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云封之滨一日比一日热闹, 但许多人物只在刚开始时露了个面,之后便没再出现?。前面开场都?是热身赛,可看可不?看, 真正有意思的比赛在十日之后, 对一些人来说?,那才是风云会?真正的开端。
这?几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听说温流光处理完身边人后和王庭关系十分紧张,原本该他们三个一起制定后面排位赛的赛制规则,然而温流光和江无双现在见面能直接左拐出门去生死场斗法, 陆屿然根本人都?不?见一个,此事也就作罢了。
还是按往年规矩来, 暂时不?做别的安排。
陆屿然的离开,短时间内没人发现?。
六月七日, 陆屿然进了帝主传承, 进去前给温禾安发了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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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九日,温禾安觉得温家圣者是时候要到了。
天黑下来后, 凌枝和她一起在书?房中摆弄新剪下来的花和藤蔓。一段段沁过?了水, 捏在手里满手湿濡,凌枝喜欢看, 但对动手侍弄提不?起耐心,她皱眉跟温禾安确认:“两道空间术真要这?样用吗?你不?然重新安排安排,给自己留一道。”
她双手在袖中插起, 说?:“你别真将自己玩进去了。”
越是大事当头,温禾安越能静得下心,闻言摇摇头, 说?:“就这?样用,想不?到能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在王庭主城将他们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储备“禁术”偷出来, 难度本就高得超乎想象,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想毫发无损就得偿所愿,没可能。
“我?在想。”她将最后一根藤蔓绕手弯折,折出弧度,环绕着白净瓷瓶,又擦干净手,直起身看窗外:“他们会?用怎样的理由引我?出去。”
第二天,温禾安得到了回?答。
亥时初,月流倏的进书?房,对温禾安道:“女郎,巫山来人了。”
温禾安和凌枝对视一眼,后者满脸“他们真是无药可救了”的神情。
她初听觉得好?笑,细想又觉在情理之中,两人默契地往外走,穿过?正厅,来到院门前,凌枝突然抓了下温禾安的手,又慢吞吞地放了,苹果脸上不?难看出纠结,朝她分外直白地确认:“你不?会?死,是吧?”
她要求也不?高,不?死就成?。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只要还剩口?气,就算在床上躺个三五年,也有恢复过?来的一日。
凌枝接着道:“没法跟陆屿然交代就算了,我?可只有你一个朋友。”
“是的。”
温禾安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说?:“我?不?会?死的。 ”
凌枝挑起的眉放下来,嘟囔了句什?么后勉强放心,说?那就按照原计划来,说?完就消失了身影。
门口?果真站着一人。
脸普通,衣着也很普通,没有任何能
铱驊
让人留下印象的地方?,若说?有,便是他衣角袍边和腰封上压着一道凶兽纹路,那是巫山的图腾之一。
温禾安眼神落在那图腾上好?一会?,伸手,抵了抵脸上的面具,态度不?冷不?热:“谁让你来的?这?次又有什?么事?”
送信的人心中一凛,有些没摸准她的意思。他是天都?的人,披了层巫山的衣服,听圣者的吩咐,又按照王庭给出的地址找上门来。
温禾安之前在天都?很是出名,现?在也依旧出名。
谁都?知道她现?在背靠巫山,和陆屿然之间的关系很是扑朔迷离,有人说?她和帝嗣是旧情复燃,送信人现?在否定这?个说?法了。因为她的语气,明显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定定神,垂眉敛目,一板一眼道:“族内几位长老想请您往城外单独一叙。”
温禾安将他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有些计较,目光微微闪烁,语气冷飕飕:“意思是,现?在陆屿然不?在,我?还得听巫山长老吩咐?你们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不?敢。”那人彻底确定温禾安和陆屿然或许有关系,但绝不?是那种关系了。他牢记自己的命令,怕说?多错多,当即唯一颔首,不?卑不?亢道:“某只是奉长老之命前来传话。”
温禾安抿了下唇。
心中微妙的预感被?证实?了。
这?人能替温家圣者来传话,地位不?低。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屿然的关系,但他说?的是长老要见自己,没有扯陆屿然出来,自己说?那句“陆屿然不?在”时一点儿异常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陆屿然不?在。
另外两家绝不?会?让陆屿然得到传承,圣者如今不?会?出面,那……江无双和温流光,他们好?几天没有出面了。
巫山这?次来的三位长老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出意外,他们能顶住压力。
温禾安不?再分心。
她最终摁了下眉心,作妥协状:“在哪见。”
那人压抑住声音中的喜意:“城外西?山岭,望月楼。”
温禾安说?:“我?等会?到。”
那人彬彬有礼地插手做礼告辞,并不?担心温禾安不?来,陆屿然进了传承,他身边人现?在是焦头烂额,她要去跟谁求证?得不?到求证,她又没法真对巫山视而不?见。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就算是温禾安,也只能对世家低头妥协。
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待他出院门,温禾安视线冷下来,她看向月流,轻描淡写道:“才晋入九境没多久,去解决掉他。”
月流即刻追出去。
凌枝出现?,她回?隔壁宅子拿了副纯黑凉丝手套,现?在正往手上戴,眼也不?抬地嗤笑:“怎么想的。他们难不?成?真以为在巫山,谁都?敢越过?陆屿然,私下跟他身边的人接触?”
一群蠢东西?。
“世家的人多少有些这?样的毛病,见久了就习惯了。”
温禾安不?觉得奇怪,她想起温家圣者那张慈和伪善的脸,心中竟毫无波动,她垂睫,半晌又偏头问凌枝:“准备好?了吗?”
“当然。”凌枝觉得奇怪,这?话是她对她说?还差不?多吧:“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我?要出手同?时面对几个圣者……反正,你准备好?了就能出发。”
温禾安看向浩渺无垠的夜空,没过?多久,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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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西?山岭的空间裂隙中,温禾安拿出四方?镜,下意识划开。她之前没这?个习惯,很多事都?是由身边人直接告知,一天下来也就看个两三回?,和陆屿然在一起后看得多。
现?在没有他的消息。
她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摁着镜面背部?圆滑的弧度,将它收回?来,随着时间流逝,夜色和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心不?免一点点往下沉。
大战前的些微紧张,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在杀温白榆,囚穆勒,毁掉温流光第八感时,她就知道会?有和温家圣者对上的一日,在王庭下妖血,谋禁术的事败露后,她也知道自己又有了强敌。
只是没想到都?凑到一起了。
她和圣者之间差的不?是天赋,不?是机缘,是亘长的时间沉淀,但现?在让她觉得尤为紧迫的,同?样是时间。这?场局,她将所有能算的东西?都?算到了,依旧不?能保证不?出意外。
有小塔扛着,最坏的结果不?至于会?死,她不?可能空怀揣着一腔勇气面对圣者,十二花神像不?是只有好?看一个作用……但她还在等罗青山两个月期限的最终审判,这?种前提下,她不?想自己太被?动。
若是出现?转机,有解决办法,她可以等,慢慢来。总有一日,她会?站在九州之巅,将昔日恩怨一一料理干净。
若是没有——
夏夜的风带着热气,灌进鼻腔却渐渐散开冷意,温禾安一步踏出空间裂隙,踩在一座山头上,目光沉静:这?世上不?择手段的歹毒蠹虫那样多,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是她一个人死。
还没到西?山岭,观月楼呢,温禾安才走了十几步,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劲领域锁定。方?圆百里皆是崎岖山道,这?地方?本就偏僻荒凉,王庭提前六七天就得知了消息,悄无声息将人都?清走了,今夜山里唯有野兽。
四周有莫名的光亮起来,温禾安抬眼,发现?是悬浮的水珠,水珠晶莹剔透,龙眼大小,散发着月明珠般皎洁纯白的光,照得百米之内纤毫毕现?。
天都?圣者以水为道,第八感是鼎鼎有名的“水链”。
数十米外,天都?圣者不?知何时出现?了。她精神矍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不?起眼的木簪子固定着,脸上皱褶因为严肃的表情而往下坠着,掌中握着一根龙头拐杖,拐杖头上镶着颗绿翡,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气派。
但到底年龄大了,背无法避免佝偻起来。
她看着温禾安,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让人觉得被?利箭抵着咽喉般不?适,很久没有开过?腔似的,声音缓慢沙哑:“我?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去岁,你修为被?封,双手被?缚,跪在血泊中认错,殿中那么多人,你谁也不?看,就只看我?。”
“我?让你去归墟反省,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当时很不?一样。”
温禾安绷直身体,手腕蓄力,玄音塔缩得很小,在她荡动的袖袍里转动着,随时能祭出御敌。
听到这?两句话,她知道,圣者对所有圣者之下的存在是混不?在乎的,就算知道她身上有圣者之器,也有绝对的信心能在一刻钟内将她击杀,因此显得从容不?迫,有十足的高人风范,在出手前还体面的谈谈曾经,对她的抉择表示嘲讽与惋惜。
或许是想看到她痛哭流涕地忏悔,折尽尊严和脊梁向家族求饶。
温禾安指甲逼近掌心血肉里,分毫不?退地直视那双眼睛,唇边弧度一提,像是也跟着在讥笑,讥笑自己曾经的天真愚蠢:“是啊,我?早知道那是些什?么人,那样拙劣的陷害,人人都?要处死我?,只有你还保了我?一条命。”
拖延时间,她还能不?乐意么。
“我?那时没想到,原来整件事情都?是你授意的,谈何来的救与不?救?”
“听听。”温家圣者呵呵笑了两声,听不?出一丝愉悦之意,双目退去腐朽之意,变得如雷霆般犀利:“我?带你这?么久,数度在觉得你聪明与不?聪明之间摇摆,直到这?半年,你才真正让我?刮目相看。”
“我?确实?要承认,半年前将你保下,是我?的错,我?小看你了。”
她开始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拐杖上挂着翡翠小葫芦跟着晃动起来,拇指大的东西?里好?像还装着酒液,随着动作晃荡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积成?瀚海江流,排山倒海地朝温禾安涌去。
温禾安浑身筋骨都?受到无形挤压,耳边有浩大的声响“嗡”的一荡,宛若魔音贯耳,要撕碎人的全部?神智。
不?得不?说?。
这?是她迄今为止感受到最强的一股威压。
圣者与九境,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不?存在越境挑战的可能。
温禾安双肩被?那股万钧之力压下一点,又撑起来,她面色不?变,飞速往城中掠去,温家圣者不?以为意,像是在漫不?经心看蝼蚁偷生。她既然排除万难亲自来了,今日就没有让人在眼皮底下走脱的打算,只见她蹒跚踱步,步子迈得不?大,跨过?的距离却极远,咫尺间已经和温禾安面对面。
“你从前和我?说?,圣者从不?后悔。”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温禾安脸色居然还端得平静,她抬手用呼啸的灵力压制圣者的威压,但没有起到太大作
依譁
用,索性用手指夹起一片风刃,绕着面前剜一圈,隔开一层薄膜似的阻碍,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后悔什?么。”她仍在退,嘴上却不?饶人,竟是难得的伶牙俐齿,要较个口?头高低:“后悔天生双感被?我?破坏,还是掌握了天都?大部?分不?可见人内幕的穆勒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但我?猜,最让你没有办法接受的,大概是当初被?你随意两句哄回?来的小孩,那会?还没有你腿高,现?在却能与你面对面交手了。”她将面具猛的叩紧,耳边是超声,风声,还有自己心脏不?同?往日的急促鼓动——是被?圣者的攻伐之力逼出来的。
她咬重字音,一字一句道:“你不?敢再做壁上观,因为怕我?彻底成?长起来,难不?成?,你眼中难成?大器,只配养来用作成?全温流光天生双感的我?,终于让你感觉不?安,被?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祖母。”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空气中的一抹烟。
圣者本就严肃的面容再看不?见一丝和颜悦色,而这?时,温禾安也已经到了云封之滨的主城边缘。
老者随意估了番时间,对这?几句挑衅自己威严的话难以容忍,已经很久没人敢忤逆她了,她对小辈的耐心有限,连温流光也不?敢放肆。此时一手依旧拄着拐杖,一手却拢紧五指,苍老干枯的手如竹枝,张开时如同?兜住了整片空间,原本悬浮于两人周身用作照亮功效的水珠融合起来,形成?一只巨大的水蓝色掌印,长宽各百丈,压下来时如同?让人永不?翻身的五指山,要将神魂都?抹灭。
“你比从前会?说?许多。”
圣者孤高临下望着她,像在看待个已死之人,眼神无半分悲悯:“论天赋,你不?比温流光差许多,我?惜才,也在你身上倾注了心血,你却像个怎么也养不?熟的狼崽子。既然养不?熟,那由家族培养而出的利齿与尖爪,都?该由家族剔除,理所应当。”
“家族永不?许背叛,我?已在你母亲身上上过?一回?当。”她冷漠地阐述:“那还是我?自己的亲生血肉。”
她话音落下时,那道掌印也轰然降下。
人在遇到极端危险的情况时,身体会?有本能反应,这?无法遏制,温禾安从小到大,参与过?的战斗没有千场也有百场,没有哪一次有如此直观清晰的反应。她眼睛变得干涩,头皮刺痛,浑身毛孔都?仿佛全部?张开,战斗之意却一点点攀升起来。
境界在这?,她没法完全靠自己抵挡圣者的攻击。
她祭出了小塔。
猩红色的塔身迎风一涨再涨,也涨得百丈大小,七层塔身光芒各不?一样,然而交错在一起,有种别样的令人错不?开眼的色泽,它挡下圣者一半的攻击。
是的。
温禾安没打算让小塔全抗,她不?可能永远躲在玄音塔下,事实?上,如果不?是和圣者之间实?在有着难以逾越的岁月沉积,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想依靠任何外物,这?让她生出种无法脚踏实?地的不?安心感。
越是处境凶险,越是时间紧迫,她越要磨砺自己。
在保证能活着的前提下。
灵力在她掌心汇聚成?一道红菱,丝滑冰凉,掠起时涌现?冲天火光,她通过?阴官家独有的符给凌枝传递消息,让她这?时候别动,再等等。而后自己冲上去与卸了力的掌印缠斗到一起。
红菱被?掌中水浪压住,浇灭了火焰,发出烧红的炭不?断被?冰水浇灭的“滋滋”声,勉力支撑。
温禾安身形灵活,步法完全施展出来时形如鬼魅,她步法修到了极致,单论此道,整个九州也没几个人能与她比肩,这?是她的优势,可以借此周旋。但就算如此,在第一场比拼中她就已经受伤,肩,背和小腿,被?掌印擦过?的地方?伤筋动骨。
血腥气弥漫开。
掌印最终消散,她旋即抖开涟漪结界,铺在云封之滨外城与远郊交界之地。这?里巷子多,破旧,住着许多好?容易凭各种关系挤进来安身的流民和小商小贩,深夜,一点战斗余波都?能叫他们尸骨无存。
做完这?些,温禾安捏着手腕,一身闷响后接上了块骨头,看了看小塔,朝老者道:“据我?所知,你能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此情此景,叫温家圣者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浓烈的抨击,她缓缓提起手中拐杖,嘴巴开合:“你的怜悯和热心肠永远放在这?等不?该放的地方?,天都?锦衣玉食养你百年,你毫不?感恩,人间老妇养你不?过?七年,叫你瘦得跟缺了半条命的猫崽子一样,你却念念不?忘至今。”
“我?有时觉得,你是叫我?最为挫败的学生。”
她下了定论:“愚钝,固执,自身难保还要自寻麻烦。空有一点悟性,真本事还没长出多少呢,就妄想挑衅全九州的规则。”
这?样的人,怎能手握天都?重权,待她成?为圣者,第一个遭殃的,怕就是天都?。
她试过?很多次,但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她扭转不?了温禾安的本性。
圣者不?想再过?多纠缠了,和将死之人逞口?舌只能毫无意义,目前最重要的是逮住温禾安,杀了她。
有一点温禾安确实?说?对了。
——她的成?长速度太过?可怕,作为敌人,就算是前辈,也没法不?生出警惕心。她尤记得自己和温禾安这?般大时,也是九境,和族中圣者对战,圣者并未显露杀心,且同?样有圣器作保,然一招之下,她却已然如断了翅的鸟儿从空中跌飞,吐血不?止,丧失神智。
只有真正到了圣者境,才能明白那种悬殊。
但温禾安现?在好?好?站着,只是受点皮肉伤,看似流了血,可情况不?知比她那时好?了多少,这?足以证明些什?么。
后生可畏,而她已经老了,或许再过?百年,也会?面临和王庭两位老圣者一样的局面,她不?能给家族留下这?么大的隐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思及此,圣者拐杖终于落地,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亮了一瞬,像平白无故扯了道巨大的闪电,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水链。”
很显然,她厌烦了跟小辈玩你追我?躲的游戏,想永绝后患,解决此事。
圣者的第八感。
举世罕见。
温禾安瞳仁像猫一样的紧缩起来,她凝望着天穹上横空刺出的水蓝色锁链,它完全由水凝聚而成?。水一贯清澈,柔和,很难想象它有朝一日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攻击力。同?是链条,它不?如温流光的杀戮之链那样凶戾,但更为危险。
毫无保留的杀招,寻常的圣者之器会?直接报废。
如果玄音塔只吃了两道圣者之器,这?一击下来,估计会?从头碎裂到尾,不?知要修养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好?在这?段时间玄音塔吞吃的好?东西?不?胜其数,就算是这?种攻击,也可以应对。
温禾安却将小塔收回?袖子里,她冷冷望着对面的人,嘴唇翕张:“动手吧。”
她先提时间,本就是为了激出这?一道攻击,自然没打算自己应对。
让人惊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片羽翅状的黑云飘到眼前,在原地洞开了一扇门,那其实?更像一张长得极大,却没有舌与齿的嘴,囫囵吞枣地将要嚼下世间一切。
天都?圣者见多识广,脸拉得长而直,波澜不?惊,宛若看跳梁小丑自取其辱,她已是这?世间最顶级的存在,这?道攻势除非对面也是圣者出了第八感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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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谁来也没用。她来擒拿温禾安,势在必得,怎会?想不?到这?些。
空间术,她听温流光说?过?。
但她从未想过?,阴官家家主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最强一击——第八感都?出了,这?确实?是最强一击,就算是圣者,第八感也不?是想用就随时能用的,攻击性越强的招式,间隔的时间也长。至少一个月内,她不?能再用第八感。
然而就是这?样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招式,愣是在圣者先凝重后愣怔的视线中被?黑云形成?的拱门吞噬,生生转移进了主城。
天都?圣者第一次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将眼睛压得只剩一条缝,她看向温禾安,声音不?再平静,只剩凛然杀意:“早就算好?了的?”
“永远不?要等着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是你教给我?最深刻的一课。”温禾安扯了下唇,纵身一跃,如打着旋从树上飘落的花瓣,又如纵身跃入水里的鱼,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飞速赶去。
这?戏两个人唱不?起来,得三人登场才有看头,一把火烧得旺起来,局面才会?越加混乱,王庭才会?方?寸大失,铤而走险露出更多马脚。
同?时,她要充当锚点,告诉凌枝空间术施展的最佳时机。
圣者面容冷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激起火气,她速度更快,根本不?需要借助步法,连绵的山,塔楼,深巷,夏日的栀子和熟果都?成?了虚晃的影子。
两人在追赶中激烈交手,玄音塔塔身上一惯充当哑巴的古老铃铛狂震,圣者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第八感在空间术中完全成?型,在飞速移动,最终降临在王庭主殿之上。
圣者脸色完全变了,她没料到温禾安会?有这?样的胆子,她觉得自己凭借这?一道塔能应对几位圣者的怒火?她想做什?么,挑起王庭与天都?之间的战争?她是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巫山的授意?
想归想,圣者对她下手并没有留情,想在出事之前将温禾安解决掉。
袖袍鼓动间,已经又走了三招,温禾安默不?作声咽下嘴里一口?血腥气,沉着视线望向王庭主殿。风云会?期间,时时都?有矛盾,恨不?能家家都?有争执,城卫队和巡逻小组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守,在感受主殿附近出现?止不?住的打斗波动时可谓倾巢而出。
还有许多来参加风云会?的世家,他们中也有高人,当即从睡梦中惊醒。
按理说?,在云封之滨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好?几位圣者坐镇呢。
这?得有多不?怕死才敢深更半夜如此放肆?
而等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推开窗,或走出院门往天上看时,却一时屏住了呼吸,有些没见过?什?么风浪,盼着在风云会?上展露头角的年轻人直接长大嘴,像被?捏着嗓子似的“啊”的一声,干瘪瘪的表示震惊和怀疑。
半空中,空间术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主殿之上,天穹被?无数颗雨珠照亮,照得殿宇红墙黛瓦皆失颜色,唯剩惨白。某个瞬间,雨珠落下,成?千万根水链,这?些链条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组成?一根巨大的水蓝色链条,贯穿下来时,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听不?到别的声音,唯余铮然。
这?等灭世般的情形下,各站一边的温禾安和温家圣者反而没被?第一时间发现?。
“这?是——水链?”
陆续有人认出了这?道神通,旋即开始抽气,脑子里的想法一时多得停不?下来。巫山最近有动作他们听到了点风声,但没想到天都?和王庭已经到这?份上了。
这?是要彻底乱了吗。
那他们还待在这?做什?么?岂不?是参加个风云会?岂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想明白这?层,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准备辞行了,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真要圣者轰杀了,他们找谁出头说?理去。他们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就是直接告诉他们,水链是被?空间术裹挟着出现?的,他们也不?会?相信。
若非亲眼所见,圣者都?不?信的东西?,他们如何会?信。
温禾安隐匿在暗处阴影中,手掌颤动,吞咽下几颗恢复灵力的丹药,同?样注视着这?场闹剧。
……不?知王庭现?在作何感想,温家圣者要解释也只会?和王庭的圣者解释,她哪知道王庭要做什?么,被?逼到这?一步,三十二根傀线在今夜之后再也凑不?齐。王庭不?会?轻易罢手,傀阵师立马就会?出现?。
等空间术施展在他们身上,她就撤回?溺海。
月流和徐远思等人都?已经登船了。
圣者……温禾安将指尖上的鲜血擦去,还能理智地衡量,她和圣者之间的差距,没想象中大。
这?时,王庭之主和诸位长老齐齐出现?。他们也不?敢直撄其锋,先看几欲将主殿钉穿的水链,再看已经平静下来,上位者气场极浓,一脸“叫你们圣者出来解决”神色的温家老祖,想想后续计划付诸东流,目眦欲裂,头发丝就差根根竖立起来。
什?么都?想到了。
没想到温家圣者突然对自己家发癫。
“去。”王庭之主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他重重闭眼,对身边人低声吩咐:“把傀阵师都?叫来,别分散了,全部?聚在这?。”
能来的世家都?来了,今夜之后,再也到不?了这?么齐了。
水链最终没有将王庭主殿夷为平地,两位老圣者出手了。
只见两道灵光冲天而起,合二为一,化作一只手掌将水链托起,两股分外强大的力量彼此消耗,生生僵持半刻钟,产生的声音急促尖锐,万分刺耳,最终同?时消散。
温禾安第一次见到王庭这?两位圣者。
他们的苍老肉眼可见,衰颓近在咫尺,就像两棵失去了养分的树,枝干还在,枝叶和根系都?慢慢凋敝了。很久没出手过?了,这?样碰撞一回?,精神都?好?似被?抽走了,其中一个更甚,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为首那个叠了叠眼皮,问温家圣者,颇为平和好?脾气:“天都?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温家圣者意思意思拱手,说?:“阴官家的当家人有空间术。”
王庭之主胀得面红,他已经后悔轻信了温家圣者信中的内容,让她踏进了王庭辖域,以为她独自一人来,又不?会?在表面上对王庭动手。温禾安夺琅州在先,算计江无双在后,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听听这?话。
一个九境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第八感,闻所未闻。
哄小孩呢?
两位圣者抚着雪白的长须,低低叹一声,也不?知接没接受这?个解释,他们似乎真的活得久了,脾气早被?这?世间磨没了,说?:“如今溺海不?稳,所有圣者都?该守着中心阵线,而非横跨万里,在他人主城之内释放第八感。”
温家圣者念及方?才发生的事,皱着眉受了这?话。
她不?知道妖血的事,更不?会?知道,这?句话会?成?为日后王庭指认天都?的一大佐证,因为表现?得实?在不?以为意。
两位圣者出面时,王庭主殿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出来,训练有序地散开,配合巡逻队巡查主城,安抚贵客,做派间尽显大族临危不?乱的气度。
温禾安蛰伏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两边圣者见面,暂时没管她,她手上绑着根徐远思给的傀线,在徐家人出来的第一时间,傀线就会?在指头上缠紧以示提醒。
半晌,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她祭着玄音塔,拥着一团骤亮的红光朝天都?圣者后背拍去,手指排开三道颜色各异,刻有花朵标识的小镖,分四次十二支,带起尖利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她身形闪挪到傀阵师那侧,对凌枝说?:“就是现?在。”
这?次没有黑云,只是道一闪而过?的黑线。
精准地带走了三四十位匆匆乔装成?巡逻队的徐家人,黑线还想顺带着将温禾安也带离这?要命的地方?,但没成?功。
空间术的存在本就叫人匪夷所思,同?样也有着更为严苛的使用准则。
目的达成?,温禾安转
忆樺
身就走,朝着溺海的方?向去。
她以为自己最多只会?面临圣者恼羞成?怒的反击,只是她速度够快,可以脱身。
但她小看了现?在王庭的混乱局面,也小看了天都?圣者的野心。
活生生的徐家人就在眼前消失,王庭之主心脏猛的跳动数十下,眼前一黑,手心中全是汗,冷汗,自打他当权,从没如此失态过?。现?在跟前有张桌子,他早就一把掀翻了。
傀阵师关系到两道禁术!
他们让徐家人下了三十二道傀线,选了三十二个有本命灵器的天骄,直待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傀线成?阵,族中人暗中出手,生夺这?些人的本命灵器,用这?些沾血的灵器促成?禁术八感中的“融合”一术。
同?时,他们早就选定好?了八感中的圣者之器,毋庸置疑,这?世间最为厉害的圣者之器非徐家“金银粟”莫属,此阵已经被?圣者夺下,可阵心要用徐家人的血滋养,更能激发出效果。
原本,万事俱备。
现?在是鸡飞蛋打。
最为致命的是。
两位老祖油尽灯枯,平素用堆成?山的珍稀灵物养着,还是眼看着虚弱下来,时间一日少似一日,今晚却被?迫出手与温家圣者硬碰硬来了一场,他们怎么经受得住!这?一下可好?,还能撑多久——
王庭之主脑海中念头还停留在这?一句上,就见到了更为疯狂致命的一幕:温家圣者再次出手了,用了十分高明且具迷惑性的障眼法,招式看着是对温禾安追去的,一转头,就到了两位圣者跟前!
天都?圣者当然不?急着追温禾安,在水链将王庭这?两位老怪物逼出来后,她的注意力就不?在温禾安身上了。三家井水不?犯河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两人,现?在一见,别的都?可能是假的,但是萎靡的气息总是真的。
空间术是现?有的借口?,证明她对圣者出手是无意的,毕竟方?才也都?见到了,那群人平白无故消失。
王庭这?两人一死,三方?局势立马发生变化。
能有机会?加快这?个进程,天都?圣者自然不?会?犹豫,实?际上,出手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王庭两位圣者再也绷不?住宽和颜色,他们确实?大不?如从前,可两人加起来难道还能在明面上落于下风?他们出手将攻势搅散,拍碎,其中一个手掌不?自然抖动两下,好?在下一刻,另一股浩大的力量从半空降落,径直挡下余波,那是个长相板正的中年男子,眉一皱,煞气扑面而来。
对天都?圣者很不?客气,直呼其名:“温绛,你是要现?在和我?等开战吗?”
说?完,没给天都?圣者回?答的机会?,依法炮制地接连甩下三道攻击:“既如此,便先留下来吧。”
“绝无此意。”
天都?圣者目光一敛,视线穿透虚空,遥遥锁定温禾安的背影,她对王庭三位圣者提出暂时止战的要求:“我?来王庭,只为清理门户,今日罪魁祸首是谁,三位心中自有定断,不?必我?多费口?舌阐明。”
“此女必成?祸患。”
话音甫落,她率先摁下一指。
王庭三位圣者今夜可谓压着满肚子的火,一切都?滑向了最坏的一面,他们也不?是傻子,天都?圣者不?是好?东西?,但不?是主因,空间术不?空间术也暂且放在一边。
今夜不?死一个人,不?见血,撇开面子里子不?谈,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杀!”
王庭两位圣者都?出了手,另一位精神实?在不?济,险些要当场呕血,消失在大家视线中。而随着这?一声清喝,两道长风吹起,裹挟着无边威压,从背后直追上温禾安,一左一右,像两道长镰刀,要将她拦腰斩下。
温禾安离溺海不?远了,千米不?到的距离,但不?得不?停下来应对圣者的三道追击。
果真是人一多,就会?出意外。
这?就是她事先设想不?到的意外。
玄音塔已经碎了只铃铛,被?温禾安小心捏在手里,等着日后找个时机修复。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将泛着七彩色泽的小塔丢出去面对两道圣者攻击,那是它的极限。
还有一道要自己对付。
那一道属于年迈虚弱的王庭圣者,不?是巅峰时的水准,但依旧不?是九境可以应付的。
温禾安给自己套了几层防御灵宝,蹲下身,五指抵在地面上,无数道涓涓细流旋即蜿蜒着从她脚下蔓延出去,像大树伸展出去的无数根枝丫。那不?是水,是纯粹的灵力,她以灵为道,对灵力的掌控度已经到了极为深入可怕的一步。
但无济于事。
一半圣者之力,和完整的圣者攻伐,是两码事。
溪流从地面飞速往天上伸展,悍不?畏死地缠住了袭来的那阵长风。灵流很有韧性,生生不?断,源源不?绝,抽取的是温禾安的力量,这?种力量消耗比拼太过?可怕,且双方?实?力悬殊,她能感觉到迎面而来死亡的刀锋和自身力量的枯竭。
时间在此刻才成?了最漫长残忍的东西?。
依靠自身,不?借助外物与圣者之力比拼,这?是第一次。温禾安有种身体真成?了瓷器的错觉,泥胚子在烈火中烧着,耐不?住高温,这?里裂一道,那里裂一道,说?不?准哪个瞬间就全盘失守,裂成?无数片。
温禾安眼角有血泪淌下,肌肤上也有血珠不?断冒出来,她顾不?上擦拭,咬牙将手伸到灵戒中……还有一道圣者之器,雪钓图。
雪钓图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
就在这?时候,有如实?质的长风后又扫出一股力,压力骤增,温禾安五根手指指甲崩裂,手臂抖动的弧度很大,袖衫已经噙满了血,湿哒哒地贴着肌肤,黏腻,温热,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明。
她已经很少在对战中感受真正的死亡逼迫,但她急切的渴求力量与成?长,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但现?在够了,该领教的领教了,圣者的实?力她有数了,该是时候撤退了——她不?能受濒死的致命伤。
她抽开雪钓图的系带,才要展开,就紧紧攒着那卷轴,浑身一震。
身体之中,不?知是受到哪股力道冲击,先前那股从传承中汲取的绿色灵力,原本如安静的蚕丝遍布贴附在全身骨骼之中,现?在却齐齐涌出来,投进神识中,血液里。
随着这?股力量的融入,将温禾安死死困住,难进分毫的修为又开始缓慢往上攀升,最终艰难突破一个小小的关卡,停在某个玄妙且不?为人知的境界。
温禾安额头一片细汗,脑海中像是有几方?势力在搅动,另一种疼痛尖锐的漫上来,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因为风的余威已经到了眼前,此时催动雪钓图已来不?及。
她只得将雪钓图反手丢回?空间戒中,咬着牙躲闪着选了个长风袭来最薄弱的角度迎上去,红色匹练在她掌中游动,往前推动时磅礴雄浑。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好?似也是要正面应敌的意思,温禾安不?管,攻势甩出后朝后暴退。
圣者之力被?击溃!
无数关注着这?一幕的人霎时哗然不?止,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那是温禾安自己的力量!
但怎么可能?!
她到圣者了!?
温禾安靠近了溺海。凌枝立马伸手,用匿气一卷,将她带上船,见她活着,重重松了口?气,眉间焦虑不?安退散下来。
远处火光冲天。
温禾安打了多久,凌枝就烦了多久,尤其后面隔空看两个圣者一个比一个不?要脸,现?在还紧追不?舍,顿时腾的站起来,面无表情像条美人鱼一般投入溺海中,留下一段声音:“我?去去就回?。”
在溺海上,没人的本领能超过?凌枝。
圣者根本不?敢进来。
温禾安死死搭着船杆,徐远思和徐家人已经团聚了,但被?凌枝严令禁止只能待在某一个区域,只能不?断地通过?四方?镜表达关心和感激。其他人大概也同?样得到了警告,甲板上一时只有温禾安一人。
修为……这?是圣者?不?,不?是,只是突破了九境巅峰,靠近了圣者,却没正式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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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那段关卡,这?算什?么,半圣?
很快,温禾安感受到那股力量隐回?身体,自己还是九境巅峰,但关键时候能够催动它再次到达那种状态。她依靠着自身之力将一道圣者攻击磨掉了,虽说?那位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并非全盛时的状态,但依旧不?是九境能抵抗的。
半圣。
未来对敌的大杀器。
这?一次,她好?似走在了所有人前面。
温禾安却高兴不?起来,一时间甚至分不?出心神再想,她只觉得额头两边的骨头疼得像是被?小铁锤一下下敲开了,敲碎了,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她不?会?忘记这?种疼痛,这?是困扰了她一生的恐惧。
手指还在细细抖着,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面具一角,精准摸到左脸那块肌肤,没有,没有出现?裂痕,证明情况还算稳定,可头上……那又是什?么。
温禾安不?得不?想到罗青山的那句话。
当身上出现?两道妖化症状,就是妖血即将失控的征兆,无药可医。
温禾安摁着额心一侧疼痛的地方?,照这?个对称度,会?是什?么。她觉得荒诞,浑身都?痛,分不?清究竟是伤口?痛,头痛,还是五脏六腑的挤压痛,想,难不?成?是什?么妖物耳朵么。
要如何遮呢,
总得遮一段时间,她还有事没安排好?,还有那么多人没杀。
……
凌枝没多久就回?来了,还顺带拎来了个熟人。
熟人是幕一,他如今见到温禾安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肃然起敬来形容了,那可是三位圣者同?时出手,没死不?说?,居然还能站着!
但他这?次来是为正事,急事。
云封之滨现?在所有的巫山势力都?归温禾安管,温禾安没事有事反正都?不?会?用他们,但有任何变动都?得和她说?,这?是规矩。
还有就是,他要找凌枝让行个方?便。
商淮已经跟凌枝发过?消息了,但这?个时间点,这?两位都?没看四方?镜。
真是要命了。
头顶疼痛最剧烈时,温禾安脸色惨白,实?在忍不?住偏头吐出一捧鲜血,她摆了下手,用手巾慢慢擦拭,示意不?用管她,接着说?。
幕一头皮一麻,在凌枝冷酷不?善的视线中开口?吐露前因后果:“公子这?次去萝州城,带了族中三位长老,十余名外执长老和执事,人数不?算很多,但怎么都?够了。谁知就这?次不?同?寻常,传承开启,需要同?行队伍中的大半人结阵护法,其中包括两位排名最前的长老。”
等于说?他们现?在能出手的人并不?多。
这?事实?在也打了巫山一个猝不?及防。
从来没有谁进传承需要这?种阵容的护法。
当初温禾安等人进去,外面可没一个人守着。
“公子进传承当日,就清理了所有守在传承附近的盯梢探子,云封之滨这?边也没有异常。可林十鸢突然给出消息,说?有两辆云车从云封之滨出来,半途在江州停了一会?,找珍宝阁补充了海量灵石,云车分别隶属于天都?和王庭,目的地在萝州,最多再有一天半就能抵达。”
“圣者不?能进传承,无法露面,族中二长老与四长老已经赶来,但巫山距离萝州太远,时间上怕赶不?及。我?的意思是,我?与宿澄等人先从萝州赶过?去,为公子支撑。”
幕一无师自通地拍凌枝马屁:“世上再快的云车也不?及家主的摆渡法门,还请家主帮个忙,我?们愿出高价来请。”
不?管是传承中的人中途出来,还是外面的人攻进去,一旦过?程被?打破,全盘都?将中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世上最大的机缘跑了不?说?。
可能还会?为陆屿然本身带来反噬。
凌枝高高挑起眉:“温流光和江无双?他们是蚂蟥缠在了你和陆屿然身上么,怎么哪哪都?有他们,烦不?烦人呐。”
她想拒绝,让出两位阴官给他们带路,时间上慢一点也没办法。
温禾安这?样子,待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圣者不?是好?招惹的,她准备带她回?渊泽之地养着,还能陪她谈天说?地,妖眼附近那两棵桃树说?不?准有救了。
“时间拉得太长了,你们撑不?住。”轻轻出声的是温禾安,她看起来实?在难受,伏在船杆上,眼皮被?汗水沁润了,睫毛也是,没有起伏时像一道安静诡异的纤瘦躯体。
头上剧痛现?在才慢慢消减,没有诡异的东西?冒出来。
暂时可以松口?气。
她看向凌枝,道:“去萝州吧。”
凌枝眼皮直跳,她走过?来,凑得很近,睫毛几乎要贴上她的眼睛,确定她没开玩笑才拉开距离:“你才跟圣者打过?,又要去和那两个打?”
“别担心,路上几天可以恢复过?来。”
“圣者不?出面,九州只有我?能同?时牵制住温流光和江无双。”
这?是事实?。
温禾安看了看自己双掌,睫毛向上微掀,尖细的下颚抬起来,声音低低的:“……他需要我?,我?必须到他身边去。”
撑住这?一局。
也唯有她可以。
就像当初,他除夕才从妖骸山脉出来,遇上袭杀,重伤未愈,仍顶着枯红蛊来归墟捞她那样。
哦。
凌枝不?懂,但不?妨碍她得出结论:两个天赋绝伦,但被?情爱冲昏头脑的疯子。
第 102 章
六月十二?, 子夜,归墟海边大雾弥天,两架云车遮天?蔽日, 一前一后停在秘境之门前。有人从云车中下来, 一行十余二?十个,人都进去后,云车就?由人驾驶着纵入云中,留下个庞大的轮廓虚影。
秘境正中,深夜该有的平静被突兀打破。
随着最中间那座传承的成熟, 整座秘境隐约虚幻起来,力量被肆无忌惮的抽取, 像供养着一只?胃口?巨大的饕餮。
可想而知,最中间那座传承中究竟有着多大的好处。
温流光与江无双已经进过传承, 但这不妨碍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他们离开了秘境,可手下的人还都守着, 三?日前突然得到的消息, 连风云会都撂下了,直接赶了过来。
赶到一看情势, 均心照不宣笑了下。
商淮眼皮跳已经有两天?了,事实上,几天?前, 他们才到这的时候,他心中就?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族中排名?前十的长老,这次来了三?位, 实力跟穆勒不相?上下,无一不是经验老道毒辣的九境巅峰, 就?算是江无双和温流光带人来,也丝毫不带怕的。
——王庭和天?都不可能将这个机会让给巫山,他们来之前自然做了这方面的打算。
谁能想到这个传承居然还要人结阵护法!
如今三?位长老,三?长老和五长老都在阵中充当阵心,腾不出手,他们这边的阵容霎时弱了大半。他和七长老大眼瞪小眼,每对视一眼,都要皱一次眉。
陆屿然进传承前,直接清场了秘境内圈,没让一个人走脱,而意识到事情不对的第?一时间,商淮就?将情况跟族内沟通过了。二?长老和四长老都在赶来,如果情况顺利,消息不走漏的情况下,只?要再多争取三?日时间,到时候就?算那两边反应过来,也无济于事。
可巫山一直很倒霉,今年?更倒霉,“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词,用在什么时候都极为合适。
天?都和王庭偏偏就?知道了!他们从哪知道的?!
事情一下变得十分棘手。
要知道,巫山和归墟之间,可隔着个王庭,多出近三?日的路程。就?算他们先出发?,也有一天?多的时间差。
这一天?多,谁来顶住?
谁顶得住啊?
商淮跟温流光和江无双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嘴欠,和这两方势力那是无时无刻不在结梁子,但很惨痛悲壮的事实是,动起真格来,他的手上功夫肯定不如嘴上功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个也打不过。
打起来,他可能要壮烈牺牲。
于是真见到这两人的时候,商淮沉着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和巫山一众人挡在传承和护法
忆樺
阵前,面色沉如水:“来得可真快。”
江无双在路上就?知道了王庭的变故,心情糟糕到极致,两位老祖回到祖地后的状态极差,原本可以撑到明年?年?末,现在看来能不能到今年?年?末都不好说,禁术“融合”也没了……成功截胡陆屿然让他提起了些精神,露出几天?来唯一一个笑容,语气轻轻:“再快也没巫山快。”
从来都是商淮不动声色怼得人面红耳赤,自己还没被堵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形势所?致,说话也没底气,他冷声:“来这么多人也没用,传承不认你们就?是不认,上赶着更得不到什么。”
“那又?如何。”
说话的是温流光,温家圣者出手但没能击杀温禾安,尤其还伴随着温禾安可能摸到了圣者门槛的消息一同传来,让她心中极其烦躁,话语冰冷刺骨:“我?们得不到,陆屿然也未必能得到吧。”
摆明了。
他们来的目的不为别的,没想私吞传承,所?以传承认不认都没什么,他们唯一的目的是破坏传承,将陆屿然逼出来。
这种东西,要么大家都别得到,绝不能落在其中一个人手里。
图什么啊这是。
商淮面色凝重,他掌心合十,倏地一转,抽出一柄墨色软剑,知道这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顶级战力就?那么几个,站在一起,优劣势很明显,温流光锁住了巫山七长老,轻蔑地一瞥商淮和他身边两位长老,朝江无双道:“速战速决,对付这几个差的,你没问题吧?”
江无双要笑不笑地拉出个完美弧度:“当然。”
温流光与七长老很快战至高空中,昔日风云人物与今日少年?至尊相?遇,战局瞬息万变,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谁都知道,七长老不是对手,他拖不了太久。
至于江无双这边,更没悬念。
两位九境,开了第?八感,也强,但不够看,至于商淮,他连八感都没开。
几人很快交战在一起,开启了第?八感的九境手上都有真本事,那几位长老有配合,甚至有融合秘技,起先跟江无双打得有来有回。这是因为他们可以动用第?八感,而江无双的第?八感生?机之箭需要汲取周边千百里的植株生?机,这些早已经被传承吸干了,凭借这个,也拖了江无双一段时间。
可第?八感短时间内只?能动用一次。
优势很快不再。
商淮跟江无双的每一次碰撞,一定能感受到身体里哪一片骨头?嘎吱嘎吱作响,那声音让他自己牙酸,回头?一看,执事们与普通长老们的混战也是超乎想象的节节败退——江无双和温流光既然来了,肯定要保证破坏传承后,能在三?位巫山长老和陆屿然的围剿中从容脱身,他们带来的阵容不弱。
简直是,令人绝望的场面。
半空中,温流光在激烈的交手中朝江无双看过来,红唇似烈焰,不耐而冷漠地问:“少浪费时间,你究竟能不能行,不能行换人。”
江无双一掌横推,推得商淮身边一个老者身形暴退,胸膛霎时间血肉模糊,不忍直视,气息即刻萎靡下来,江无双收起笑,面无表情负手而立,风轻云淡道:“看,并非我?不留情面,有人催呢。”
他白衣翩翩,很是潇洒俊逸,一袖撂开三?五人,不紧不慢往后方护法阵上去,手掌伸起,落下,距离法阵几米时倏然顿住,身体旋即倒退几步,手指中有鲜血喷涌而出。
商淮站在他对面,别提多狼狈了,束发?的发?带也散了,压根都不想说话了,一动嘴巴,就?想吐血。
他炸了件九境灵器。
江无双哑哑笑一声,看着顺着指骨往下淌的血,说:“我?原本不打算杀你。”
“你自己求死。”他话势倏然一收,身形和灵力同时暴起:“那就?怨不得我?。”
接下来半个时辰,商淮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时刻,完全取代了夺取玄音塔时的阴影,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在死过去和吊着一口?气之间痛不欲生?,没死全靠自己顽强的意志。
开玩笑。
陆屿然还在后面呢。
那特么,可是他从小到大,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虽然性格臭,没几句好话,但就?和多年?前他所?承诺的那样,陆屿然在身后接受帝主传承,为九州千万人撑着,他也在前面撑着,不死不退半步。
江无双不耐烦等,直接丢出一道圣者之器炸在了护法阵上,商淮瞳孔一震,想也没想,咬牙用最后一点?力道甩出一道圣者之器。江无双看着已成血人,但一而再,再而三?打乱自己出手计划的人,没想到他还有圣者之器这种东西。
商淮用掉圣者之器后,觉得是真玩大了,他以后别想再回天?悬家的大门,除非陆屿然出来后补一道给他。
然而就?算惨成这样,差距就?是差距,不敌还是不敌。
除了绝对的实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这种局面。
护法阵最后也破了,骤然遭逢变故,里面几位长老都横飞出去,三?长老和五长老好点?,但也遭到了不轻的反噬,一时间顾不上法阵,跟两边的人交起手来。
商淮再一次被江无双针对,身体遭到气浪攻击,如炮弹般甩出去,甩到一颗古树上,吐出一大口?污血,感觉这下自己是真要死了。
他视线一直盯着那座宏大的传承,寄希望于帝主,每一次外人以为绝顶的机缘,陆屿然都要吃不少苦头?,“帝嗣”没想象中那样舒坦高贵,希望帝主能明白这一点?,对自己选中的后人好一点?!
然而他只?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像是琉璃罐子从高处碎裂的咔嚓声,他伸手擦掉眉毛上淌下的血,见到传承上那层淡蓝色结界上裂开了一道痕迹,几位长老见状目眦欲裂,高声喝:“——不要!”
暂时还没人碰结界,虽说护法阵没了,但里面不至于这么快就?受到了影响,此?情此?景,唯有一种可能。
里面的人感知到了外面的情况。
他放弃了传承,要出来解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淮觉出极为深重的苦涩和丧气,喉头?不知是被血哽住了还是怎么,很是酸痛,俯下身连连咳嗽,眼前一阵阵发?晕,求神拜佛肯定出不了奇迹,他捏紧拳,不知怎么,脑子里唯有一个人名?。
“温禾安……”
他想,温禾安会到吗,她才和圣者打完,她真的会来吗。
现在这个局面,可不是谁都有勇气出面的。
她不来,谁都没法说什么。
她若是来了,商淮心想,从今以后,谁再说温禾安一个不好,不管族内族外,他都第?一个站出来骂他们瞎了眼。温禾安和陆屿然,在他这里,就?是绝配。
在第?二?声碎裂声响起时,他就?不想这些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也就?是在这时候,几道身影极快地横穿虚空,灵猫般出现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
温流光和江无双第?一次同时变了脸色。
一只?手落在商淮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旋即,触感消失,一道温热的气息出现在眼前,伴着淡淡的发?香,商淮心如死灰,勉力睁开眼睛,见到了凌枝熟悉的小圆脸。
她眨了下眼,扫视他一身,问:“你是要被打死了吗?”
“……”
商淮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是临死前美好的幻象,但凌枝的话太真实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了些,费力偏头?往凌枝身后的战局看。
打斗渐渐停了下来。
他找到了这突如其来寂静的源头?,眼前一片晃动光晕,迟钝懵怔,还是顺着温流光恨入骨髓的视线找到了全场的焦点?。
温禾安脸上抵着鎏金色面具,那是一个很典型的狐狸笑脸,穿了件条张扬的红裙,身段窈窕,曲线中蛰伏着神秘的危险和力量。
她习惯了这种场面,一旦出现,各种各样的视线总是聚集在自己身上。
她目不斜视,朝着最中间那座传承走去,巫山长老惊疑不定,想要挺身拦她,却见临近传承前,还纠斗在一起的巫山和王庭执事被迫中止,她五指一曲,快到没看清动作,王庭那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鲜血喷溅,横死当场。
巫山的长老抹了把脸上的热血,见三?长老和五长老都没
忆樺
出声,默默站了回去。
江无双心中烧起无边怒火,他已经被这一件接一件不受控制的事刺激得要没有理智了。
活到现在,百年?了,他所?受过的挫折加起来没有今年?一年?来得多。
他胸膛骤烈起伏,眼睛里笑意全然消失,只?余暴雨前的肆虐阴沉:“什么意思。温禾安,你打定主意与我?王庭为敌?”
不是没有警告的意思。
温禾安还在往前面走,跟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但她声音天?生?温柔,才杀了人也不沾什么戾气,显得干净清透:“哦?王庭不是早就?与我?为敌了?这萝州城里,耐心找找,还能找到王庭对我?的通缉令。”
江无双感受到了压迫感。
是的。
从前温禾安有实力,但脱离了世家,他始终没将她放在和温流光同等的位置,自打知道她从三?位圣者手里全身而退,没残疾,没卧床,还能来这动辄杀人后,在他心中的威胁程度骤然拔高。
王庭现在情况特殊,他不想惹上这温禾安这个麻烦了。
见温禾安接着往前走,而她一人加入,就?让局势发?生?了变化……现在是护法阵被打破,巫山三?长老和五长老吃了反噬,受了内伤,猝不及防下才有这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他们现在正疯狂咽着恢复的丹药,过不了多久,就?有重新结阵的机会。
绝对不可以!
江无双捏了下拳,他深深盯着温禾安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现在退出,不再插手三?家之间的任何纷争,我?代表王庭与你和解,从此?之后,王庭任何人不再为难你,往事一笔勾销。琅州之事也作罢不提。”
真是好大的脸。
江无双何时给人这样的脸面过,说是和解,在某种程度上,实则与示弱没什么两样。
温流光瞬间甩脸,任何抬高温禾安的人在她眼中都是敌人,更遑论原本就?是敌人,她同样察觉到情势失控,当即目露讥嘲,嗤笑:“这种时机都捉不住,没用的废物。”
江无双太阳穴上有青筋在隐忍跳动。
凌枝有些讶异,她在商淮身边幽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王庭跟人服软呢。”
商淮嘶了声,后知后觉感觉自己现在大概很不成样子,抬起袖子擦了擦,又?想遮一遮,凌枝皱眉看着他莫名?的举动,说:“别遮了,两边都青了。”
颜值下降了不止三?个度。
谁打人还打眼睛啊。
她声音逐渐不悦起来,问:“谁跟你打的。”
商淮觉得有些丢人了。
凌枝开始皱眉,又?问了声:“谁打的。”
“……江无双。”
“哦。”凌枝活动了下手指,说:“等会看着他怎么被揍的。”
温禾安出现到现在其实不过须臾间,但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她走到传承跟前时,它已经裂开了第?三?道缝隙,原本平滑的表面泛起水纹一样的涟漪。
她没有回答江无双的话,而是丢出一道结界,屏蔽了外界声音,但为了让巫山人安心,还是让他们看了结界中的画面。
“来得好像有些迟,但赶上了。”
她手掌轻轻贴在涟漪上,里面有两种力量,帝主的力量抗拒她的靠近,但另一股力量无条件接纳她,与她无比贴合,石榴红裙边垂在脚踝边,轻抚夏夜草丛,她轻声道:“没事,云封之滨的事已经结束了。”
“我?到了,巫山和传承也不会有事。”
温禾安慢慢将鬓边碎发?拨回耳边,侧首:“接下来……在传承结束之前,没有一个人能闯进来。”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又?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传承停止颤动,裂缝没有再接着扩大。
温禾安浅浅笑了下,随后跨出结界,气势蓦然一变,她先是朝三?长老和五长老点?头?示意,道:“几位长老接着护法即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巫山的人没见过这等峰回路转,个个悄悄翘起胡子,点?头?回礼,什么也没说,结阵的结阵,准备反攻的也开始做准备。
温禾安看向江无双,可怕的威压霎时铺展百里,肆无忌惮囊括整片战局,风吹起她的裙角,鲜血般张狂残忍的色泽,她吐字清晰:“我?拒绝。”
她发?出邀请:“来吧。”
她接手了战局。
第 103 章
传承内, 长空廖寂,焦土千里,天幕被精准地划分为了两半, 一半皓月皎洁, 如流银倾泻,一半烈日暴烈,如炽火焚烧,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拧成有若实质的灵力绳索,严密系在站在阴阳交界之处的人影身上。
再温和的力量, 积涌成?江洋,也不好承受, 更遑论两股力量相生相克,并?不温和稳定。
陆屿然进来已经几天了, 别人进传承或许是?机缘, 是?格外的恩赐,但对?他而言, 只会是?一个又一个必须闯过去的关卡。
不能退缩, 不能?倒下。
帝主像在用为数不多存于世间的力量去雕琢一件足以为九州抵挡绝大多数风险的强大兵器,他已经足够优秀强大, 这种力量却想让他更加无坚不摧。每次出手,不是?要增强什?么,就是?要改善什?么。
果真, 又?是?一次残酷的淬炼。
过程十分?痛苦,但陆屿然从来?是?个可以忍受痛苦的性格——他的第八感“镇噩”堪称九州史上攻击性最强的八感,那不是?用来?对?付人的, 按理说也不是?人的躯体能?承受住的,但陆屿然最终还是?做到了。
现在传承的力量仍旧在增强他的第八感。
说增强不太贴切。
陆屿然原有的第八感一旦施展, 千里内所?有生灵荡然无存,因为力量太盛,同时会耗支他自?身,而这次传承意在改善这一点,能?让他根据妖气范围与多少决定第八感的施展范围和强弱。
在对?付妖气,镇压妖骸山脉这件事上,陆屿然没有选择,唯有接受。他的身后?就是?九州,是?巫山数以万计的族人,他的父母亲人,好友。
现在还多了个尤为特殊的的人……
陆屿然能?察觉到商淮的命牌光芒已经黯淡了大半,如风中?火烛,昭示着外面情况到了何其糟糕的地步。
他眼皮沉得很,对?疼痛已经麻木,但身体仍有本能?反应,汗水滑过眉,在他抬眼时滴到眼睛里,涩疼,浑身脉络撕扯纠缠,剧烈跳动,第八感完全混乱,像一片被推翻重建的废墟。
艰难站起来?,天地间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响起锁链碰撞的清音,他疲惫至极,哑声说:“出去解决一下。”
“——等下回来?。”
这次第八感的扩张,他不愿放弃,“镇噩”的攻击力如果可以控制,范围缩小,精准到个人,对?战时的优势暂且不提……温禾安的妖化?,又?多了一种遏制方?式。
方?法越多,他越心安。
但压在他身体上的锁链霎时沉下来?。
这是?不赞成?。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这是?其一。其二是?,断掉的传承想要再续,那前面几?天受的苦就白费了,他就算再回来?,也不一定撑得住。
陆屿然不再多说什?么,他愿意忍受,但从不是?任由摆布的傀儡,确认说不通之后?,双腕一动,手指舒展,手背上倏的迸出根根青筋,他抬眼望向结界外,吐字:“现在不出去,要等外面人全死了被人逼出去吗?”
话音落下,惊人的力量开始冲撞结界。
传承之力不会过分?阻止他,怕他伤上加伤,很快结界由里至外碎裂,只剩最后?一层时,熟悉的灵力涌进来?一丝,因为太熟悉,就一点也被陆屿然捉到了。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半晌,陆屿然的灵力往回拢,束回掌心,他垂眼,缓缓扯了下嘴角,回到原来?的位置,双臂一伸,朝半空中?轻声说:“来?。”
两股力量蜂拥而上,将他淹没。
===
结界外,四周阒静,灵力涌动间肃杀,压抑。
时到今日,经历太多变故,只要遇上温禾安,板上钉钉的事都能?翻个面来?,比见了鬼还邪门,温流光心性被狠狠磋磨过,现在环着胸是?真的只想冷笑:江无双这没用的废物,以为他多厉害,是?,嘲笑别人挺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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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缩头乌龟认怂也挺厉害。
自?以为是?,还没人领情。
但她没再说什?么,被锁在温禾安的气机里,让她心火燎烧,杀气腾腾,言简意赅地和江无双对?了个眼色,说:“一起上,杀了她。尽快,能?不能?行?”
对?她来?说,杀了温禾安和破坏陆屿然的传承同样重要,她不能?再忍受一次被温禾安耍得团团转的事情发生了,成?为九州的笑柄不说,她已经怀疑自?己生出心魔了。
江无双隐晦地扫视了圈战局。
先前缠住他的巫山一众已经没什?么战斗力,商淮还剩一口?气都算他顽强,唯有个七长老还在,但不是?温流光对?手。方?才的僵持是?谁也不肯先亮底牌,他们并?非多牢固的合作伙伴,防着巫山的同时也要防着彼此。
“行。”江无双语气阴恻恻,被下了这么大的脸,他维持不住笑容:“拿真本事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几?人转瞬间战到半空中?。
温流光和温禾安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但在江无双这里不是?这么个情况。他和温禾安碰了几?招,对?面不弱分?毫的战斗技巧和力道?让他紧绷着警惕起来?,身体本能?告诉他,这是?强敌。
跟商淮等人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在明?面上出现,站队巫山。”
江无双一双眼睛紧盯着温禾安,他不得不拔剑,惊人的剑光与洪流般的灵气对?撞,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嘴唇张合,声音不高,但饱含了情绪,极为不解:“你曾经是?天都的少主,为天都做了多少事,我难以想象,巫山怎么能?和你达成?合作的。”
“他们相信你?”
在场诸位都是?什?么耳朵,听了这话,几?位正在紧急恢复,往嘴里塞丹药的长老眼皮纷纷跳起来?:他们可没和温禾安做交易,这位根本不是?来?护巫山的,但她能?来?,他们没什?么好说了。
一边的商淮咳了声,他眼皮太重了,但不敢阖上。
不看他们打完,或巫山援军赶来?,他总觉得还会横生波折。
巫山倒霉是?出了名?的。
凌枝听着很是?惊奇:“我之前觉得温流光脑子不好,没想到江无双看起来?没好多少,他这是?在挑拨离间?还是?想撬墙角?”
劫后?余生,商淮对?一切都看淡了,他有气无力骂了句蠢货,说:“他马上就知道?这墙撬得撬不动了。”
知道?内情的人觉得毋庸置疑,这肯定是?要将关系公之于众了。
凌枝托着腮,等着看江无双和温流光惊掉大牙的表情。
温禾安敛下眼睫,以极其精妙的角度避开凌空的剑光,声音微寒:“王庭现在好奇的事越来?越多了。”
因为江无双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出错了。他追杀温禾安的时候,想的不多,双方?绝不可能?建立信任,她不会为他所?用,一个真正实力极强,野心极强,堪当家主的人,是?不会真心实意为别人做事的,但巫山做到了。
她不可控的缺点,尽数成?了优点。
而王庭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间,是?最需要人的时候。
江无双笑了下:“我这人对?想不通的事,总是?格外好奇,想方?设法也要知道?答案。”
他的视线阴湿,褪去笑容时,像条攀附在肌肤上的蛇,与剑修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温禾安找到机会,强压上去,指间灵鞭甩过他握剑的手掌,鲜血滚落下来?,错身时,她看似出于好心给了他回答。
“我只负责保证陆屿然的安全,巫山其余任何事不归我管,与我无关。”和巫山捆绑在一起,对?温禾安和巫山来?说都不是?好事,彼此都嫌累赘,她并?不揽这个活。
“所?以。”她说:“你今日过不了这关,不若考虑暂退吧。”
话音甫落,温禾安皱眉,看向半空中?。
温流光已经忍受不了江无双丢人现眼的愚蠢,她不知道?他在墨迹什?么,和温禾安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他们怎么敢的,不怕被坑死吗。
这个人指望不上,但拖住温禾安也行,她自?己上。
七长老带伤上阵,毕竟年老,不及年轻人身上那股越战越勇的劲,攻势上被找到一个漏洞就是?节节败退,被温流光用仅次于第八感的招数击得暴退,难以为继,从半空跌落下来?,半跪在地面上呛咳不止。
温流光拿下这一局胜绩,从另一边直取护法阵和传承结界。
结界表面已经布满蛛丝状碎裂痕迹,不堪一击。
江无双这时候和她有了默契,立刻挡住温禾安的前路,说:“你话说得太早了。看来?需要退的并?不是?我。”
事情经历波折,但最终还是?往事先预想的那面发展了。
“看看。”江无双示意她看看四周,说:“一对?二,今天陆屿然的传承顺利不了,你也自?身难保。”
温禾安想起了两天前自?己额心上方?的疼痛,抿了下唇,视线隐晦扫过温流光与江无双,他们也都进了传承,进步肯定是?有的,多与少而已。她和这两位战力相当,一对?二原本相当吃力,这次突破后?不是?不可以做到,但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那就速战速决。
“是?么。”
“之前或许不行,今天可以来?试试。”
温禾安停下动作,她回身看着温流光背影,裙边袖角与长发在风中?剧烈拂动起来?,这风来?得奇异,只她身边有,伴着馥郁花香。庞大而澎湃的领域形成?轮廓,她站在正中?心位置,眼睫一抬,十分?平静:“我说过,在传承结束前,没人能?踏进去一步。”
她厌烦了这样来?回的试探,你一招我一招无关痛痒的较量。
这样他们永远不会退。
想要他们退,只有将他们打得断骨骼,逆肺腑,手段用尽,惊疑不定。
某个瞬息,温禾安两瓣眼仁中?清晰呈现出来?的,不是?对?面的江无双,而是?盛放姿态的花朵,她手指轻轻抬起,往温流光的后?背摁下,像拽起了纸鸢的那根线:“你的对?手是?我——回来?。”
“这是?……”比前段时间更为迷离梦幻的花丛出现在瞳孔深处,商淮才吃了药,觉得好一点,现在又?不太好了,这招式不是?冲着他来?的,但压迫感比上次凌厉太多,让他有种头皮被针扎的刺痛感,因此说得有些不确定:“十二花神像?”
“嗯。”
凌枝好心介绍:“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好好看看。和你上次看的不一样,这次可不仅仅只是?漂亮。”
“陆屿然还真有面子,十二花神像难得露面一次,尽用在他身上了。”
凌枝还在纠结温禾安刚才的回答,微微皱眉,直接问:“她为什?么说在帮巫山做事保护陆屿然。你们长老说什?么了?倚老卖老欺负人对?她施压了?”
这是?真冤,商淮连声否认:“……怎么可能?。先不说谁敢去给二少主施压,巫山这边,也没人敢将手伸到陆屿然身上去。”
除非活够了,想给安逸的人生找点刺激。
“巫山大长老呢?”
这问哑了商淮,大长老,家主和陆屿然三者之间,父子关系,叔侄关系一向让人紧张且捉摸不透,但:“不会。他们是?最没可能?做这种事的人,他们很注重细节,陆屿然是?帝嗣,他们不会不经过他同意就妄自?行动。经此一事后?,就更不会了,巫山不是?恩将仇报的种族。”
凌枝寻思着原来?是?她自?己不认,表情一松,道?:“喔,那没事了。”
商淮靠着皲裂的树干,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他现在担心的是?打得打不过,掂量了会,觉得不好说,问凌枝:“你知道?二少主的第八感是?什?么吗?”
“算是?知道?。”
凌枝给出评价:“世间最酷的第八感,绝无仅有。”
商淮稍微松了口?气。
“别想了,她的第八感不是?用在这些讨人嫌的东西身上的。”
商淮眼里浮现出疑惑:“不是?战斗?也不是?疗愈,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凌枝想着照顾伤患,语气也没多重,想了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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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马上就到秋天了,过不久你自?然就知道?了。”
商淮更不理解了。
什?么第八感还和季节扯上关系了。
“话说回来?,温禾安打人也不需要用第八感,你难不成?以为温流光的杀戮之链和江无双的生机之箭,会比十二花神像强?”
商淮听得半信半疑,他不是?不信温禾安的实力,七长老还能?顶上的话另说,但现在情况摆明?了要温禾安独挑大梁。
这才说了没两句话,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摊开手一看,掌心中?都是?血沫,凌枝好心给他递手巾,见此情形,才沉下去的愠色愣是?又?翻卷上眼底,冷冷说:“行了你好好歇着,心放回肚子里。”
“谁说她要孤军奋战了,我不是?还在这里?”
“你要出手?”
凌枝觉得自?己的珍珠耳铛沾到了露珠和血液,取下来?后?丢了一只,抓着另一只在手中?玩,她慢吞吞看向圈中?的江无双:“你被人打成?这样,难不成?要我当这事没发生过?”
她脸庞上气咻咻的神采不加掩饰,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什?么话有问题,商淮听得心头一震,耳根发烫,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原本就颤,现在颤得更厉害。
“……”
他更不敢看凌枝,仓惶闭了下眼,脑海中?一时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时又?控制不住,谁知道?凌枝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和她那师兄,应该没那回事了吧,以后?怎么办,巫山和渊泽之地离得还挺远的……
直到尖利的破空声和温流光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他没心思再想别的。
……
温流光被冲天而起的藤蔓卷着狠狠甩回十二花相领域时,心头第一反应不是?气急败坏,而是?不敢置信。
她切断藤蔓,就地灵巧翻滚几?周,脚尖蓦的扫灭一片鲜嫩花枝,目光炯然,自?打她知道?温禾安的千窍之体,又?知道?了她修的是?十二神录,就算到会有遇见十二花神像的一天。
越是?强大的招式,越能?看出使用者真正的功底。
因此,温流光站定后?第一句话是?:“你突破了。”
江无双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我也不知道?。”
温禾安招手,这个领域褪去极端美丽的外表,露出了真实危险的一面。每一朵花都攀上了骤烈的颜色,像人的骨骼皮肉注入鲜血,一时间,无论是?地面上,四周,还是?天穹中?,都流动着莹莹光泽,渐渐的,有微弱心跳声落入耳里,惊带起毛骨悚然之意。
张扬的色泽涌至半空,环绕着她站里的方?位,升起了十二道?画轴,荼白,鸦青,靛蓝,藕荷,葱绿,海棠红,慢慢沁满了虚幻的轴面。杀意肆虐,压得人脊背咯咯作响。
十二花神像,十二道?攻击,呈包围之势,将两人合围。
“好像是?有点。”觑见温流光与江无双如临大敌的神情,温禾安信步朝前走两步,招一招手,前三道?画轴呼啸着冲下来?,在这等动静下,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两家的圣者亲自?出手教,没点进步,说不过去。”
温流光看不得她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跃上前,唯有一句话:“杀!”
三人所?在的地方?被滔天的白雾,急速绽放又?凋敝的花丛以及灵力遮蔽,只能?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碰撞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嘎吱声,除此之外,就是?男子时不时发出的低低怒吼。
江无双在十二花神像中?遭遇了人生最挫败的时刻。
自?打他们四人崭露头角至今,几?乎没正儿八经交过手,温禾安和温流光一战,叫世人给他们的排名?初步定位,在这种情况下,温流光被低估了。
江无双也将她排到了四人之末。
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他最先负伤,三人激战到昏天暗地时也是?第一个往后?撤,那几?步撤得温流光都猝不及防,皱眉看他,眼中?无语之色令人无法直视,她红唇一动,胸膛起伏着见缝插针讥嘲:“我建议你,有时间往别人身边安插暗探,不如自?己回王庭好生练练。自?己丢人没关系,别关键时候来?拖我的后?腿。”
比不过温禾安,已经让她烦得要死了。
而此时,十二花神像才过七道?,后?面五道?攻势一道?比一道?强。
江无双深深吸了口?气,他听过世上所?有赞美之词,从未听过这等质疑贬低之语,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三人的比拼中?,他确实隐隐占下风。
又?是?三道?画轴如山岳般压下来?。
温禾安并?不好受,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气定神闲,强行催动十二花神像的最强攻击状态,同样也是?在压榨自?己,随着战斗到热血澎湃的时刻,她肺腑中?翻江倒海逆乱起来?。
但她向来?能?忍。
反而是?三个中?看上去最轻松的那个。
长裙被血沁透,又?被她用灵力烘干,然而气味还在,混着花香,闻着是?格格不入的幽淡血腥味。温禾安目光始终冷静,在十二花神像的领域中?,她不需要冲上去搏杀,花像就是?她的手段,她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纵观全局。
最后?两道?花像终于将温流光的第八感逼了出来?。
血光冲天,破开花像一角。
江无双的第八感生机之箭可以汲取任何植株生机,但温禾安实力隐隐在他之上,也非自?愿,他根本抽不动,处于被动位置,只能?甩出圣者之器。
见状,温禾安不由勾勾唇,露出第一个笑容,凌枝的声音被风吹到耳边:“现在?”
“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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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枝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神乎其神的空间术。
原本温流光的杀戮之链足以破杀那道?花像,可空间之门恰好就开在她跟前,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第八感吞进了肚子里,她脑袋一懵,几?乎是?霎时间想起了祖母跟自?己说的话,要防阴官家家主。阴官家说是?绝对?中?立,可那是?平时,真到要开战的时候,他们只会跟巫山同气连枝,那些隐世家族也是?。
帝主死了,余威仍在。
但这么久了,她杀得忘我,见凌枝不出手,也就将这回事抛到了脑后?——她总不能?因为顾忌这个,就一直不出手。
一时的疏忽造成?致命差错。
花像上轴面舒展,露出一支海棠,携万钧之里轰杀而至,可温流光用以对?付它的第八感没了……咫尺之间,避无可避,温流光咬碎了牙齿,咬得口?腔中?全是?铁锈味,才不得已仓惶闪避,丢出最后?一道?圣者之器。
——这道?圣者之器是?最后?的底牌了。上次和温禾安交手,她已经丢出两道?圣者之器,被一个破塔叼着吃了。
温流光十指摁得死紧,不知是?被伤的,还是?被气的,连连呛血。
好在圣者之器就是?圣者之器,破除了花牌之后?仍有反攻的余力,奔着温禾安前去。
她再如何伪装,气息的萎靡骗不了人,用完最后?两道?花牌,已经是?强弩之末,纸糊的花架子。温流光被耗得自?顾不暇,此刻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反攻的圣者之力,想看她这次又?要如何应对?。
温禾安从巨石上站了起来?。
她脸色白如纸张,衬得身上颜色更艳,手腕自?然垂下一段,被花瓣状的袖边遮了一半,另一半露出两圈珠串,珠串有些大了,颜色也重,花花绿绿材质各不相同。
温流光会注意到这截手钏是?因为温禾安正垂着眼拨弄它,察觉到她既惊既怒的打量,她撩起眼回应:“我也是?第一次用。”
说罢,她将手串取下来?,用了个九州之人看不懂的手势,如仙鹤腾飞,似螣蛇飞绕,珠串被点亮,十五颗珠子飞速转动,眨眼间变得极大,像缩小的星球,撞向圣者之器。
两股力道?相撞,珠串力道?将圣者之器的余波冲散,并?在温流光睁大的眼睛里急速贯来?,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洞穿了她的肩膀,将她狠狠钉穿,可怕的力道?出于惯性将她炸后?十数米,脚下压出两道?深重的划痕。
这又?是
依誮
?什?么!
这不是?九州的力量?
这边江无双的情况也没多好,他原本甩出了圣者之器,现在圣者之器是?跟花像冲撞散了,但突然冒出了一个杀戮之链,他脸皮抽动,眼睛直跳,狠狠咬住了颊边肌肉。
他胸前肋骨已经塌陷了几?根,扁下去了一块。
江无双天生剑骨,他的剑温禾安见过了,但那块“骨”还没露过面,现在也被逼出来?了。他身体里有块骨头散发出朦胧光团,与手中?的剑共振,爆发出无匹的锋芒,一起嗡动时有莫名?的威势。
然而这块骨的第一次出现实在不美丽,温禾安和温流光的对?战水晶石影像他看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觉得也不过如此,现在真正面对?了,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江无双被温流光的第八感击伤。
撕裂天地的动静终于暂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流光抓着击穿肩膀的珠串站起来?,江无双喘着粗气,压抑地嘶吼,俊朗脸庞被杀意切割得极为狰狞,两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状态不好,但都仍有余力。
反而是?温禾安一对?二,她现在就是?一堵一推就倒的危墙。
江无双重重擦了下嘴,擦得虎口?和嘴边都是?血,说:“找的外援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
温禾安很给他面子,她状态确实不好,但都这个时候了,谁也没想到,她仍会挥手调集十二花神像里的残余力量,抵在掌间,拉成?一枝桃花箭矢。
她站得笔直,指尖摩挲弓弦,拉弓,上箭,猛的射出,掠起飓风。
在场所?有人震撼至极的目光下,箭矢洞穿了江无双的右眼,血箭迸出,江无双面色尤不可置信,立时半跪下去,发出难以自?抑的嘶吼声。
场面很乱,王庭那边的人目眦欲裂,乱糟糟成?一窝,温流光也震惊了,捂着粉碎的肩骨,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量巡视。
温禾安遭到严重的反噬,脑中?剧痛,眼前发晕,她闭了下眼,而后?起身,径直走到江无双跟前。
江无双捂着血淋淋的眼窝,指缝间满是?温热滑腻。眼球不同于别处,被如此力道?粉碎贯穿,一时很难再养出来?,就算长出来?,也没法恢复如初。
他一字一顿,携着滔天凶戾:“温禾安,你、敢!”
“取一只眼罢了,我有什?么不敢。”温禾安说:“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经过了妖化?与禁术二事,温禾安对?王庭之人恶意满满,宛若毒蛇吐信般的打探没有任何容忍度,她耳语般倾身:“我之前对?另外一位江姓主支之人说,再见取他性命。今日我也同你说一句,我很痛苦,大家势必会一起痛苦。”
“……给我一些时间。”
让她知道?事情是?不是?走到了无法回头的最坏一步。
如果是?。
温禾安就这样不远不近看着他,所?有好说话,好脾气的特征敛得干净,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我们会再见面,届时,我要的绝不只是?你一只眼睛。”
江无双仰头怒笑,笑得双肩抖动,伤口?鲜血涌得更欢畅,他用仅剩的眼睛看向温禾安,而后?再次拔剑出鞘,极致的愤怒下,剑光吞吐寒芒,如天阙上将下一场细密银雨。
“下次?”他道?:“问问自?己,你还有再战之力?我现在就能?一剑杀了你。”
他要将她一剑穿心,来?荡平如此耻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了更为凄惨的对?比,温流光的愤怒并?没有第一次剧烈,温禾安此人有绝佳的心计,到顶的警惕心,绝不会将致命弱点袒露人前,她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吞下一把丹药后?选择按兵不动。
果真。
温禾安立于剑雨下,居高临下逼视着江无双,玄音塔和另一道?珠串出现在她左右两侧,像两个保驾护航的忠心将士:“我尊重对?手的意愿。这一局,你们要接着打,是?吗?”
温流光嘴角抽了抽,她不明?白温禾安究竟在想什?么,实在没法理解,出声道?:“你竟还真要为陆屿然撑到底。我现在可真好奇,巫山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这对?你来?说,太稀奇了。”
温禾安不置可否。
他们都知道?,这种境界的对?手是?没法轻易杀死的,再打下去,唯有三败俱伤。
而且……
温流光看了眼江无双,太阳穴跳动,想过他可能?是?真阴阳怪气,只会看戏,嘴巴厉害,但没想到是?只有嘴巴厉害。
如今好了。
原以为二对?一稳操胜券的战局,再一次成?全了温禾安。
如今年轻一辈中?,温禾安风头无二,与一直保持神秘没有真正出手的陆屿然齐头并?进。
想想都可恨。
温流光重重一闭眼,单手握拳,视线落在小塔和珠串上。小塔抗击过圣者,能?力可能?不大了,她不怕这个,但珠串来?历不明?,她摸不透,且亲自?试过这东西的威力,短时间内不想来?第二次。
“撤。”
她从牙缝中?挤出字音,看着身后?那座传承,说:“我不信,千年都无动静,一次传承,会直接定下帝位传承。”
经过江无双身边时,温流光驻足,冷冷吐出几?个字:“你还真挺会‘速战速决’的。”
“废物。”
说完,她完全不顾江无双死活,满脸阴沉地带着天都的人离开此地。
巫山一众长老执事和商淮同时舒了口?气。
十二花神像消散,江无双总算体会到了理智和愤怒的拉扯,温流光一走,王庭的处境变得危险,他小看了温禾安,不知她究竟有多少底牌,而一边,阴官家家主笑吟吟地撑着下巴欣赏他血淋淋的眼窝。
可百年来?第一次真正和另外三个交手,等来?个如此结果,让以往的规避都变得极其可笑。
他要怎么吞下这口?气。
怎么能?!
关键时候,王庭的长老冲上来?,在江无双耳边道?:“公子别逞一时之气,他们如今再怎样嚣张,都影响不到您,您的道?路早已注定,两位圣者老祖都是?您的底气。”
江无双从喉咙里闷出一声恶意至极的笑,哑得很:“走!”
王庭队伍也退了。
这两人一走,温禾安松了口?劲,迟来?的疼痛席卷全身,她沉沉垂下眼,撑着膝盖缓了许久。
商淮一扭一拐地走了过来?,和七长老一起,七长老是?个板正的老者,知道?这是?何等恩情,感谢的话说得严谨而诚恳,商淮跟她熟一些,很自?觉地又?递帕子又?递丹药,但正是?因为熟,没法流利地打官腔,摸着鼻脊词穷,低声说:“感谢的话,你等里面那位出来?说,我觉得他说的才是?你想听的。”
对?她表现出来?的绝顶战力,商淮已经麻木到不感到稀奇了。他现在只觉得陆屿然运气好,试问,不论何等凶险绝境,道?侣一来?,便知局面可破,立刻安心的感觉,谁不稀罕。
温禾安嘴角不由翘了下,并?不否认。
凌枝将手指探在她手腕上,纯正的匿气源源不断注入,闻言告诉她:“多找巫山要点好处,反正他们没脸拒绝。”
温禾安只是?笑,不说话。
最大的危机解除,剩下的唯有等待。
日月交迭,转眼又?是?一天。
陆屿然没出来?,然而结界外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的是?熟人。
一个连温禾安也没想到的人。
“李逾?”
商淮看着眼前男子忍不住皱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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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逾和温禾安关系不浅,陆屿然亲自?将他的名?字放进追杀令中?,又?亲自?挪了出来?,按理说,巫山和他算是?握手言和了,他这满身煞气的是?要来?干什?么?
看着总不会是?好事。
他现在不该在萝州料理穆勒?他父亲都留在那边用第八感帮助探查了……商淮想起自?己今天还没看的四方?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爹呢?”
李逾看都没看他,也没看陆屿然那座传承,视线越过一众长老,最终在护法阵中?锁定了目标,他道?:“把巫崖交出来?。”
“你别在这犯病。”
商淮目光也凌厉起来?,身后?恢复了些的长老们纷纷上前,一气连枝。
巫崖,巫山三长老,在巫山极有话语权的一位长者,资历可与大长老和家主那几?个比肩,在九州上,是?跺一跺脚就叫地面颤一颤的人物。
现在在为陆屿然护法,做阵眼。
“我和他说。”温禾安从侧边竹林里的藤椅中?起身,走到李逾面前,说:“跟我来?。”
第 104 章
凌枝嫌传承汲取了秘境中所有灵气, 导致百里内花草凋敝,视线中唯有无止境的黄沙,耳边整日都是鬼哭狼嚎的呜呜咽咽, 就用匿气建了个小竹林, 竹林里放着几把藤椅,充当休憩和养伤之?地。
但由于是匿气构成,竹子是黑的,躺椅也是黑的,唯有椅子上挂着的披巾是鲜嫩温馨的鹅黄色。
温禾安带李逾进林子深处, 叶影婆娑,风声飒飒, 李逾注意到她萎靡不振的气息,疲惫地扯了下唇, 哑声问:“身体怎么了。又跟谁打架了。”
“三家之争, 见怪不怪。”
她说:“打完了,养几天就恢复了。”
说话时, 温禾安的视线在李逾身上停留了一瞬。他一向注重外表, 爱干净,此时风尘仆仆的疲态却极明显, 眼?睛里夹杂着交错的血丝,眼?皮微肿,衣襟上还沾着几点溅上去?的鲜血, 已经干透变了颜色,而他甚至没抽空换身衣裳。
李逾这次没去?风云会,他留在萝州审问穆勒。
能让他如此慌乱, 一刻也等不了,气势汹汹剑指巫山的, 也唯有那?件事。
“说说。”温禾安神色极静,脊背与颈子同样绷得像根一触即发的弦,或许等这份尘埃落定很久了,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天悬家主?向我们交出什么答案了。”
“巫崖。”
手指用力抵了抵额心,抵御因长时间未曾闭眼?而造成的刺痛,李逾长话短说,介绍了大?致情况:“天悬家主?用第八感问出了百年前?琅州发生的事,当年不知是那?边放出的消息,说发现了帝主?本源的线索,于是穆勒,巫崖,江云升三人齐聚琅州。他们在琅州待了段时间,引得各方势力云集,城中暗流涌动,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穆勒听说了一道禁术,若是使用得当,或可突破至圣者。”
温禾安说:“王庭引导的。”
为?了彻底搅乱浑水,他们会拖所有人下场给自家做掩护。
李逾颔首:“是,这也是穆勒一直不肯坦白的原因。禁术放在明面上来说,仍然被各大?家排斥不齿,严令禁止,此事一出,他怕温家圣者更不来救他。”
他接着说:“穆勒警惕心很强,做过之?后发现禁术并没有想象中的效果,心中起?疑,怀疑中计。后面一段时间开始查江云升和巫崖,发现这两位也听信了偏方,在琅州施粥,使人暴毙。”
他咬重字音:“但他们用禁术的原因不同,不为?修为?上的突破,而是为?了延长寿命。这是无稽之?谈,这世上若有这等禁术,几家圣者岂不人人长生?这比想要借助旁门左道突破圣者更不靠谱,觉得是他们三个被同一个胡说八道的游方术士骗了。既然三家三人都有了共同的把柄,穆勒就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琅州城有两波人死于施粥之?事。事情是王庭捅出来的,他们给巫山巫崖的禁术注定徒有其形而无精髓,不会让巫山和天都真得到?什么好处,而他们自己的那?道,不是随随便便就成的,死去?的人一定有着除年老?外共同的特性。
现在也没所谓分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要么是巫崖,要么是江云升及背后的王庭,王庭和温禾安还有着另一桩无法和解的血仇,温禾安不会放过他们,至于巫崖,血债血偿就是。
温禾安问:“穆勒呢。”
“死了。”
“我要把巫崖带走。”沉默了会,李逾说:“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温禾安回首望了望身后的护法阵,她点点头,说:“是得死。这件事我来解决。”
李逾沉沉吐出一口气:“我今天就要带走他。”
兄妹两无声对视,须臾,温禾安说:“今天不行?。”
这百年里,他们有数次这样的对话,可能是印象太深刻,温禾安一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今天又无法避免要吵一架。
“以?前?我就搞不懂你,现在还是不懂,你在犹豫什么,你知道事情轻重吗。”
李逾眯起?眼?睛看自己身上那?几个血点,下颌紧绷,指着那?座护法阵说:“等什么,明天,或许还等不到?明天,巫山另外几个长老?就会到?,他们一到?,你要怎么把巫崖带出来。”
“再?等,等陆屿然出来?暂且不提这个男人他靠不靠谱,温禾安,你知道一名?巅峰九境对世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下一任圣者可能就出在那?么几个人之?中,你觉得,陆屿然会让你带走巫崖?”
他似从未认识过温禾安一般盯着她,颇感荒唐地扯出个弧度:“你这是干什么,将手刃仇敌的机会完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将全部?希望寄于别?人身上,这是弱者的作为?。”温禾安皱眉回:“我说这事我来解决,是指就算出现意外情况,任何人倒戈,我都能靠自己将巫崖带出来。”
李逾忍无可忍打断她:“可我等不了。”
温禾安无声望着他。
每次聊到?相关的话题,好不了五句,李逾就要开始扎刀子,而后放狠话,不欢而散,至少三五年之?内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和小?时候一样。
“我有时候都在想,你究竟站哪边,祖母在你心里算什么。”李逾身上那?股疲惫又沉很多,像彻底灰心,重得人喘不过气:“你从来不急,每次我找你,你总要核查,永远都在核查,你生怕得罪世家里哪怕随便一个人。对天都是这样,现在对巫山你同样是这样。”
“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温禾安就事论事,不想和他吵:“家人永远是家人,我从未否认过这点。现在的情势是,陆屿然在传承中,传承已经过半,他需要护法阵,护法阵已经撤过一次,我无法确定再?撤一次会不会对他产生难以?预料的伤害。而巫崖就在这里,他跑不了,我确信他跑不了,在这种前?提下,我决定等几天就是我不在乎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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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用伤害另一个对我而言重要的人这种方式,来证明我对祖母的在乎,我也不需要这样做。”
“不要以?这种名?目给我扣帽子。”
不愧是同一个地方出来,同一个人带大?的,他们两的性格各有各的倔。两个人,两张嘴,愣是凑不到?同一种思维上去?。
温禾安在天都,尤其是早些年,说如履薄冰不为?过,她防着温流光,又小?心翼翼捂着妖血的秘密,怕引起?内部?那?些人的注意,确实?不敢动辄去?掀哪位长老?,太上长老?的底,她只能慢慢查。
李逾不知道她的境遇,不知道妖血的存在。
正如她也不知道李逾面临各方追杀经受的压力。
李逾气笑了,连连道了几声好,问:“告诉我,这次又要等多久?三年,还是五年。”
“等他出来。”
李逾将手中字条重重拍在一方树墩子上,上面写着一行?住址,他掀起?眼?,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冰冷,泛着难掩的怒气:“十?天,我只等十?天,把巫崖带到?这里来。”
“我等了这么多年,等这一天都等疯了。”
“仇人就在眼?前?,我无法承担任何一点风险。”他甩袖转身之?前?,深深看向温禾安:“你执意让风险存在,在我这里,就是叛徒。”
温禾安静静回望,知道他这是又犯病了。
李逾是天底下最在乎亲人的人,也是最会放狠话的哥哥。
凌枝找进来时,李逾正头也不回地往外冲,连个眼?神也没给,她更懒得理,冷冷一哼,问温禾安:“他又怎么回事。终于也察觉到?自己不正常了?”
温禾安将三长老?的事大?致说了说,商淮面色凝重,颇感棘手地抓了下后颈,嗬了声,又嗤一下,最后说:“我说他怎么老?阴森森的,越来越不像个人。”
凌枝问温禾安:“他又找你吵了?”
“嗯。”
凌枝和她眼?睛对眼?睛:“谁吵赢了?”
温禾安眨了眨眼?睛,用灵力将她手中的黑色栀子花催开,催成纯白,取一朵别?在她松散的发辫上,衬得她越发娇俏可人,这才回答问题:“我吵不过他。不过我决定了,他要是下次再?这么说我,我就打他一顿。”
凌枝很支持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转头,她划开自己的四方镜,找到?大?执事苏韵之?,顶着张俏丽的小?脸,格外冷酷无情地敲字:“明年和后
依譁
年,阴官家不接九洞十?窟和李逾的单子。”
苏韵之?很快回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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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三,巫山二长老?和五长老?赶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心急如焚,跳脚痛骂的心路历程,又得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见面时格外客气,满怀感激。她和陆屿然的关系,谁也没有多说,多问半句。
温禾安只和他们打了个照面,态度不冷不热,没有过多接触。
黄昏,秘境中升起?满面晚霞,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在晚霞只剩最后一点光彩,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传承中迸发出了千万缕皎洁柔光,白瓷坠地的脆响紧随其后,在场所有人皆驻足,同时望向那?个位置。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传承最中间走出来,逆着光影,轮廓凌厉逼人。
随着他的出现,偌大?的秘境宛若彻底认主?,收敛脾气,成为?一道由他掌控的手段。
温禾安和凌枝站在护法阵边上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丘上望着这一幕,商淮第一时间就上去?汇报情况去?了,温禾安不走,这几天,她灵敏至极,警惕心极高,寸步不离地盯着护法阵,像只将爪子摁在猎物咽喉上的危险猎手。
她同样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温禾安远远看向万众瞩目的焦点,这次进去?,陆屿然身上有了些变化。
从前?更像崖巅素雪,清净冷漠,但相安无事时看不出很强的攻击性,现在则不然,锋芒毕露,没有一刻收敛,一个照面,便能感受到?那?种无从匹敌的强大?,几乎可以?隔空伤人。
毋庸置疑。
他突破了。
凌枝看看陆屿然,啧了声,再?看看温禾安,又啧了声,觉得这对道侣真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温流光和江无双会焦虑到?彻夜难眠,到?处找原因也很能说得通,这谁能做到?心如止水。
结界外,商淮走在陆屿然身边,后者接过他手中四方镜,随意扫了两眼?,往山丘的方向走,幕一也到?了,一五一十?将发生在云封之?滨和这里的事禀告,商淮又补充了三长老?巫崖用禁术的事。
陆屿然短暂停了下脚步,说:“先将人扣下。”
商淮应下,巫山戒律严明,是许多世家里不通人情的迂腐老?古董,但也因此才能培养出陆屿然,才能在一众隐世家族中拥有着别?家所不能及的声望,用禁术是破了大?忌,是难以?宽恕的大?罪。
他道:“扣下是不成问题,但巫崖身份特殊,按族中规定,我们没有审查权限。”
“我等会来。”
商淮当然知道这位一出来现在是要去?见谁,他道好,将陆屿然的命令告诉了几位长老?,说完这事,他顿觉轻松不少,问:“这回传承怎么说,帝主?本源之?力还是没出现?”
传言称,择定下一任九州之?主?时,将出现山河共贺,百万人皆知的盛景,显然没有现在这样低调宁静。
但只有真正走在陆屿然身边,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格外让人吃不消的攻击性,呼吸间便足以?划破肌肤,刺入血肉里,商淮有点不太敢想他现在动起?真格来出手的战斗力。
“没。”陆屿然说:“不远了。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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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淮没想到?真能得到?回答,他怔了下,被这块饼吊了太久,吊得要饿死的时候猝不及防迎来了希望,有种被幸福砸晕头的感觉,握了握拳,笑着说:“行?,这就行?,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带着队伍先走,在萝州停下,处理家事。”
说话时,小?山丘近在咫尺,陆屿然无视身后因为?自己命令而起?的一点动静,看向商淮至今没好透的脸,说:“这次多谢了。”
“我没事,小?伤,小?伤。”商淮浑不顾自己险些被打死的丢人事实?,说:“这次力挽狂澜的人可不是我。”
“嗯。”陆屿然顿了下,说:“我知道。”
恰在这时,凌枝从小?山丘下轻飘飘跃下来,片叶似的灵巧,负着手瞅了陆屿然几眼?,晃出根手指:“一笔勾销,你说的,是吧。”
“我说的。”
陆屿然很好说话:“一笔勾销。”
凌枝跟在商淮后面一晃一晃地抓着两侧辫子上的彩绳,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陆屿然在小?土丘上见到?了自己格外想见的人。
她目睹了二长老?和五长老?满脸肃重,押走了三长老?巫崖,默然回身时,眼?中还流动着传承中星星点点的滢彩,像浮沉浩瀚的星河,长发用根缎带绑住,有些松散了,睫毛乌沉沉的,显得人安安静静,有点不自知的纯真柔软。
陆屿然走近,另一只手顺势伸过去?,先牵她手腕,灵力长驱直入涌进她身体,抚平与压下一切紊乱灵流,一会后,他道:“江无双和温流光都出手了。”
温禾安点点头,她看着他,先是眼?尾翘出一点生动的上翘弧度,再?慢慢将手顺势藏进他袖子里,她肌肤原本就热,随着突破,现在更热,他则恰恰相反。
两种极端的温度相叠,她搭了搭他腕骨,又碰碰他小?臂,他浑身不受控的攻击性都被这种亲昵的动作抚得顺和下来,她另一只手指了指远处隐匿一切的黑暗,说:“我取了江无双一只眼?睛和温流光一只手。”
“但我猜他们不看到?你从传承出来,无法心安。”
陆屿然握住她笔直纤瘦的手指,握得很紧,这场战役远远没有她所描述的这样简单,他能想到?其中的难度。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转向虚空中的两个方位,眼?神霎时变得极冷,唇抿如刀锋:“我猜也是。”
“那?就让他们再?付出点代价。”
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秘境中两个方位山摇地动,开始震颤摇动,里面所有生灵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攒在掌中,随着手掌收拢,让人难以?承受的攻击扩开,简单血腥,要人性命。
王庭和天都许多人哇的叫出来,四散如惊弓之?鸟,可他们发现自己逃不了,就算是九境也无济于事,唯有开启了八感的九境汗毛倒数,还有一丝喘息之?机,其他人无一例外,都如被揉皱的纸张,被强行?泯灭了生机。
江无双拔剑,温流光也出了掌,两人朝天迎击,怒啸,不甘于人后,手段频出。
温禾安不着急,她已经打过了,现在跟看戏似的笑吟吟负手而立看着,研究温流光的掌法,没了本命灵器后,温流光好似走了别?的道。但并不契合,难以?走到?极致。
这片秘境已经被陆屿然完全掌控。
他要在这里面对付人,任何人都翻不起?浪花。
温流光和江无双也发现了这点,在旧伤崩裂时不甘而狼狈地退出了秘境之?门,而他们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仅余一两人存活,孤寂凄惨,形单影只。
这是何等前?所未有的屈辱!
江无双才长出点新肉的眼?
弋?
睛又被刺激的淌出了血。
浩大?的灵流如纷飞飘雪,温禾安从身后抱了抱陆屿然,将脸颊贴上去?,说:“巫涯在琅州动用禁术,不能留给巫山处置,他得交给我。”
被她环住的地方僵直,须臾后才放松下来,沁人的花香渐渐驱散了传承中经久的疼痛,陆屿然喉咙动了动:“帝主?严令,巫山所属,犯禁术者死罪。真相查明,你自行?处置。”
顿了顿,他声音微低:“等回去?后,我跟你一起?,去?拜一拜你祖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温禾安没想过他会偏袒,有别?样的态度,但这种全然信任别?人后得到?反馈的感觉极为?不错,她动动唇,知道这是任何世家必走的流程:“尽快一些。我怕李逾自己把自己气死。”
长风朔雪。
远处地动山摇,随着传承结束,一切都在坍塌,陆屿然将她从身后拉出来,看了几眼?,指腹摩挲着她带笑的眼?角,倏的携霜冷之?色吻下去?。
他吻得深重,且急。
“在传承中,你来的时候。”
“我想。”陆屿然最后用唇贴了贴她的眼?睛,感受到?她难抑的抖动,笑了声,告诉她:“凌枝说得没错。”
“我也太幸运了。”
第 105 章
巫山队伍在萝州酒楼里歇下休整了。
三长老在巫山地位很高, 滥用禁术草菅人命的消息乍一传出,族中小闹了一会,没?多少人?敢正面置喙陆屿然的决定, 但商淮这边就?热闹了, 四方镜上闪的光没停过。
老头就?爱和老头交朋友,和巫崖交好的一个个平时都在族中颐养天年,当甩手掌柜专心教子孙后辈,有的醉心收徒弟,现?在一窝蜂出现?, 拍着胸膛恨不得对天发誓巫崖绝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说他对巫山忠心耿耿, 且才为陆屿然护法出来,就?遭这等污蔑, 恐寒老将之心。
对这些人?, 商淮只能打太极,语气不能太重, 敲下一段字:【公子不会污蔑自家人, 诸位静待结果即可。】
【至于?护法,分内之事, 责无旁贷。】
巫崖是陆屿然亲自审的,审的时候,温禾安也在边上看着。这是她对祖母, 对自己,对李逾的交代,她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管审问结果如?何,巫山最终如?何决定, 她都要带走他。
事情很快有了结果。
在这过?程中,陆屿然的脸色越来越冷,幕一站在边上,噤若寒蝉。
一个在百年前就?眼也不眨尝试禁术的人?,破了戒,怎可能就?尝试一次。随着岁月流逝,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感觉能把人?逼得面无全非。
天下权势高位唾手可得,时间久了,对生命何曾还有半点敬畏。
死在他手中的无辜凡人?不少,他们人?微言轻,生前一张嘴,死后一捧灰,生与死都泛不起?丁点涟漪,除此外,他还对修士,甚至同族痛下杀手,方法越来越邪门,被他盯上的人?死状也越来越扭曲凄惨。
证据确凿。
巫崖嘶声从喉咙里挤出哑笑,昏黄眼中一片死气,没?辩解,也没?为自己求情,实际上,就?算没?有这茬事情败露,他也没?多久可活,只是没?想到?自己体面一世,死时会如?此不体面。
温禾安拿走了他。
铁证往族中一摆,商淮的四方镜彻底清净了,天悬家家主也平安回去了,但这不妨碍他想跟李逾放狠话,然而字敲到?一半,镜子被人?抽走撂到?一边,陆屿然抽了把凳子在边上坐下。
“这次老头用第?八感帮他审穆勒,审到?自己人?身?上,自然不想如?实说,谁知脸色才有异样?,就?被李逾察觉到?了,好一番威逼利诱。你?说老头那是什?么人?,唬个小辈不是轻轻松松?竟被他一眼看穿。我现?在越琢磨越觉得这人?不简单。”
“他还跟你?道侣吵架,用词极其不客气。”
商淮摸着脖子沉吟:“二少主现?在至少一只脚踏进圣者境了……江无双嘲讽地多看了两?眼,眼睛都瞎了一只,他却敢大放厥词,二少主还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人?要不要仔细查查。”
看看徐远思,昔日的徐家少主,面对温禾安,不也是恭恭敬敬,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哪有李逾一半嚣张气焰?
虽说两?者实力不在同一层次上。
陆屿然瞥了他一眼,淡声回:“不用。”
他往这一坐,商淮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是老规矩,先前太匆忙,现?在能慢下来将他进传承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说一遍,说完,想起?什?么,好奇地问:“你?现?在又是什?么修为?圣者了?”
声音里有点不确定。
“没?。”
陆屿然似笑非笑地接了句:“也是一只脚踏进圣者的境界。”
“我看你?在秘境里对付江无双和温流光还算轻松。”
“传承被汲取,秘境认我为主,那片空间里打他们,不算难。”
商淮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被刺激得麻木了,后知后觉地啧一声,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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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超乎他们这等凡俗之人?的认知了。
圣者。
偌大的九州,天骄无数,圣者却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晋入难度有多大不需要任何人?过?多阐述,史上有记载的最年轻的圣者也是两?百岁才摸上去,陆屿然和温禾安都才过?一半。
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还有件事。”
“二少主这次公开站我们这边赶来护你?,她现?在名声可高得很,不比你?差,无数双眼睛盯着,但她没?认和你?的关系。说是和巫山达成了合作,要保证你?的安全。”
陆屿然掀眼看向他,瞳色冷淡,看得商淮举手投降:“你?别看我,我发誓,也查过?了,我们这边的人?没?一个敢在二少主面前说半点有的没?的。”
满室寂然,连清风都嗅到?了什?么氛围,识趣地停止了拂动。
良久,他拽开椅子起?身?,道:“知道了。”
瞧瞧。
不开心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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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温禾安押着巫崖去了李逾留下的地址,同时给他发了消息。
在路上,月流前来汇报:【女郎,徐远思带着徐家人?启程去琅州了。】
徐家人?这次得救,死里逃生,也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势。金银粟被破,阵心落入王庭之手,这次救出了小的,但最为厉害的几个长辈,家中的定海神针仍被扣在王庭。
不是谁都能冒着风险收留他们。
识时务者为俊杰。
早在得救的第?二天,徐远思就?将族人?们的几十根命线收集在一起?,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到?了温禾安手中。
温禾安早就?想好了徐家人?的用处。船在归墟靠岸时,她自己去支援巫山,让徐远思休整队伍,做好准备,带着人?去琅州。
经过?云封之滨那一闹,一些原本就?嗅到?不对劲的世家会更警觉,巫山与王庭之间硝烟弥漫,有了这方面的布置,战争往往说起?就?起?,她估计王庭会想要夺回丢失的四州。
真打起?来,西陵粮仓谁都想争一争,马上又到?庄稼成熟的时节了。
徐家人?守城,齐心协力,就?算江无双亲自带兵兵临城下,都不一定能成。
【知道了。】
温禾安回了一句:【让我们的人?跟着去。】
说到?底,归墟不是他们久留之地,琅州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收起?四方镜,温禾安押着人?推开了李逾的院门。李逾在她那边受了天大的气,回来后倒头就?睡,想睡个昏天黑地,结果感觉眼睛还没?阖多久,一直没?理会的四方镜就?闪起?来,那种疯癫的频率,除了巫久不会有别人?。
李逾懒得理他,但怕九洞十窟出事,伸手抓着看了眼。
乍一看,满屏的消息,满眼都是“温禾安”三个字。
深深吸口气,李逾忍着丢开四方镜,把巫久臭骂一顿的冲动,逼着自己往下看。
巫久对温禾安的崇拜一直堪比滔滔江水绵绵无期,对她的一切战绩了如?指掌。这次她先战三位圣者,再与江无双和温流光博弈,战绩太过?耀眼夺目,震撼了不知多少人?,巫久是其中最狂热的一批。
搜刮到?的细节也比旁人?多。
李逾看了几行字,就?开始皱眉,睡意不翼而飞。
温禾安神气不神气,有多神气他是不知道,他现?在想的是她没?被圣者打得落下什?么难以治愈的病根吧,那些老东西下手从来直取性命,毒辣得很。
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
做的事也越来越出乎意料了。
祖母在天之灵,都能被她一次次兵行险招吓出身?冷汗来。
他靠在床边胡思乱想,但转念一想她还能跟自己呛声,给别人?撑腰,应该是没?什?么事。
兄妹两?见面的气氛不好不坏,陌生人?似的,全程眼神没?交流,话也没?说一句,倒是挺有默契地将巫崖押进地牢里。百年仇怨,谁也不会让巫崖死得太轻易,毕竟他们的祖母死时模样?凄惨,那等情形现?在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巫崖嘴里问不出什?么,他做的亏心事太多,对萝州那回找不出太深的印象。
李逾捏着巫崖下巴给他喂了药粉,白色的粉末呛得人?连连干呕,温禾安脸色和眼神都很冷漠,站在一边看。这种药粉会一点点溶解掉人?的修为,再是骨骼,皮肉,最后化
依譁
为一滩脓水,巫崖能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这种死法,开始挣扎,破口大骂。
李逾卸下了他的下巴。
温禾安上前与这位名声盛极一时却走歪路害人?害己的老者对视,眼形温柔,里头却淬着浮冰,极为冷漠:“三长老,你?信因果轮回吗?”
她字字咬得轻而慢:“肆意践踏抹杀他人?生命的人?,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被他人?践踏至死。”
她直起?身?,手指一动,将他乱动的手肘关节敲碎,说:“但你?放心,我们暂时不会让你?死。”
这时候,李逾才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确认灵力能动用,除了气息弱点,这是受伤的常态,其余没?什?么问题,才又将头不动声色撇回去。
他们吵架的前期往往都这样?,李逾被气得不想多说任何一个字,要多冷漠多冷漠,好像当真一个唾沫一口钉,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说到?做到?。温禾安是觉得他这样?放狠话的行为分外幼稚,干脆晾着,等他心里别扭劲好了再说。
在对付李逾这件事上,温禾安从小就?有经验。
从地牢里处理,两?人?神色都有些轻微的愣怔,像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有了发泄口。尤其是对李逾来说,这百年他什?么都不在乎,报仇,求公道,好像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日子过?得不成样?子。
为了今天,他和温禾安无数次大海捞针地搜查线索,人?微言轻时做什?么都有阻碍,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绝望到?一种咬牙泣血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不努力,不肯放过?自己的地步。
今生不肯与此事和解。
这口气如?今吐出了一半,心里滋味复杂到?难以言说,千言万语不足形容。两?人?都没?多话说,此刻都只想蒙头大睡,其余什?么天大的事,未来的路要怎么谋划怎么走,那都等醒来再想。
李逾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温禾安不行,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从李逾的宅院里出来,回到?了月流这边,她还要等罗青山的确切答复,另外,巫崖的事如?今算完了,但始作俑者还在逍遥着继续当自己“庞然大物”,恩怨未曾了解,不曾两?清,暂时不打算回琅州。
但她身?边其他人?得过?去。
偌大的城池,不能没?有管理者,城中事务如?何运作,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城中局面欣欣向荣,都得有布置与安排。她只让月流留下在自己身?边,剩余其他事有拿不定的可以问赵巍。
月流一走,温禾安就?觉得累,百年来压在肩上的担子松了一边,很深的疲惫立刻涌上来,眼皮重得不行,什?么都顾不上,当即栽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去,又蒙蒙亮起?来,晨露未晞。
她是被熟悉而难以忍受的剧痛催醒的。
从床上蓦的坐直,介于?陡然的清醒和迷蒙间,温禾安发现?自己手指都克制不住在抖,止不住地哆嗦,指尖上湿濡一片,全是汗,再往脸颊和额头上一探,也全是汗,汗如?雨下。
再后知后觉往身?上看,发现?衣裳全湿了。
温禾安缓慢眨了下眼睛,有预感地往头上一摸,将灵魂撕扯的疼痛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她猛的失声,绷直腰,咬牙捱过?这阵疼痛后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长发散乱,胡乱地黏在耳边两?侧。
凡间老人?常说,人?在遭遇灭顶灾祸前是会有预兆的,她现?在体会到?了那种感觉,跟水漫过?脑袋一样?,窒息,惊惶,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是、
是有什?么东西,真的要长出来了吗。
温禾安咬紧牙齿,赤脚踩过?冰凉地面,站到?一面半人?高的水银镜前,她眼睫毛被汗沾湿了,黏在一起?,汗水滴进眼睛,却恍若未觉地站着,轻易不敢眨眼睛。
镜面上女子窈窕身?影清晰可见,时间过?得极慢,因为太痛苦,漂亮的杏眼中本能蓄起?层薄薄雾色。
温禾安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忍痛,直到?现?在,才发现?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真是太痛了,太痛了,最后她忍不住倾了腰,双手捂住脸侧与眼睛,而就?在这时候,她伸到?发丝里面的指尖触到?毛绒的质感。
柔软而极富韧劲的尖尖轮廓在她指尖跳动了下。
两?边。
两?只。
温禾安身?体僵住了,她放下手指,看向镜子,镜里的女子鹅蛋脸,新?月眉,樱桃唇,略显凌乱,气血稍弱,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她两?边发鬓中,长出了两?只尖尖耳朵。
绒毛纤长,柔软,轮廓外边有些圆弧,纯正的黑色里夹杂着一两?缕银与红,不突兀,融合得极好,光泽似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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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受控制地抖动。
温禾安认出来,那是两?只狐狸耳朵。
她视线麻木转到?自己左侧脸颊上,那条裂痕淡淡地显现?出来。
——人?不人?,鬼不鬼。
窗外传来鸟叫,一缕晨光破晓,新?的一天开始了。
温禾安不知道自己盯着那两?只耳朵看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擦了无数遍手,磨得手背通红才伸手去抓四方镜,给陆屿然发消息:【罗青山能来一趟吗。巫崖这边出了点状况。】
陆屿然下一刻回了她:【让他过?去了。】
温禾安给了他这边的地址。
这个时候,她想的居然是,好在陆屿然教养极好,足够尊重人?,她和李逾为祖母报仇,又涉及巫山,他全程不会插手。
半个时辰后,罗青山裹得严严实实,规规矩矩敲开了院门。
温禾安起?身?去开门。
她像隐身?在一场浓深雾气中,看不清脸,只看得到?隐约的身?影,但眨眼间,罗青山又能看得清了,脸还是那张脸,笑也还是那抹笑,她客气地颔首,请他进门详谈。
罗青山牢记自己多年的生存之道,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一切听公子的命令行事。
罗青山进门后,涟漪结界旋即笼罩了庭院,他才想问这次是什?么事,心想昔日高高在上的三长老不知现?在是什?么凄惨模样?,但还没?开口呢,就?见温禾安停下脚步,转身?直勾勾看着他,唤了声:“罗青山。”
罗青山赶忙稽首。
下一瞬,徐远思给的傀丝挂在了她身?上,温禾安见他眼神呆滞下来,掀开了自己设置的“迷人?眼”,露出已经有虚幻迹象的耳朵和裂隙,声音干哑,半晌,问:“你?看看,没?救了,是吗。”
罗青山被控制了,但常识还在,医者本能还在,他怔怔地看着那两?道非人?的特征,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都露出了惊人?的骇然恐惧,像被洪水猛兽追逐,说话都磕磕绊绊:“是。是的。”
温禾安垂着眼睛,
弋?
一会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再次确认:“陆屿然的血也不起?作用了,对吗。”
他木讷地点头。
“已经确定了,是不是。”
“是。但需要昔日记载佐证,半个月后拿到?残本才能跟公子禀报。”
“通常这种情况,距离开始有吞噬迹象,还有多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接被妖骸妖物感染,两?三日就?发作,如?果被妖血侵染……一个月内。”
所?以无论如?何,时间上是来得及禀报的并进行后续处理的。
出于?私心,罗青山也想尽可能给自家公子留一些安逸甜蜜的时间。
罗青山只知道自己跟在温禾安后面走,走着突然迷了神,迷迷瞪瞪晃过?神后见她突然拿起?四方镜,看了一会,皱起?眉,好像是李逾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让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对他说抱歉,这边不需要医师了,她送他回去。
罗青山又回去了。
温禾安进内室,再次站在镜子前,与脸上疤痕第?一次出现?时那样?,狐狸耳朵跟裂痕同时消散,跟不曾出现?过?一样?。
但她知道。
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
陆屿然等了温禾安两?天,等她专心处理巫崖的事。
经历秘境之事,他和温禾安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唯有心心相通的情意,也应该是这样?。
一起?生活,一起?出现?,一起?冲击圣者。
互相依赖,互相成就?。
生死与共。
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温禾安不是这样?想的。
第 106 章
温禾安在庭院里待了两天, 这两天里,发顶的耳朵和脸颊上的裂痕一同消下去。
但她不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的情况在脸上疤痕才出现时也发生过, 新的症状第一次出现的时间不长, 一两天就消失了,这意味着它扎根进了身体,日后会不定期复发,而非好了。
她要做别的准备。
房里始终昏暗,只在夜深时点一根蜡烛, 撑着一线光亮,原本整洁的桌面?上铺满了东西。纸张, 竹简,散乱着堆成小山包的各种石头, 藤蔓, 被纸包着的粉末以及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
从前为?了遮脸上的裂痕还能将藻粉捏成面具遮一遮,可耳朵如此?突兀, 遮掩难度很大。
障眼法对别人还能用?用?, 大不了深居简出,刻意避让, 但这术法在圣者面?前会?被一眼看穿,如今圣者都守在自家地盘里,温禾安不会?和?他们?面?对面?接触, 但——
陆屿然和?她朝夕相处,障眼法根本瞒不过他,还有凌枝的眼睛, 她平时是?不看她,尊重好友身上的秘密, 但不是?没可能出现意外。
第三日清晨,温禾安收到了陆屿然发来的消息,他没催她,只是?告知:【探墟镜出现三色光,指向不明,巫山会?在萝州多停留一段时日,你处理?完事情和?我说。】
温禾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会?,隔了没一会?,镜面?上又蹦出来一条:【在等你。】
她缓缓眨动眼睫,拨弄着摆在桌面?上的两只薄薄透明耳朵,那像层脆弱糖衣,在灯光下呈现出浅黄色光泽,真正戴上的时候,像给耳朵量身定制了一层保护套。
被罩住的地方?无形亦无迹,好似凭空消失,只是?会?有刺痛感。
相比于被发现来说,这点疼痛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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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为?了遮盖脸上的妖化痕迹,她在遮掩易容这一块下了很深的功夫,没料到最后?还真派上了用?场。
【好。】温禾安思索着慢慢回他:【这边忙得差不多了。】
明天也该出门了。
陆屿然最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这次传承,我的第八感突破了,能够小范围施展,对个人使用?。】
温禾安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好一会?,先将镜面?反叩回桌面?,环着双膝,身体有一瞬间毫无起伏。
罗青山修为?不高,胆子小,平时不显山露水,但在医师这块上的成就无人比肩,许多疑难杂症都是?他攻克的,对待难题向来思虑周祥,认真严谨。
他说得很清楚了。妖气是?死气,死了上千年,陈旧腐朽,所以陆屿然的血和?第八感能够大面?积镇压,可妖血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想当?年妖潮爆发,连帝主?都束手无策。
这种东西,不真正实践,哪怕是?在纸上推演千万遍,觉得万无一失,都是?在放屁。
王庭根本就是?在乱来。
实际上,罗青山觉得温禾安能按照王庭的设想撑到现在是?个奇迹,在他和?上一辈巫医手札的推演中,妖血真下到活人身上,不超过二十年,就会?迅速恶化到吞噬周围一切的程度。也就是?说,早在几?十年前,温禾安就该将天都内部悉数侵染,那势必会?重演千年前的惨剧,九州将遭遇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她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机缘,或者是?体内什么东西拖住了这种变化。
但妖化只能延缓,不能彻底解决,现在已经拖到极限了。
……
温禾安最终拿起镜子,软着眉眼认真画了朵扬着笑脸的小玫瑰给他。
翌日清晨,巫山酒楼还是?那些人,只比从前多了几?位长老,那几?位都是?巫山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原本对陆屿然与温禾安在一起颇有微词,现在个个闭了嘴,有些长老心态转变得很快,开?始乐见其成。
越想越觉得不错。
他们?这些老东西,活得久,看的所谓天纵奇才也多,纵使他们?几?个被同龄人捧到天上去,对他们?来说,也就那么回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众星捧月的时候。可温禾安能在三位圣者手中周旋,力压温流光与江无双,地位一下拉了上来,说她已经提前预定了一个未来圣者的位置,完全没问题。
巫山日后?能多一位圣者,这能不好吗。
九州就是?这样,现实得很,真正的脸面?永远是?用?自己的实力撑起来的。
但温禾安拒绝来巫山酒楼,陆屿然去她的院子里找的她。
连绵一个月的梅雨天后?,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温度升高,热而不躁,石板路上挂了一层茸茸青苔,陆屿然推开?篱笆门,院里仍是?静悄悄的。
半个时辰前给他发消息让他自己来的人躺在小花圃中间的藤椅上小憩,脸上蒙着面?才摘下的荷叶,翠色欲滴。
旁边倒是?还留了把同样的躺椅。
陆屿然无声坐下,见她手安静垂在躺椅一侧,没有骨骼似的,白?得透亮,他将几?段指尖抓在掌心中,也躺回日光中,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她几?乎是?连轴转,几?场战斗惊险无比,生死悬于一线,弦都没松一下就又为?巫崖和?她祖母的事奔波费神。
她很累,需要休息。
半个时辰后?,温禾安手指在他掌中动了动,慢慢挪开?遮在脸颊上的荷叶,露出一双眼睛,视线挪到身侧人身上。他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中翻转着块令牌,令牌上燃着圈独特火纹,上面?飞快闪动着字迹,他一般只是?看,偶尔才出手揪出一条打回去。
“醒了。”陆屿然看回她,声音在日光下显得温柔:“事情都处理?完了?”
温禾安揉了揉眼睛,没立即坐起来,她侧身窝在躺椅中,目不转睛看他,声音里带着半醒未醒的惺忪:“差不多了。”
“接下来什么打算。”
自打她醒来,两人眼神随意对视上,原本松松交握的手加了点力道,温禾安思考了会?,轻声说:“找王庭的麻烦。”
陆屿然将手中令牌摁下去,说:“我也在找他们?麻烦。”
他问:“一起?”
温禾安唇角微翘,眼中笑意温暖,陆屿然看着看着,坐起来,伸臂将她轻巧抱着坐到了自己腿上,雪白?衣袖和?襟边霎时落满乌黑发丝。
他掌着她,亲她,一发不可收拾,两颗心似乎随着肌肤相近彻底贴合在一起,令牌从他手中跌落,他也不管,只是?倾身贴了贴她的眼睛,问:“还疼不疼。”
“还好。”温禾安缓了缓,唇珠水润,诚实回他:“……半圣之后?,恢复速度快了许多。”
陆屿然看了看她的脸颊,又问:“情况还稳定吗?”
“稳定。”
陆屿然没再说什么,这次亲吻很是?温柔缠绵,炙热贴合得两颗心都要融化,闹到最后?,一段劲瘦手腕往躺椅边垂下,风中有片薄薄刀刃切上来,鲜血成串涌出。
他垂着眼,将腕骨压在她嘴边,低声哄她两句,唇亲昵地压在她耳侧:“先喝一点,我带了药。”
温禾安倏的掀起眼定定地看他,须臾,她低头,吮上那道伤口,眼前不是?晃动的树梢和?爬了满墙的藤条,而是?鲜艳的红,像一丛烧起来的烈火,从眼前烧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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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然倾身,更紧密地拥她,伸手抚了下她的长发:“我在试第八感,等稳定了再压妖化。”
“别怕。”
温禾安睫毛滞在半空中,像凝固的蝴蝶翅膀,她不怕,她胆子其实很大,做什么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当?初和?陆屿然确定关系前,就敢挑开?脸上的东西给他看,让他抉择。
对她来说,任何关系的维系都如修行,如人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事事顺心,节节攀升,阻碍和?困难是?一定的,她不喜欢被一些完全可以一起解决的东西困扰牵绊,不喜欢帮他人擅作主?张做决定。
然人生百年,今日才知,不是?每件事都能做到坦诚相待。
她能说些什么,能和?几?个月前一样大胆又直接地再问他一次:陆屿然,你是?选择最后?一次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袖手旁观,接受天下人与爱人孰轻孰重这等沉重的拷问。而无论选择哪一边,你都将为?此?失去所有,要么清名皆毁,万人唾骂,要么此?生被内疚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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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得不到,也什么都留不下。
温禾安说不出口,做不到。
一会?后?,她抬头,摸过小瓷瓶,快速给陆屿然伤口止血,嘴边染着艳丽色泽,抿起时跟勾人似的,他凑上去亲了亲,问:“和?我们?一起吗。住酒楼里。”
温禾安将瓷瓶放回去,动作轻顿,低声说:“不太好。”
“我住过来?”
温禾安没说话?,睁着双眼睛看他,安安静静。
她不说话?,就是?拒绝的意思。
陆屿然也不动了,他皱眉,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指节,想要个解释,为?什么不行。
他想和?她在一起,每时每刻。
不加掩饰。
“我不一定会?在萝州久待,琅州那边的情况你知道,最近事情也多。”
空气陷入某种静默,陆屿然一时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他伸手触了触她红润起来的脸颊,轻缓吐字:“我得罪你了?”
“没有。”
温禾安不常说谎话?,但得益于从前做天都二少主?时与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经验,真要找借口时并不怯场,依旧镇定,透出一点点无奈:“我要和?阿枝说些事情。”
两位关系好的女子要住在一起,陆屿然好似只得让位。
这事就此?作罢。
陆屿然回了巫山酒楼,他原本不该察觉到不对,虽然同在萝州,但自打从秘境出来后?,阴官家队伍和?巫山立马分开?,他和?凌枝之间一直秉行着没有重大事情最好永远不要联系的相处原则,从不私下联系。
何况巫山现在处于备战状态,有太多事等着他处理?,一道道新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到他的案桌前,一时忙得分身乏术,偶有的一些空闲,他和?温禾安还是?照常联系,关系比先前更自然松弛,处处透着甜意。
奈何他身边有个和?阴官家小家主?走得近的。
自打商淮再一次见到凌枝从天而降出现后?,他像是?彻底认了,现在也不用?凌枝时不时用?“救命之恩”明示暗示,自己十分识趣地钻研起各种小女生喜欢的点心,小玩意。
陆屿然忙,他总不会?闲着,但就算是?这样,也愣是?能做到忙里抽闲,隔个三天两天就出门个一两个时辰,回来时身上都是?糕点的香甜气息,一看就是?给人当?私人厨子去了。
得亏天悬家家主?不在,不然又得上演一出你追我逃的热闹好戏。
六月二十三,天光破晓,熬了一日一夜没阖眼的陆屿然和?商淮同时下楼,酒楼边矗立着食肆与茶馆,两道街边贩夫走卒吆喝的声音传来一些,给寂静得想要沉睡过去的酒楼平添了一丝烟火气。
探墟镜这次毫无提示,却闪起三色光泽,它因缘巧合留在萝州,几?次提示也与萝州有关,这吸引了许多人来这座城池,甚至有些人云亦云的平头百姓也收拾家底举家迁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什么机缘,什么天机,只知帝主?最是?仁厚宽和?,一生为?民,现在外面?说是?要打仗,吓得人心惶惶,觉得能在这个地方?寻到一线安全感。
城主?赵巍接纳了这些流民。
在这等情形下,商淮睁着恨不得用?两根竹签撑起来才不至于往下耷拉的眼皮,掬了捧凉水洗脸让自己清醒,又用?清尘术换了身衣裳,系上玉佩,整整发冠,俨然又是?一副争分夺秒急着出门的样子。
陆屿然给自己接了杯凉水,润了润嗓子,手中转动着四方?镜,看了会?,扬眉问:“你这又是?去做什么?”
温禾安才睡下。
要做饭,也不是?这时候。
商淮扶额苦笑:“她下了趟溺海,回来心情不太好,嘴挑,外面?的东西不吃,院子里那几?个阴官又没生过火,我去一趟,你放心,不会?耽搁下午族内大会?,时间我记着的。”
这话?出来,也算是?他单方?面?的一种坦白?了。
商淮心知肚明,只要自己不过界,陆屿然不会?管他的私人情感生活,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到一句冷淡的“凡事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谁知陆屿然喝水的动作轻微顿住。
他放下杯盏,手指摩挲底部釉面?,平静地看过来:“凌枝和?温禾安没住一起?”
语气有些凉。
商淮熟悉这个调调,心中觉得不太妙,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陆屿然屈指摁着桌沿:“说话?。”
商淮顶不住这压力,半晌,迟疑着说:“好像……没吧。”
陆屿然乌沉的眼睛一下被刺到似的眯起来。
今晨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撒照下来,透过半开?的窗溜进来,拢在他身上,像渡了层碎金,拉出极致压抑的沉默。
陆屿然是?在世家中长大的,有着极为?出众的思维,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温禾安欺骗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刻意疏远他。
=
凌枝原本想回阴官家,但好容易棘手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好好躲几?日懒,后?面?真打起来了,不知要耗几?年才分出胜负,真到危急时刻,她总不能真干看着,有的是?出力的时候。
如此?一想,决定在萝州多留段时日。
凌枝过得还算舒心,商淮很会?照顾人,带着她见缝插针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唯一的遗憾是?,她发现自己叫不动温禾安了。
按理?说,温禾安也不该忙了。
但她整日都埋首书房,几?乎足不出户,喊她出去她都是?含笑拒绝,语气很温柔,含着歉意。但在一些小事与细节上,她恍若有无尽的耐心,比之前更为?包容,哄她真跟哄小孩似的。
凌枝只好作罢,自己玩儿。
书房里,温禾安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放下笔,将信纸折好,压进书中。
月流敲门走进来,低声禀报:“女郎,温流光和?江无双目前都在萝州,王庭与天都来了不少人。”
而云封之滨的热闹还没开?始就已经落幕,发生了三圣者在主?城内大打出手的事,谁还敢接着待下去,嫌自己命大啊?
“嗯。”安静了一会?,温禾安抬眼望窗外,轻声问:“名单核对了吗?”
“江云升来了吗?”
月流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份单子,囊括了两家中至少两成现在还活跃于九州的厉害人物,密密麻麻十数个,其中天都的五六位是?老熟人,温禾安曾经实实在在在他们?手中吃过亏,所以更像是?一份暗杀名单。
只是?人物众多
銥誮
,看着触目惊心。
他们?若是?出事,无异于生生剜下天都和?王庭的一层皮肉。
难以深想。
“核过了,来的人与名单有九成重合,还有五个没收到确切消息,江云升暂时也没有。”她颔首,如实说。
温禾安从案桌上起身,隔着一段距离与月流对视,说:“想办法把人引到一起,你与他们?周旋时间长,知道要怎么做。这次不必权衡,不论手段,以我做饵,不损无辜人性命即可。”
月流是?她最出色的下属和?伙伴,执行她一切命令,当?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三天内做成此?事。”温禾安垂眼看自己的袖片,冷淡又疲惫地道:“旁人再论,江云升必须来,我等不了很长时间。”
月流推门出去。
屋里空旷安静,只能隐约听?见一点蝉鸣,重复着没有停歇,让人觉出窒息的燥热。
温禾安腿曲着,抵着书架,长时间盯着吐出香圈的足金三角蟾炉看,眼中寒冰漠然。她确实没有很长时间了,总共也就十五日,她要在罗青山跟陆屿然坦白?前将一切都解决掉。
她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是?死,她也要提前为?自己选择最有尊严与价值的死法。
这种日子太痛苦,她也不想等了。
她还撼动不了圣者,圣者也要守着中心阵线,可这有什么关系,她带走的这部分人足以令两家在战前伤筋动骨,而真正伤及肺腑心脉的,是?江无双和?温流光。
——王庭和?天都心无旁骛,使劲浑身解数培养出来的完美继任者,他们?若是?死了,两家上哪再去找个能在这等混乱时刻挑起大梁的年轻人?
有点资质能挑起大梁的,早被这二人打压得难成气候了。
要长生,要久盛,要帝位。
是?吧。
她早跟温流光说过了,想都别想。
温禾安脑海中出现陆屿然,凌枝和?李逾的身影,这是?她心中牵挂,身边最亲的人。
她不知道身中妖血之人死后?骨骼呈现什么状态,会?不会?比溺海中的更畸形扭曲,会?不会?有妖气漫出,想想如今的归墟和?溺海主?支,大概是?有的。如此?一来,势必会?有一圈大盘查,如今萝州城一半的眼睛盯着她,未免事后?被扭曲事实,也未免被发现身上异常,这种时候,能与他们?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
好在李逾现在和?她闹翻,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再说话?,凌枝从没和?她在外界表明过好友身份,至于陆屿然,她说过他们?是?合作关系。
一切好似在冥冥中注定,而她将自己在乎的人保护得很好。
陆屿然今天来了。
一见他,温禾安就笑起来,笑得让人没点脾气,他一伸手,她便将手擦干绕过来投入他的怀抱。
哪里都没问题,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不成立的假想。
“还有些事,等我一下。”温禾安对他说,回到案桌前写完最后?几?个字,将桌面?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
陆屿然耐心等待,在窗边背光的美人榻上坐下,指尖摁着太阳穴,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游动,瞳仁中覆着层隐之不去的阴翳。他很长时间没休息过了,却不觉得困,将近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仔细再三回想,找不到原因。
他必须找到原因。
“今天萝州城过节,祈祷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街上很热闹,一起去看看?”陆屿然自然牵起她的手,说话?时直视她的眼睛。
“过几?天吧。”温禾安皱眉看他眼中的血丝,低声问:“你多久没睡过了?我听?凌枝说巫山最近在从防线调兵了。”
“对。”
“王庭两位圣者接了天都圣者的‘水链’,情况不好,内部不稳,我派了人混进去查妖血放置位置。如果在大战前能解决掉妖血,就再好不过,师出有名,还能免除后?顾之忧。”
陆屿然将近期布署告诉她,说:“跟族中请了日假休息,去吗?”
温禾安用?手掌覆住他的眼睛,他静悄悄的在掌心中一动未动,睫毛都不眨一下,她推了他一下,半真半假:“不要。你快回去休息。”
他身体微僵,须臾放松下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半晌,说:“明日正午,我做东,引你和?族中两位长老见一见,他们?辈分高,想向你道谢,和?你重新认识认识,嗯?”
听?到这,温禾安明白?了。他这样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是?在急切地向她求证什么,索要什么。
他察觉到了什么。
好快。
温禾安不想伤害陆屿然,这个初衷从在一起直到现在从没有改变,即使她自己走到山穷水尽了,也不准备快刀斩乱麻地胡乱结束这段感情,知道有些话?说出去,便如剜心,没有往回收的余地。
只是?想天衣无缝瞒到一切尘埃落定,并不现实,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计可施,睫毛颤动,任由沉默放肆铺满房间。
陆屿然虚悬于榻边的手指无声拢紧。
“是?不想出去,还是?不想跟我出去。”
他通身气质寒洌下来,耐着性子站起来,逼她对视,强势得叫人难以逃避:“我们?聊一聊。”
陆屿然再三确认温禾安气息平稳,左侧脸颊瓷白?光洁,细腻柔滑,毫无瑕疵,没有恶化的征兆,罗青山那里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实际上,任何让她中途退缩犹豫的理?由,在他看来皆是?无稽之谈,极为?荒诞。
六月底的艳阳天,日光如火,可屋里门窗紧闭,光照不进来,依旧显得昏昧阴凉。陆屿然背靠着那面?乌木壁柜,眉眼沉沉,温禾安站在窗后?一点的位置,抵着墙,大半张脸巧妙地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半截小巧的下巴。
记忆中,他们?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陆屿然先开?口,他原本垂着眼,说话?时转了过来,眼睫绸黑,姿态散漫,眼神却锋芒锐利,将她所有神情收于眼底:“你没有和?凌枝住在一起。你不想去巫山酒楼,也不想我住过来,不愿和?我出去,也排斥跟巫山之人见面?。”
“在最适合公?布我们?关系的时候,你告诉所有人,你在和?巫山合作,出手相助是?提前谈好的条件。”
他下了结论:“你在尽可能避免与我过多接触,同时在四方?镜上维持原样,是?不想让我察觉。”
“为?什么。”
他越说,语气越轻,若是?商淮和?罗青山此?时站在这里,已经不敢说一个字了。
这代表他的心情差到极致了。
“没有。”
温禾安安静听?完,为?他的反应速度叹服,她的声音与屋里的香气融合得极好,让盛夏的天都清凉下来:“我才脱离天都,确实不太想和?别的世家走得过近,我信你,但不信巫山。我想发展壮大自己的根基,而非躲在大树下乘凉。”
“我从没让你融入巫山。”
陆屿然说:“从前你手掌天都十五城时,也住在巫山,没耽搁任何事。现在只见一面?,就叫你避讳至此??”
“那我呢。”
他眼中冷寂:“我是?巫山人,你现在做这些,是?打算跟我撇清所有关系吗。”
温禾安哑然,老实回:“没有。”
她顿了顿,张张唇,说出自己准备好的理?由:“现在时候特殊,王庭若是?指控温流光失败,我担心他们?会?意识到妖血下错了人。世事无常,我若是?和?巫山,和?你在人前走得太近……不太好。”
“温禾安。”
陆屿然脊背离开?壁柜,朝前走了两步,唤她一声,不高不低,声音隐忍压抑:“你我各自掌权,不是?人云亦云的无知孩童,彼此?心知肚明,王庭指控他人身怀妖血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认错了代表着下错了,除非他们?自揭罪行,拼着举族皆灭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我不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
他一针见血:“妖血你都能说给我听?,你我一起面?对,这种揣测就让你害怕,退缩了。”
温禾安眼瞳乌黑,势均力敌的对手往往能够见招拆招,她不想和?陆屿然草率结束,随意舍弃,所以注定会?在这场“聊一聊”里黔驴技穷,词穷到无话?可说。
可她初衷不变,仍然记得两人确认关系时,她说“我哄走了巫山帝嗣,我会?好好待他的”。而如今人生所剩不过十天,她要用?完全毁掉他的方?式,给他十天的坦诚相见吗。
那遇见她,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一窗之隔的绿藤上传来声嘶力竭的蝉鸣。
陆屿然双手克制地叠在一起,调兵和?王庭交战是?大事,所有决策都要从他手中过一遍,他需要计算好一切,并且提前留出除夕那段时间,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闭过眼,太阳穴跟被针扎似的纠扯,钝钝的疼。
他话?说得如此?明白?清楚,温禾安如此?聪明,依旧在回避,是?说不出理?由,还是
铱驊
?根本没有理?由。
他不愿逼自己多想。
但克制不住多想。
他想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现在回想,陆屿然承认自己大意了,从传承出来后?,温禾安当?日出面?时的说辞就明显有冷淡疏离的迹象,他听?后?虽有不悦,可没有当?回事。十二花神像两次出面?,一次哄他,一次守他,他没法不为?这种振聋发聩,独属于她的浪漫动容,他目眩神迷,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久。
陆屿然下颌微抬,扯了下唇,字句轻缓得几?乎听?不出起伏,像在陈述求证:“那么。你对我的感情是?淡了,还是?已经没有了。”
所以没有任何理?由的要远离。
温禾安蓦的抬眼看过来,她走近,有些愕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
她摸到陆屿然的袖子,顺着袖片摸到他的手,极冷,凉得惊心,再仰头一望,两点乌沉眼仁里蕴着一片薄怒乖戾,将谪仙般的气质碾碎冲淡。
“不是?。”温禾安再次重复着否认,轻声说:“一直很喜欢,从来没有改变过。”
正因为?这样。
正是?因为?这样……
陆屿然低眸与她对视,他看得极仔细,像要透过那双迷人的眼睛看进她心里,看她究竟在想什么。爱是?世上最无法欲盖弥彰的情感,他能感受到,可一遇上变故,第一反应就是?再次确认。
他胸膛起伏,最终缓慢倾身,抵住她额心,眼睫如鸦羽垂下,说:“我今夜住这里。”
这段时间,他不会?让温禾安离开?自己。
第 107 章
这次争执好似就此平息。
接下来两天?, 陆屿然陪着温禾安闭门不出,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时会去一趟巫山酒楼,处理完事情一刻都不多停留, 立刻回她这?边。除此之外?, 在?四方镜上的联系较从前更为密切。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里谁都没提这件事,但陆屿然十分在?意,看她看得很紧。
为此,温禾安在清理周边眼线上花了点功夫。
院里很空旷, 她手下的?人七七八八都去了琅州,只剩月流留了下来, 在?专心处理那一件事,有?几天?没有?露面了。
将一切安排得差不多后, 她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最常做的?事是侍花弄草,太阳好的?时候就顶着荷叶在?躺椅上晒晒, 对外?界发生的?各种奇闻异事, 紧张氛围都不太上心,真?有?种战后慢慢悠悠的?松弛明快。
夜里伏案听雨, 点一支烛火,她和?陆屿然在?同一间屋里,被一扇半透明的?丝质屏风隔开。他在?那边处理攸关九州格局的?紧急事, 她则自在?悠闲,脚边放着个?木桶,桶里灌着青色灵液, 处理干净的?花枝斜斜放着,案面上放着信纸与细细的?彩绳。
她心灵手巧, 能将彩绳和?花瓣结合起来,扎成?不同的?样子,而经过?练习,陶土泥胚也开始有?模有?样,排排站在?桌角,妙趣横生。
三封信,因为能写的?时间不多,进展不太顺利。
作为好友,妹妹,她不希望凌枝与李逾在?出事后从别人嘴里得知真?相?,自责遗憾,于是将妖化的?始末详尽写下来。透过?香炉和?一扇窗,她恍如在?与凌枝圆圆的?眼对视,提笔认真?致歉:……事急从权,恐牵连吾友,未能当面告知,隐瞒诸多,望请原谅。
断断续续将信写完,她将信笺放进外?封中,用彩绳绕线槽三圈,细心摆弄,摆出一条很有?辨识度的?蝎尾辫。
她将这?封信郑重地放进灵戒中。
至于桌面上这?些花……温禾安抬眼,扭头看屏风后的?挺拔身影。他手肘搭在?椅边,袖摆撩起一点,露出手骨的?轮廓,偶尔接通传讯,半个?时辰只说几句话,声音极低。
同处一室,他们还和?以?前?一样,谁也不管对方的?事,可除此外?,陆屿然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她。
想给他留的?话有?许多,可删删改改,总是另起一页。
巫山帝嗣生来就拥有?许多东西,真?正想追逐的?却几乎没有?,做什么都淡淡的?,她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但她现在?没办法再给他。信中写完事情始末,对他的?隐瞒,没有?故作豁达地开解他人生漫长,时间终将抚平一切。
爱人的?死亡何其残忍,她这?道伤疤可能一世也无法愈合。
她最终在?信纸中夹进许多制好的?花瓣书签,花苞被剪下后用灵液浸泡滋养着,褪去所有?水分后只余薄薄一片,脉络仍清晰可见,干而不碎,留有?余香。
温禾安又扭头看看陆屿然的?侧影,埋首写。写她对他的?喜欢,写她第一次和?他在?巫山见面,日日相?处,第一次给他用雪捏出刺玫花。
那时她看他,觉得帝嗣跟花一样,攻击性那样强,不可一世的?孤高,却又实在?有?种剔透晶莹的?美丽。
她不太幸运,人生不长,但有?幸见到世间最令她心动?的?一枝霜花,并折下它。
她竭尽所能精心养护,将其视为珍宝。
也请他在?余下岁月照顾照顾它。
温禾安压着浓烈的?恨意在?心底,此刻却将心事折了又折,想将所有?柔软折进纸中留给身边人。
而给李逾留的?书信,她迟迟没有?动?笔。
这?两三天?,温禾安一直没有?出门,但月流会准时送来新的?消息,她清楚掌控着所有?想掌控之人的?行踪。
一晃就到二十五日傍晚,萝州发生了件轰动?全城的?事,半个?时辰后,凌枝带着商淮一前?一后进了宅门。
天?气热起来,但凌枝这?几日和?猫一样的?走?街串巷,像个?探险者,跟在?商淮身后这?里瞥瞥那里瞅瞅,找来一堆稀奇玩意堆在?家中,每次出门,保准是满载而归。
让她这?趟出门有?点儿乐不思蜀。
凌枝趴在?温禾安跟前?架着的?小几上,长发垂落,拨开手边的?阻碍,眨眼说:“探墟镜又有?动?静了,闪了几日三色光后现在?开始冒祥云,听说已经叠了一层了,整个?萝州城的?人都被惊动?了,江无双和?温流光肯定也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们的?伤养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看看?”
陆屿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站在?庭中青瓦屋檐下,遥遥向她投来一眼。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和?他出过?门。
温禾安启唇才要说话,凌枝就看出来了,她不满地说:“你又要拒绝我。”
“再一再二不再三,你最近拒绝我的?次数好多,你从前?不这?样。”她皱眉,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两个?……”
温禾安失笑?:“哪有?将人情用在?看热闹上的?。”
顿了顿,她起身,用掌心将凌枝的?脸颊温柔托起来:“一起去,等我会。”
片刻后,温禾安换了身衣裳,戴好幕篱出来,凌枝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费那个?劲又贴面具又戴幕篱,商淮笑?着说:“二少主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出名,从前?各宗门收徒,大比,大家临时抱佛脚拜的?都是四个?,自打你三比三胜,力?抗圣者后,江无双和?温流光已经被他们抛弃了,现在?要么是你,要么是你道侣。你的?脸大家都认识,遮不遮都一样。”
他摸了摸下巴:“真?要算起来,他还比你少些。”
温禾安听了只是笑?,对这?些赞扬追捧不太在?意。
等到了街上,发现人比想象中多,摊贩们不需吆喝,摊位前?就已全是人,场面盛大热烈堪比除夕元宵。
陆屿然和?凌枝留在?萝州是因为探墟镜,如果是帝主给的?提示,他们不得不当回事好好重视。这?次看热闹,也不真?是看人,他们逆着人流往城中心的?位置去,越靠近探墟镜,人就越少,开始出现护城卫戒严。
普通人远远看个?乐子满足好奇心,真?正靠近探墟镜的?,都是些有?名头在?大众面前?露过?脸的?人物。
因此四人一出现,便感受到了许多道目光涌上来,正如商淮所说,就陆屿然和?温禾安这?张脸,遮
忆樺
不遮都一样,撇去一身气质不谈,只看修为带来的?压迫感,如此年轻的?,当世之内除了这?两个?,也不会有?别人了。
另外?两有?可能的?,已经在?探墟镜边上站了一会了。
探墟镜是一件非比寻常的?灵宝,它的?镜面朝天?,与地面呈一个?斜度短坡,常年模糊朦胧,灰扑扑的?像十几年不曾擦过?,实际上日日有?城卫来打扫。它也像一座门,可以?容纳三人同时走?进去,尤记得除夕后那段时日,还需要三名九境同时开启,现在?则不然。
没人动?它,它也会自己吐出消息,闹出动?静。
探墟镜的?左右,更像一座道台,留有?宽敞的?地方,此时台上已经添了几张座椅。
座椅上的?人各自不交流,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垂首看四方镜回消息,气氛死寂,但还算友好,没起摩擦,都在?等待探墟镜这?次要抛出的?消息。
远远瞥过?去,能看到熟悉的?面孔,江无双和?温流光果真?都在?,还有?闻人家的?兄妹,城主赵巍的?两个?孩子以?及李逾。
他破天?荒的?居然对这?种场合感兴趣了。
转念想想,九洞十窟就在?旁边,他来也不稀奇。
众人瞩目,温禾安侧身落后陆屿然两步,脚下一停,他就静静看过?来,步伐放缓,直到两人再次并肩。两片袖子似挨非挨,倏然,他伸手过?来要和?从前?一样牵她,虎口触到她一截指尖,察觉她身体怔了下,而后不动?声色离远。
她竟侧首走?过?去几步,跟商淮搭话去了。
陆屿然垂眸,凝着自己顿在?半空,空无一物的?手掌,有?一段时间,身躯静得几乎没有?起伏,眉间阴郁,眼中涌起疾风冷雨。
她究竟、在?想什么。
亘长恒久的?死寂中,几人上了放置探墟镜的?台面,温流光和?江无双身边或站着,或坐着人,见到仇家,面上不动?如山,一派镇定自若,实则都绷紧了身体,如呈防备之态的?野兽。
温流光这?段时日心性被狠狠磨砺了一遭,刀里来火里去,打碎了牙合着血往肚子里吞。她少年至尊,自出世起就坚定了天?下无双的?信念,从不觉得会败于任何一人,之前?在?温禾安手中吃亏,不能接受,为自己找借口,觉得自己大意,轻敌,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让她不得不承认。
她被甩开了。
温禾安至少是半圣了,陆屿然也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搞了半天?,她在?四人中排了个?倒数第二,压了江无双这?个?只会嘴上说空话的?无能废物。
倒是温家圣者,自云封之滨回来后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在?此事上苛责她。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论战力?,当年帝主也非九州第一人,后来依旧得到了天?地之力?的?承认,自空间术携水链搅局,温家圣者用水链跟王庭两位圣者交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机会真?正落到天?都头上了。
王庭圣者活不了多久了,试再多禁术都是无用功,长生绝不可能,而就在?这?个?时候,巫山和?王庭居然要开战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他们一打,赢家就是天?都。
温流光压着满腔火气蛰伏下来。
江无双的?脸色更差,他受的?伤重,养了这?段时日,好了许多,此时冷脸是为探墟镜。
无人知晓,早在?五六十年前?,探墟镜就已在?王庭掌控之中,前?期所有?给出的?线索,“溺海”“无归”“云封之滨”都是他们人为操控,为了给后面的?布置造势,也为了将所有?人聚在?一起,方便自家人暗中出手,浑水摸鱼,将来死无对证。
而问题就出在?这?。
这?次探墟镜的?三色光,祥云,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它如此突兀地冒了出来。
是灵器的?反噬,还是帝主的?力?量?
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
还没想明白这?点,江无双就见到了温禾安,尚未恢复好的?眼睛受到刺激般突突跳动?,太阳穴也跟着跳。他想起温禾安那句“下次见面”,以?为她会暴起出手,谁知没有?。
她只凉凉扫他一眼,眼中确有?杀意,但压住了,一段斑斓裙角旋即从余光里划过?。
陆屿然并未登高台,周身肃杀,到了这?种修为,威压自成?领域,江无双坐得最近,以?为他在?针对自己,不愿屈居人后,拼着受伤未愈的?身躯回以?隐隐剑光。
陆屿然眼睛原本静默在?某一点上,此刻抬头,漠然扫向他。
见势不妙,台下人散了一半。
温禾安和?凌枝一前?一后上台看了看,温流光冷眼看她们走?近,居然按捺住了,其余几人对这?两人报以?友善的?视线,纷纷客气点头见礼。
李逾的?冷漠程度和?温流光不相?上下,自己放下的?话,甭管最终能不能做得到,但他总会严格执行一段不短的?时日,此刻坐在?道椅上玩四方镜,眼皮都不动?一下。
变故在?此时发生。
眼看着温禾安从身边走?过?,站在?温流光身边的?女子眼光突然闪烁起来。她用刀,刀锋上淬了层银冷光,这?个?情形似乎在?她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真?正到了这?一刻,脸不红心不跳,手极稳,一刀砍向温禾安时顺畅无比,发挥出生平最超常的?水准。
她们离得太近,突然发难又快,猝不及防,连温流光都诧异地回眸起身。
温禾安经历过?无数回这?样的?情况,身体有?本能反应,脚步轻盈一迈,一只手掌神出鬼没地搭在?女子刀柄之上,电光石火间借力?转身,平滑的?刀势立马发生转变,砍向她脖颈命门的?一刀泄力?八成?,只剩几分余力?转向她手指。
这?点力?,连她的?护体结界都冲不破。
温禾安发出轻轻的?疑问,像死神收割的?前?奏:“嗯?”
那女子见仇敌毫发无伤,咬牙也遮不住满脸惨淡,她盯着温禾安,恨意昭昭,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他不过?是奉命去传话……这?你也不放过?,只恨我——”
话未说完,刀光余势隔着结界,将要斩在?她手上。
温禾安不见动?作,但就在?这?时候,身后有?惊风掠起,破空的?尖啸声随后迸发。李逾猛的?站起来,此时的?情形在?他眼中似乎横跨许多年,与某一情形重叠,他瞳孔像野兽一样被激怒得紧缩起来,执弓的?手青筋似虬龙般浮现。
箭矢将女子自眉间钉杀,生机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逾胸膛震动?着,心中惊怒难以?平息,半晌,他垂下手臂,无视诸多目光,用力?碾了碾眉心,冷嗤一声,没有?任何再待下去的?欲望。他起身离场,仍然没理温禾安,只是盯着温流光,一字一句道:“三少主,出门在?外?,记得管好自己的?人。”
温流光怔了下,暴怒。
她气息瞬间满涨而起,怒火燎原,不如陆屿然和?温禾安她认了,但李逾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东西,算什么玩意,现在?这?些牛鬼蛇神难不成?都以?为能蹦到她头上来威胁她了?
然而她被温禾安的?气息摁锁在?原地。
李逾带着人扬长而去。
在?场之人各有?各的?顾忌,一肚子龃龉不对付,但不可能真?在?探墟镜面前?打起来,而探墟镜还是只冒白云不给消息,温禾安冷漠地擦了擦手指,决定回去了。
她启唇,对温流光轻声说:“下次见。”
下台后隐入人群,温禾安和?凌枝走?在?前?边,陆屿然和?商淮在?后面。
那件事发生时,凌枝就在?温禾安边上,兴致勃勃地抄着手看热闹,她和?陆屿然都没动?,若是这?种情况能让温禾安掉一根汗毛,那温禾安也不叫温禾安了,但李逾……
凌枝琢磨了会,觉得奇怪:“李逾好歹也是个?巅峰九境,他不会认为刚才那人真?能伤到你吧,怎么气成?那样,你们不是还吵架呢么。”
她得出结论,很稀奇地扬扬眉:“他在?向你求和??”
铱驊
“不是。”
温禾安摇摇头,她隐晦地看向自己右手,小拇指无意识动?了动?,回过?神来后,慢慢抿起唇。
身后十五步开外?,天?悬家的?精准直觉再一次发挥作用,陆屿然心情真?差到极致的?时候,商淮是不会说话的?,他惜命,摁着四方镜跟罗青山诉说现如今他如履薄冰的?处境,这?点俸禄是越来越难拿。
陆屿然突然开口:“去查李逾。”
商淮反应了会:“怎么了?你上次不是说不用查?”
四目相?对。
商淮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说:“好。”
回到家,温禾安收到了月流的?消息,说江云升已经离开云封之滨,在?赶来与江无双会合的?路上,至此,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出了老巢,离开了自家圣者的?统辖地域。
她垂下眼睫,回了句知道了。
出来了就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
陆屿然先进了屋,温禾安进去时,屋里没点灯,仍是一片黑暗,他去湢室沐浴了。
她靠着墙站了会,无声闭上眼睛,想象他等会会有?的?眼神和?追问,觉得无措。
待陆屿然再次推门进来,她起身点灯,一点灯影拢在?他霜雪似的?眉眼中,将神情模糊了大半,她迟惶犹豫地看他,张张唇却没有?说话。
看。
她并非不知道他介意什么,她冰雪聪明,心如明镜。
陆屿然从灯影中走?出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洗得湿漉漉但还未擦干的?手指耐心擦净,待擦完,将纯白手巾随手丢在?桌面上,看了她两眼,一句话没说,伸手扣着她吻下去。
他极沉默,极凶,不让人喘息,温禾安从中尝到惩罚意味,唇心被咬,舌尖也被咬,她吃痛,却见披帛落地,双肩上的?纱衣被指尖摩挲过?后如被火原地焚尽,露出雪白的?肌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气质冷怒,然身体火热,两股气息久违地触碰,甫一接触,便抑制不住的?情、动?。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温禾安依旧纵容了他,因此吃了苦头。
床幔被抖下半面。
攀着他的?肩,进去的?时候,一点都不被允许后退,温禾安眼睛睁圆,闷着声音低低地哼,他被缠得紧,抓她的?手握住,眼瞳中也有?情欲,然最深处仍是两点寂灭的?深黑。
深夜漫长。
最后将她捞起来锁在?怀中时,她脸颊红红,睫毛颤动?,眼睛里全是水,手指和?指缝间汗涔涔的?。
今夜,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无数次回应,每一次都在?证明,他们那样契合,两人的?气息同等的?渴求着彼此。
她压根学不会拒绝他。
陆屿然从未被难题困扰如此之久,他性情高傲,事情从来只问一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和?温禾安是道侣,是世间最亲密的?人,问也问了,聊也聊了,她身边一切正常,他不能屡屡忍受自己不被承认。
或许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是他患得患失,对这?件事太在?意,太敏感。
但。
陆屿然仰了下颈,静静低头看她透红的?双颊。
他无法不在?意,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隔阂。
他曾因此失去过?一次。
第 108 章
六月二十七。
子夜,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商淮突然找上门来。
他亲自?上门, 势必是紧急的事。
陆屿然唤了温禾安一声, 撩开珠帘走到她桌沿边,她正在看书,侧脸安然恬静,此刻将书边一折,压到手边, 无声看过来。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回。”
“好。”巫山的事, 温禾安从?不多问,但见此情状, 预料到什?么, 嘱咐他:“注意安全。”
陆屿然推门出去,檐下?雨珠成串砸落, 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 声势大得惊人?。
商淮抵墙靠着,身边站着幕一和?宿澄, 俱是面色凝肃,心事重重,见他出来, 商淮首先迎上去:“半刻钟前得到的消息,十五位长?老和?内山执事重伤濒死,被逼到了西陵, 马上到永州。”
“江无双与江云升从?两边堵截,也即将在永州会和?。”
商淮接着道:“我们的人?趁着圣者重创, 王庭内乱无防备之际潜伏进去查妖血,找证据,就在三四个时辰前,其中一位执事与我们联系,求救。之后如何联系都无音讯,我查了他们的命灯,推出了他们的路径走向。”
“我猜他们拿到了什?么。”他沉吟:“否则江无双和?江云升不会同时出手,急着要?人?性命。”
陆屿然脚步不停,就在檐下?开了道空间裂隙,听完只问了句:“永州?”
“是。”商淮的脑海中有片清晰的地?图:“他们从?王庭逃出来,回巫山的路势必被第一时间堵死,只能?一路向西,往西陵和?归墟来,而离得最近的归属巫山的辖地?,就是永,芮,凌三州了。”
“我已让三州结阵,戒严,开始守城。但如果是江无双和?江云升去,肯定守不住。”
永州。
江无双的第八感。
事情变得十分难办。
商淮继续说:“在来之前,我已经?让十长?老过去了。”二长?老和?五长?老在为七长?老疗伤,暂时抽不开身,这些老骨头格外经?不起折腾,精细得不行,稍一折腾就是大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陆屿然点头,踏进涌动?的裂隙中,商淮和?幕一宿澄紧随其后,他眼中却映着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灯火,倏的开口:“宿澄你带人?留下?,守着女君。”
被点名的宿澄一怔。
满脸不可思议,甚至悄悄转头以眼神询问商淮和?幕一,问他们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让他守着谁?
谁?
女君是公子的道侣在巫山中最正式隆重的称谓,他们从?前最多只唤夫人?,但现在问题不是称谓,是宿澄极有自?知之明?,今夜他站在这院子里,作用就跟雨里无声的木头桩子一个样,温禾安真想干什?么,他能?怎么办。
那十五个长?老还有机会求救。
他会不会有这个机会还取决于温禾安仁不仁慈。
幕一爱莫能?助地?撇过头,商淮叹息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这么办。
宿澄屏着气一拱手,认命道:“是。”
空间裂隙消失在宅院里。
陆屿然走后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温禾安也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徐远思发来的。
他现在怀着满腔感激在琅州发挥干劲,出发前他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只要?有徐家人?在,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也攻不下?琅州,现在嗅到了不对,赶忙来说明?情况。
【江无双和?江云升不知道发什?么疯,带人?包抄了永州,现在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如今我们没有金银粟,如果是这两人?强攻,琅州恐怕守不住。】
没有同等级的人?压制,哪座城池都守不住。
自?打徐家满门被囚,徐远思遇上王庭,草木皆兵,遇事总以最坏的角度揣测王庭的用意:【他们这是准备开战前先夺下?四州。】
温禾安不再?看书了,她才起了张纸练字,这两天她心浮气躁,不受控制,和?罗青山口中“第二道妖化?迹象出现后,神智会渐渐削减,直至完全紊乱”又对应上了。
做些清心静气的事会稍微好一点。
她当即撂笔,双手撑着桌面,细细再?看徐远思发来的消息,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抹戾气。
她略一阖眼,喊来了月流。
“明?天这个时候,将这两封信交到江无双和?温流光手中。”
说是信,实则就是张纸折了两半,上面内容是现写的,格外潦草,字迹狂野,难以辨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月流在一边看,半晌,意识那是个图腾,在千年前象征着妖,图腾用赤色描着一滴血,整张纸面传递着极为不详的讯息。
除此之外,就是时间,地?点。
温禾安将这张纸递过去:“给江无双。”
王庭将妖血下?给了温流光,这事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近百年,别人?更不会知道。在他们想来,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也只
依誮
会觉得是天都和?温流光出了问题,联想不到王庭身上。
可这纸出现在江无双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送信人?知道这事是王庭所为。想和?江无双见面,是捏着这个命门要?谈条件呢。殊不知王庭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只可能?是纠集最近最强的力量杀人?灭口。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定会露面。
至于温流光。
温禾安笑了下?,提笔写:二十八日,卯正,泗水湖,围杀温禾安。
落笔是王庭四长?老的名姓。
别的事或许骗不来温流光,但她笃信这件事可以。
温禾安推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驻足看向三四步外的月流,她朝她笑起来,声音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温柔:“我现在要?去永州,送信是你最后一个任务,结束后你不必再?为我做事。”
月流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修为不凡,已经?可以开宗立派,若是不愿,日后继续留在琅州也行。要?是日后九州乱起来,九洞十窟和?巫山都不错。”
月流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睫凝视着温禾安,她们一起做了很多事,说是主仆,实则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她知道温禾安是怎样的人?,不到无计可施的绝境,她不会放弃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为全废被押往归墟,她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月流问她:“我能?帮到女郎吗?”
温禾安摇头。
她又问:“女郎已经?想清楚了吗。”
“嗯。”
月流不再?说什?么,她拎着把细剑,朝她略一拱手,说:“愿女郎此去得偿所愿。”
太煽情的话?不必说,眼泪对心心相?惜的强者来说意味着怜悯,没有存在的必要?。
此次之后,温禾安死了,月流自?寻天地?,若她还活着,她会回来。
温禾安出门,见到了宿澄,见她兀自?开了空间裂隙,他脑袋一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再?三,道:“女君,公子——”
“我知道。”
“我去永州。”
裂隙伴着一段衣影消失在眼前,宿澄苦着脸拿出四方镜,看,他说什?么来的。
他留在这能?顶什?么用啊!
路上,温禾安忍不住皱眉,在听到永州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时近七月,秋收在即,永芮凌琅四州素有“西陵粮仓”的美誉,四州土壤肥沃,阳光充足,良田数万顷。每年收获囤积的稻谷供养着九州西南地?域。
萝州城城主赵巍每年都要?提前预定一大笔灵石抢购粮食,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江无双这时候在永州出手,他的第八感“生机之箭”……
王庭丧心病狂,计划屡屡被破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温禾安没法?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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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距萝州千余里,自?打被王庭收复,就没有过战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后来巫山趁其不备,夺取三州后也没有大的动?荡。巫山是个慢吞吞的巨物,对另外两家来说无疑是危险的,可对寻常人?来说,它较为仁厚。
今夜,久违的战火还是烧到了永州。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一柄巨剑凌空,笔直悬在城墙上,无数道亮银色剑气匹练环绕四周,像数万条飘逸的布带,抬眼望去,好似提前挂上满城素缟。
江无双负手立在半空中,胸前剑骨发亮,周身无数光团追捧,宛若圣人?法?相?显灵,他表情冷漠,听不到下?方歇斯底里的恐惧尖叫,只对突然出现挡住攻击的巫山十长?老说了三句话?。
是说给十长?老听的,也是说给下?方无数平民百姓说的。
“将人?交出来。”
“永州从?前是王庭的辖地?,受王庭庇佑,我等非不念旧情之辈,非肆意杀戮之徒,今日不想动?刀戈,伤人?命。巫山先夺我州城,后辱我世族,此番巫山十五人?潜入王庭内部,窃我族绝密,让人?、忍无可忍。”
剑光遥遥直指,携滔天威势迫近:“将先前救进去的十五人?交出来,今日我不与尔等做纠缠。”
江无双胸口堵着难以纡解的郁气,今年过去半年,这半年他哪哪都不顺,且越来越不顺。
徐家人?被救走,他抢夺传承丢尽了脸,禁术失败,两位老祖硬抗水链身体?出了大岔子,巫山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开战,且安插人?手进王庭,和?原有的内奸里应外合,趁王庭近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者身上,当真叫他们探知了一部分最终谋划!
他们一路追杀,那十五人?山穷水尽,只剩一口气栽倒在城关前,他一剑将落,只想斩草除根,结果被赶来的巫山十长?老阻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十五人?就被拂进了城。
就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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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只差一点!那种感觉让人?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搅得人?死去活来,难以释怀。
王庭承受不起意外了。
无论如何,今天那些人?必须死,谁都别想阻拦他。
陆屿然来了也不行。
江无双声音向来温和?,但被无限扩大后只剩阴冷湿暗的杀意,三句话?传到永州无数人?耳里,像是在死亡倒计时,对巫山而言,更是一种警告。十长?老一听,脸颊就抽动?了几下?,这是将巫山加起来放在“民心 ”这把火上烤呢。
他得知了陆屿然马上就到的消息,此时眯着眼睛也不觉得势单力薄,愣是在江无双和?江云升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面前挺直了腰板,连着呵笑了几声,声音也旋即落到永州每个人?耳里:“什?么事情凭你王庭一张嘴说?凡事讲证据,我族中长?老窃你家什?么机密了,我果真是老了,竟不知道王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我们窃取。这话?叫不明?所以的外人?听见,还以为帝主也给王庭留了什?么东西呢。”
同年岁的江云升气得笑起来。
巫山这群老鬼永远都沉浸在帝主曾经?带来的无限荣光中,呵,话?题三句不离,离了帝主活不了似的。
十长?老一摸胡须,字音陡然加重:“若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二人?对我巫山长?老发难,穷追不舍,末了还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江云升眼睛一眯,对江无双说:“他在拖延时间,陆屿然快到了。别和?他多费口舌,动?手,今日屠城也罢,那十五人?绝不能?留。”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百年筹谋,总不能?将满盘计划全部废掉。
江无双点头,随着一声剑吟,他腰间长?剑出鞘,于此同时,半空中的巨剑虚影重重斩下?,如白龙仰首,嘶声俯冲,带起爆炸般的声响。茫茫白色笼罩了一切,十长?老排名还在七长?老之后,七长?老那日面对温流光差点被撕碎了,现在还疗着伤呢,可想而知他绝不是对手。
但他仍然冲了上去。
只是剑光所指并不是他,长?剑循着那十五人?的气息一路尾随,炸开城门,轰杀而至。
那十五名长?老全部昏死,个个身上都是洞穿的致命伤,血肉模糊,这样的状态,说句不夸张的,就算是救了,能?不能?活下?来醒过来都另说。这道剑气只要?擦着边,他们都将生机无存。
两道攻势交织着斩下?,江无双和?江云升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就在这时。
一道空间裂隙出现。
六七月酷暑,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天穹上飘起鹅毛大雪。
他出现时,飞雪狂舞,凛风冰封一切,令十长?老难以招架的剑影嗡声不甘震颤,最终也突兀地?滞在半空中。
陆屿然单手一握,剑身飞快被雪覆盖,凝为冰剑,随着他用力,寸寸缩小,寸寸碎裂,只剩最后一段冰柱在掌中时,汹涌灵力陡然爆发,将其反震而出,笔直刺出,划破虚空,声音比风雪更冷淡:“滚。”
同时,纯郁的灵力从?他两片袖袍中蜿蜒淌下?,罩住倒地?不起,恍若死尸的十几人?,商淮见情状如此惨烈,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和?江无双打嘴仗,而是眼皮跳着将人?架起来送进了城主府。
罗青山再?过一会就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是、
又是这种变故!
江无双闪身避开,断剑刃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颊上。
握剑的手收拢,因为太过用力,虎口裂出道血痕,江无双恍若未觉,几近将口腔里的肉都咬碎。他重重阖眼,强迫自?己不要?被怒火冲昏头脑,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叔父江云升对视一眼,剑光从?手中咆哮着冲天而起。
他对陆屿然说:“交人?。不然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回答他的,是冰冻一切的极白领域和?结界,陆屿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封存整个永州。与此同时,他瞳仁颜色由
依譁
黑转白,睫毛根根沾染冰晶,遗世独立,如谪仙临世,随着眼睛中最后一丝黑消失,江无双与江云升两人?被巨大的冰龙困囚,龙身缠卷,骨骼扭动?,要?将他们隔空甩出千百里。
见到这一幕,江无双反而笑了,这次不是气的,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要?转移战场。”
“当真稀奇。”
“你也有怕的时候?”
江无双和?江云升同时起身跃起,破出冰龙的绞杀。他确实是不如晋入圣者的温禾安和?陆屿然,但现在二对一,江云升正值壮年,也在战力巅峰期,且这一次他有着强大的底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所顾忌。
陆屿然眼神极为冰冷。
他顾忌江无双的第八感,永芮凌琅四州有着西陵近八成的稻,即将收获,若是白天在半空远眺,能?看到一蓬蓬被压弯了腰的稻秧,青青翠翠,颜色还没转黄,含羞带怯,长?势喜人?。这关系着整个西陵,数十上百万人?能?不能?活过今年严冬。
江无双看出了他罕见的迟疑,最后一次说:“你交人?出来,要?么,我自?己打进去。”
陆屿然垂下?眼,缓慢握紧手掌。
他几乎没有过被这样威胁的时候。
商淮将人?交给罗青山紧急疗治后也跃上空中,他焉能?不知江无双现在是掐着无数人?的咽喉在逼迫他们让步。这城中许多人?的眼中都涌动?着绝望与麻木,难过的是,这已不是民意能?颠覆一个王朝的时代,凡人?纵怀恨意,也撼动?不了世家。
修士与凡人?的差别太大了,灵石灵矿灵宝都被世家把控着,凡人?的孩子都很少能?翻起浪花。
“罗青山去看过了,十五个人?里能?活下?十个都算好的。”巫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自?己的族人?,陆屿然今天若是将长?老们交出去了,他还怎么回巫山,商淮没说这些,他捡着重点说:“他们必定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才会惹得王庭狗急跳墙,极可能?和?妖血相?关。我们如果无法?在他们行动?前知道他们的打算,妖祸再?起,九州死的人?只会更多。”
陆屿然沉沉阖眼,不再?犹豫,接过幕一递来的特制蚕丝手套,冷然道:“我尽力。”
他一步步朝江无双逼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雪扩大范围,慢慢越过永州,要?将另外三州也纳入保护范围。
江无双见状,心头火起,知道陆屿然已经?做出抉择,有他守在这里,想杀那十五个人?很难,但……他冷眼俯瞰四周,这曾经?是王庭的宝地?,现在属于别人?,这个“粮仓”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若不能?为他出力,也坚决不能?成巫山所用。
江无双仰天冷笑,双臂伸展,剑光在他周身吞吐,他一字一句道:“生、机、之、箭。”
霎时风云涌动?。
黑暗与风雪中,好似有无数秧苗被拂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浅浅的叹息。
所有在三州附近的九境全部被惊人?的生命力惊动?。
李逾,素瑶光,巫久等人?齐齐抬头,难以置信。
他们久久地?盯着天空中的异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江无双疯了。
第 109 章
生?机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现出它的力量。
曾经有许多人, 尤其是狂热追捧江无双的剑修在得知他第八感?是箭时表现得尤为不解,原因无他,剑修往往追求极致的攻击力, 而生?机之箭却有很大的使用限制, 若是在海中,或是尘沙中遇上强敌,根本用不出来,那可真没法说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来,他们才恍然惊觉, 意识到:逆天?之术,就算有诸多限制, 仍引人趋之如骛。
那画面其实美得炫目。
稻秧是草绿色,稻穗则在青黄之间?, 将?熟未熟, 几种色泽糅杂在一起,最终往天?穹上涌来的是春季茶树芽孢的嫩翠, 那样庞大的生?命力汇聚在一起, 像五六条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离。河流的终点是江无双横空的手掌, 一支同色的箭矢随着?这股力量的不断增强而显现出真身。
古老沧夷的纹理在箭身闪烁。
这就是江无双今日有恃无恐的最大倚仗,生?机之箭一旦开启,在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数撷取之前, 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借助这种力量,他能与陆屿然一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难得沉默了, 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没真正经历过人间?磨难, 说?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现实,然而看此情此景,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满城静默,一时唯有涓涓细流从头顶流过的声音,叮咚叮咚,温柔轻快的,生?机盎然,他听着?却?不住地搓着?手臂,觉得抽取的并不是稻穗,而是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
商淮看了看身侧。
他第一次在战局之中见到陆屿然如此难看的脸色。
陆屿然没给江无双太多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将?这人丢出战场再做处理。
四州的稻田经不起这样毫无节制的抽取。
陆屿然朝前走去?,随着?他步伐的迈动,脚下浮现出五种光泽,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笼罩了半个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术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秘,制敌从不失手,此时雷弧跃动,雪色苍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蝉翼的纸,手指压折,另一边,七彩之笔凌空起笔。
陆屿然站在霸道的灵流中,长袍袖边无端狂舞,五色光彩孕育出庞大巨物,试图直接横断天?穹上聚拢而来的生?命力,令生?机之箭到此为止。那是一条形神?兼具的巨龙,神?乎其神?的折纸搭建了它的躯骨轮廓,七彩之笔铺成它寒光凛凛的鳞甲,雷霆作爪,风雪为牙,它睁眼?的一刹那,每个看到它的人都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长鸣。
即便是才入门的小修士都知道,这不是寻常灵力能凝聚出来的攻势。
李逾与巫久正好在这附近,九洞十窟如今将?重心放在收复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感?暴露,止戈在战场上用处太大了,被拉上前线当苦力。望着?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长长吐出一口气,巫久的注意力则在陆屿然和那条龙身上,他十分震撼,道出来历:“巫山雷术,折纸术,画仙之术和他的霜雪道。他将?每一样都修到这种程度了,这太可?怕了……从前怎么一次没见用过。”
说?完,想起这位是何等冷淡的性情,也就不说?了。
五样顶尖攻伐组成的绝杀之术,即便是开了第八感?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龙冷漠的眼?瞳凝视着?,几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江无双后脊汗毛倒竖,江云升站在他身侧眯起眼?睛,他年长,遇事更?知分寸,也做过许多取舍,他嘴唇翕张:“你准备怎么办。”
这城,是绝对进不去?了。
江无双挤出个生?硬的讥嘲弧度,这道攻击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当日温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样的,分明不是第八感?,却?比温流光的杀戮之链更?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会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揽星摘月,天?地尽在掌中,剑修的高傲不许他再次低头。
“他既然要战,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云升道:“好。那便战。”
王庭需要一场战
铱驊
斗驱走近来飘在头顶的阴霾。
江无双猛的将?手中箭矢激射而出,那等惊心的力量流转着?,能够洞穿一切,它与龙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这一刻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嘎吱声。
半晌,箭矢消失,龙骨却?还在,它侧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血肉,气息又一次攀至巅峰,将?断箭碾在脚下,叫它化为飞灰。
江无双半蹲下来,五指握紧,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手背青筋暴起。他哑笑,将?自己浑身灵力荡出一半,号召四州所?有臣服于他的生?命牺牲一切,为他所?用。拼着?身体受反噬的后果,他一意孤行?将?生?机之箭的范围推到极致。
百里,五百里,八百里,最后到千里。
笼罩了永,芮,凌,琅州全部,生?机之箭抽取自然之力,甚至无视了陆屿然设下的保护结界,无比邪门。
生?命力如洪流。
江无双抬眼?时,眼?中布满肿胀的血丝,他握剑直指陆屿然,修为随着?生?命力的大量注入而一路往前,短暂突破了九境巅峰的桎梏,摸到了半圣的槛。
陆屿然起了火气。他想将?江无双逼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这里,动用生?机之箭,便注定是遇强则强,打得越凶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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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四州来说?,是死局。
他冷着?眼?,抬手携起风雪,暴雨也从天?而降,两道人影轰杀在一起。
……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入战局,笔直射向江无双,巫久看着?李逾上场,心里七上八下,在地上干跺脚。李逾在九洞十窟称王称霸,年轻一辈中也是打头阵的人,但本身跟前头四位还有着?差距,天?上这两位是杀红了眼?,每一道攻击都奔着?要人命去?的。
江无双重重抹了下唇边的血,看向李逾,青年面无表情执弓,用寒光熠熠的箭矢遥遥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别处打,停下生?机之箭。”
“我还忘了有个第八感?是止戈的大善人。”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液,笑:“我倒是想停,你问问他呢。将?人交出来,我退走。”
江无双手中托起一团绿色灵团:“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经蒙蒙亮,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陆屿然,说?:“把人给他。”
陆屿然回?望李逾,跟这人几次见面,经历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没有任何善意。
现在更?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发生?对峙。
他蹙眉,面似谪仙,话语却?格外?无情:“看在她的情面上,我当没有听过这话。”
“下去?。”
李逾抬起手。
陆屿然冷冷看他,道:“我巫山族人为九州行?险事,问心无愧,交给他人定夺生?死,绝不可?能。”
江无双遗憾地摇摇头,双掌中生?机之力越聚越多,最终拢聚为五道生?机之箭,他扫视四周,亲手将?昔日领地变作人间?炼狱,身体肌肤因为撑到极限而皲裂,而他还在惺惺作态地表示慈悲:“可?惜了。”
至此。
四州植株生?机尽失。
天?还未亮,现在只能听见哭声何等撕心裂肺,等阳光下落下来,便能清晰地见到惨况。
江无双心中一口气总算顺了一些,那些人不死,但伤成那样,也未必能活,至于四州,巫山夺过去?又如何?徒有一个烂透了的壳子罢了。
他将?五根箭矢掷出,灭世般的动静压下来,而他跟在江云升身后,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后撤。
陆屿然却?依旧在往前走,他的瞳仁颜色奇异,雪色未退,黑色又起,成一种琥珀金色,可?怖的威压笼罩下来,隔空锁定了江无双。
先前和持有生?机之箭的江无双打斗,他身上有伤,却?无血液淌出,衣冠依旧整洁。
四州生?机尽毁,真正激怒了他。
且此刻再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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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你今日能站着?走出永州。”
陆屿然第一次在人前动用第八感?,结界同时护住了身后城门,在五支生?机之箭绞杀而至时,他五指结势往下压。
——第八感?镇噩。
九州之内最为神?异的第八感?,对着?江无双一人发起进攻。
江无双睁大了眼?睛,惊愕至极,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王庭探究镇噩许多年,知道这种第八感?根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它太强大,是真正的逆天?之术,好在它的强大注定它不能对人施展,这东西原本就是用来镇压妖物的。所?以他根本没把陆屿然的第八感?算进去?,但怎么会……它可?以只对一人施展了。
来不及想太多,他脑袋中炸开眩晕的烟花,又像炭火上泼了水,滋滋冒起白烟,之后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他的圣者之器用在了十二花神?像里,五支生?机之箭一被消融,他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胸口塌陷,被洞穿时,江无双第一次知道,原来血花溅出是有声音的,还有清脆的嘎吱声,那是自己的骨头接连碎了。
关键时刻,江云升折返回?来,顾不得太多,捞着?他遁入裂隙中。
此时天?也亮了。
战斗结束,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罗青山也急急奔来,早早准备好了药丸,拧开瓷瓶递过去?,他默不作声地倒出来咽下,又拿绸缎覆住双眼?,防止雪眼?的力量外?溢。
他与人战斗基本不会流血,疼痛与伤势都在内里,唯他一人知道,而外?人判断伤情全看他脸色。
额心一层细汗被白绸轻缓覆盖,陆屿然脸色并不算好,对付有生?机之箭加持的江无双并没有世人看到的那样轻松,他问身边人:“情势如何。”
商淮静默了会,如实说?:“惨不忍睹。”
陆屿然脚步一顿,半晌,解下令牌给他:“联系林十鸢,借珍宝阁的商道,调集巫山境内的粮草运过来。”
“我算过了,但根本不够。”商淮飞快道:“四州养着?整个九州西南地域,共三十七座城池,那么多人都等着?吃饭,巫山也有自己的人要养,还要为和王庭的大战做储备,就算能匀,也匀不出多少。”
陆屿然沉默。
他最终说?:“能运多少运多少。”
太阳在此时升起,浓郁的金红色倾洒,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人在此时,言语都太苍白无力,能做的除了叹息,只剩沉默。
一道空间?裂隙开在了永州城门下,大战最激烈的地方。
温禾安从裂隙中走出来,瞥了眼?静止的城墙,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她皱眉,身体轻巧一跃,登上了城楼,城楼筑得高,像一座高高耸起的黑色山脉,而她迎着?山间?朝阳晨雾,将?城中情形尽收眼?底。
大片大片的田地裸露着?,枯黄的秧叶倒在两边,晶莹的露珠加速了它的腐烂,蔫成软烂一堆,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即将?成熟的稻穗没了,饱满的穗壳变成黑色,那种被焚烧之后焦焦的黑,伸手一抓,捏在掌中,会发出脆脆的破裂声,捏碎后里头空空如也,只有尘烬。
数千里粮仓,成了数千里焦土。
天?色尚早,可?无数人夺门而出,视线中有数不尽的人,他们或站或坐,脸上惊慌恐惧,不可?置信,继而哭嚎绝望。哭的多是半大的孩子,沉稳些的壮年与老人只是就地坐着?,抱头蹲着?,咬着?腮帮,捏着?拳头,弯下脊梁,心中真有与人拼命的数不尽的力量,可?又深知这根本无用。
何止无用。
过不了多久,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他们就会活活饿死,他们的尸体也将?和这付出了无数心血培育的稻谷一样,烂在土地里,化为一捧污水,无人问津。
死亡的恐惧让人战栗。
李逾无声望着?这一切,他也蹲下来,用手掩着?头,那是最无能为力又最痛苦的姿势。
他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幼年的命运。
现在才知。
一切都没变,他奋力一跃,只改变了自己的命,九州的残酷和世家的高傲没有因此减少哪怕一丝一毫。
他和温禾安就是从田地里,从贫民窟中爬出来的孩子。曾经在无数个晨昏中掐着?时间?兵荒马乱地跟着?大人的脚步从一座城逃到另一座城,像仓惶奔命的鼠,那时遇上驱逐的铁骑,他们便只得抱头蹲下,除了心中祈求,没有任何还击的手段。
巫久拍拍他,又拍拍他,无声安慰。
而不远处,被战斗波动惊动,从萝州赶来的许多人俯瞰一切。很多都是少年,他们尚不如老辈那样冷心冷肠,做不到无动于衷,但也仅限如此,改变不了什么。
腐朽陈烂的氛围笼罩四州,而不出一日,死亡的阴霾将?扩散至整个九州西南。
陆屿然感?受到温禾安的气息出现在这里,停下脚步,商淮朝她走过来,想挤出个笑,实在没挤出来,便作罢,干巴着?问:“
依譁
二少主,你怎么来了。”
温禾安第一次露出愠怒之色,她问:“怎么会在这里打起来。”
商淮一哑,有种被陆屿然质问的错觉,诚实回?:“事出有因,江无双就是抱着?这目的来的。”
“他人呢。”
温禾安走到陆屿然身边,看他蒙起的眼?睛,问:“怎么样。伤得重吗?”
“还好。”
陆屿然冷漠的表情在遇到她时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豁口,眉间?流泻出厌恶之色,头一回?起浓烈的杀机:“重伤,让他逃了。”
温禾安将?手指上的灵戒一个个取下来,交给商淮,拜托他代为看管,同时问:“距离他动用第八感?,多久了。”
“一个时辰左右。”
她回?首望身后城池,无数张痛苦苍白的脸,胸脯轻轻起伏,颔首,缓声:“我试试。”
商淮一时不太理解,迟钝地问:“试、试什么。”
“救他们。”
话音落下,充沛莹润的灵力化作飘飞缎带,又有一道透明长阶在温禾安脚下铺展攀升至半空,她登长阶,每往前一步,周身散发出来的灵光就越炙亮,最终盖过天?边的太阳。
这一刻,不论是大小修士,披甲执锐的军士,还是平民百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游走过许多贫瘠地域的人见到这一幕,极为诧异,凭借这股波动认出了她,但万万没想到是她。
温禾安启唇,声音如春风遍拂人间?,轻灵婉转:“第八感?。”
“——丰收。”
那是四州凡人有生?以来最为黑暗的一个清晨,而凡是赶来了永州的修士却?都见证了九州世上最为奇异的第八感?。
在修士的认知中,第八感?是苍天?给有天?赋之人的格外?馈赠,只要能开启第八感?,就一定会得到什么。强劲的攻伐之术用于战斗,是多少人的成名之技,生?命力则用于自保,寿元得以源远流长。
无论如何,都利于己身。
四人中,三人的第八感?都已露面,而自打温禾安成名,无数人揣测过她的第八感?,几场生?死斗中都不现身后,甚至还有人神?经兮兮地传小道消息,说?她当年修炼出了意外?,根本没有开启第八感?。
此刻谣言被事实澄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给人心头带来的冲击一点没少。
这可?是温禾安,被天?都培养出来的温禾安,第八感?竟然是这个。它不仅对战斗无用,它甚至不能用来拉拢人心,这人生?中唯一一次机会,她留给了毫无作用,毫无纠葛的凡人。
随着?温禾安尾音落下,宛若另一个十二花神?像在她体内爆发,无数缎带伴着?花瓣从她手腕间?散出去?,它们被风送得极远,远到飘过百里,千里,她的裙摆也在动,拉出小幅度的嫩绿,像浅浅没过脚踝的草丛。
难以言喻的变化在透明花瓣中发生?。
焦土里重新焕发生?机,断折的秧禾挺立,枯败的叶片舒展,谷粒一颗一颗缀在枝头。
时光恍若倒流。
无数人惊愕地站起来,张大嘴,他们茫然看四周,再看天?穹中安静站立的女子,不敢置信,不敢眨眼?,须臾喜极相拥。
温禾安闭上眼?,睫毛长垂,将?掌中温热的灵力不遗余力地送出去?。
她有个愿望,这个愿望自少时埋在心底,到九境时终于找到机会能够实现。有过犹豫,有过迟疑,她不太勇敢,也并不多善良,但做出这个决定,哪怕生?死垂危,最无力的关头,也没有后悔。
——她祈愿,数百万里九州山河,千余座城池,凡到收获时,凡她走过之地,凡有人认真下种,耕耘,为田里五谷付出辛劳汗水,都将?得到意外?的收获,以此撑过严冬酷暑。
——这是她的第八感?,是她的意志,无止境的战乱不能改变它,恶劣的天?气不能改变它,别人的第八感?更?不能。
商淮仰头看着?她,他看得专注认真,此时太多话都是徒劳。
他几近肃然起敬,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中都是汗:“果然是、这也太酷了。”
陆屿然扯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绸缎,抓在手里,尚未恢复正常的眼?瞳里是女子小小的缩影,他久久地看着?温禾安,商淮从他眼?中看出极为外?泄的情绪。
他用手肘撞了撞陆屿然的小臂,破天?荒没得到冷厉的警告,他禁不住揶揄:“帝嗣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很骄傲。”
良久。
陆屿然回?他:“嗯。”
另一边,李逾站起来,他身边的巫久已经疯了,嗷嗷叫个没完,上蹿下跳,行?迹疯魔。今天?之前李逾觉得他对温禾安的推崇只是一时的,今天?过后觉得可?能会持续一辈子。
他挺直脊背,桃花眼?中同样光彩连连。
他也有过同样的抉择,但没能做彻底。
温禾安她,可?真够厉害的。
够离经叛道。
够迷人。
不愧是他妹妹。
李逾眼?中是女子温婉灵秀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小时候的记忆。
温禾安被祖母牵回?家的时候,小小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她的名字是破落小巷中几位老人一同想的。老人们不识几个字,没条件引经据典地想高雅非凡的字,但同样郑重,最终唤她禾安。
禾安。
在他们心中,小禾有世上最青翠的生?命力,代表着?希望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是一根小小禾苗,本该枯萎,又自他们手中汲取一线生?机,愿她往后如禾苗般茁壮平安长大,结出自己的累累果实。
而时隔百年。
温禾安让她的名字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她一人,便使九州五谷长安。
远处,闻人悦和哥哥站在一起,被这幅画面震撼得眼?瞳收缩,她道:“我第一次觉得,巫久的眼?光很不错。”
她身侧站着?一位隐世家族的的青年,青年话少,同样在看,看了许久,说?:“既有绝顶的实力,又抱有对生?命的悲悯之心,这是大智慧。温禾安当为我辈第一人,我不如她。”
第 110 章
这场覆盖四州的花瓣灵雨下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意?识到有转机的老少妇孺皆奔向自家田地,心怀忐忑地守着, 生怕这是一场稍纵即逝的黄粱梦。
直到稚嫩的穗条抽长出来, 谷粒从干瘪到浑圆,外壳由深青到青黄,压在粗粝的掌中时有沉甸甸的重量,空气中每一寸都弥漫着植株与雨露相逢时特有的清香。
无数人此刻方如梦初醒,耕作?了一辈子的身躯如释重负地压下去, 双掌抚着脸,劫后余生, 喜极而泣。
修士天赋决定了第八感的强弱,“丰收”虽无攻伐之力, 可依旧强大, 它不仅将生机之箭抽取的生命力如数奉还,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更顺水推舟添了几分。原本九月成熟的谷物, 如今八月就能收成, 且秧上谷物累累,肉眼?可见的丰收景象。
温禾安的名字在这半个时辰中, 传遍了四州。
修士与凡人生活在同个九州中,却俨然在两?个世?界。
修士的目光从来追随世?家大宗,追随强者, 就算是五岁孩童都知道当世?风头最?盛的几个,说?得出个一二三来,可凡人睁眼?闭眼?想的是家里?的生计地里?的田, 何处有战乱,哪座城池的城主可以容纳流民。
他们知道修士厉害到一定程度, 会开启第八感?,每一个都是圣者预备役,只手遮天。
他们的第八感?
忆樺
每一次出现?,都会引来无数修士的狂热追捧惊叹,可不论是“水链”,“杀戮之链”和“生机之箭”,给他们带来的唯有灾难,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注重些面?子功夫的还会顾忌一些,打?起来施展个结界,可若当真杀红了眼?——
总之绝不会是好事。
从来没?有人的第八感?是不利于自己,却利于他们的。
从没?有人会注意?到地里?五谷,在生死与温饱中死去活来挣扎的他们。
温禾安的第八感?还不曾覆盖过如此之广的面?积,施展到后面?出现?力竭的眩晕,她收回手,垂睫缓了下,从半空中跃下,无数道目光注视追随着她,她早已?习惯这种场景,没?有停留。
古旧城楼上有人在等她。
温禾安甩出个小型结界,陆屿然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眼?瞳还是偏白,雪眼?没?有完全褪去,本应冷意?十足,此时却有灼人的温度。
她压住脑海中因为施展第八感?而紊乱的心绪,低声说?:“等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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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屿然确定她神?情依旧,气息稍弱但没?有受伤的萎靡,将准备好的丹药给她:“罗青山调制的,恢复灵力。”
“好。”
李逾嫌巫久吵,无情挥开了他,此刻冷眼?看这一幕,没?有吭声,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陆屿然有多不喜欢。
尤其是经过刚才那件事之后。
人注定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这无可厚非。
温禾安看向李逾:“你跟我过来。”
陆屿然和商淮去私宅看那些伤重的长老了,他们这段时间会住在城主府上,温禾安与李逾则踏进?了城主府中一侧偏院中。
但没?有立刻谈事。
进?书房前,温禾安面?色平淡地朝他示意?:“你先去,我有点事,等会来。”
她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又是个大忙人,李逾颔首,也没?细问,抬脚推门进?去。
温禾安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偏房,抵门又合拢,手指微微颤抖,在门关上的一霎甩了个结界摒弃一切窥伺。
下一刻,她抵着门滑跌在地上,死死抿起唇,指缝间都是湿滑的汗水,她脑海中似乎有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起伏时发出雷鸣般的震动,让她思?绪混沌一片,许多不受控制的不好情绪翻搅上来。
如坠深渊。
温禾安找出瓷瓶,揭开瓶盖咽下几颗丹丸,温热的药力很快在脉络中起伏,灵力慢慢恢复,可情况并?没?有好转。
是……妖血的原因。
第二道妖化特征出来了,意?志混乱也应证了。
她咬牙压下浑噩思?绪,强行逼自己保持清醒,慢慢站起来,掐了个清尘术,又抖着手将提前做好的两?只耳套固定在耳朵会长出的位置以防万一。做完这些,才抵着门深深吸气,竭力调整状态。
快了。
一切都会在明天结束。
温禾安十分厌恶这种混沌的恶意?,比疼痛更不能忍受,她定了定,感?觉稍微好点后收拾神?情推门而出。
李逾等了一会,他双掌撑在窗棂扶框上,遥视外头静沐在阳光下的花草,看得出神?,见她来了才转身回来,破天荒的没?有坚守撂狠话之后必定冷她一段时日的原则,说?:“说?吧,找我又有什么大事。外面?那么多隐世?家族给你递橄榄枝,邀你去族中做客,你还都晾着呢。”
说?起来也是玄妙。
从前温禾安和天都纠葛不浅,大家都做壁上观,就算因为她的实力生出招揽之心,说?实话,招揽回来也不知做什么。给的权势太少,人看不上,给多了,自己心慌。天都将她抚养出来,她说?翻脸就翻脸了,遑论他们呢。
现?在不一样?。
世?间强者不少,但心兼大义的少,温禾安的第八感?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
这样?的人,做不出太没?良心的事,就算不拉拢,结交有利无弊。
况且有许多隐世?家族的少男少女确实真心实意?想认识她。
温禾安一概没?管。
这处偏院用来待客,看得出很久没?有住过人,但屋里?该有的都有,布置摆设整齐简朴,干干净净,缭绕着淡淡的熏香,熏的是檀香,但现?在任何一点气味都拨动着温禾安的神?经,她倚在一张太师椅边,闭了下眼?,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模样?。
她问李逾:“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李逾不再看窗外了。
“祖母的仇报完后。 ”
气氛陡然静默下来,他们之间不怎么提到祖母,只要提了,往往就是一番唇枪舌战。直到今年,这团将他们笼罩了近百年的迷雾逐渐散开,再提起,才不至于那样?死气沉沉。
李逾思?考了一会,好似兴致缺缺,又好似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耸耸肩:“现?在说?这些还早。王庭现?在越蹦越高,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怎么对江云升动手都够人愁的。”
他视线转了个弯,落回她身上:“刚才发生在永州的事,不出意?外已?经传到江无双耳里?了,还是要防一防他。他打?定主意?先断巫山助力,生机之箭始终会抵在四州咽喉上。”
温禾安平静地回答他:“江无双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李逾皱眉,以为她如此笃定是得知了巫山后续有对付王庭的绝招,想到巫山,又想到陆屿然今日所作?所为,不由得道:“倒是你,你怎么想的?世?家与我们走的永远不会是同一条道,你和陆屿然当真合适?”
“他做得没?错。”
温禾安没?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她摁了摁额角,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分别是她的腰牌,琅州城城主令和一块李逾眼?熟的东西——十二神?令。
李逾一看,眼?皮一跳,指着问:“这是做什么。”
温禾安在桌面?铺纸,提笔,一条条蜿蜒墨线浮现?,看了一会,李逾认出来这些是九洞十窟原本统领的城池,分布在九州西南角,其中就包括永芮凌琅四州,但实际上,九洞十窟分崩离析很久了。
“巫山与王庭交战,会先爆发在九州西北与东北,持续时间长达数年,这段时间三家腾不出手管别的地方。若要收复失地,这是九洞十窟最?好的机会。”
温禾安皱了下眉,接着说?:“巫山有隐世?家族出手相助,阴官家站队,神?殿在,九州防线在,不出意?外没?有输的可能。天都有心搅局但自顾不暇,会被王庭一盆污水拖住。而战争损耗元气,三家各自休养生息,前后加起来数十年,九洞十窟可以发展得非常好。”
李逾不解极了。
这是在……给他分析未来九州风向?
“你等等。”他翻出自己的半块十二神?令,压在温禾安那块旁边,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涌上脑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争未来帝主之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戳到,温禾安的脑子里?眩晕了下,没?有否认。
李逾呼吸静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问:“不是、你怎么想的。”
这是嫌他活得太长了啊。
温禾安眼?神?一直清澈温柔,此时却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须臾,她轻轻说?:“以后发生同样?或者更为恶劣的事,我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今天我或许可以阻止江无双,可若是整个王庭兵临城下,三位圣者七十二席长老数千执事,一人之力终究太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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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力不足以横扫一切前,唯有世?家可以对抗世?家。”
“李逾,别在九洞十窟当只吃闲饭的边缘人物了,再这样?下去,你谁也护不住。”
李逾听懂她的意?思?了。
她要他完全掌控九洞十窟,将它拉扯成足以比肩三世?家的庞然大物。
九洞十窟是他第二个家,他的师尊,师兄妹,乃至圣者,个个都好,他人生中唯有两?件幸事,一是被祖母带回家,二是被九洞十窟带回家。可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危险且无法回头的道路,哪天就将天捅个窟窿没?命在了,这等情况下,他没?法接管九洞十窟,免得拖累大家。
所以一直以来,他挂着少门主的名,实际行如孤狼。
族中要斗就斗吧,要乱就乱吧,他现?在管了也没?用,哪天他不在了,岂不更乱。
温禾安将腰牌,城主令与十二神?令推到他眼?前:“现?在起,这些都是你的了,琅州也是你的。”
“十二神?令不是给你的,你要想要,自己去争去夺。”她顿了下,抿了下唇,说?:“以后找个机会,替我给陆屿然。”
李逾心中霎时涌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温禾安这些话,他越听越不妙,此时下意?识反问:“给我?你呢?”
“你怎么不自己给。我去给,我说?什么。”他紧盯着温禾安的眼?睛,实话实说?:“我跟陆屿然不对付。”
“我在暗,短时间内不适合再出面?。十二神?令我给陆屿然他不会收。”温禾安淡然道。
“你这是,要和我联手将九洞十窟救活?”李逾摇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她现?在可是多少人下血本都招揽不来的香饽饽,站在哪边,哪边就多了位未来圣者,九洞十窟还原本就有一位圣者,若是他师尊知道,此刻得举双手双脚赞成,同时出去放一百响烟花庆祝。
温禾安不置可否,慢慢吐字:“就像你说?的,真正的世?家,和我们走的永远不会是一条路。”
就像选杀戮之链,生机之箭的,与选止戈,丰收的,不可能成为同路人。
“既然选了止戈,就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话说?得差不多,温禾安往外走,同时撂下一句:“自云封之滨突破后,我的修为一直未曾稳固,接下来我要找地方闭关,这些事你看着办。”
书房门被她推开,没?有合上,盛夏清晨的风寻到豁口撞进?来,带着热意?,滚得人面?颊发烫。
温禾安给李逾留下了一封信,空了半张纸,好似话到半截画了个仓促的句号。
不知该怎样?与他体面?道别。
而此时此刻,信才圆满。
温禾安大步朝前走,不得安宁的脑海中终于静了一瞬,她在心中道:阿兄,恩怨宿仇我带走。从此你不再为仇恨所捆缚,你该放下一切放肆朝前走,拥抱每一段奇妙羁绊,接纳新的家人,施展自己的才能抱负。
李逾为祖母报了百年的仇,但不必再为温禾安报仇。
他的妹妹潇洒飒爽,从容不迫,给自己安排好了死亡方式,而所有欺负了她的人,都将先她一步阖眼?。
她自我了结,别人插不了手,连唏嘘同情都尤为多余。
温禾安没?有立刻去找陆屿然,她靠在连通几间厢房的垂花门边翻开四方镜,将琅州的事迅速安排好,李逾这边一开口,那边巫久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事,立刻欢天喜地放下手边一切事接手了。
做完这些,她仰头看湛蓝的天空,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又掐了个清尘诀,将后背和额心上因为混沌和源源不断被放大的情绪惊起的冷汗清洗了,觉得稍微干爽一些,决定去见一见罗青山。
罗青山还在私宅里?,陆屿然和商淮还有事要做,已?经回城主府了。
救下来的十五名长老伤得十分严重,个个吊着一口气,即便是罗青山在,也不敢保证都能活下来,开了药扎了针后,交给别的医师接手照料了。
温禾安一掷千金,将私宅边的茶肆租了下来,罗青山上二楼,发现?竹凳竹桌摆得齐整,桌面?锃亮,放着几碟瓜子花生牛轧糖这样?的零嘴,除此外一个人也瞧不见。
罗青山不知自己心里?藏着的事早就被眼?前人知道了,见到她,还是不自在,尤其是在见到温禾安的第八感?后,这种不自在甚至变为了难过。
医者仁心。
他透过这道八感?,好似也看到了温禾安那颗心,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这么好的人注定要被妖血折磨到生命最?后一刻,江无双那样?的人却能长长久久活着,当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逐鹿天下,凭什么。
温禾安朝他疲倦笑了下,指了指对面?,声音稍微有些哑:“请坐。”
罗青山忙不迭坐下。
“我和你家公子说?了,我这边出了点急事,需要罗公子帮忙,会耽搁一两?天。”
温禾安指尖敲着桌面?,慢慢放出结界,侧脸朝向窗外,因为她神?迹般的第八感?,街市人潮涌动,如获新生,一派喜气洋洋,她看了一会,看向罗青山,坦白道:“之前两?次见罗公子,心有顾虑,手段并?不光彩,这次想和公子开诚布公聊一聊,问些事。”
罗青山懵了下。
怎么。
哪两?次。
温禾安轻声道:“我身上又出现?了别的妖化特征,有几日了,现?在脑子……”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太阳穴,无奈自嘲:“也不太清醒,嗡嗡的乱转,一些不太好,不太理智的想法被莫名放得很大。”
罗青山的表情一瞬间好似被雷劈了似的,他感?觉屁股上钉了钉子,现?在唯有一个念头: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公子了。
但在温禾安的结界中,他今天就算是拼了命,爬都爬不出去。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女君……”
温禾安伸手压住他满脸为难,欲言又止的话语:“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只是人死前,终究有些不甘心,想要再确认一遍。”
她端起杯盏抿了口竹子水:“真的没?办法,是吗。”
罗青山沉默不语。
温禾安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回答,竹子水清冽,落到舌尖上,有淡淡的苦味,她没?再喝第二口,双手交叠,坐得挺直,一时也没?有别的话。她怀疑过是异域相的缘故,可她问过奚荼,溶族的相并?不会外显,只有吞噬这一项内在天赋,且她的血脉之力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是、是这样?的。”罗青山低着头开口:“妖血侵蚀身体到了极深的程度,人无法保持清醒,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彻底丧失神?智,身体完全被妖气充斥,开始攻击感?染他人。”
“身中妖血之人死后呢。”温禾安听完,问:“需要特殊处理吗。”
“要的。”
“你身上可有处理的药物。”
罗青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一会才开口:“人死之后,妖血变作?妖气,镇压妖气的方式如今有两?种,公子的第八感?与阴官家的妖眼?。暂时还没?有药物能够处理。”
妖眼?搬不来。
那么,只能用陆屿然的第八感?。
温禾安用手搭了下眼?睛,停了一会,她收拾好情绪,侧首看了看窗外渐渐高悬的烈日,说?:“我约了老朋友们在琅州那座荒山边上,泗水湖畔见一面?,是王庭和天都的一些难缠角色。那里?灵气浑浊,野兽横行,没?有住人,发生变故后,短时间内妖气不会逸散。”
罗青山开始听不懂了,虽然听不懂,但是手掌还是发自本能惧怕地颤起来。
他注意?到温禾安眼?睛有一点红,像碾碎的桃花汁,声音还是很稳,像早就想好了一切:“在这之前,请罗公子在这里?歇下,该准备的房间里?都备好了,时间不会很长,就在明天这个时候。”
“结界会在我死之后消失,到时烦劳罗公子跑一趟,带他去镇压妖气。”
这下罗青山懂了,透心的凉意?从后脊攀爬全身,他头皮发麻,见她将话说?完就要走,急忙起身,摇头又摇手,声音结巴:“不行,这样?不行。公子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接受。”
失而复得又生离死别。
温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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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足一切准备,陆屿然却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后要面?临的,却是施展第八感?将她的尸骨镇压,锁封在妖骸山脉。
罗青山想都不敢想。
作?为送信人的他有没?有命活都在次要,但这无疑会要了陆屿然半条命。
温禾安没?有驻足停留,她低声道:“抱歉,麻烦了。”
==
城主府上,一条条消息从商淮嘴里?到了陆屿然的耳朵里?。巫山连王庭内部都能混进?去,他真下了命令查李逾,那么李逾乃至九洞十窟近期所有动作?都逃不过暗处无数双眼?睛。
商淮咂嘴,不知道怎么温禾安突然站了九洞十窟的队。
但两?个人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总之,温禾安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二话不说?地起身推门出去了,屋里?的氛围已?经快要结冰了,他真待不住。
两?人一个进?一个出,互相颔首,然而错身而过时,商淮的脚步定在空中。
眼?前蓦的一片恍惚。
待门关上,商淮慢慢在墙边蹲下,无声压抑地抽了口冷气,脑海中一时涌入的画面?太过突然,叫他蹲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他看到了温禾安的一段记忆。
书房里?没?点香,陈列了足足两?排长柜的古策与竹简,仍显宽敞,空气中有陈旧纸张的味道。
陆屿然站在珠帘前,手边别无他事,等她有一会了。
温禾安知道会有这么一次,她若不来,明天事情就有中途败露的风险。
她站在陆屿然跟前,仰着头看他,两?人之间仍有段距离。
陆屿然视线在她脸上流动,神?情清疏冷漠,怒意?深深盘踞在眼?底,没?表现?出来,摩挲着自己手腕,问:“这段时间一反常态,是因为李逾?”
温禾安讶异,旋即摇头。
施展第八感?时她头发散了,下来后随意?用绸缎在发尾一系,跑了两?个地方后眼?看着松下来,气质更温婉干净。她专注看他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让人不由自主相信。
“你加入九洞十窟,并?非揽权,而是放权,你将绝对的掌控权交到了李逾手中。”
陆屿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好像在试某种反应,她不躲,心情也没?好到哪去,声音紧绷:“你自立门户,或权衡利弊后加入哪家都没?事,你自行处理,我不过问,可掌有主导权的却不是你。”
“我想了许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完全追随李逾,即便有一日九洞十窟对巫山宣战,你也会站在他身后对我刀剑相向。”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他睫毛往下压,扫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话语缓慢,好似自己也在艰涩消化:“费尽心思?夺来的城池给他,忠心耿耿的下属给他,连十二神?令都给他了,嗯?”
“李逾觉得我非善类,所以你也觉得我非善类,非良配。”
陆屿然将四方镜往手边空柜上一压,发出碎裂的脆响,他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帮李逾夺帝位?与我彻底决裂?”
温禾安没?想到他现?在能感?知到十二神?令的归属位置,转念一想,大概是他接受传承之后的又一突破。
她否认:“没?有。”
温禾安张张唇,眼?中光彩时亮时暗,在妖血的影响下,她的某种本该一闪而过,极微渺的想法被无限放大了,最?终说?:“我只是觉得,除了世?家,九州应有别的力量存在。没?有在尘世?中蹚一遭的人,不知何为民生潦倒,不能感?同身受。”
陆屿然这回是真笑了。
温禾安的第八感?被所有人称颂,他觉与有荣焉,然四州的百姓并?不那样?好说?话,一个人有旁人衬托,方能昭其善,颂其德。这次永州突变,他与江无双便成了百姓口中的“旁人”。
帝嗣高高在上,不曾低眸看众生,十五个族人在他心中,比四州数十万生灵的性命更为重要。
说?得再难听点的,骂他无帝主之风,德不配位。
商淮听得跳脚,愤懑难平,陆屿然听了就过了,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可面?对这双眼?睛,陆屿然却能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发出了像镜面?落地一样?的碎裂声,他能接受世?间任何人的抨击质疑,唯独温禾安不行。
“我是世?家代表,自私自利,不在意?黎明疾苦?”
温禾安道:“不是。”
“是。”
陆屿然抬起她下巴,撷取她微妙的表情,迷蒙而犹疑的眼?神?,戳穿她:“你是这样?想的。”
夏风停歇,各种虫鸣声偃旗息鼓。
陆屿然心头一滞,阖眼?,将从未诉诸于口的伤口撕开逼她直视,话说?出来,鲜血横流:“温禾安。知道每年放一次血镇压妖骸是什么滋味吗,知道从出生起就被父母行君臣之礼的滋味吗,知道九州防线上,年复一年与外域王族周旋的滋味吗。”
你见过我承受“镇噩”之力时,力竭垂死,宛若承受剜肉剔骨之刑时的模样?吗。
你怎么会完全倾向另一个男人,倾尽所有达成共同阵营。
而半分也不心疼我呢。
陆屿然将自己手中的三块十二神?令甩出来,逼入她掌隙中,看她颤动难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帝位本源,除非我不要了,拱手让人了,不然他李逾算什么东西,配不配。”
温禾安眼?睫动得像旋飞在风中的两?片飘叶。
他最?终松开手,声音冷得沁骨:“你认可他,用全盘否认我百年来存在于世?上所有意?义这种方式?”
彻骨冷水自头顶泼下,温禾安寻回半数清明,正如她对李逾所说?,她觉得陆屿然没?有做错。就算那十几个人没?有打?探到有关妖血的消息,也不是白白送命换取他人生的牺牲品,若是如此,身怀妖血却被庇护深藏的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但另一件事,陆屿然说?得一针见血。
她知道世?家的行事作?风,和他的相处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不主动接触,不过度深入,怕总有一日,会有意?见相左,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天。
人总有私心,温禾安不是世?家出身,她和李逾吃够了苦,她总祈盼着两?人都能站得更高,尤其是她走之后,有人愿意?发自内心地为苦苦挣扎在尘世?中的凡人争一线生机。
站在她的角度与立场上而言,李逾更合适。
为什么。
因为陆屿然出生巫山,他得到了神?殿的认可,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应该的。
好像百年里?禹禹而行的坚守,咬牙忍下的痛苦是轻飘飘一掠而过,不值一提的。
生来就被赋予了使命的人,付出再多,也没?有发自内心想去做一件事的人来得真诚,永远有被挑刺的地方,永远做得不够美满。
妖血无条件放大了这个想法。
可这个想法本不该存在。
为九州做事,尽自己所能,难道也分什么被动主动吗,也分高尚低劣吗。
温禾安慢慢捏紧了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小而艰涩:“这是最?后一次,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她道:“我回一趟琅州,闭关。”
陆屿然疲惫沉默,撑着桌面?凛然无声。
门被轻轻阖上。
再进?来的人是商淮。
他面?色很古怪,大概能想到陆屿然是何等的怒火中烧,又是怎样?的失望,吵得不欢而散,还是第一次见呢。他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进?来给自己找罪受,但事关温禾安,真耽误什么事,吃苦的还是自己。
商淮清清嗓子,才要说?话,突然瞥见随意?丢到一边的十二神?令,睁大眼?睛:“你们吵架可真阔绰,用十二神?令来吵?”
陆屿然坐在一张梨花椅上,天色渐黑,夜色阑珊,他一直不曾挪过地方,此时才抬眼?:“说?。”
“我真不是来劝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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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耸耸肩,口风倏然一变:“但我来呢,还是想说?一句,这个事,你别太生气,也别对二、女君说?太重的话,她挺不容易的,真的。”
迎着陆屿然的视线,商淮摸了摸鼻子,坦白道:“刚才她从我身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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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看到她的记忆了。”
这位天悬家的公子在族中出了名的不着调,从小到大看人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天赋爱搭不理,随机触发。
尽用在这种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二少主一只手的小拇指上有道疤……行,我知道你肯定记着呢。”
商淮停顿了下,继续说?下去:“那会二少主还不大,五六岁吧,很瘦,还没?桌子高。当时是冬天,积雪三尺,城中又发生了战乱,天才亮,恰逢城里?权贵之家囤积粮食回来,她就跟在一群半大孩子身后去沿途守着,捡些从粮车上颠簸下来的稻穗谷粒,但——”
他脸上流露出一线不忍之色:“这等事,本就看押解粮车的府卫有没?有良知,二少主运气不好,被府卫逮住杀鸡儆猴,以盗窃之名砍断了手指。”
陆屿然呼吸一霎间静住,乌沉沉的眼?仁中刮起风雪。
“李逾背着她跑遍了全城,但当时医馆全都关了门,又逢战乱,见她受的是刀伤,谁也不敢接,李逾下跪求人也不管用,最?终还是个小医师带的徒弟于心不忍,悄悄为二少主处理了伤口。但因为技术并?不好,处理得也不及时,导致伤口几次发炎,高烧不退,也……也没?长好,成为修士后才稍微好看了点。”
陆屿然闭上眼?睛。
诸多疑问得到解答。
温禾安从不浪费粮食。
温禾安说?江召像故人,惹她动了恻隐之心,才有后续的祸事,江召下跪求人时的狼狈之态像李逾,而她想救的呢,是不是就是曾经的自己。
温禾安的第八感?是丰收,选择第八感?时,想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那日迫不得已?拾人一株稻穗时的饥肠辘辘。
前几天,所有人都不认为温禾安会被温流光身边一个耍刀的八境修士伤到,处于九境巅峰的李逾不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暴起伤人,是因为刀修的刀即将碰到温禾安的手掌吗。
他们为什么对世?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
陆屿然哑声问:“她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琅州了,说?要闭关。”
说?完,未免被波及,他出去了。
谁知后面?几次路过书房,见灯盏未灭,大有一点到天明的意?思?,商淮忍不住进?来劝他:“你休息会吧,我来处理后面?的事。”
他现?在睡不了。
凌枝得知永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陆屿然很久没?休息了,来永州后硬拼江无双的生机之箭,动用第八感?,熬到现?在,是该先休息。
道侣间发生争执摩擦,各自冷静一段时间是常见的事,可随着夜色渐深,陆屿然看着天边一撇悬月,忍不住皱眉。
隐隐的不安盘踞在心中,让人在某一霎生出惊惶的直觉,他掀起衣袖,盯着结契之印看了好几眼?,隐隐觉得它在发烫。冥冥中,好似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样?东西在悄无声息抽离。
让人心浮气躁。
白天被嫉怒冲昏头脑,什么都顾不上,现?在逼着自己一遍遍回想,陆屿然觉得自己忽略了重点。
他思?维缜密,有心查,有心推,一个异样?眼?神?,一个反常举动都能成为佐证,而时间拉得长了,事情做得多了,再精妙的谎局都会露出破绽。
任何情况下,温禾安都不可能将手中东西全盘托付给另一个人。
在一夕之间。
在她做得比这个人更好的前提下。
要实现?的理想,想看到的未来,她会自己来,而非加诸他人之身,即便这个人是她兄长。
人是自己的,陆屿然了解,想通这点,他突然起身,脑海中唯有两?个念头。
——她留下所有东□□自离开永州,究竟、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什么东西能将她逼成这样?,和他几次撇清关系,又到底在顾忌什么。
陆屿然抓着四方镜就走,商淮难得见他形色如风,才要问他干什么去,便听他开口:“罗青山呢。”
商淮不明所以:“被二少主叫走了,说?要借用一天。”
“我联系过了,半天没?回我。”
陆屿然浑身血液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住了。劲风在身体中呼啸,摧毁一切,他下意?识抓了下一侧竹台,想拿四方镜,没?拿住,镜面?从他手中跌落,摔得清清脆脆一捧响。
像一阵不详的鸟鸣。
商淮惊讶了,意?识到什么,连忙问:“怎么了。”
“去查命牌,在哪。”
商淮照做,一会后得到回答:“就在永州。”
话音落下,灵流夹着无数道雷霆冲天而起,以他们所在的城主府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寸寸横推,所有修士设下的结界无一例外都被粉碎式攻击,分崩离析,碎为齑粉。
无数修士从梦中惊醒。
陆屿然在强行搜查整个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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