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的夜如黛,风微熏,华灯初上,灯光印在府心湖水面上,明明灭灭,如同星子散落。
尤枝枝踩着欢快的脚步回到院子里,栓子已经来了,坐在昙花面前絮叨着什么,一起摸着食盒里所剩无已的零嘴吃,显然已经跟昙花熟络了,
昙花漫不经心地听着,专心致志吃着零嘴,掉在地上的一星半点肉干、点心渣子瞬时被趴在脚边的旺财一扫而空。
穷苦日子过惯了,栓子看见掉了一地的渣子白白便宜了只狗狗,怪可惜的,碎碎念道,
“你这个败家的小子,肉干我们都不舍得吃,你看你掉的。你看看我,学着点,要这样吃。”
说着,栓子跟昙花演示,如何一手拿着肉干,一手捧在下面,接住掉下来的肉渣子,吃得小心又享受。
“栓子,以后你可不准欺负他,他可是我弟。”尤枝枝走过来摸着昙花的头,满是宠溺。
她可喜欢这个弟弟了,每次看到他,总会让尤枝枝想起自家弟弟,也是这样乖顺听话。
“别听他的,吃完了我再做。”
“做?你哪来的银子买肉,你那二十两银子下午刚被姜婆子收走了。”想起姜婆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劲儿,栓子就生气。
一听见银子,尤枝枝就像泄了气的球,她怕栓子听了担心,没敢告诉他,不仅二十两银子没了,还欠着三十两呢!
她一定再去求求玉枢先生,把金簪熔的银子要来。
“银子没了我再想办法。总之不准欺负我家昙花。”
“知道了。”栓子鄙夷又羡慕嫉妒,捏着嗓子回道,“知道了,尤姑娘,小的以后一定会像侍候姑奶奶您那样侍候小爷。”
惹得尤枝枝“噗嗤”笑了,在栓子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少在这里贫嘴。”
虽然中书令府的日子不顺心,但至少在这个小院里,是快意的。
苦日子里,只要有那么点甜,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栓子把最后一口肉干扔进嘴里,又舔干净掌心的肉渣,才问,“你这是从哪里捡的弟弟,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刚进府的吗?”
听到这话,昙花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垂着,佯装着不以为意,
尤枝枝把栓子拉到一旁,让他小点声,“以后别再问这话了,他以前应该是过得不好,每次说起来他都不开心。”
说话间,菜已经陆陆续续送来了,尤枝枝招呼着大家吃饭。
“今天的菜好丰盛啊!”栓子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把嘴闭上,哈喇子要流出来了。”尤枝枝甩了个眼,接过荷香盛的汤放到昙花面前,
“菜确实不错。没想到总管家还挺办事,我给他一两银子,就给我们添了这么多好菜。”
她尝了两个菜,菜品都不错,顺手夹了块红烧排骨放进昙花碟里,
“你看你瘦的,多吃点肉,吃肉长得高,壮实。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昙花非常配合地夹起排骨塞进嘴里,不仅如此,还把一整盘都吃光了。
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儿,尤枝枝看着心疼坏了,又端了两盘土豆炖牛肉、小羊排放到昙花面前,
肉肉转瞬间都被他吃光了。
“慢点吃。等我以后多让他们做些肉。”尤枝枝好似看到了同样爱吃肉的亲弟弟。
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饭,旺财也趴过来,躲在地上吃扔在地上的骨头,
尤枝枝扔了块肉给她吃,它吃得更欢。
“其实,旺财也挺喜欢吃熟肉和骨头,赶明儿得了空,我再做些肉干,给你和旺财吃。总好过吃生肉。”
昙花扬着白皙稚嫩的小脸,点头应着。
然后,他又焦急地笔画了些东西,尤枝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看明白,
“你是想练武吗?想保护我?”尤枝枝试探着问。
昙花笑了,使劲点了点头。他眼睛明亮,有种聪慧的神采,像是因为被人读懂而高兴。
“你不会写字吗?”尤枝枝问。
昙花咬着唇,没有吱声。
尤枝枝也没再逼问,蘸了点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写出“练武”两个字,
“如果你想学写字,可以告诉我,我教你。还有其他想学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会的教给你,不会的我想办法找人教你。”
昙花感恩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栓子要回住处,问昙花,“你住在哪个屋,我顺道送你回去。”
昙花抗拒地摇头,神色黯淡如星辰坠落。
“你想啥呢?咱们做小厮的,哪能住在姑娘院子里,被发现了可是要连累你姐姐的。”栓子拉起他的胳膊往外拽。
昙花扒在屋门上死死不放手,尤枝枝不忍心,按住生拉硬拽的栓子,
“等等,等等,你先放手。我去问问玉枢先生可不可以让他住在这里,他毕竟那么小,应该不打紧。”
尤枝枝一路小跑到翠榆院,院子里空荡荡的,竟没见着人。她打听到玉枢先生正在前院。
她跑过去时,发现前院气氛压到了冰点,微弱的夏风一吹,还透着隐隐的鲜腥。
远远地,尤枝枝看见是非堂里站了一群人,侍卫们肃穆而立,长刀挎在腰间反射着压迫的寒光。
地上流着一滩水渍,蜿蜒到侍卫脚下,尤枝枝定睛一瞧,隐约泛着黑红色泽,
那是血水!
再往屋里瞧,地板上半跪半匍匐个半死不活的人,血水就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这会好像还在往外冒。
而东方溯此时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血渍外延,如皓雪一般,黑色的乌发舒展及腰,
如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地底爬上来的阎罗,她只不定会觉得这个侧影惊为天人。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那个血人,嘴角的笑意渗着寒,
尤枝枝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地往外撤。
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为什么每次来找玉枢先生,都会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东方溯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尤枝枝,她换了一身紧口圆领梅花百水裙,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淡雅出尘中不失俏皮可人。
正像一只小乌龟般,缩头缩脑地往外走。
刚猫走了两步,尤枝枝听到背后传来冷冽的声音,
“过来。”
即使隔着很远,尤枝枝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尤枝枝又急又吓,步子加快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得在念经,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可惜,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刚摸到月洞门边,方一恰如其分地跳到她面前,
“尤姑娘,大人有请。”
“有吗?方一大人,你确定大人叫的我吗?你会不会听错了?”
这是不想过去的意思?
真是不怕死呢!!
方一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压低声音道,“姑娘,请听我一句劝,别忤逆大人,顺着大人一点,姑娘日子会过得顺畅许多。”
尤枝枝小嘴撅着,满心不快,“我哪敢忤逆大人,大人刚才真的没有叫我,你听错了。”
方一不偏不倚堵在月洞门上,严丝合缝的,尤枝枝钻都钻不出去。
“我只是路过,你就放我走吧,方一大人。”尤枝枝搓着双手祈求。
像一堵墙堵在面前的方一突然就这么让开了,难不成方一被她打动了?
可是,尤枝枝心里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她冲刺般往外跑去,奈何脚步刚迈,衣领后就被拎住了,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清冷的手像条滑腻的蛇钻入尤枝枝后背,
脊背的汗毛登时直竖,尤枝枝最怕蛇了。
她顿时有种一把把蛇拽出来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不仅要摔得半死,还要再踩上几脚,只有踩黏了,才死透了,蛇就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可惜,现实远比想象来得骨感。
尤枝枝把手使劲仰到背后,捞了好几把才双手狠狠抓住东方溯的胳膊,他的胳膊苍凉有力,以至于猛地拽了两把,依旧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每拉一下,衣领就会卡在脖子上一下,尤枝枝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会换这样一件衣服啊。
武的不行只能来文的。
“大人,大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路过。”
她要哭了。
尤枝枝已经被半推半抱往是非堂走去,她可不想去那,是非堂,是非堂,一听就是非多。
“大人,大人,我招我招。我不是路过,但绝对不是来打扰您的,我有事想问玉枢先生,我打听到他在这里才过来的。”
要死还拉个垫背的。
方一方六看着玉枢的脸色苍白,下意识齐刷刷往角落里退了两步,甚至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急急如律令: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人大人,我不找玉枢先生了,我明天再来,大人您忙。奴婢只是个小小的下人,大人就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大人是和她二般见识。
“闭嘴。”东方溯厉声道。
预感到东方溯要发飙了,尤枝枝识趣地乖乖闭了嘴,被扔到是非堂的地上。
离着这么近,尤枝枝才看清,面前的人远比想象得惨。
他简直是个血人,全身上下残败不堪,挂在身上的分不清是衣服还是血肉,和哪一世她看到的从碧落院里拖出来的人一模一样,
尤枝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鲜血漫无目的地淌了一地,那个人仿佛陷在一片血腥的沼泽里。
一把匕首扔到尤枝枝面前,
“要么他死,要么你替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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