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搬进了漂亮的大宅院里。
这里不是一个标准的主屋,更像一个精致的阁院。这里什么都有,小厨房、小库房、净室一应俱全,庭院里的池塘有锦鲤在灵活摇尾。
她很喜欢这里。
贝阙阁常年无人居住,有些冷清清的。但明窈不是喜爱热闹的性格,这个环境对于她来说倒更有安全感。
只是她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肌肤柔嫩,磕到卧房的桌椅棱角,胳膊和腿上都容易有青色淤块。
司羡元用白兔毛毯给她铺在进卧房的地方,又派人把卧房的案几棱角磨掉毛糙,摸起来平整、光滑。
效果拔群,明窈鲜少再磕到,司羡元终于满意。
有时候卧房昏暗,明窈不点油灯,又懒得再唤姜婆婆来。司羡元去府邸库房寻了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屋堂的墙壁上。
明窈在夜晚也能看清了。
她去燕水榭采了一株紫鸢尾,重新插|在卧房的琉璃瓶里。燕水榭里比别处温度都要舒服,鸢尾花在那里能延长花期,因此现在仍是娇嫩盛开的。
一直到夏末,明窈的屋子里都插|着不重样的带着露水的紫鸢尾花。
秋初的时间,各大私塾、学府也都招收学生了。
按理来讲,明窈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但明窈身体特殊,药浴换了几轮,泡脚也在断断续续地维持,入了学堂很容易被欺负。司羡元思忖后还是没把她送进学府里,而是对明窈道:
“本官打算给你请京城德高望重的师傅前辈来司府教导你学习。”
明窈点了点头:“好。”
司羡元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边思考边道:“琴棋书画你打算学什么?不然都学一学吧,不然也不知道你哪个学得好。算术也要学,姑娘家以后嫁了人,自然要学会管账。至于射艺和策论……这两项为时过早,等你长大了再学吧。”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写,排了个时间表出来,从早上起床晨读,到晚上药浴睡觉,可谓十分详细。
既然已经养了人,那么他就打算里里外外都督养她一番,哪怕做不到样样精通也不能提起来一问三不知,那多丢他作为宦官之首的脸面。
写完时间表,司羡元勉强满意,给明窈看了看,道:“如何?”
明窈也不太懂这些是多是少。她并不知晓司羡元并没有思考过她学不学得完这个问题,还以为司大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于是点头道:
“那幺幺就学这些吧。”
“既然如此,过几日本官就寻师傅进府,你认认人,到时候每逢课点就要及时在小书房等着上课。”司羡元道。
司府有个小书房可以做学堂用,以前没人用,现在给明窈了。
明窈尚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懵懂乖巧应道:“好。”
-
秋高气爽之时,明窈开始了每日去小书房上课的日子。
司府新来的夫子们跟明窈一一见过之后,就开始给明窈授课。这些不外乎是京城有名的大师,来司府不过是因为司羡元名声显赫,不得拒绝。
但教了明窈之后,这些夫子们发现明窈与他们想象的很不一样,虽然反应慢,发育也晚,但学起东西很快,脑瓜子格外聪明。
再加上她五官精致漂亮,脾气又软和,夫子们慢慢的格外喜爱明窈。
夫子们分工不同,脾性不同,有男夫子也有女夫子,但都会布置课业任务。
本以为明窈完不成这么多课业,但她似乎不知晓自己的学业繁重程度,还以为是自己没做好,哪怕熬夜也要把师傅布置的画画任务、写字任务或者算数任务给做完,学了一阵子后身子骨都瘦了。
明窈很苦恼,小脸都皱了起来。
早知道学琴棋书画算数是这么累的事情,她当初就不答应了!
实在学累了,她就偷偷跑去燕水榭躲一会。等郁闷散去,她再去乌螣堂找司羡元“讨价还价”。
明窈趁着晚膳时间去了乌螣堂,哼哼哎哎地轻轻晃着司羡元的手臂:“大人,幺幺好累,头好痛,手也好痛。”
司羡元却对此置若罔闻:“今日师傅布置的四书学文背诵下来了吗?本官抽你一段。”
“呜……”
明窈的小脸瞬间耸拉下来,皱成小包子。
司羡元拿出戒尺,轻轻敲打着案几道:“今晚不背完不许睡觉。”
明窈讨好地往他怀里胳膊肘里蹭蹭,奈何司羡元对她的黏糊撒娇无动于衷,淡淡看着她道:“不许撒娇。”
明窈顿时泄了气。
在这方面司羡元从不让着她,她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不想离他那么近,回了贝阙阁,沐浴之后出来发现司羡元正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翻看着她的书文。
明窈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司羡元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今日夫子教你的,背诵一段给我听。”
明窈有点不乐意:“幺幺还要擦脸。”
司羡元把她扯过来摁在小圆凳上,这是他特意从乌螣堂拿过来的,方便检查明窈的课业。他把她手里的巾帕拿在手里,一手捏着她的后脖颈一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说:“好了。”
明窈费劲逃出他的手掌,又说:“幺幺还得擦头发。”
司羡元抓起她湿漉漉的头发,巾帕裹起来,动作并不温柔,弄得明窈有点疼。
她想往旁边躲去。
司羡元瞥她一眼:“过来,再跑就把你丢出去。”
她闷着脸不动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明窈终于没逃过背书这一环,她感觉脑仁都要秃了,虽然不甚熟练但完整地背了下来。
司羡元勉强满意,道:“库房有一把焦尾琴,忘了什么时候陛下赐给本官的了,让仆从给你拿过来,明日本官来考校你的琴技。”
明窈的小嘴巴噘成小挂壶。
司羡元又补充道:“还有棋艺和书画。”
明窈背过身去,不肯理他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忽然窗子外划过一道刺眼的亮光,下一秒轰隆一声响。整个屋子瞬间亮起又暗下来。
明窈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一哆嗦。
紧接着,几道雷声接踵而至,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庭院的树枝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湿漉的雨点斜着飘在窗纸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庭院里。入秋的天渐凉,房内忽尔转冷。
司羡元随口道:“今夜有暴雨。”
没等来明窈的回话,他看向明窈,只见她面色微微发白,整个人都有点僵,像是被惊吓到了。
下一秒,仿佛撕裂天空的雷声轰隆轰隆落下。明窈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压根顾不上身后的人,惊怯地盯着窗外。
这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打雷。
司羡元若有所思,道:“你害怕打雷?”
明窈抓紧裙角,使劲摇头:“幺幺不、不怕。”
司羡元眉梢挑了挑:“当真?”
明窈小声道:“当真。”
“行,那本官回去了。”
司羡元放下手里的书文,撩起衣袍往外走,推开门,雨声雷声骤然扩大。几秒后,门扉合上,雨声雷声被隔绝了几分。
又是一声轰隆雷响,暴雨打在池塘里,溅起豆大的水花。
明窈掀开锦被缩进去,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住,紧紧闭上眼睛。
外面的雷声小了很多,她稍稍安心。但没多久,锦被里空气稀薄,她不得不掀开锦被,用力呼吸几下。
她再次缩进锦被里,身子蜷缩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明窈其实有点害怕。
她从小就讨厌打雷声,以前这样的天气都是秋姨娘陪她睡。但现在她要一个人在打雷的夜晚睡觉了。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声音。
明窈赶紧把锦被拉上去,道:“谁呀?”
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明窈一张精致的小脸吓得发白,急忙转身往外看,却看到已经离开的司羡元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汤婆子。
明窈微微一怔:“司大人?”
司羡元把汤婆子丢在明窈,示意她到床榻里边去。明窈懵懂地抱着汤婆子爬到床榻里边,司羡元脱掉沾着水汽的外袍,和衣躺在床榻边沿,鞋子搭在外面,双手背在脑后道:
“睡吧。”
明窈眼眸微微一亮,脱去外裳和棉袜,乖乖盖好锦被,平躺在他身侧。
司羡元转眸吹熄了烛灯,房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时不时闪过的雷电偶尔照亮屋子。
明窈偷偷往他身边凑了凑。
司羡元没动。
明窈胆子大了几分,又轻轻挪了挪,感受到身侧挨着他才停下来。
司羡元终于出声:“睡觉。”
明窈歪着脑袋看他,大眼睛在夜色里忽闪忽闪的:“司大人陪幺幺睡觉吗?”
司羡元微微合上眼帘,道:“等你睡着再走。”
“谢谢司大人。”
明窈眨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司羡元,听到司羡元淡淡嗯了声,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有人陪她她就不害怕了。
明窈很快就睡着了,抱着汤婆子无意识地往司羡元身边凑,小小一只蜷成一团,带着温热的温度,小脸温软恬静,起伏的呼吸绵绵悠长。
司羡元等她没动静了翻身下榻,瞧了眼被明窈踢到一边的锦被,眉宇间露出几分嫌弃。
他伸手把锦被给她拉上去,见她没再有动作才慢慢坐起身,轻声离开。
-
转眼进入秋时,中秋节上司府聚宴,明窈第一次吃到那么多种口味的月饼。
中秋过去,明窈的九岁生辰也到了。
整个司府都来给她过生辰,明窈很开心,司羡元送了她一套新定制的头面首饰,还把燕水榭也送给了她。
他送燕水榭的理由也很漫不经心:“本官看你经常往那边跑。以往那是本官去的地方,现在送你也无妨。”
又过去一个月,司羡元的生辰也到了。那是个月圆夜,但司羡元说他不过生辰。明窈想送他礼物,用攒的钱买了个能挂在腰间的漂亮玉石,但找半天没找着司羡元的人。
蒲叔公说司羡元喜欢一个人过,她不太明白地哦了声,把玉石放在司羡元的案几上了。
等两日后再见到司羡元,明窈感觉他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些,仿佛身体经历了什么病痛。但等她去问的时候,司羡元只说无事。
明窈素来相信他,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疑惑。
司羡元照常教导明窈课业,有一次他在乌螣堂书房指导她练字,她看到案几上有些宫务册子签了他的名字。
明窈辨认了好一会,看到“司昭”两个字。
原来“羡元”是司大人的表字,他的名字叫作司昭。
明窈心想。
秋去冬来,大年夜的晚上,司府举宴共饮。红灯笼再次影影绰绰挂上司府树梢,照亮庭院的膳桌和人影。
下雪了,鹅毛一般落在瓦檐上。
司羡元给明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披上云染坊新做的朱红狐裘斗篷。
斗篷是朱红色,领子周围一圈毛茸茸的,衬得她肤白如雪。明窈站在庭院门口的台阶望着雪花,伸出手掌去接。
朱红斗篷站在雪地里,灼眼极了,微风刮来,斗篷微微晃动,像是摇曳的明火。
算一算时间,明窈已经来了一整年了。
明窈接到一片雪花,欢喜地展示给司羡元看,唇边露出小梨涡。
雪花在掌心融化,有几分凉意,司羡元说了句“会冷”,明窈便放下了手。
明窈扬起脑袋看天空,声音轻轻软软地道:“第一年过去啦。”
司羡元也嗯了声,说:“第一年终是过去了。”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