔大大咧咧地一笑:“没事,锁没被动过。”


    我?却皱眉道:“可?是……你中途离开去找酒酿的时候,有没有让卫妩过来?帮你看着他?”


    池乔微微一愣,道:“没有,但?是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什么叫没什么大事儿啊?


    我?瞪了他一眼,直接去看了那房间的门锁。


    发现确实是没有动过的迹象。


    我?松了口气。


    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直接起跃而飞上了屋顶,发现那屋瓦有被翻动的迹象!


    我?登时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把锁打开。


    果然里头是空空如也,人没了!


    池乔看得懵了一懵,我?气得一跺脚,也顾不上去骂他了,转眼就要去找人,却听?得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大堂那边传过来?。


    我?登时冲过去一看,发现小错已经依着一根柱子?,没有正面对我?,只露了半个侧身给我?,看上去好像还?没缺胳膊少腿,只是呼吸显得有些沉重,可?能刚刚才剧烈奔跑过。


    眼见人还?在,我?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出去也不留个信儿给我?,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他却不正面看我?,只是喃喃道:“你就是不愿听?我?的话……一定要和他厮杀拼斗到底,对么?”


    我?听?得他的话微微一愣,赫然发现了之前忽视了的一点。


    这大堂的空气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立刻奔到那立柱的正面,发现小错是靠着那立柱没错。


    可?他的整个人好似是在血泊里浸了一遍再出来?的。


    且面色惨白?到连一丝血色都见不着了。


    我?当即冲过去查看,慌忙急切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他却惨然一笑。


    “去找老七。”


    我?愕然看他,他却目光深邃地看我?,忽然攥住了我?的手,决绝却凄切地笑了一笑,然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处处新鲜冒血的伤口。


    “他不肯杀我?,但?我?主动挑衅他……他也还?是对我?动手了……倒让我?试出了他许多没见过的招式……你看看这些伤口……你看出什么破绽了么?”


    我?在极度震惊惶恐之下,一时连言语都说不出了,只是嘴唇颤抖几分,死?力地握着他那只快要滑下去的手,怒道:“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啊!”


    而小错只是流着泪看我?,他的血气流失得比笑容还?快些:“七哥的一招一式,横切侧砍都与旁人不同……你若看这些伤口,也许能从其中看出一星半点的生机……”


    我?惊惶之下才想起了什么,只朝后头怒吼道:“池乔!卫妩!把伤药针线绷带都拿过来?!快点!”


    他却不管那些,像一具即将失去生机的残骸似的,轻轻地碰了我?的腕子?,虚弱道:“别管那些了……”


    他一说我?就越是恐惧,我?越是恐惧身上的动作?就越是迟缓麻木,鼻头酸涩,脸上颤抖道:“我?都和老七说好了不动你……你去找死?干什么!”


    “你说我?在干什么啊?”


    他用尽全力去维持自?己的声色,却不如之前那样沉定宁静,每次的呼吸、起伏,都像是一种万不得已的搐动,脉象上充斥着一种绝望的虚弱,脸上的笑容却与之相?反,如同渴望着什么似的,他满含笑意地看着我?。


    “我?这一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只有被你捡到以后,在这个镇子?里过的三年,还?算活出了个人样儿……如果你没了,就算我?能活下去……也又要回到之前那种日子?……”


    “我?不想去过那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聂哥……”


    我?几乎听?得一阵窒息,恐惧悲戚已把我?的心头攥得紧紧的,我?急切的呼吸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声已铺满了这整个大堂,连池乔和卫妩赶过来?的声响好像也没能盖过去。


    池乔把小错破损的衣衫一点点扒拉开来?,我?只拿过针线,想要去缝合伤口,可?我?之前连针线活都没怎么做过……这么精细的缝合根本没办法一下子?精通,更何况我?的手指现在正因为失去小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他却微微仰头,像被阳光按倒了似的那么轻轻地倒落下来?,轻声到几乎让人听?不到那声响:


    “没关系的……你从尸体上看,也一样能看得出……”


    我?气得一下子?眼皮直搐,只觉得眼前景象又模糊了几分,他身上的血气却一点点沉重地散溢开来?,好像一只猫儿在跋山涉水多日以后,终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陈影绰你别再说了……我?当日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当时真的是……”


    “没关系的……”


    他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聂……”


    他的声音渐已听?不清楚,似说着“聂哥”,似喊着“聂楚凌”,又像是在念着“聂小棠”,但?已闭上眼,呼吸渐渐微弱下去,整个人已陷入了失血过多的濒死?状态中。


    而我?在酸涩和恐惧里浸着自?己,抱着他,支撑着他,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不似人的咕噜声儿,像呢喃又似干嘶了几声儿,手指剧烈颤抖之下,针在他的伤口穿了一穿,却没有缝到合适的位置,我?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样根本做不了手术,就把针线递给了池乔和卫妩。


    “你们谁有做缝合的经验,帮他!”


    池乔惶然地愣住,卫妩也陷入了懵逼之中。


    而我?看向两脸惊恐的他俩,才想起这俩根本就不会什么细腻针线活儿,只会草草包扎,身上如陷入冰窖般彻底寒凉下来?,体内充满了绝望。


    忽然,有个细嫩的声响从我?背后传出。


    一只手接过了我?颤抖的掌握的针线。


    我?大概是含着赤色的眼,诧异地看过去。


    是梁挽!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此刻面色沉重地接过了针线,看了看小错,毅然决然道:


    “取剪刀、烈酒、热水过来?,把他抱到里面去……这些伤口让我?来?缝合!”


    我?立刻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惶地去找这些材料,而梁挽抱起血窟窿一样往外汩汩流溢的小错,把他抱到了里面,卫妩和池乔如同两个无主的幽魂那样跟随,进了一个空置的房间。


    等到里面传来?了刀片刮开血肉,针线密密缝合的声音,我?才骤然回过神?,茫然地发现,自?己已经踱步踱了十几圈。


    一个时辰后。


    梁挽满头虚汗地走了出来?,面色也有一些苍白?。


    我?惊恐地看向他,似要在他的脸上求一个答案。


    而他面色沉重地看了看我?。


    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心头顿时猛颤。


    他叹完却舒展了开来?。


    “……他的命,保住了。”


    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脚下踩到枯枝和落叶,扑出了数个娇嫩的声响,连心头也仿佛被惊动了似的一跌一荡的,他却忽然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了……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不说话,他越发疑惑,我?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没有去看小错,也没有去看卫妩和池乔,只是自?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沉默地关上门。


    半晌,房间里多出了一阵悲戚和压抑的哭声。


    以及梁挽,在门外默默地站着,守着,等着这哭声轻微下去,渐渐成了一种破碎而不成型的呢喃,到最后模糊压抑到了听?不出半点人音,连声线也像是打乱成一片儿以后支离了形状。


    他没有敲门而入,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外。


    等了许久。


    忽然走了。


    我?以为他要休息了,我?视线模糊地看去,才发现门缝里,被推来?了一方新鲜柔软的、用于擦拭和保持尊严的帕子?。


    “想哭就哭,别拿手去擦,一直擦会把眼皮擦红的,拿帕子?吧……”


    那人在门外温柔而关心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他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去看看他吧……”


    我?立刻打开门,含着泪瞪了他一眼。


    然后还?是一句话不说。


    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他,像失而复得那样狠狠抱了一抱,接着越过他,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那个充满血气的房间!


    尊重


    我从那个充满血气的房间出来以后, 悲戚难过压得我整个人都好像扁了几分,心里像一片空白似的什么都含不住,踉跄几分,眼看要被这不平不实的地面绊上一绊。


    一双手却及时地接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


    果然是梁挽。


    也就只有他。


    他此刻目光关切地看?我, 握着?我的手, 支撑着我的摇摇欲坠的身躯。


    而在?他身后,池乔和卫妩也是两?脸关心地围了过来, 像是也要寻求依靠一样想从我身上得个答案。


    我登时镇定了几分心神, 对着?梁挽道:“伤口怎么样了, 你详细说一下吧?”


    梁挽沉默几分,道:“伤他的人很有分寸,对伤口的把握就像是我对绣花针的把握那样精准, 可以做到伤他十几下,可十几下都避开要害,只是在?关节之处……所以小错才能活着?回来看?到你。”


    我登时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手下留情了?”


    梁挽笃定道:“这确实是手下留情,但因为他在?受伤之后奔袭回来看?你,伤口在?路上一道道地崩开,即便积少成多, 流失这么多的血, 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我遥想着?小错这一路奔来只为了看?我最后一眼的情形, 心中无比酸涩难抑,眼眶顷刻又要落下泪来。


    可梁挽在?看?我, 池乔和卫妩也看?我, 我面上仍极力镇定:“你说伤到了关节, 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


    梁挽叹道:“影响是一定有影响的, 只是不知道影响多少,也许恢复得好?, 他仍能动武,但不知有以前的几成了……”


    我却道:“就是说……一切都是未知,对不对?”


    梁挽点头道:“我这次回来,把罗神医也请了过来,让神医如今正在?明山镇与屈山镇交界处的一处药庐。”


    我立刻握了他的手,努力道:“你把小错带到罗神医那儿去看?看?,务必想法子?让他完全恢复……多贵的药都可以,多大的人情我都可以欠着?,你只让罗神医找我就是了……”


    梁挽却凝眉道:“我若是去送人的话,那你怎么办?”


    我只道:“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等在?这儿了。”


    梁挽眉头轻轻一挑:“方才池乔兄弟和我说了一点,伤小错的人……是他从前的一个旧友,对不对?这个人为了把小错带回去,现在?要和你厮杀拼斗,对不对?”


    他的两?个“对不对”,却只换来我的一声无奈的浅笑。


    这笑声像脆生生的刀片撞了剑尖,笑完之后,我转而去握了他的手,试图把掌心的热全部传导过去。


    “是,我是要去拼斗、去厮杀,小错是为了给我增加胜机,才把自己折腾到这一步的,所以我更不会去躲、去逃。”


    梁挽还未表态,卫妩倒是坚决地掀了桌子?,毅然道:“正是这理?儿,小错兄弟被伤成这样,不管对方是什么高手,都该打回去才是!”


    她是无论如何?都可□□,池乔却更为谨慎道:“可那人我也见过……他气势可怕,武功深不可测……聂老?板即便能胜,也是惨胜,真不能避开这一战么?”


    他不但自己保守持重,更是看?着?梁挽道。


    “梁兄弟,此刻能劝得住老?板的也只有你了,你是最沉定冷静的,可不能莽撞冲动啊。”


    这是看?出梁挽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我看?向?梁挽,梁挽则目光殷殷切切地看?向?我。


    好?像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阻止我去。


    可是动手,却只伸出一手,那五指攀在?我的肩头,犹如一个稳定而坚决的依靠。


    “除了为小错兄弟复仇之外,这场厮杀可还有别的原因?”


    我道:“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他能在?这儿,和我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才必须走这一遭。”


    梁挽似乎读懂了我眼中的坚决,可还是极力不舍道:“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么?”


    我只是笑着?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除了头几次,我可曾逼迫过你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背景?”


    他目光一动:“没有。”


    “虽不知你的真名是什么,可我你是有些悲惨往事?,也是有深仇要报的。我可曾逼你放弃复仇,永远不去冒险?”


    他似乎知道了我想说什么,笑容越发苦涩:“没有。”


    “那现在?……你要阻止我去决斗、阻止我去厮杀么?”


    梁挽沉默片刻,终于抬眼给了一个眼神。


    “换做从前,我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自己喜欢的人去赴死,可经历了这么多,明白了你的性子?以后,我只知道——你若已?下定决心,便没有什么是办不成、做不到的。”


    他赫然把这句“喜欢的人”撂下,惊得我头皮猛地一炸,他怎么能够在?人前说这些呢?


    我赶忙看?向?了池乔和卫妩。


    可卫妩只是了然一笑,似乎早有预料。


    连池乔也是面不改色,好?像早就知道。


    我奇怪:“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都是江湖儿女?,老?板何?必害羞呢?”卫妩有些爽气地笑了笑,“即便之前没看?出来,但……梁兄弟在?老?板不见的这七天,发了疯似的找遍把明山镇附近翻了个上上下下,那时我就已?经隐隐猜到……更何?况,梁挽之前还向?我要了一些特殊的伤药……”


    什么伤药!?


    不过瞧你这话说的,这就不能是单纯地为了朋友义气么?


    池乔也挠挠脑袋道:“我是负责酒酿和清理?的,这酒肆里有什么痕迹变化,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所以,其实我也早有怀疑,只是如今更加确定罢了。”


    ……啥意思啊?你都发现了什么痕迹变化啊!?


    我登时感?觉自己就像一把被剥离了剑鞘的剑,连剑上的光泽放在?灯下供人细细品味,心中恼怒顿起,手上有点痒,想找这两?个伙计大打八十回合,可一抬眼瞧见了梁挽那格外动情和专注的眼,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许多情绪遇上他,就像一场烈火遇上及时的润雨,想烧起来也不能了。


    因为,你看?看?他看?我那眼神。


    那样动人。


    那样热切。


    好?像他可以站在?那儿看?我一辈子?那么久。


    他看?的那样儿——好?像即便这酒肆里有千个万个人去扰他,他心里眼里也唯装我一人,再装不下其他人其它事?。


    哪怕再不舍得,他也选择了尊重我的决定。


    这搁在?以前,那得是多大的进步啊?


    罢了罢了,就允许他当众表白吧。


    我笑了一笑,用力而无所顾忌地,上去抱了他一个满怀儿,几乎把所有重量都托付过去,抱得他都踉跄了几下,这人发觉我的冲撞意图,只是无奈一笑,伸出手,用最稳定和温柔的五指,拢了我腰身上那么一点儿。而我任凭他,随着?他,让他在?两?个伙计面前去拥着?我、亲着?我,做得他们脸色通红,我也没有躲避。


    好?像很多我以为很重要的顾虑,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管它呢。


    人生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


    明日生离的生离,死别的或要死别,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抱着?自己所爱之人?


    今晚我就和他一起守着?小错,在?小错的病床旁边打个地铺,咱俩挤一个被窝里,单纯又动情地说上一整晚的悄悄话,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


    天还蒙蒙亮,梁挽休息妥当,就打算先一步带小错去找罗神医,但他保证以自己的轻功,日暮前一定能飞奔回来,他的意思是——让我先等一等他,再去决斗。


    我答应得好?好?的。


    可到了日暮,他还没有现身。


    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也许是马上就要到了。


    可我不想再等下去。


    我想了想,我怕他万一跟我去决斗,中途和老?七打起来,那可真一发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之前都没敢说是老?七,只说来人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


    我固然在?乎尊重,可为了保自己最爱的人,有时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小错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这时已?接近日暮,天边那绚烂明丽的彩霞,把一半的天儿烧得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的脆响儿,另一边却被层层铅云笼罩,罩出了一个晦暗不明、阴冷潮湿。


    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天下,我来到了河畔之边,瞧得见那一个人早已?等候在?河边。


    到了这时候,他居然还能有心闲坐河边,看?着?潮起潮落,脸上突出一个八风不动、喜怒不明。好?像万事?万物?的发展与他全无关系似的,不由得让我惊讶。


    等我坐了过去,也只听他淡淡道:“你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儿,也学?着?去看?眼前的潮起潮落。


    下一刻要彼此厮杀到底的两?个人,此刻倒是一样安静。


    “谢谢。”


    他只奇道:“我险些杀了你的兄弟,你却要谢我?”


    我只坦诚道:“以你的手段,如果想杀他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他能逃回来,也是你留了情的结果。”


    他沉默片刻,忽莫名道:“原来他是为了你。”


    “什么?”


    老?七淡淡道:“他挑衅我,与我动手,却只防御闪躲,坚决不肯还手攻击,这样一心求死的人,杀了有什么意义?”


    我心中一酸涩:“可你也已?经重伤了他。”


    老?七淡淡道:“你可从他的伤口上看?出了什么起手转折的破绽?”


    我想了片刻,道:“看?出了一点,不多也不少。”


    他唇角微微一勾,露了一丝机械而诡异的笑。


    似是对我看?出的破绽饶有兴趣,又仿佛是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什么。


    “他已?经无法杀人,而你既肯为了他而来,无论结果如何?,回去以后,我都只说老?十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松,立刻意识到对老?七而言——一个无法杀人的小错(老?十)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这样说对他不算撒谎。


    我忍不住又道了一声儿:“谢谢。”


    “不必。”


    老?七忽地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因为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得死在?这儿。”


    他的口气那样平淡冷箭,像是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结果,而不是假想与威胁。


    而我只是笑道:“我也一直想单独会会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之前领略过阁下的风姿,可总被打断,实在?不雅。”


    片刻之后,又好?像是恒久之后。


    他与我忽然同时出手!


    他一掌心拍向?我最脆弱的咽喉,而我一剑点向?他的脖颈!


    决


    眼看那一掌如风似电一般袭来, 就?要抓到我咽喉之处时,我忽回身一剑,迅速拨开了?它。


    那手掌只被拨回三分,便迅速转势袭来。


    比十分之一还快的一个瞬间, 他竟以两指突袭。


    夺捻了?那剑锋。


    我顿时觉出剑尖由原本的颤抖不已转成了一种静止不动, 那压覆在剑尖之上的两指力道之劲,宛如两朵铅制的云, 裹挟凝滞了万千的浪头。


    他甚至还想反转剑锋, 夹断剑尖!


    我登时明白, 为什么郭暖律引以为豪的预判和算力在老七面?前?却不起作用,还隐隐处于一种下风。


    无它。


    这家伙力道是真的大啊。


    幸好我早有研究,剑锋一转逼他脱手?。


    但他不脱手?。


    我就?立刻以剑鞘戳地, 借此为支点,双腿蕴力激荡地扑朔而出,上下一起,分?别踢在了?他的膝盖,和他的老腰!


    老七这才脱手?。


    脱手?伴随着后撤。


    后撤间的双袖却如剪风一动,已有两把短刃滑动而出。


    如两道金光在阳光下一绞, 如剪一样切向我的脖颈!


    我登时向下一个大仰, 险险避开这绞动的金光剪。


    然?后脚步且滑且动。


    动到最后, 我已如金蝉脱壳一般从他的包围之中脱出。


    且滑动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头也不回,直接把剑往后递去!


    这算得?精准无误、力道恰到好处, 宛如雷掣电殛的一击。


    眼看就?要一把没入他的腰腹, 搅动其中的五脏六腑了?。


    千钧一发之际。


    他竟以两把短刃返回相击。


    瞬间一道激在剑尖, 一道激在剑身!


    激了?个震颤波走, 我登时觉出一股子澎湃不休的巨力从那两点传至了?全身,我马上变换了?个招式, 剑尖一揉二转,把两道短刃压制下来的力道,如流水一般卸去了?大半。


    我再把剑从中抽出,剑尖回到了?我的身侧之后,先是一道直刺胸口,然?后刺到一半,换成?上挑抹脖,剑尖带着华光寒意抹向他的脖子!


    他竟是直接等?到了?最后一刻,等?到那剑尖几乎已离他的脖颈无限近的那一刻,他才迅速变招。


    一把短刃立在脖颈,格挡住剑尖的抹削。


    一把短刃却被他反手?递出,直接刺我胸!


    我拿鞘荡开了?短刃,却觉得?手?上的波动正澎湃而来,瞬间收手?后撤几步,感觉这人的巨力蕴在两把短刃之上,就?像是拿着一个巨人的手?掌去握着两把精巧的绣花针。所以即便刃短,压力也可致命。


    硬拼果然?不可。


    换个方式去打。


    我回忆梁挽当时和我打架的样子,运用滑步游身,如燕子投林一般绕着他迅速奔跑且转起圈来。


    一边转圈,且一边出剑、撩剑、点剑、刺剑、剑剑都往致命之处骚扰刺袭。


    而他不得?不一边跟着我转圈,一边手?上叮叮当当地格挡开剑尖,一旦动作慢了?一步,被我绕到了?背后,我定然?一剑刺穿他脊背!


    这种生死之间的交锋,让我全身血液沸腾之际,更恨不得?一剑刺穿敌手?,看见?他自觉懊悔的那一刻!


    而他皱了?皱眉。


    似乎不喜欢这种困局。


    于是这人忽在某一刻舍弃短刃,使劲力道朝我踢出一记!


    我不甘示弱之下,也以一踢相撞!


    登时骨骼硬碰骨骼,肌肉乱撞肌肉。


    纯粹的力与硬度的较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作响!这直撞得?我的下腿肌肉一搐。


    而他却借了?此力,用足尖绞了?我的小腿,把我拉近几分?,然?后旋出一道短刃,旋抹剪风一般旋向我的脖颈!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几乎是躲不过去的。


    我登时觉出一种生死之间舞动的刺激,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致之后,我却更觉出一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冲动。


    我要活着回去。


    活着见?到小错。


    活着再见?挽挽!


    我登时抬起臂膀,找准角度调整高度,由他在臂膀上翻出了?一道儿浅淡的伤口,而我却这个机会迅速果断地刺出了?一剑,就?刺入他的大腿!


    而他也顺势扭转身躯,紧绷一身铁器般的肌肉块儿,让这一刺虽然?没入了?腿,可入肉不算深,并不够刺断筋脉。


    在这之后,我们数度交锋。


    第一回合下来,他的足尖处多了?一抹小小的血迹。


    第二回合下来,他的肩头又多了?一点淡淡的血痕。


    第三回合,第四?回合,第五回合……几个回合之后,我借用他不躲不避的特点,让他的身上多了?五个鲜明可怕的创口。


    而这五个回合里,他只给?我造成?了?一个创口。


    却是在腰腹之处。


    叫我觉得?血气?流失了?更多,敏感之处越发摇曳着钻心彻骨的疼痛,可却不能叫停,也无法脱离。


    决斗之前?,我设想过千百种结果。


    到了?决斗的一开始,我发现老七并没有那么地不可战胜,我的剑法胜过他,我给?他造成?的创口多于他给?我造成?的。


    可到了?决斗的后期,我却只能无奈地发现——即便剑法胜他,算计胜他,招式胜他,在实力相差不算太大的情况下——决斗最终还是成?为了?身体?素质的比拼。


    他的身体?素质还是远远大于我的。


    而他对于疼痛的反应却远不如我强烈。


    他好像没有恐惧这种情绪,也没有基本的生理?反应。


    就?像是剥离了?一个人该有的生存情绪,变得?如同战斗兵器一样只知杀人。


    就?在我腰腹剧痛颤抖之时,我的剑仍旧精准地打飞了?他的短刃,且挑了?他的右手?腕子!他却能不顾疼痛地以左手?手?掌拍来,半途化掌为指,指尖变成?往上一挑!


    而我仅仅是因为这摇曳全身的剧痛,而慢了?一步。


    就?慢了?这么一小步。


    他的指已搭在我的脖颈。


    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一个解脱般的死而已,也没什么。


    良久,听着潮起潮落的响儿,闻着山风里咸腥粗粝的味儿,搁着那一根致命的指头,我却没等?来值得?一等?的死。


    我奇怪地睁开眼,发现老七也奇怪地看向我。


    他看着我,如同一道破碎的神像忽然?有了?更多的裂痕,翻出了?血肉的气?息,在这人冰霜不进?的眼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子突兀而难言的情绪。


    我奇道:“你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忽往下:“你这腰身,是否有一道旧日的刀伤?”


    我更惊:“你怎知道?”


    我话说出口才猛然?意识到。


    他这知道是旧伤便罢了?,还能准确地说出是刀伤。


    难道昔日聂家的内乱,他有参与过,还是旁观过?


    那我们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么?


    他忽的收回手?,退开几步。


    这让我都几乎惊呆了?,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我是顶着一千一万个问号去问他:“你竟不杀我?”


    他只道:“不。”


    他一只手?是负手?垂地,另外一只则去拍打了?身上的灰尘和血迹,淡淡道:“若我就?这样杀了?你,那到底是真凭实力杀了?你,还是仰仗旧伤和旧毒而杀了?你?”


    我登时说不出半个字,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已荒谬到了?极点。


    等?他走开几步,且要越走越远之后,我才恼起十?万分?的怒来,恨恨道:“你给?我站住!”


    他顿时站住,却回头看我。


    “不管旧伤也好旧毒也罢,是我输了?。”


    我几乎是含着一番怒意去输出情绪。


    “输了?就?是输了?,你还不过来杀了?我!”


    他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就?这么想死么?”


    “本来我是一心只想活,刚刚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死了?。”


    我怒得?气?头上下涌动,伤口像是活转了?一样烧过来。


    “结果你杀到一半又不杀了??你是瞧不起人还是以为我就?真不能杀了?你?”


    眼看着我以剑指他,老七却眉头一皱,鼻尖微微一耸一起,问:“你中的毒,是不是‘三层狱’和‘九道莲’?”


    这都闻得?出来?不对劲啊。


    我更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聂家内乱一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沉默片刻,忽道:“我只知道……这两种毒皆出自于接星引月阁。”


    我听得?心口一震,老七却忽的袖口一动,抛了?一个物件给?我,我顿时接住,发现是个小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枚黄澄澄的丹药,且闻着有一股异香。


    再看向那人时,他已眯了?眯眼,冷淡道:“回去以后,兑着水,把这枚丹药吃了?,你的毒应该能解掉大半……”


    我顿时讶异无比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却回过头,只是扫了?自己的全身上下,重点看了?看被我的剑尖光顾过的五个伤口,那五处甚至还在咕汩汩冒血。


    “一个被毒弄坏了?身子的人,还能给?我造成?这样的创口,若非你旧伤旧毒发作,险些就?要打平……”


    只是打平,不能打胜么?


    他似察觉我的想法,格外冷淡道:“没人能打胜我。”


    说得?那叫一个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却看向了?我。


    “把毒解了?,身子养好,我可没兴趣杀一个毒发的人。”


    我恼地捏紧了?盒子,因被看轻而生出了?一种极致的恼怒:“那我一辈子不解这毒,你就?一辈子不杀我了??”


    说着说着剑光一动,几乎一瞬间就?已搁在他的后背上。


    他却毫不畏惧,只冷色瞪我。


    “你若敢浪费我的药,我先杀了?老十?!”


    我冷嘲道:“你连我都杀不了?,怎么可能去杀小错?”


    他却接着冷声道:“我若是你,就?会尽快带他离开此地。”


    我这便奇了?:“老子的基业都在这儿,凭什么离开?”


    他却瞪我:“你不知是谁把老十?在此的消息放出去的?”


    我心里登时生出了?千万个疑窦,道:“是聂家?”


    老七没再说一句话。


    他这人似乎有留言的限制,说够了?就?不能再说一个标点。


    而我就?眼看着他这么一身带血地茕茕而去,再无半点踪影留给?我,只留了?这么一个小盒子,和一枚丹药上残留的香气?。


    等?我回到了?酒肆,已是傍晚时分?,发现池乔和卫妩早已掌着灯,守着店,就?候在那儿,见?到我皆是松了?一口气?。二人又觉得?我这也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地回来,肯定是赢了?,嘴上说着庆贺我的大胜,我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儿地进?去喝了?狠狠一大口水。


    二人这才疑出了?什么不对劲,奇怪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问道:“老板这是怎么了??”


    我却喝完仍觉不够,骂骂咧咧了?几句。


    把头转向一边,却是忽然?愣住了?。


    因为梁挽也回来了?。


    他匆匆迟到,可身上却有一些斑驳的血点。


    我立刻要冲过去查看,他却比我更快地冲过来看我,到了?跟前?,他热热切切地看向我,目光像是要把人融掉一般。我也惊惶地摸了?他的全身,发现这些血点大部分?是别人的血,即便有伤也不算深,我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刚刚抬头看向梁挽,他却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我。


    从前?往往都是我感情外露,是我去抱着他。


    这次却换做是他,如此用力地抱着我,抱到几乎要融进?骨髓血肉里去,抱到我几乎有些无所适从、被他的占有欲给?惊了?一惊,发现这轻易想分?开都分?不开呢。


    我这才感觉到——他分?明是浸于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还能再见?到我的激动,一时片刻根本不愿和我分?开分?毫的。


    我只给?池乔和卫妩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识趣地走开,同时小心问梁挽道:“怎么了??为什么迟了??”


    梁挽却避而不答,只是抱着我。


    抱了?一会儿才赫然?发觉到什么。


    他忽的分?开,关切疼惜地看我:“你腰腹又受伤了??伤口可痛么?”


    我笑道:“不痛的,只是被一个混账东西气?饱了?。”


    这混账东西说的是老七。


    但也许说的也是某人呢。


    他只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同时把我迎到了?后院的某个房间。我拿了?绷带、药酒、剪子,我要学着他从前?的样子给?他包扎,梁挽无奈拒绝了?好几回,可都没拒掉我的热情。


    于是我就?一边给?害羞的他包扎,我又一边问道。


    “你是个素来不会迟到的人,是不是路上被人截击了??”


    梁挽点了?点头,我又问:“小错已送到罗神医那边了??”


    他继续点头,我便松了?口气?:“想必在神医那儿养伤,定是不会有碍了?。”


    说来说去,我发觉他回来以后有些异样的沉默,便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怎么只是点头?”


    梁挽沉默片刻,眉目微动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有问题就?问呗,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他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似乎要问的是一个一旦得?知答案就?不会再有回头路的问题。


    “小棠……”


    “……嗯?”


    “你是聂家的人么?”


    我包扎的手?势忽的一顿,就?好像原本利利索索地干到一半,却骤然?撞到了?一堵铜墙铁壁似的。


    片刻,我蓦然?抬头看他:“是哪个聂家?”


    他把我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陷入了?进?一步的凝重。


    “就?是那个势力最大、耳目最多、祸害武林最广的聂家。”


    我沉默片刻,就?像一个带着秘密的人如履薄冰地行走了?大半辈子,可到了?被揭穿的一时一刻,我终究还是怕一脚踩空,由此落到毫无生机的冰渊冷河里去。


    可我甘愿就?这么被揭穿么?


    我都未曾去揭穿他的身份。


    我只收起惊异,竭力维持面?部表情的冷静,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人,我也不知你为何说我是聂家的人……”


    他沉默片刻,像是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地决绝一笑。


    “那……你是聂楚凌么?”


    我一愣,惊惶已占据上风。


    “你问我什么?”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专注地问: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在小苍山聂家内乱一役中挑了?‘山河剑’ 连山海、‘百川剑’ 魏百轩、‘珠光宝气?掌’ 金翠屏、‘玉成?刀’ 温庭玉的那个男人——‘剑绝’聂楚凌?”


    我赫然?看向他,心中几乎已摇曳出一种无可抑制的惊惶。


    他知道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回来的路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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