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苍莫止发现原来有两种情绪是可以并存的——惊讶与平静。


    越清眠的话让他心快跳了几下,但理智又很快压下了惊讶,告诉他这只是越清眠的一句玩笑,若当真了就太可笑了。以前他与越清眠关系不睦,越清眠根本不屑与他玩笑,可今时不同往日,关系好了,玩笑自然就有了。


    可还是那句话,他完好的时候越清眠都看不上他,何况是现在这个样子?况且他知道越清眠喜欢读书好的,而他就是个读书困难户。


    见苍莫止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越清眠那不爽的小脾气又上来了:“怎么?说完就反悔了?”


    苍莫止深知自己这话要是说不好,估计没个三五天哄不好越清眠,脑子转的飞快地道:“不是。只是你与我开玩笑,我若当真了,接了你的话,到时候尴尬的不还是你吗?然后你再一生气,又好几天不理人。”


    越清眠:“……”


    他这算是吃了经常发脾气的亏吗?应该算吧。越清眠第一次有点嫌弃自己的小脾气,肯定是师父和师叔们太惯着他了,让他一点都没有改的意识。不过也没办法,在外行医,没点脾气容易人善被人欺。


    在心里叹了口气,越清眠想,都到了这一步了,苍莫止还在为他会不会尴尬着想,真的是很用心了。抛开别的不说,就眼下,苍莫止在延州还没站稳,如果有什么他们两个不清不楚的传言传到京中,以他现下本来就敏感的身份,对苍莫止绝无好处。


    算了,来日方长,不急。


    “行吧,算你想的周到。”越清眠不准备再多说什么,话到这儿翻篇了就算了。


    晚上,越清眠去给苍莫止针灸,这次左臂能感觉到更强烈的痛感了,可右臂还是老样子。


    说不失望是假的,阿凤的血对苍莫止都没用,他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了。


    苍莫止是失望惯了的,对于这个结果,他深吸了几口气,便从容地接受了。


    “没关系……”苍莫止略哑的声音出卖了他心底的失望和不甘。可人生就是这样的,再失望,再不甘,在面对看不到光的现实时,都得咬着牙咽下去,并告诉自己别急,还有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在哪儿,什么时候到来,会不会来,无人知晓。


    越清眠捏紧拳头,第一次感觉到无助。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力,伴随着无能的恐惧,仿佛他重来一遭,依旧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所有的期待和这些天的努力与谋划,似乎都在这一刻告诉他,一切都是无用功。命运已经注定了。


    苍莫止的手指轻轻蹭过越清眠的眼角,胳膊上带着针,让他的左手不太灵活,但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做得到的。


    “别哭啊,没事的。”苍莫止微笑看着他,“我说过了,大不了我练习用左手。你看,左手不是恢复得很好吗?”


    越清眠这才发现自己眼眶已经湿了。他努力吸了一下鼻子,他不想哭的,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让他失了觉察,没控制住。


    苍莫止见不得他这样,笑着逗他:“小时候跟我打架都没哭,现在怎么还哭了呢?就说让你少跟老四玩吧,读书多的有什么好,悲春伤秋的,就容易爱哭。”


    越清眠把眼里的湿气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知道苍莫止的心情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好,就算再坚强,对于一个被他给予了希望的人而言,面对现在这个结果,都不可能不失望。


    也是第一次的,越清眠心疼起了苍莫止。明明自己也不开心,却还要像没事的人一样安慰他。这不是性格所致,应该是经历所致。苍莫止小时候是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了,也是因为清楚,所以格外心酸。


    “你坐好,别乱动。”越清眠按下他的左臂,重新调整了一下他身上的针,“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回谷里找二师叔,二师叔的针灸最好,说不定有办法。就算医谷闭谷了,我也能想办法进去。”


    他毕竟从小就长在谷里,通往医谷的路虽然就一条,但哪里有暗渠,哪里有水流,他比谁都清楚,真要进,总有办法的。


    苍莫止没有打击他,只说:“没关系,今天施完针,你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睡好了就又想起其他治疗方法了呢?再说,现在边关不缺将领,就算我的手好不了也没关系,总有人能出战。我安心待在封地,对于各方来说都心安。”


    越清眠没说话,别人心不心安他不管,也管不着。但他要自己心安!要让他心安,苍莫止就必须快点好起来!


    针灸结束后,越清眠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走前跟他说早点睡,别着凉了。


    回到芳苓院,越清眠就见阿凤正拿着条细长的枯叶在逗小猫玩,那枯叶正是当时苍莫止扯来逗阿凤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收起来了。


    小猫摆弄着前抓,努力地去抓叶尖。阿凤的动作不灵活,叶尖晃动的并不快,但对小猫来说已经很有趣了,对阿凤来说,也是有趣的。


    等越清眠走近了,阿凤才发现他回来了,抬头问他:“好了吗?”


    越清眠在他身边坐下:“你要是问针灸,那今天的已经做好了。你要是问王爷的胳膊,那就是没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郁闷没办法与别人说,阿凤倒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听的。说给影卫们听,他们不免忧虑,只有阿凤,大概听过便罢了。


    不知坐了多久,小猫都打起了哈欠,才听阿凤开口:“不急。”


    越清眠诧异地转头看他,不知道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出的这番话,但一个孩子能跟他说了这两个字,的确让他心里安稳许多。


    阿凤再次开口,眼睛看的却是天上的月亮:“我,喝药会疼,睡不着,很疼很疼。但不急,活着,慢慢,不疼了。”


    越清眠再次眼睛一酸,这是阿凤自认为慢慢来就能不疼了,就能活下来的方法。连阿凤都知道,他怎么就不能多点耐心呢?


    “阿凤,牛乳温了,过来喝了睡觉!”十六的声音自房间里传来,让宁静的有些沉闷的夜多了些活泼。


    阿凤站起身,把小猫跑起来,问:“喝,牛吗?”


    越清眠被他逗笑了:“是牛乳,不是牛。”


    阿凤歪了歪头,没有纠正自己,只是问:“喝吗?”


    “不喝。你自己喝吧,喝完早点睡。”


    “好,”阿凤应着,就跑着小猫跑回屋里了。


    十六原本在给阿凤收拾床铺,因为阿凤说要带小猫一起睡,所以他得给猫铺个地方,听阿凤说越清眠回来了,便跑出来问他有没有吩咐。通常十六睡前都会来问一句,如果没有他就休息了。


    越清眠的情绪已经调整好了,微笑着说:“没事,明天起来继续带阿凤锻炼就行。”


    “知道了。”十六乐呵呵地应完,就回房间了。


    越清眠独自看了一会儿挂在天边的月亮,第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再耐心一点,不要着急。等心完全静下来,他才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苍莫止是被疼醒的,翻了个身,心情不是很好的嘟囔着“这枕头是不是有问题,把老子都睡落枕了”,刚说完,他眼睛立刻就睁开了——不对,他不是脖子疼,而是手臂疼!确切地说,是右臂疼!


    ——他有感觉了!


    苍莫止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坐了起来。右手还是不能动,但能感觉到肩膀与手臂连接处的骨头像是从骨缝里往外渗着酸痛。


    “影七!”苍莫止大叫一声。


    来的不是影七,而是昨天守夜的影四。


    “王爷。”


    影四也成,苍莫止忙道:“去,找越大夫过来。”


    影四看了看天色,现在外面天还黑着,卯时刚过,加上冬天天亮的本来就晚:“您不舒服?”


    他听苍莫止中气实足的声音,怎么也不像不舒服,倒没有特别担心。


    听他犹豫的语气,苍莫止才留意到现在的时辰,这个时辰,对于从小就会养生的越清眠来说是不会主动起床的。但他现在右臂上的痛那么真实,而这种久违感即便是疼,也让他高兴。再想到昨天越清眠的沮丧,就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没事,去叫他。要是他生气了,本王来哄。”苍莫止在这一刻颇为自信,他确定越清眠不会跟他生气。


    四影听命去了。


    越清眠被叫起来,一听是苍莫止不舒服,立刻拿起药箱,头发都没梳,披了件衣服就到了主院。


    苍莫止屋里的炭火已经送上了新的,芳苓院离苍莫止这里不远,但越清眠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又赶上这个季节,到了房间整个人已经冷透了。


    顾不上自己,越清眠几步就来到床边:“苍莫止,你哪不舒服?”


    苍莫止掀开床帐,就看到披头散发,披寒而来的越清眠。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疏忽,一边拉着他往床上拽:“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越清眠没有防备地被他拉到了床上,随后又被被子裹住了:“先暖和一下,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越清眠见他神色清明,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心便放下了一半,拽着被子问:“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苍莫止指了指自己肩膀与手臂连接的地方:“这里,又酸又疼。”


    越清眠眼睛一下就亮了,伸手就去扒他的衣服。


    苍莫止叫唤着他手凉,让他再缓缓,却并没有闪躲,任由越清眠把他的里衣扯开。


    酸痛的部位从外表看没有任何损伤或肿胀。越清眠按压试探了多次,苍莫止都没觉得有按痛。由此,越清眠能确定这不是昨天碰到了或者撞到了所致。于是立刻跳下床,去药箱里拿出针来。


    几个穴位扎下去,能明显感觉到苍莫止手臂上的筋在不受控制且没有规律的跳动。虽然苍莫止感觉不到,但银针的轻微晃动证实着筋的确在动,不是之前完全无知无觉,一团死气的状态了。


    “太好了!”越清眠终于看到了希望,有反应了,那之后就好办了!


    苍莫止看着手臂上的针,这些就是他有希望恢复的证明!说不兴奋是假的,但苍莫止现在一动都不敢动,是难得的听话,坐的端正,生怕自己哪一下没动好,手臂就没反应了。


    越清眠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是多年未见的轻松与安心。苍莫止也跟着笑起来,说:“谢谢。”


    “谢我就算了,还是谢阿凤吧。如果不是他执意给你药里加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胳膊才能有反应。也是我着急了,总想要一剂就要立刻见效,却忘了医治是个慢活,越重的病越需要慢慢抽丝剥茧,才能彻底治好。”越清眠现在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从小就被叫小神医,靠的就是大部分病症他一剂药下去,就能好个大半。后来在延州也有过一段不急不缓,慢慢治病的时期,但在生命的最后,为了给苍莫止报仇,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很焦急的状态里。在焦急里待久了,他就以为这是正常的状态,重生回来后,这种状态也一直跟着他,而他并没有留意到。


    “如果没有你的调养和前期用药,恐怕我就是直接喝他的血也没用。”苍莫止笑说,这次他眼里也多了一层光。


    “我是不图你谢的,不过你的确应该好好谢谢阿凤。”越清眠觉得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就算苍莫止不谢他,甚至冷脸待他,他都不会放手不管。而这对阿凤来说却不是必须做的,一个怕疼的孩子,最后还是给自己划了一刀,属实是不易了。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如果阿凤是个能说会道的,或者是认字的,苍莫止都能封他个官做,哪怕当个吃闲饷的也行。但现在的阿凤明显做不了官,让太多人发现他与旁人不同,又易生事端。什么都不做就把人养在府里也不是不行,可那样等于是把阿凤养废了,同样不是个好选择。


    越清眠任他自己去想,只提醒:“虽然有了很大的进展,但你对外还是不要透露为好,以免节外生枝。”


    就算延州目前看来没有旁人插手,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留个心眼肯定错不了。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苍莫止打算的比越清眠都细,肯定不能让好不容易好转的成果功亏一篑。


    施完针,天还没亮,越清眠收拾着东西,打了个哈欠。


    “别回去了,在这儿睡个回笼觉吧。”苍莫止提议,随即又道,“我不打扰你,我去书房。”


    越清眠白了他一眼:“你就算留下来,我还能嫌弃你不成?”


    “这话可不好说,以前你可是连跟我同桌吃饭都不愿意。”刚到医谷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同桌吃的,后来越清眠就不乐意了,苍莫止没勉强,也没追问过。


    越清眠扯了一把苍莫止的头发:“我为什么不和你吃饭,你心里没数?”


    “不就是嫌我总跟你打架吗?”苍莫止并没有被扯疼,只是脖子顺着他拽的方向歪了一下。


    越清眠叹气:“你吃饭那么快,我半碗还没吃完,一桌子菜就被你划拉空了,连个菜底都没给我留,我跟你一起吃饭不等于是要挨饿吗?”


    苍莫止从没想过是因为这个,一时居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打架归打架,到底在谷里我是主,你是客,我怎么可能因为跟你打架,就失礼的不愿与你同席了?”医谷人多,孩子也多,小孩子小吵小闹多了去了,但就算闹了别扭,还是会一桌吃饭,吃完就和好了。


    “这……这样吗?”苍莫止是头一次有了答案。


    越清眠“嘁”了一声,懒的理他:“不过今天不能睡回笼觉了。吃过早饭赵大他们要出发回怀城了,我要送一送。另外还想跟他细说一下往延州送药的事。”


    “是订了下一批药?”


    “不止,我还想让薛老板组个固定的商队按时给延州供药。我留意过延州的药铺,药的品质真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让药铺自己组织人去采购,估计价格上他们负担不起。由王府出面,目标太大,让京里人知道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所以我想用薛老板的线为延州供药。”越清眠说着自己的打算,他也是考虑了挺长时间了,今天赵大要离开,他还是先跟苍莫止提一下比较好。


    “这些事大概只有你能留意到了。”这样关于民生的事,他和知州都没注意过,也没有讨论过。


    “这是我的本行,我注意它是应该的。薛老板的药我看过,价钱不贵,质量在同等价钱里绝对是最好的,而且他的芝草药铺能从怀城开到其他地方,买药送药这件事上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我想跟他合作,在延州也开个芝草药铺,我在药铺里坐诊。这样既能帮到需要看病的百姓,又不至于太惹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越清眠说。


    苍莫止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想自己开个医馆。”


    越清眠笑了笑:“实话跟你说,不是没想过。但现在你在延州还没站稳,我不想惹眼。等延州尽在你的控制之下了,我就考虑单出来干。”


    苍莫止想说就算他现在想单干,自己也会全力保护好他。可转念一想,越清眠都这样为他着想了,那他应该做的不是给越清眠一个保证,而是尽快掌握延州,那个时候越清眠想做什么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了。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苍莫止道。


    把写好的信和订的草药交给赵大,送赵大出城的路上,越清眠又把自己想让薛老板把芝草开到延州的想法跟赵大说了,这样若信里有没写清楚的,赵大还能帮着解答几句,薛老板愿不愿意来都不必磨叽。


    “好的,我一定把信带到。越大夫等我消息!”赵大认真地说。这几天住在王府,他心里还挺忐忑的,怕自己哪里规矩不对,惹到了人。也做好了被怠慢的准备,毕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能让王府的人伺候吗?


    结果没想到王府上下不但没有怠慢,还处处以礼相待,让他们这一队人都很不好意思,只能抢着帮忙搬东西生火,才觉得住着踏实。


    “好。下次再次应该就是开春了,赵哥保重啊。”越清眠微笑道。


    “嗯,越大夫也保重!”说完,赵哥上了牛车。


    越清眠看着队伍走远,心里很敞亮。无论薛老板愿不愿意在延州开药铺,到了开春,他要的药都会送过来,到时应该也能帮到不少需要草药的百姓。


    回到王府,正赶上给十六和阿凤订的衣服送来了。一人两套,成衣店买的,没多精致,倒也不必挑剔,暖和合适就行。


    越清眠简单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开线的地方,便拿着回了后院。


    芳苓院,十六的房间里,桌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什么九连环、琉璃灯、木陀螺、小如意……满满一桌子。


    苍莫止坐在圆桌边,影七蹲在一侧,手里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另一边是在习字的十六,抓耳挠腮的样子想也知道写的不怎么样。阿凤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拿着那根长枯草,正在逗小猫玩儿。


    越清眠走过去,苍莫止第一个看到他,忙站起身:“送走了?”


    越清眠点点头,不见外地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细看了下桌上的东西。


    没等他问,苍莫止便主动道:“我本想挑点小玩意给阿凤玩,结果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只喜欢那个逗猫的枯草,真是吃不了细糠。”


    越清眠失笑:“他以前没玩过,自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我说了教他玩,他都没兴趣。”苍莫止可是难得愿意陪人玩来着,“没法儿,我就让影七拿点破布做个逗猫的玩意儿,估计他会喜欢。”


    “也行。”越清眠把包袱放到桌上,“十六,阿凤,先过来试新衣服,刚送到。”


    影十六立刻丢下笔跑过来。阿凤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对越清眠说:“有衣服,很好,不用了。”


    越清眠把他拉起来:“你既然是王府的人了,王爷给你置办衣服是他必须做的。你现在的衣服是不错,不过也要换洗,不能只有一身。”


    “哦。”不等他再说什么,十六已经过来拉他了,“走走走,试试新衣服,我看着挺暖和的嘞。”


    阿凤被十六带走了,小猫没人陪着玩了,就乖乖趴在了门槛边。


    越清眠坐下喝着茶,影七还在那忙活,苍莫止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岁月静好,就应是如此吧。


    第32章


    转眼到了越清眠给来正村村民复诊的日子。这次越清眠没叫知州一起,而是自己带着十六和阿凤,外加苍莫止要求他带的两名侍卫,一行五人就这么出发了。


    延州一直没下雪,天冷归冷,却还不算冻人,出行也比较方便。


    人少,越清眠和阿凤坐马车,十六赶车,侍卫骑马,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来正村。


    知道他今天会来复诊,尤平早早就在村口守着他,见马车驶来,也没管是不是越清眠,先迎上去再说。结果发现来的真是越清眠,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越大夫,您来的可真早。”尤平道。


    “你也很早。”越清眠掀着车帘跟他说话。


    阿凤不知道是对外面实在没有好奇心,还是流浪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有了阴影,总之是门都不爱出,出来了也不会掀帘子往外看一看,已经在车里睡了一路了。这会儿越清眠跟尤平说话,他才打着哈欠醒来。


    “我们农家人起的都早,现在没什么活计,我便过来守着了。越大夫,我娘已经好多了,昨天都能下地走路了。”这对尤家人来说绝对是惊喜,往年冬季他娘别说下地了,起身都难。


    “那就好。上车吧,先去你家为你母亲看看。”从村子口走到尤平家还有些距离,马车跑过的去又快又方便。


    “好!”尤平没有客气地与十六坐在一起赶车,趁着路上的工夫,跟越清眠说了村子里的闲地,“这几日我没什么事,就去看了村子里可以开垦的闲地。大多是在山脚下。那边的地其实挺好的,也不容易冻,靠着山就算有风雪,都能遮挡一二。就是怕有野兽冲下来,容易毁坏作物,再者就是怕伤人。所以那块地一直没人动。”


    这样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野兽可不讲什么道理,真走错了路冲下山,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来说的确危险。


    “如此,如果那块地不错,决定开垦的话,还需要做些结实的围栏才行。”越清眠把这事记下,回头要与苍莫止说的。


    到了尤平家,越清眠率先下车。尤大哥听到动静已经迎出来了,也有人去通知村长了。


    尤家的步履不快,但还是自己走了出来,可见活动是真没问题了,对着越清眠也是一通感谢:“多亏了您,我这身上是舒服多了。虽然还没那么灵活,但总算能干点活了。”


    除了那些好吃懒做的,正常百姓家的,只要身上能动弹,都希望能做点活儿,不然一天天闲着,也要闲出病来的。


    “能动就好,一会儿我再给您把把脉,调一下药方。现在看似好了不少,但还是要注意保暖,不要碰凉水。之后的恢复就会慢一些,需要点耐心,怎么说也要一年工夫才成。”越清眠对着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只要对方是讲理的,他在说话上也会比较礼貌,


    “是是是,一定听您的。”尤家的笑的眼边的褶子都明显了不少。


    周围的邻居闻声也聚了过来,他们是眼看着尤家的从床都下不了变成现在的能走动了,说不惊讶是假的,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后悔之前没有主动要求种药田了。


    越清眠对着车里的阿凤道:“下车走走,总在里面不闷吗?”


    阿凤虽不愿意,但还是听话地挪下了车。身上的斗篷包的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出行了。


    尤平一眼就认出了他,惊讶道:“这不是那天那个小乞丐吗?”


    想到他的黑手赤目,尤平稍稍后退了一步。


    越清眠并不介意,对普通百姓来说,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与常人不同的药人,感觉到恐惧是很正常的。


    “嗯,他不是什么怪人,只是生病了。所以以后他会跟在我身边慢慢治病。”越清眠轻描淡写地说,他越淡定,周围人就越不会觉得是什么严重的事。


    果然,尤平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生病了。那可得好好治病才行啊。”


    阿凤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看起来也不愿意跟别人接触,就小步挪着,跟十六挨在了一起。


    越清眠不勉强他,对十六道:“你带着阿凤四处走走吧,天天在府上闷着越养越懒。”


    十六是个爱活动的,今天又不用习字,自然应的比谁都痛快,说了句不会跑远的,让越清眠有事就喊他,便拉着阿凤跑了。


    见越清眠身边的人待那个小乞丐与常人无异,赶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也都信了越清眠的说辞,不再对阿凤有过多关注。


    越清眠没耽误时间,立刻开始为病人复诊。


    王府里,苍莫止翻看着延州的地志,这些不是他在京中能买到的,而是多年来延州当地记载的。这两日东方德才收集齐了给他送来,他今日没什么事,城墙城门的修缮也结束了,他便有了闲工夫看一看。


    影七今日轮休,由影四跟着苍莫止,新茶泡好,便进来给他换茶。


    苍莫止正看的无聊,便跟影四聊起来:“府上的人到了延州这些天都还适应吗?”


    影四不像影七那样周全,却是非常沉稳的,可能做不到事事多留心一处,但肯定能把苍莫止交代的事办好,从无疏漏。所以像这样跟在苍莫止身边帮着做些琐事的,影卫里也就影七和影四能做得好了。


    “都挺好。路上大家喝着越大夫给开的调理的药,就算染上点风寒,没两日便好了。到了延州也没出现水土不服,适应的很好。”影四如实说。


    “那就好。咱们现在离了京,也不用像在京中那样绷紧神经了,没事你们影卫也多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延州的地形和习惯。”苍莫止不愿拘束他们,在京中是没办法,现在到了延州就没必要的。


    “是。”影四应着,又说:“之前大哥推荐着二哥,和三哥他们一起去集上逛了逛。结果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也说起延州无论是用的还是吃的,种类都少,逛开头的几个摊位,后面有什么卖的就都清楚了。三位哥哥还说,若是能把其他地方的东西送到延州,让百姓们用到好东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的确。延州的贫困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需要时间。但我们人力足够,就是件好事。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出行,等天春了谋划一下,大家乔装去跑个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运送草药这事虽然不容易被山贼盯上,但目标的确大,不是好选择。可如果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商队,零零散散什么都运一点,反而不惹人注意,而且以影卫的能力,就算遇上匪徒也不怕。


    “全凭王爷吩咐。”影四是没什么想法的,苍莫止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急。对了,影二恢复的怎么样了?”苍莫止关心道。


    “越大夫说恢复的不错,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拄拐了。”这个消息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苍莫止扬起嘴角:“那就好。还有,良伯那边有消息了吗?”


    影四微笑道:“今天一早有信送到,说是冬至前后能到。”


    “好。”


    趴在桌上睡了个好觉的小猫睁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嘴巴再张大一点,下巴就要脱臼了。甩了甩脑袋,小猫左顾右看了一下,没发现阿凤。可能是觉得熟人只剩下苍莫止了,小猫也没跑,只是走到苍莫止手边蹲了下来。


    苍莫止让影四把小猫的水盆拿过来,趁小猫喝水的工夫,他摸了摸猫头:“阿凤跟着清眠出门了,你今天就跟着我了。可别乱跑,万一让大猫看见你,一爪子就能给你拍地上。”


    他对养小猫这事是真的毫无兴趣,让他养他马他还能来点劲儿。不过既然阿凤出门前把小猫交给他了,那他总得负起责任来,没办法,谁让阿凤是清眠捡回来的呢?


    守门的侍卫跑进来,向苍莫止行礼后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苍莫止眉心一皱,问:“什么人?”


    待卫:“说是求见越大夫的。”


    苍莫止心中了然,应该是他父皇的头疼还没痊愈,这会儿来找越清眠换方子了。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也在意料之中。但因为他父皇派了邰立何这个苍闻启的舅舅到广橡县赈灾,让苍闻启在越清眠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这让苍莫止很不爽,且这股不爽劲儿还没释放掉,所以对他父皇的头疼也不怎么上心了。


    “把人带到议事厅吧。”苍莫止道。


    “是。”侍卫行礼后就出去了。


    苍莫止把猫递到影四手里:“帮着看一会儿,等会儿喂点吃的给它。”


    “是!”影四不敢怠慢,他能感觉到越清眠待阿凤是不一样的,既然阿凤现在已经是王府的人了,那阿凤的猫也是王府的猫,他们帮着照看是应该的。


    到了议事厅,苍莫止发现再次来讨方子的还是上次他父皇派来的人。


    “拜见慎王殿下。”来人跪地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起来吧。”不管心里怎么想,苍莫止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父皇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头疼可有好转?”


    来人低头答:“回慎王的话,皇上吃了越大夫的药,头疼已经缓了大半。虽不像之前那样严重,但也没有好全,三五不时还是会犯半天。所以这次派奴才来,是希望越大夫斟酌一副更适合皇上现在用的药方。”


    苍莫止点点头,表情多了几分难为:“让清眠换方子是应该的,但不巧,清眠去来正村给村民看诊了,不在府上。”


    多了苍莫止不准备解释。


    来人没想到这样不巧,便问:“不知越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啊。估计得给来正村的村民都看完吧。你们也看到了,延州贫困,路修的不好,这来回可能也要花些时间,说不定今天是回不来了。”苍莫止在越清眠出门前再三和他说,不管看没看完,天黑之前要回来。但现在,他倒希望越清眠多在来正村待两天了。


    来人这一路还算顺利,从仰月城过来并没觉得路上难行。不过他对延州境内其他地方的路不清楚,加上延州贫苦是出了名的,所以并没有怀疑苍莫止的话。


    “如此,奴才等越大夫回来便是了。”因为吃了越清眠的药,皇上大有好转,所以这次出门宁禄公公再三提醒他们,一定要有礼,不可得罪越清眠,也不可惹慎王不快。


    “好。来人!”


    侍卫进来等吩咐。


    “带他们下去休息。”苍莫止吩咐。


    “是。”


    来人跟着侍卫下去了,苍莫止琢磨了一下,转身回了院子,把影四叫了过来。


    “你去给清眠送个信,剩下的听他安排。”他是对父皇让苍闻启刷存在感这事不满,当时越清眠也挺不高兴。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越清眠是不是消气了,他也不清楚,所以什么时候回来,就看越清眠自己安排了。


    中午时分,影四赶到来正村,越清眠已经看到第七户了。


    听影四说完,越清眠冷笑一声:“回去告诉苍莫止,我得在这儿住三天,不然看不完病,让来人等着吧。”


    “是!”影四一句话都没多问,就骑上马往回赶了。


    越清眠“哼”了一声,如果不是考虑着苍莫止的胳膊,他都想在外面住半个月再回去,让皇上的头再疼半个月,否则他都解不了这口气!没办法,在记仇这件事上,他从不认输。


    第33章


    既然决定在外逗留三日了,越清眠看诊也就不那么着急了。这几天苍莫止的针灸可以停一停,以泡药浴为主,这些越清眠早就安排好了,所以即便他不回去,对苍莫止也没有影响。


    村里吃了药的人病情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好转,虽然关节还是会疼,但已经不至于睡不着觉,或者无法行动了。风湿这种病是谁难受谁知道,现在有了起色,这些村民对越清眠的医术自然是信服的,如果能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用给越清眠种药田作为交换简直不要太划算!


    怕越清眠给他们治了一半跑了,几个已经治疗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要与他赶紧签了种田的契约。


    越清眠在与苍莫止商议后,已经拟定了契约的内容,且誊抄了好几份,只等签订了。


    越清眠没耽误时间,让他治疗的几户签了后,满意地让十六帮着收好。


    药田的种植并没有庄稼那样困难,也就是说并不需要大量的人力,这十个人看似不多,但对于山脚下那块地来说是够用了。


    而那些一路跟着,等着越清眠发话再招人的村民迟迟没等到消息,只看着越清眠左一户右一户的看诊,扎针灸,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村长也是一路跟着,看着村民一个个好转,他的心里更难受了。早知如此,何必固执呢?大家都治好了病,多给王府种几亩药田又怕什么呢?村里人本就是极为勤劳的,大家齐心协力,谁都多干不了多少活儿啊!想到家里老妻子的白眼,儿子的叹气,儿媳每天还要煮姜水让他们泡脚缓解疼痛,村长就觉得自己这一步走的真难看。


    终于,有村民等不下去了,在越清眠从一户走出来后,问道:“越大夫,您还需要人种地不?”


    越清眠知道这些人跟着他的原因,他一直没开口,一是希望大家明白,跟着苍莫止干,才有肉吃;二是相比第一次就要给他种药田的人,这些看到效果才松口的,是不可能那么快拿到奖励的。


    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没有见好才投入的道理,至少现在的延州不行,他需要的是信任,这些人可以不信他,但不能不信苍莫止。他要苍莫止无论发布什么命令,大家都能跟着上。如此,延州才能越来越好。这里不是京城,这里需要的是实干,不是耍小聪明。


    “暂时不需要。明年地才开种,需要多少人力暂时无法估计,目前的人数我认为前期已经够了,剩下的等需要时再议。”


    越清眠这话一出,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有皱眉的,有哀叹的,有想上前再说情的,总之脸色那叫一个缤纷。


    “越大夫!请您救救我媳妇。”安静过后,一道声音划破了沉默,男人挤出人群,直接跪在了越清眠面前。


    越清眠治病是从不接受别人跪的,但这次他并没有立刻把人扶起来。现在想种地的人变多了,如果他给了人好说话的印象,人人都来求,求了就管用,那他搞这个先后顺序就没有意义了,也无法为王府树立威望和规矩。


    村长犹豫了片刻,并没有让人上前来拉人。


    稍稍后退一步,越清眠面无表情地问:“你家媳妇怎么了?”


    男人道:“我媳妇原本风湿并不重,但没想到上个月生产完,就无法下床了。现在连孩子都抱不了,除了身上疼,头也疼,几乎每晚都要被疼醒。”


    妊娠中病情加重的情况不罕见,因为孕妇忌口多,许多药都不能吃。加上怀孩子辛苦,身体负担重,原本不算严重的病情也容易变成急症、重症。


    “你媳妇这例属于特殊情况,我自当前去看看。”越清眠未拒绝,一般关于产妇、老人和孩子的病情,越清眠都会格外上心。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男人满心感激。


    越清眠让侍卫把男人扶起来:“等我把下一家看完,就去你家。”


    男人忙点头。


    尤平一直跟在越清眠身边,路上向他解释了男人的情况。男人名叫尤贵,跟尤平是堂兄弟,是尤平大伯的儿子。


    尤家大伯常年喝酒赌钱,把家里的地输光了,还醉酒失手打死了他大伯母。在官府追捕他的过程中,他被石头绊倒,一个没站稳栽进河里淹死了,只剩下当时不到十八的尤贵。


    这些年尤贵一直一个人生活,虽然邻居亲戚偶有接济,但大家生活都不富裕,能帮上的不多。好在尤贵没染上他父亲的恶习,是个眼里有活,手上能干的。靠着外出帮人扛货,积累了一点积蓄,回村购置了两块地。在旁人看来,这两块地算不了什么,但在村里人看来,这就是活命的家底。无论走多远,村里有地,有房,就有家。


    二十四岁那年,尤贵终于攒够了钱,娶了房媳妇。又赶上年头不好,边关有战事,商人不往延州来了,便没了扛货的活计,他就留在了村里,跟大家一样靠种地吃饭。


    尤贵的媳妇也是个能干的,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家里地少,她就上山找野菜,再接些零活,日子过的是紧巴些,可夫妻两个感情很是和睦。


    成亲三年后,尤贵的媳妇终于怀孕了。尤贵千小心万小心地待着,就怕媳妇出什么岔子,可就算这样小心了,他媳妇的风湿还是在怀孕三个月后严重起来。


    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表示现在这个情况无法施针,也不能吃药,只能硬扛着,等生产完再治疗,这段时间做好保暖即可。


    大夫都没办法了,尤贵的媳妇只能硬挨着。五黄六月时还好,天气热还不那么难受,这一入秋,尤贵媳妇整个人就不行了,多数时候只能在床上躺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生产,风湿骨痛又让她在生产时很难用力,足足生了三天,孩子才落地,人也伤了身子,以后不能再生了。


    尤贵心疼媳妇,生产完就赶紧又找了大夫来给看风湿。大夫看过后,又表示产妇气血双亏,就算吃了药也没用,还是别浪费钱了,先把气血养回来再说吧。


    尤贵看不得媳妇受苦,还是求着大夫给开了药方。但吃了几天丝毫不见好转,从生产到现在,更是一天床都下不了,孩子都没法抱。尤贵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要照顾媳妇,实在是分-身乏术。好在现在不是农忙时节,村里的婶子婆子能帮着照看一下孩子,这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尤贵想着趁年前出门找个短工,稍微赚些铜板,可以给媳妇请个更好的大夫。可现在招工的太少,尤贵干了几天,实在找不到新活计,就又回到了村里。


    前几日越清眠到村来里,尤贵正好在外干活,并不知道种药田的事,否则第一个站出来的可能就不是尤贵了。


    今天尤贵一路跟着,也是希望越清眠再招人,他立刻就能站出来,结果越清眠居然不招了。尤贵也是没办法,这才挤出人群求到越清眠跟前,想给媳妇博个机会。


    了解完来龙去脉,越清眠点点头:“能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我的规矩不能坏。”


    他知道现在还守在这儿不愿意离开的,都是想看看能不能等个机会,让越清眠先给他们看了。


    越清眠对大家道:“我今天破例给尤贵媳妇看诊,是因为她刚生产不久。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很可能小病变大病,一辈子难以恢复。”


    尤贵家是什么情况,村里人都清楚,并没有人有异议。


    越清眠接着说:“我知道大家都想治病,但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受王爷所托,来村中寻找可用之地。可并非因是王爷所托,就清高不讲人情。而是因为正是王爷所托,所以愿意积极种药田的,自然应该优先照顾,这才不枉费大家对王爷的忠心。”


    “现在大家都是王爷封地上的人了,王爷战功在身,为国为民,必然是不会害大家的,且比谁都希望让封地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大家听王爷安排,定然错不了。”


    “也因为大家都是王爷封地上的人了,所以治疗风湿一事,我义不容辞,王爷也愿意为大家付诊金和药费。正因如此,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就更为要紧了,不能让主动愿意跟着王爷干的人寒了心才是。”越清眠把功劳有意地往苍莫止身上推,让大家觉得跟着苍莫止干就没错,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也把大家出于想治病才愿意种田的作法说成了是对苍莫止的忠心,如此人心才能齐。


    村长叹了口气,身为村长,他当然希望村里好。但人年纪大了,难免守旧,守着守着,便耽误事了。


    越清眠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村民们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治病,之前的那些懊恼总算消了些。


    “越大夫真的会为我们治疗吗?”


    “不种药田也行吗?”


    “我家地多,实在是空不出人手来种药田。”


    越清眠望着众人:“我说话算话,王爷也不会放着大家不管的。村里要种的药在治风湿上也能派上用场,就地取药,药效也更好些。”


    听他这样说,大家都松了口气,心里就有底了。


    立刻有人道:“王爷若再需要人,我一定第一个签契!”


    “我也是!”


    “还有我!”


    越清眠笑了笑,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那好,待开垦完荒地,再让王爷来看看,决定是否需要添加人手。到时就靠各位辛劳耕种了。”


    话说明白了,越清眠看完下一户便跟着尤贵去了家中。大家知道尤贵媳妇病的重,还没复诊到的几户稍微等一等也不是什么大事。


    尤平家就已经算简陋紧巴了,尤贵家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院子收拾的干净也掩盖不了破败,一间主屋,一个厨房,外加一个放杂物的棚子,这就是家里的全部房屋了。


    今天帮忙照看孩子的婶子听到动静,抱着孩子来到门口,没敢出屋,怕冻着孩子。


    “您请进。”尤贵招呼着越清眠。


    他家房子小,跟来看热闹的都站在院子里,尤贵站在门口,里面毕竟是堂嫂,大夫要给看诊,他不好随便进的。


    尤贵的媳妇看起来年纪与尤贵差不多,应该是晚婚的姑娘。这会身后垫了个枕头,半躺半靠着,眉头像是聚了个解不开的结,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眼里含着湿润。


    “翠儿,我给你把大夫请来了,让大夫给你看看,肯定能好。”尤贵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像是怕吵到媳妇。


    “我没事,别为我费心了。”翠儿声音很轻,明显是没有力气说话。


    “这怎么能说费心呢?都是应该的……”


    听着夫妻俩的话,越清眠恍然想到以前,他在延州独自居住时,苍莫止总不时给他带些吃的。很多东西苍莫止虽然准备了,但越清眠真的不喜欢,或者没胃口吃,也说过无数次让他别费心了。苍莫止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这算哪门子费心?都是应该的”。


    当时他只觉得烦,现在想来,心里却是暖的——果然,自己真的欠苍莫止太多了。


    “越大夫,越大夫?”


    尤贵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扯出来,越清眠回过神,掩饰性地挡了挡嘴角,说:“我先为她把脉。”


    翠儿脉浮,身热,关节肿胀,活动困难。尤平母亲的风湿多是寒天劳累,积湿而成,而翠儿属于年纪尚轻,本身并没有长时间持续的状态,只是可能偶尔突发一次,吃上药便好了。在怀孕后,母体日渐孱弱,这时身上原本不显的病就容易趁虚而入,小病变大,大病生根。


    问了现在翠儿在吃的药,越清眠重新开了药方。


    当归、川穹、白芍、熟地黄,此乃补气补血的四物汤,适合产后调理饮用,属于温补汤药。越清眠又在四物汤的基础上,加了防风、苍术,这便是风湿六合汤。


    对产后湿气、肢节疼、头疼都有效。且这些药物都好买,价也便宜,对寻常百姓来说不是负担。


    “去抓药吧,下次我来复诊,再根据病情调整药方。”越清眠道。


    “多谢越大夫!”尤贵急着就要出门抓药,被尤平拦住。


    “堂哥,你在家照看吧,我去抓药。”尤贵家还有个小的,总不能一直麻烦婶子,他左右无事,帮着跑一趟也行。


    “好,那就麻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完,尤平就揣上药方出门了。


    越清眠没急着走,而是帮着小孩儿看了看。小孩儿还算健康,就是吃不饱母乳,只能靠牛乳或者米汤填肚子,消化没有那么顺利。越清眠教尤贵怎么给小孩儿揉肚子,如此能加快孩子消食,睡得好些。


    尤贵千恩万谢地把越清眠送出门,越清眠便按之前规划的去了下一家。


    知道他的留宿村里,村长立刻让人去安排。选来选去,挑了离尤平家不远的蒋二婶家,也是遇到阿凤的地方,蒋家算不上富裕,但有两间空屋子,村长家也空一间出来,正好够用。


    越清眠带着十六和阿凤住蒋家,侍卫则住到村长家去。蒋家很是欢迎,特地给做了手擀面。再见到阿凤,蒋二婶已经不害怕了,见他的穿着已经没了先前的落魄,甚至像小公子一样,心里舒坦不少。她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孩子受苦了。


    阿凤今天跟着十六在村子里转了很久,对于这个他讨过饭的地方,阿凤是有印象的,只不过当时太饿了,头晕眼花的,实在也没记住什么地标风景。


    “我们要在这儿小住两日,你们吃饱了早点睡。”越清眠道,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城中人睡的早得多。


    “好!”十六很开心,这对他来说就是出门玩,原本以为只能玩一天,没想到还能多出两天,“越大夫,今天我们把村里都逛了一遍,还去看了山脚下的地。”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吃面,越清眠把蒋二婶给他窝的两个蛋分给了十六和阿凤,自己则更喜欢蒸好的豆腐,用筷子夹下一块,蘸着加了蒜的酱油,味道刚刚好。


    “怎么样?”越清眠问。他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去看地。


    “地方挺好,但荒地不大。如果您想多种些药材,肯定是不够的。”十六没种过地,但对地的大小还是有数的。


    “好,明天我得空了亲自去看看。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荒地可用。”


    “越大夫,明天我想带阿凤到山上转转,看能不能抓到些野味。您放心,我一定不让阿凤受伤!”十六觉得阿凤肯定没打过猎,没打过猎的人生那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


    越清眠信得过十六的身手,说:“行,你们自己安排吧。别玩太野了,早点回来。”


    阿凤看起来兴趣不大,不过并没有反对,乖乖低头吃饭。


    饭后天完全黑了,越清眠让十六和阿凤在院子里走几圈消食,然后便赶他们回房间洗漱睡觉。他自己还不困,便站在院子里望月亮。


    从没有过的感觉,他居然有一点想苍莫止了。可能是跟苍莫止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骤然在外留宿,没看到苍莫止的人影,还挺不适应。


    隔壁不远处,尤家的灯还亮着,越清眠向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一穿着鹅黄袄子的姑娘正往他这边瞧,等他看过去时,姑娘便跑开了。想来应该是尤平的妹妹,上次他去看诊,尤平的妹妹和嫂子都不在家,这次复诊也没看着,估计是白天有别的活计。


    越清眠没放在心上,继续看月亮,这样月朗星疏的晚上,真的让人难有困意,反而神思清明。


    不多会儿,尤家那边又有了动静,这回是位做了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尤大哥的媳妇。就见她手里端了个大碗,出了门便步伐麻利地往蒋家这边走来,光线不足的路面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


    走近院子看到越清眠,也没有故意表现出惊讶,只客客气气地叫了声“越大夫”。


    越清眠微微点头,再往尤家那边看过去,就见尤平和尤大哥在墙边探出个脑袋来,像是在偷看。


    尤大哥媳妇笑问:“越大夫还不睡呢?我来给二婶送点卤好的鸡蛋。”


    “蒋二婶应该是睡下了。”越清眠说,此时蒋二婶屋里已经不见光亮了。


    “没事没事。”尤大哥媳妇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笑看着越清眠,“越大夫医术高超,想来应该很得王爷器重吧。”


    “还好。”越清眠能感觉出她是有话要说,眼下只不动声色地等着。


    “越大夫看着不大,今年二十有吗?”


    “二十二了。”越清眠答。这种问题他以前跟着师父出诊时常被问到,并不觉有什么。


    “可婚配了?”


    “尚未。”


    “哎呦,越大夫长得这样好,又得王爷信任,估计不少人给你说媒吧?”尤大哥媳妇别看成亲没多久,问起这些倒是一点都不脸红,可见是个性子直的。


    话说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到底是来问什么的,越清眠心里也有数了,微笑着回道:“还没有。”


    他只是实话实说,没必要非编个自己已有议亲对象之类的谎话,有时候谎话说多了,真的会露馅。


    “不知道越大夫老家是哪里的?”尤大哥媳妇继而问道。


    “顺宁,从小就长在那里。”越清眠说。那也是医谷的所在。


    “哦。”看尤大哥媳妇的表情,似乎对顺宁并不了解,很快又道,“既然跟着王爷来了延州,那应该会久待吧?”


    越清眠点头。


    尤大哥媳妇乐起来:“我夫家小妹今年十六,婆婆之前身子不好,没办法张罗给她看人家,一直耽搁着。我虽是新嫁过来的,但长嫂如母这话我也是听过的,所以见越大夫一表人才,又未婚配,就想问问你可有意愿见一见小妹?”


    越清眠并不觉得这样的询问过于冒昧,在村子里这是很正常的,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讲那些客套。


    “抱歉,婚配大事当由我师父为我张罗,如今他老人家身在顺宁,我实在不敢乱应承。多谢你的好意,还请为你夫家小妹另择佳缘吧。”越清眠不急不躁的语气让各方都不尴尬,就像一场随意的闲聊,成不成都不会计较。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既然二婶已经睡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越大夫早点睡哈。”说完,尤大哥媳妇便抱着碗离开了,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问完了,便了了心思。


    没多会儿,尤家的灯便全熄了。


    越清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转身回屋,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本王就让你出来住一晚,就有人要给你说媒了,越大夫是不是太出众了些?”


    第34章


    越清眠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寻声看去,就见苍莫止从房后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越清眠上下打量着他,虽然只一天没见,但并不妨碍他想多看看苍莫止。


    “我再不来,怕是你回府就要给我送喜帖了。”苍莫止脸上没表情,听语气不怎么开心。


    越清眠笑起来:“别胡说八道。就你一个人?”


    越清眠想着他手上不便,应该不至于一个人前来。


    果然,影七从房后走出来,向越清眠行了礼。


    越清眠笑问:“外面冷,先进屋吧。”


    随后又对影七道:“你也别在外面待着了,去十六屋里休息吧。”


    影七应着就去了。


    越清眠把苍莫止带到他的屋子。屋子里点着蜡烛,这是越清眠药箱里会备着的东西,主要是晚上写方子可能用得上,便常年备着了。


    屋里没有炭火,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但蒋二婶已经给备好了汤婆子塞进了被子,越清眠待在被子里不会冷。


    苍莫止显然很不满意越清眠的居住条件。


    越清眠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道:“这是来正村,就是尽全村上下之力,也不可能提供出比现在更好的屋子了。”


    苍莫止叹气:“真穷啊。”


    “是啊。延州穷,百姓过的难。现在还没进腊月呢,到时候只会更冷。”越清眠摸了摸茶壶,“坐吧。茶水已经冷了,你要是渴的话,我给再给你烧点水。”


    虽然麻烦点,但越清眠不可能让苍莫止喝冷水。


    “别麻烦了,我不渴。”苍莫止摆摆手,坐到了桌前,又看了一圈屋子,实在是挑不出能赞扬的地方。如果是他住,这个条件倒无所谓了,军营的条件没比这儿好多少,他是习惯的。但让越清眠住,他就觉得哪哪都不对。


    越清眠坐到他对面,桌子很小,两个人在桌下的腿就这么抵在了一起。


    苍莫止动了动腿,最后还是没移开,只是假装清了清嗓子,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越清眠嘴角微微扬了扬,没想到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狼崽子,居然还有这么矜持的一面。想归想,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于是越清眠问道:“你大半夜出来可以吗?让宫里来的人知道,会不会多想?”


    “放心,我让人给他们点了安神香,这会儿应该睡的正沉,连我是谁大概都记不起来了。”苍莫止得意地说。


    “你还有这东西?”越清眠都不知道。平日苍莫止不爱用熏香,要去参加宫里的宴席,身上熏香是礼节,他才会让人熏上。而安神香就更没必要了,苍莫止倒头就睡的本事,越清眠见的多了。


    “有一阵睡的不太好,二哥就让人给我送了些。”苍莫止笑了笑,并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只是叙述一件事罢了。


    越清眠不用猜都知道应该是什么时候,没有多问,只说:“给他们用也挺好,省得浪费了。”


    “是啊。”他现在是用不上了,而且每天晚上都睡的很好。


    “今天泡过药浴了吗?”越清眠又问。


    “泡过了。泡完实在觉得无聊,你又不在府里,总觉得府上空落落的,便想着出来活动一下,就过来看看你。”苍莫止说的挺随意,但从王府到来正村,就算骑马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因为越清眠也想苍莫止了,所以并没说什么他不应该来之类扫兴的话,但想念的话他也有些说不出口,可以说时机不对,也可以说不想矫情。


    “这么晚了,你再往回赶,城门都关了。”越清眠说。


    “嗯。”苍莫止不是没想到这点,也不是蓄意要留宿,他就是想见越清眠了,见不到人恐怕今天晚上都睡不好,便没考虑太多地过来了。


    “所以,你睡哪儿?”越清眠故意这样问,漂亮的眼睛因为不加掩饰的狡黠而多了几分诱惑。


    苍莫止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说:“我有令牌,回城会给我开门。”


    越清眠白了他一眼,吐槽他:“苍莫止,你知道你最吃亏在哪儿吗?”


    他突然这么一问,倒是把苍莫止问懵了。


    越清眠直接道:“你就吃亏在不会装可怜。什么事都能抗,就显得不合群。”


    苍莫止愣愣地看着他,他从不知道自己应该学着装可怜,没人教过他。


    越清眠无奈道:“先不说你的大皇兄和你二哥,就是苍闻启,你觉得他哪里比你强?为什么皇上喜欢他大过喜欢你这个身披战功的?因为你功高震主?并不是,而是因为他会示弱。武功上,他比不过你,读书上,他比不过你二哥,也比大皇子略逊一些。但他的这些不出色是与你们比出来的,如果与其他人比,他也算是不错了。就是因为他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弱’,在皇上面前会装可怜,把自己弄成一个不差,但和哥们比又不够好的形象,让皇上对他的防备心是最低的,所以他才能在皇上心里有席位。”


    “而你,武艺上太出挑,又不会在皇上面前打一副‘读书一塌糊涂’的牌,被先生打了,也只会自己忍着。若苍闻启是你,估计挨一次打,就会跑到皇上面前哭一回,说些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惹先生生气了之类的话。如此,即便他武功再好,皇上记的更多的还是他读书不行,又吃不了读书那苦,成不了大事。”越清眠给苍莫止分析着。


    苍莫止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问道:“老四在你面前也会装可怜吗?”


    越清眠呵笑了一声:“你的心眼大概都用打仗上了。我是欣赏他读书好,说话也温柔有礼。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常在我面前说,自己武功不如你,你幼时总欺负他。还会说自己除了读书,一无事处,并没有别人看起来那么厉害。对了,还经常说自己对皇位没兴趣,只希望过平静的生活之类的。怎么看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苍莫止都听傻了,没想到苍闻启居然有这么多副面孔呢!可细细想来,好像正如越清眠所说的,虽然每次父皇考他们功课,老四几乎都能对答如流。可总是前面答的不错,后面就开始跟不上了,答的不如大皇兄和二哥,然后再赞一赞兄长聪明,自己愚笨之类。而他属于不会,但能硬答,还会狡辩的那个,也难怪父皇不喜欢他。


    越清眠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母妃去的早,公主殿下年纪又小,想在宫中生存下去,只能你和你二哥齐心协力,相依为命。而你习惯的生活方式我也不是要让你改,只是告诉你,有的时候可以稍微用点小聪明,不用那么直接。”


    苍莫止现在心情复杂的很,越清眠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他心上敲开了一道缝,让他明白日子不必时刻扛着过,他的心里有点痛,又有点暖。


    “那我今天不想回去了,睡这儿行吗?我看这床还挺大的。”苍莫止算是活学活用了。


    越清眠再次笑起来:“你要是不嫌挤,倒也无妨。”


    想是一回事,真正躺在一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个人都属于从来没与别人一起睡过的,自己床上突然多了个人,就连翻身都要顾虑一下会不会吵到对方。


    于是两刻过去了,两个人都是瞪眼看着屋顶,完全没有睡意。


    “睡不着?”苍莫止问。他能通过呼吸感知到越清眠睡没睡。


    “可能是累过头了,反而不困了。也可能是换了地方,没有在府里踏实。”越清眠没把睡不着的责任往苍莫止身上推。


    苍莫止坐起来:“估计是身边多个人不习惯吧。”因为屋里冷,两个人都只脱了外衫,没有那种里衣相贴的暧昧感,就算苍莫止心里挺喜欢这样的,也没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越清眠拉了一把他的衣服:“赶紧躺下,被子里好不容易有点热气,都让你掀没了。”


    苍莫止忽而笑起来:“我是暖炉吗?”


    “差不多吧,至少今天晚上你可以充当一下。”越清眠知道如果他不这么说,苍莫止为了让他能睡个好觉,很可能找个借口连夜回城去。


    果然,苍莫止重新躺回被子里:“那你明晚怎么办?”


    “明晚我泡个脚再睡,会好一些。”


    “是不是有点后悔说自己出诊,要过几天才能回府了?”苍莫止的笑声像是共振进了越清眠心里,虽然冷,却踏实。


    “是有点。不过想到能让皇上多头疼两日,我稍微冷一点也没关系。”越清眠在记仇这件事上向来很倔强。


    “你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苍莫止吐槽他。


    “没办法。人家是皇上,我没有伤他一千,自己全身而退的妄想。”他还是摆得正自己的位置的,也是因为他摆得正,当初才有机会为苍莫止报仇。


    苍莫止沉默了一会儿,主动道:“冷的话可以往我这边靠一靠。”


    越清眠没有拒绝,就算不冷,他也愿意离苍莫止近一点。想到一见面时,苍莫止说再不来可能要收到喜帖的事,他问道:“话说,怎么苍闻启成了你们兄弟几个里第一个成亲的?”


    “大皇兄和二哥我不清楚,父皇和皇后都没提过这事。我嘛,你看父皇忌惮我的样子也应该明白,他怕我找个高门贵女,会成为我的助力。又拍给我指个小门小户的,朝野上下会议论他亏待于我,索性就搁置了。”这点苍莫止看的很清楚,不过他也不想娶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样反而称了他的意了。


    “那也挺好。”越清眠是真心觉得好,上一世苍莫止没成亲,这一世万一皇上哪天突然脑子不对劲儿了,要给苍莫止指婚,他还得想办法把这婚事搅黄了,怪麻烦的。


    “老四那婚事对外说是两个人偶然相遇,一见钟情,实际是蓉妃费了好大的劲儿给安排的。蓉妃母家是靠她起来的,言官之家,在朝堂上势力有限。所以她一直想让老四娶个武将家的姑娘,就看中的定南将军家的孙女。”苍闻启要娶谁这事越清眠一直没问过,今天是聊到这儿了,他便提了一句。


    越清眠才不管苍闻启要娶谁,他只记得上一世这位四皇子妃的娘家让他在京中待不下去,他才遇上的苍莫止。


    “费尽心机娶的,到时候日子过的怎么样还两说呢。”越清眠翻了个身,他对苍闻启与四皇子妃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并不兴趣,只是现在想起来,到苍闻启死,四皇子妃也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估计夫妻感情应该不会太好。


    苍莫止也觉得这样为利来的婚姻没意思,不过摸不准越清眠的态度,试着问:“你要是想知道些小道消息,我倒可以让人去探一探,回来说给你听。”


    这种坊间八卦并不难打听,而且能衍生出来的版本可比事实有趣多了。


    越清眠赶紧道:“别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别污了我的耳朵。”


    苍莫止笑出了声,越清眠觉得这笑声就像贴在他耳边似的,让他耳朵发烫。想离苍莫止远一点,可床就这么大,而且他要是挪远了,苍莫止恐怕又会多想。


    “赶紧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回府。”越清眠提醒他。


    “好。”苍莫止闭上眼。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但都知道对方没有立刻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总之睡的虽晚,却一夜安稳。


    越清眠醒来时,苍莫止早就离开了,如果不是身边的枕头有躺过的痕迹,越清眠恐怕都无法确定他来过。


    回忆着昨晚的聊天,越清眠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聊的什么不重要,跟谁聊的才更重要。有没有聊出结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了想说的,听了对方想说的,就很好,冷点也不怕的。


    就这样,越清眠在来正村待了三天。尤贵的媳妇只吃了一剂药就已经大有好转,这让村里的人更加信任越清眠的医术了。


    回府的车上,阿凤手上多了一只小灰兔,是十六带他上山时偶然抓到的。当时一窝有好几只,母兔又不在,十六就抓了个最呆的给阿凤玩。


    “以后哥再给你弄个鹦鹉或者八哥来,你可以教它说话。”十六对坐在他身边的阿凤道。阿凤在车里待的闷了,便去和十六坐在一起赶车。


    越清眠在车内听的清清楚楚,说:“兔子加猫就够他忙活了,你要再给他弄个鸟来,芳苓院不成后花园了?”


    一些富裕的人家会在后花园养些宠物,但越清眠并不打算养,他想用来做些别的。


    十六嘿嘿笑着,不知道把没把越清眠的话听进去。


    到了王府,越清眠立刻调整好表情,一副自己太忙,耽误了给皇上写方子的愧疚表情进了门。


    苍莫止出来迎他,见他这副内疚又无奈的表情,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小声道:“人还没到议事厅,表情可以收一收了。”


    第35章


    越清眠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别影响我发挥。”


    苍莫止笑起来,又仔细看了看他。


    可能是这几日换了地方没有睡好,越清眠都有黑眼圈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比较疲累,很符合所说的忙碌无法回府的状态。


    虽说大部分事情都应该是以一国之君为先,但看病未必属于这个范畴。皇上生病,但并没有危及生命,身边也不缺太医能手,算不上多紧急。


    百姓的身份地位肯定没办法跟皇上相提并论,可百姓的命也是命,很可能百姓的病还比皇上严重。若皇上为了自己的小病而耽误了百姓的大病,这在尊卑礼法上能说得通,但在民心情理上就说不通了。


    所以来人即便着急,也只能等一等,何况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只三天而已。


    从两个人同床一晚后,苍莫止对越清眠少了几分小心翼翼。他好像知道了怎么样才能不让越清眠生气,或者说就算越清眠生气了,他也知道要怎么哄。就像越清眠说的,他可以示弱,越清眠肯定吃这一套。


    苍莫止没有立刻让开,还是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低声问:“晚上想吃点什么?你在来正村这几天肯定没吃好,得给你补一补。”


    越清眠把手里的药箱交给十六,说:“随便就好,没什么要补的,吃几天清淡的对肠胃也好。”


    “那晚上让他们炖一锅羊肉汤,你吃着暖和暖和。”苍莫止提议。


    越清眠点点头,便将他扒拉开,径直去了议事厅。


    这里是苍莫止议事的地方,越清眠基本不过来。这次是不想用自己的院子招待外人,所以才想着在议事厅见一见得了。


    越清眠进去的时候,来人也刚好进来,规规矩矩地向他问了好,越清眠也回了礼,便道:“皇上没派人来提前知会,实在是时间不赶巧。让诸位久等了。”


    “越大夫太客气了。越大夫愿意为百姓看诊,是延州百姓的福气。”来人并没表示出不满,且恭敬不减。


    想来也能理解,谁还没有个生病的时候?像越清眠这样的大夫,小病未必用得上,可真遇上了大病,难免有求到他的时候,所以千万不可得罪。


    “不敢当,只是在府上待着也没事可做,不如去给百姓看诊。”越清眠说这番话是想表示自己没能力给苍莫止治手伤,在府上待着没事可做,还不如出诊去。


    “越大夫谦虚了。”


    越清眠没再与其客套,而是问起了皇上现在的症状。表现出一副这样他可以更准确下方子的样子。其实皇上头疼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越清眠从第一次给药方时就已经有数了。


    来人拿出御医写的脉案交给越清眠。


    越清眠看过后,假装沉思了许久,然后用议事厅的笔墨写了新的药方,并道:“看脉象,皇上的头疼已经好转许多,迟迟未痊愈,是因为国事操劳,没有好好休息。”反正这种不要钱又好听的理由,越清眠能编出好多来,只要他想。


    来人不知是赞同了越清眠的话,还是只是描述事实,说:“的确,国事繁重,皇上实难有整日休息的时候。加上四皇子成亲在即,大小事务、封赏、宴席等虽不用皇上亲自督办,但皇后娘娘还是要与皇上商议决定,难免占用皇上休息的时间。”


    这些越清眠都不关心,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还是请皇上尽量空出时间休息,否则头疼容易反复。病情反复可不是好现象,请你回去如实与皇上说,请圣上务必保重龙体。”


    “是。”来人郑重应道。


    越清眠想的则是皇上多休息,少议政,别人就能少在他面前提延州的事。没人提,延州就能安定。


    来人没敢再耽搁,收好药方就准备起程往回赶了。


    苍莫止这才现身,拿了个小盒子交给来人,道:“帮本王把这个小盒子带回去,腊月就到乐月公主的生辰了,本王事忙,无法遣人回京送生辰礼,有劳把这个生辰礼交给乐月公主。”


    乐月公主正是苍莫止的同母胞妹,过完年就二十了,尚未婚嫁是因为一出生,为皇家算命的老和尚就说她要晚婚,方能夫妻和睦。而乐月公主从苍莫止第一次出征起,就自请到寺中为大惠祈福,实际是为苍莫止祈福,所以婚事就一直耽搁着。


    说是适合晚婚,其实苍莫止和他二哥都明白,乐月能一直没议亲,是因为他们的父皇想捏住这颗棋。万一哪一天需要有人去和亲,乐月这个没母妃的公主就是最好安排的。


    也是因为知道,所以苍莫止出征每次都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次都不敢败。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带到。”为苍莫止带个小礼物不是难事,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走了皇上派来的人,越清眠打了个哈欠:“你只给公主送东西,皇上不会有想法吧?”


    他给了完整的药方,就是希望皇上别来烦延州,万不能让苍莫止的不周全,又给弄麻烦了。


    “不能,我离京前父皇就说了,免了我今年的年礼。我二哥也说不需要我送什么,让我自己保重就行了。”苍莫止带着越清眠往府里走。


    “那就好。”这一路都没犯困,这会儿到府上了,他反而困了。


    见他打完一个哈欠还想打,苍莫止说:“先睡一会儿吧,午饭时让人叫你。”


    越清眠摆摆手:“吃完午饭再睡。你要没什么事,就到我房间来,我给你说一说来正村地的事。还有村民们签的契,你收好。”


    到了方苓院,影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坐在十六房门口,拿握着竹子劈成条。阿凤抱着他的灰兔子,蹲在那里瞧着。


    “这是要做什么?”越清眠没直接回房间,而是先走了过去。


    影二现在还不能离拐行走,但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脸上早没了憔悴,笑说:“十六说阿凤要养兔子,这东西放屋里养味道太重,我说给他编个笼子,放屋门口养着。”


    “是不能养屋里。”越清眠赞同。


    这时十六生好了炭盆,端着放到了影二身边。影二要多晒太阳,这是越清眠要求的,现在阳光正好,烤着火晒太阳是不错的选择。


    苍莫止这才注意到阿凤怀里的兔子,拎着兔子耳朵就提到了自己面前。阿凤反应慢,等想抱紧时,兔子早被拿走了。


    “呦,这皮毛够厚实的。”苍莫止赞道,“冬天的野兔子就得这种毛量,才能过冬。就是小了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阿凤瞪大着赤瞳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话题。


    越清眠知道他就是故意逗阿凤的,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别吓唬他。”


    “就是呀。王爷,这是给阿凤玩的,不是给您吃的。”十六从旁帮腔。


    苍莫止拿着兔子在阿凤眼前晃了一个来回,煞有其事地说:“好好跟你十六哥哥学说话。话说顺畅了,这兔子就继续给你养着,你想让它长大给你生小兔子也行。但如果他长大了,你还是说话这么费劲,那一定是养兔子和小猫让你分心了,我就要把小猫送走,小兔子吃肉了。”


    对于苍莫止的幼稚行为,越清眠并没再说他。他也觉得由此激励阿凤好好学说话,多与人交流是好事。也许方法不够妥当,但阿凤好歹是男孩子,不可能一直让人哄着。


    阿凤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小兔子,片刻之后,开口道:“我好好说话,养小兔,也养小猫。”


    苍莫止很满意,把小兔子还给了他。


    越清眠之前检查过阿凤的嗓子,并没有问题。说话之所以困难,应该是以前很少有人跟他说话,从学说话这件事上就慢人一步,他自己再不主动说,就越来越不行了。


    阿凤没有跑回屋里,而是继续蹲在影二身边,看他做兔笼。


    越清眠提醒他拿个凳子来坐,蹲久了腿麻。见他乖乖照办了,才带着苍莫止回了自己房间说药田的事。


    苍莫止大致了解了来正村目前的情况,说:“等开春了就安排村民去开垦,新开的地不知道肥力如何,头一年还是先堆上肥为好。”


    “我也这样想。趁着冬季把他们的风湿治一治,春来天暖了,都能好受些,也不影响劳作了。”越清眠对治疗的进展速度有自己的把握。


    说完正事,苍莫止又问:“山上野味多吗?”


    既然能有兔子,那应该还会有别的。现在可能还抓得到,再过些日子都冬眠了,就什么都别想了。


    “这你得问十六。估计不够,他带阿凤往山上跑了一天,就抓了这么只兔子。”越清眠猜测。


    “早知道刚到的时候就应该让影卫去山上转一转,说不能能打到狐狸之类的,给你做毛领。”


    “我过冬的衣服挺多了,不差个毛领。”越清眠整理着自己的药箱,这几天东西用的多,摆放也乱起来,得重新收拾一下,“对了,你有短一点的毛笔吗?我这笔用的时间太久,前面都开衩了。”


    “有,一会儿让影七去库房给你找。或者你要乐意,自己去找也行。”说到这儿,苍莫止又笑起来,“等你下次笔再坏了,可以让阿凤给你弄点兔毛,找人定做一支。”


    越清眠一愣,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了!来正村可以种药,其他两个村子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以养兔子做毛笔!”


    这一点苍莫止是没想到的,现在大惠毛笔用的毛种类繁多,兔毛的就是其中一种,和其他毛相比,兔毛更易得,而且价钱便宜,做出来的笔也是许多刚开蒙的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用得起的。


    越清眠继续道:“养兔子比种药田简单,很多草药要长好几年才能有好的药效,但养兔子一年就可以长很大了。只要皮毛养的好,做毛笔不成问题。”


    兔子是很好养的,一窝也能生好多。但很少有人养是因为兔肉不值钱。大家都喜欢些有油水的肉,觉得吃着香,肥肉还能熬油。像兔肉这种几乎都是瘦肉的,自然不在百姓的首选范围内,如果不做毛笔,养的皮毛再不油亮,真是想卖都未必有人愿意买。


    “这个主意太好了!”苍莫止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原本他还在为另外两个村能做什么发愁,现在就有头绪了。


    越清眠笑说:“文房四宝的价格一直不算便宜,如果延州能产笔,将会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收入。可以请位会做笔的师傅来延州教授做笔的方法。不知道山上有没有竹林,若有最好,笔杆也有了。若没有,开春了去弄些竹苗来种,到时候就更方便了。”


    “的确。”苍莫止看着越清眠,眼里除了开心还有一丝骄傲,“幸好你跟我来延州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想出合适的赚钱法子。”


    越清眠继续倒腾着他的瓶瓶罐罐:“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一来你想的很好,村民并乐不乐意还另说;二来,你想请师傅,也得有人愿意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不少,手艺人都很在意这个。”


    “我来想办法。”苍莫止很有自信。


    越清眠从不怀疑他能做好,只是适当的提醒罢了。


    “如果做毛笔这事成了,小赚一笔后,你可以考虑在城里开个学堂,让村里的孩子也有读书的机会。”越清眠提议。


    苍莫止畅想了一下到时候的场景,说:“如果再有个小学堂,感觉延州就是放大的医谷了。有药田,有农田,有大家都能上的学堂,还有个越神医。”


    越清眠由衷地笑起来:“就是气候差了点。”


    有了方向,苍莫止是一刻都不想耽误,赶紧让人去叫知州来府上商议。直到晚饭,苍莫止的书房门都没开,估计是聊起劲儿了,都不知道饿了。


    晚饭厨房准备了羊肉汤,还特地给阿凤和十六加了烤的羊腿肉。


    十六惊讶道:“王爷居然给我们两个开小灶?”


    阿凤用筷子不灵活,这会儿正拿手抓肉呢。


    越清眠看他们吃的香,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好:“你们让苍莫止有了个利民的新想法,给你们开小灶是应该的。”


    两个小的对视了一眼,十六问:“我们这么厉害吗?”


    阿凤茫然地摇摇头。


    越清眠笑道:“等他安排好了你们就知道了,赶紧吃饭,冷了味道不好。”


    话音刚落,影七拿了份馍夹羊肉放到了越清眠手边:“王爷吩咐的,都是瘦肉,越大夫尝尝。”


    越清眠问:“王爷吃了吗?”


    “已经让人把饭送进书房了。”


    “行,你也快去吃饭吧。今日的羊肉汤不错,你也吃了暖暖。”


    “是。”影七应后便退下了。


    苍莫止和知州在书房从制毛笔聊到制墨,又说到制纸,聊的热火朝,连屋里炭火熄了都没感觉到。


    等苍莫止从书房出来,外面已是明月高悬。苍莫止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内心无比激动,完全不亚于打了胜仗——延州有了方向,可不就等于打了胜仗吗?


    “清眠睡了吗?”苍莫止问。


    影四从屋顶下来:“回王爷,越大夫已经睡下了。”


    “睡了啊……”苍莫止语气温和地说,“睡了也好,就不去打扰他了。”


    他怕自己兴奋劲儿没过,去越清眠那里说起来没完,耽误了越清眠休息,恐怕又得挨白眼。


    第36章


    养兔子的计划在苍莫止与知州商议后,决定安排到云家村去。云家村地势平坦,并不靠山,资源比其他两个村匮乏不少,或许其他两个村还有潜力可挖,可云家村真的是有什么一览无余。


    而养兔子不需要太多资源,地里的草,扒下来的菜叶子,都可以成为兔子的粮食。勤快些的可以结伴去栾村附近的山上割些草,都是不花钱就能得来的,就是出些力。


    “谁去跟云家村的村民谈这事?”早饭桌上,越清眠吃着素包子,喝着豆浆。


    “原本想让知州去,可怕他魄力不够,村民们若有不同意,他很可能想从长计议,所以还是我去为好。”这次他不想再麻烦越清眠了,加上越清眠对养兔子的事并不了解,不像种药田,还有经验可言。


    “也好,多带几个人,你现在手还是不便,有什么事也好有足够的人手差遣。”这是越清眠对苍莫止外出的要求,就算没有危险,也得人多他才放心。


    “不用吧,怪麻烦的。”苍莫止向来不喜欢带太多人,就像他之前到来正村找越清眠,哪怕是晚上,他也仅带了影七一个。


    越清眠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用表情和态度表示自己要求的不容拒绝。


    按理说,苍莫止并没有必要听越清眠的。可被越清眠这么看着,他实在再难说出拒绝的话,便同意了。


    越清眠很满意,看着他早饭吃完,消食了半个时辰把药喝了,才准他离开。


    苍莫止前往云家村这一趟出奇的顺利。云家村的村长十分配合,苍莫止说什么他都说定当尽力,连半刻的犹豫都没有。


    这反倒让苍莫止不习惯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云家村已经听说了来正村的事。他们村虽然没有来正村那样几乎每个人都有的病,但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


    再者,养兔子对他们来说不是为难的事,耽误不了种地,还能有额外的收入,根本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要慎王满意了,以后村里真有个什么疑难杂症的去求一求,说不定神医就愿意帮忙看看,这不等于是给自己多铺了条生路吗?


    他们痛快,苍莫止也不磨叽。让村里每户来登记能养多少兔子,到时候苍莫止统一去买小兔崽,按登记数量分给村民养。收时也好根据分发下去的数量来收。


    当然,村民也不能给他乱养,如果都养死了,或者养的瘦,皮毛不光滑,是要问责的。


    “王爷放心,我们村一定好好研究养兔子的方法。”村长承诺,“我们村之前有人养过的,算是有经验的。待我们再合计一下,讨论出最好的饲养办法,每一户都按规去养,应该差不了。”


    就算村里人养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村长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让王爷放心。况且王爷说了,养好了按比市价高不少的价格收,为了多赚点钱,谁能不好好养啊?!


    苍莫止和知州算过了,制毛笔是门手艺,要学不仅得聪明,还得手巧有耐心。如此,让每家每户都学制笔显然是不现实的。不如由王府出钱开一个制笔铺,云家村可以挑几个巧的到时候跟着师傅学习,每制成一支笔都能有钱拿。而剩下的村民,靠给制笔铺养兔子赚钱,对各方来说都足够稳定。


    刚到中午,越清眠就听十六说苍莫止回来了,还让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提前折返了。结果见到人一问才知道是太顺利了。


    也好吧,总算有一件顺利的事,多少能提升些干劲儿,不至于感觉处处困难,处处费心。


    苍莫止刚回府没多久,前面就又有人来报,说良伯到了。


    十六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嘴里欢快地喊着“良伯”,就往侧门跑去。


    越清眠想着府里上下,良伯不认识的应该只有他和阿凤了,于是便带着阿凤过去了。与良伯见一面,也省得苍莫止带人到芳苓院来了。


    “良伯,我可想你啦!”十六抱着良伯的手臂,完全一副爷孙天伦的画面。


    良伯是个慈眉善目的人,能看出来他是打心底里喜欢十六,笑的褶子都深了不少。


    见他们来了,十六主动给良伯介绍:“这位是越大夫,是王爷的好朋友,半路遇上跟着我们来延州了。这个是我新认的弟弟,叫阿凤,良伯你不要怕他,他可乖了!”


    良伯前几日收到了苍莫止的信,对府上情况是有了解的。先是向越清眠问了好,然后又俯身与阿凤说话。


    良伯这样和善的老人是最能降低孩子的防备心的,阿凤难得很快开口问了好。


    良伯很开心,对阿凤和十六道:“待我先去跟王爷请安,晚上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芋头甜糕。”


    “好!”十六高兴地应道。


    良伯又对越清眠道:“到时候越大夫也尝尝老奴的手艺吧。”


    越清眠微笑着点头,又说:“我只是平头百姓,良伯无需自称‘老奴’。”


    良伯只是笑着,并没应话。


    影七赶过来,带着良伯去见苍莫止了。至于之后苍莫止如何安排良伯与影七的职责,越清眠是不准备过问的。


    回芳苓院的路上,十六叽叽喳喳地说着良伯做的芋头甜糕有多好吃,还说自己小时候为了能多吃点芋头甜糕,可以一天不吃饭芸芸。


    越清眠走在两个人后面,仿佛这冬日残景都不足忧伤了:“今天可不能空肚子。今日冬至,全府上下都要吃饺子。”


    立冬时他只够给苍莫止弄一顿饺子的,今天冬至,必须全府上下都要吃上才行。


    “哎呀,这一天天学字学的我连日子都记不清了。”十六望着天,“话说都冬至了,延州还没有下雪,真是难得的暖和了。”


    越清眠跟他一起望了望天:“我倒希望下一场大雪,端雪兆丰年。”


    阿凤见两个人都望天了,他也望了望,没望出什么东西来,觉得没意思,便抱紧了他的小猫,想着赶紧回去喂兔子去,厨房的婆婆给他准备了好多不要的菜叶,他可以慢慢喂。


    苍莫止和良伯没聊太久,影七便带着良伯去安置了。良伯放下行囊都没休息,就撸起袖子去了小厨房给大家做芋头甜糕去了。


    越清眠在屋里看着书,影七来说,请他晚饭到王爷院子里吃。越清眠闻言点头,没有多问。


    今天应该是府中上下到延州以来最热闹的晚饭,下人们聚在一起庆祝冬至,侍卫们自己弄了一桌,影卫也没落后,除了还在外办事的影卫赶不回来外,其他人带着阿凤,也热热闹闹地开了席。苍莫止这里虽然只有他和越清眠两个人,但菜色丰富,一点都不输其他人的席面。


    苍莫止把饺子放到越清眠面前:“先吃这个,立冬的时候跟你说的,给你做纯瘦肉的饺子,加了白菜了。”


    越清眠很满意,提起筷子吃起来。


    苍莫止就知道他发现不了,都说了,饺子馅里不掺点肥的肯定不好吃,只要剁的细细的,越清眠吃不出来的。


    “冬至结束再有半个来月就进腊月了。今年是在延州过的第一个年,可得好好热闹一下。”越清眠说。


    想来,他都没跟苍莫止正儿八经地过过一个年。


    “好啊,如果你不忙的话,由你来安排可好?你安排好了让良伯去准备。”如果越清眠愿意费这个心,苍莫止肯定是一百个乐意。


    “那我想一想,估计还得跟良伯问一问。我可没操持过过年的事,以前在谷里,这些事也轮不到我操心。”越清眠真心觉得饺子味道不错,不愧是王府的厨娘,虽然不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却不能否认真的好吃。


    “可以。其实我也没操心过过年的事,以前在京里,都有专人安排。”苍莫止并不太注重那些张灯结彩的表面,他更看重的是跟谁一起过节。像在京中,宫宴之后,他可以和二哥妹妹一起小聚;在军营里,他是跟信得过的得力下属及影卫们一起;而今年,他可以跟越清眠一起。这些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也是他愿意相信的人。


    越清眠想了一下,说:“要不我们一起张罗吧?”


    “我们?”苍莫止是没想到的。


    “嗯。反正腊月地冻了,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给你医手,你我都没别的事干。不如找点事打发时间。”想到能和苍莫止一起安排过年的事,他还挺期待的。


    他都这么说了,苍莫止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就像越清眠说的,腊月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候,找点事做也好。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饭后,苍莫止消化了一个时辰,便坐进浴桶泡起了药浴。这是越清眠今天新换的药浴方子,需要配合针灸一起。所以苍莫止在那泡着,隔了一个屏风的越清眠则坐在桌前用药臼捣药,手边放着芋头糖糕,等着时间到了好给苍莫止施针。


    屏风很透,加上屋内烛火明亮,苍莫止能很清楚地看到越清眠制药的背影。通常越清眠制药不喜欢人打扰,如今能在他屋里做,就等于是不嫌他烦了。


    即便苍莫止近日来能感觉到越清眠没有原先那么挑食了,但看背影就会发现他还是瘦的,现在早上有兴致了会比划一番,身子骨比以前强壮些,可还是没达到苍莫止想要的程度。不过转念一想,他喜欢什么样的,越清眠会在意吗?肯定不会吧。


    心里所想不自觉地体现出来,就是一声叹息。


    越清眠没回头,只是问:“怎么?泡的难受了?”


    “没有……”这干巴巴的两个字没有说服力,苍莫止又找了理由补充道,“就是想起点琐事。”


    越清眠手上捣药的动作没停:“少想烦心事,心焦会气血不顺。”


    “你这话说的,谁还能没有点烦心事呢?”苍莫止笑起来,就算再会养生的人,也不可能没情绪。


    “谁都有烦心,但可以尽量不去想,不去琢磨。若是能解决的事就去解决,解决不的琢磨也没用。”越清眠知道心里惦记着各种事有多伤神,现在苍莫止正在恢复,最好是少费心费神。


    “你说的一套一套的,自己能做到?”苍莫止才不信。


    越清眠坦然:“做不到,所以希望你能做到。”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自己都做不到,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不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只是在说养生的方法,怎么能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也是。”苍莫止笑道,“是我说错了。”


    越清眠不与他计较,说:“尽量吧。现在你的康健可不只关系到你自己。”


    苍莫止身后站着太多人了,太多需要苍莫止去保护的、帮扶的,以及并肩而战的。


    “你说你也做不到不琢磨,那你都琢磨些什么?说来听听呗?”泡澡这么无聊,苍莫止就想跟越清眠说说话。


    越清眠放下手里的药杵,转身隔着屏风看向他:“以前想什么记不太清了,近来想的最多的,除了你的手臂外,就是医谷的事了。”


    说到医谷,苍莫止收了笑意:“医谷具体什么情况?我派去的人回我说医谷已经被烧的没剩下多少了。我私下也有让人去打听,但并没有查到是谁下的手,只是一些传言说是因为你参与了储位之争,连累了医谷,有人心怀不满或者忌惮,才动手想把医谷踢出支持争夺储君之列。”


    他能打听到这些,估计流传最广的应该也是这个说法。


    越清眠沉默了一会儿,娓娓道来:“我那段时间一直待在苍闻启府上,没与旁人接触,甚至没给京中人看过病,只是看书罢了。外出挺长时间的,我想着也该回谷看看了,往常也是在苍闻启那住个半月一月的,就要回谷看看……”


    结果这次他刚进顺宁城,远远地就看到另一边城外药芳山医谷的方向浓烟滚滚。不止他,城中的百姓都看到了,纷纷议论起来,说看着怎么像是医谷着火了。


    越清眠一刻都没敢耽误,本来想在城里给医谷的小药童们买点零嘴带回去,也顾不上了,骑上马直奔医谷而去。


    等他抵达医谷,谷内已是火光滔天。众多弟子受伤倒地,医谷的房屋倒塌燃烧,就像扑不灭火的林中坟场。


    没受伤的弟子一遍遍提水而来,可泼到房舍上就是杯水车薪,丝毫没有作用。医谷本就近山,房屋也多是木制的,加上书籍草药众多,都是易燃的,所以这样蓄意放火,根本扑不灭。


    越清眠对那场大火最后的印象是四处烟尘,中央空地上,受伤的弟子被抬到那里医治,其中还有他的师父,场面混乱嘈杂,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


    “你可有头绪?”听完他的描述,苍莫止问。


    “没有。”越清眠直言,“我被逐出师门前问过我的小师妹,他说对方都是蒙面的,而且都是一身黑衣,头发也包住了,身上没有令牌,也没有任何绣纹,武功不错,谷中的弟子没有一个能重伤他们。也无法从他们的武功招式中判断他们是什么人。只在最开始闯进来时,带头的说了一句让医谷摆清位置,不要掺合不该掺合的事。”


    “医谷伤亡严重吗?”苍莫止知道越清眠可能并不想提,可不提不等于不存在。


    “还好,至少在我离谷前,有不少重伤弟子,但还没有人死亡。”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师叔们才只是把他逐出门来平息谷内弟子的不满。若真有弟子因此送命,他不给出点交代,恐怕谷内人心得散。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对方并不是想杀人,只是想把医谷烧掉?”苍莫止分析。


    一般遇上真想杀人的,后期可能抵抗的人多疲于应对,才会选择放火烧。但刚进门时,谁都没反应过来,前面迎上去的多半要没命。


    “你是说对方是想给医谷一个教训,但又不想医谷彻底消失?”越清眠跟上他的思路。


    “对。不过越是如此,反倒越不好判断是谁下的手了。说是忌惮医谷能为皇子带来民心之人下的手可以,说是其他皇子不满老四有你这个助力也可以,甚至说不希望医谷与朝政扯上关系也说得通。”苍莫止无奈地笑了笑,“这一手重创医谷玩的高啊,谁都有可能,谁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也应该是被怀疑的对象,对吗?”越清眠隔着屏风看着他,虽然无法完全看清苍莫止的脸,但他知道两个人的目光是撞在一起的。


    苍莫止没有敷衍,也没有有为自己狡辩,只说:“对,我也应该算。”


    越清眠沉默了一阵,忽而笑了:“然而我却是最不怀疑你的。”


    “为什么?”苍莫止的声音有点哑。


    一个能为他去死的男人,怎么可能毁了他最看重的师门呢?但越清眠肯定不能这样说。


    “因为你是苍莫止啊。”这话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但在越清眠这里,却是最有说服力的。


    苍莫止愣了片刻,琢磨明白了越清眠的话,继而问:“你信我?”


    “信。”


    苍莫止开怀大笑,仿佛之前一切的苦闷、纠结、郁郁不得,都不算什么了。


    第37章


    越清眠嫌他笑的吵,拿眼瞥他:“你别笑了,大晚上的,大家都要睡了,你再给人笑醒了。”


    苍莫止心情很好地收了笑声:“也没那么夸张吧。再说,这院子就你我两个,吵不到人。”


    越清眠拿了块芋头甜糕慢慢吃着,这芋头甜糕做的不是太甜,多吃几块也不会腻,当夜宵填肚子刚刚好。


    “给我拿一块。”见他吃的香,苍莫止也想吃了。


    越清眠拒绝:“你泡完才能吃。”


    苍莫止没办法,越大夫就在这儿守着他,他就是不想听话都不行。


    抒怀过后,苍莫止心情舒畅,医谷的事还没说完,便继续问:“那你怀疑过老四吗?”


    越清眠用茶水送了送芋头甜糕,茶水带着暖意留里胃里,处处熨:“怀疑过。毕竟他要成亲了,他知道我肯定会跟他翻脸,与其让我转投其他皇子,让医谷成为其他皇子的助力,对他来说就很不划算,不如毁了医谷的作用,至少短时间内,医谷没办法为其他皇子获取民心了。”


    苍莫止认同越清眠的想法。就像眼下这样,医谷闭谷了,谁都占不到医谷的好处了。


    “不过我没有证据。而且细想起来,我就算要转投他人麾下,能投谁呢?我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有交集,只有你了。可你手废了,就算有医谷的支持,也不可能竞争皇位。他这样做实在多此一举。”越清眠不会因为与谁反目就一定要把所有坏的东西都堆加到那人身上。一码归一码,有仇他肯定要报,但他不干那冤枉人的事。


    “也是。而且话说回来,医谷到底在储君争夺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真的不好说。所以这么着急就针对上了医谷,似乎说不通。如果医谷真的这么有用,那以你和苍闻启的关系,他直接去请旨,娶你做王妃不就得了?”苍莫止一直知道苍闻启是有野心的,而且并不是没脑子,不至于这样轻举妄动。


    另外,大惠朝是有男王妃的先例的,苍闻启若真去求,并不一定会有阻碍。


    越清眠哼笑了一声:“我还真得谢他的不娶之恩。”想来若是他真与苍闻启成亲了,成亲后发现苍闻启的真面目,他肯定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苍莫止又笑起来:“那回头我让人给老四送份谢礼吧。如果不是他突然要成亲,你也不会跟我来延州,你不跟我过来,有些话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聊起来,也不会更了解对方。”


    送礼这话苍莫止只是玩笑,但后半句却是真心实意的。


    “是应该送。”越清眠回了一句。


    苍莫止没想到越清眠居然是认真的,便问:“送什么?等云家村兔子养好了给他抓两只?”


    照理来说,他应该给苍闻启送份大礼,毕竟苍闻启可是给他拱手相让来了越清眠。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可送的东西,就觉得有好东西还不如给越清眠留着。


    “别浪费兔子了。他既然那么喜欢假低调,回头再给他府门口埋两枚引虫的药丸,让他多在府上待着,才是成全了他‘与世无争’的性子。”


    苍莫止恍然想到苍闻启府前惊现各种蛇虫鼠蚁之事:“原来是你干的?!”


    越清眠耸耸肩:“有什么需要意外的吗?”


    苍莫止笑道:“没有,是你能干出的事。”


    越清眠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净了手,然后拿着针来到浴桶前:“我当时手头没有太多东西,不然用药让蚂蚁在他门前摆个他要篡位之类的字也不是不行。”


    苍莫止想着他那场面,笑容更大了:“还是现在这样就好,你要真让蚂蚁摆出字来,就容易让人看出刻意了。”


    “也是。”越清眠拍了拍苍莫止的肩膀,让他坐好,然后开始为他施针。


    药汤颜色很重,苍莫止泡在里面越清眠什么都看不到,两个人都不必害羞,反而有了正经医治的样子。


    受伤以后,苍莫止身上的肌肉消的厉害,不过身体还不算单薄。估计等手臂恢复了,练了一年半载的,才能恢复如初。


    越清眠下针一如继往的快,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的。最后一根针扎下去,苍莫止这段时间以来只有一些痛感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然后就是非常明显的麻感。


    “清眠,我的右手,开始发麻了。”苍莫止小心地说着自己的感受,与疼痛一样,他的右手也很久没感觉到麻了。麻并不是舒服的感觉,但此刻苍莫止却特别珍惜。


    越清眠扬起嘴角,他估计这几天苍莫止的右臂就会有进展:“太好了,离恢复又近了一步。”


    先是感觉到疼,然后是发麻,随着麻木感渐渐消退,手臂应该就可以活动了!


    苍莫止用左手捏了捏右臂,不知道是泡药浴的关系,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右臂没有之前那么凉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越清眠提醒他:“虽然右臂反应强烈了不少,但现在还不是活动它的时候,你不要闲着没事就想试着用它,欲速则不达。”


    “好。”苍莫止肯定得听越清眠的话,他大概比谁都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尤其是在这种有进展的情况下,他恢复的信心也增强了许多。


    一切都在向好,希望满满的日子转眼过了七-八日,让人头疼的消息再次被报到了苍莫止面前——他们找不到愿意来延州教制笔的师傅。


    从决定养兔制笔后,苍莫止就派出人去找愿意来延州教制笔的师父。为了不引人注意,没让派出去的人走太远,最好就在离延州近的一个府城内找。结果几天过去了,消息传回来,就算王爷愿意给钱,也没人愿意到延州。


    苍莫止撑着脑袋与越清眠吐槽:“怎么?最近是有钱都不好办事了吗?”


    越清眠一早吃完饭,闲来无事就拿了药材过来制膏药。良伯带着十六和阿凤去逛街了,他今天也无需教十六认字,给十六放假一天。原本想着轻轻松松地过完这一天也不错,结果中午没到,苍莫止就跑来了。


    “不是有钱不好办事,是快到年底了,大家赚到了钱都想回乡过年,谁还愿意往外跑?而本就在老家做此手艺的,在本地应该都已经站稳了脚跟,自然没必要离开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越清眠搅着黑乎乎的药膏,“这就跟大夫一样,出门学好了医术,多会选择回乡去安身立命,环境熟悉,什么时节易得什么病心里有谱,加上乡里乡亲的,有帮有扶,怎么都方便。”


    “我又不苛待他们,而且我觉得我给的工钱比他们在老家做笔合适多了。”苍莫止就觉得这些人眼光浅。


    越清眠笑说:“你觉得延州是什么好地方吗,只要你肯给钱,人家就愿意来?”


    苍莫止一时语塞,他在延州待了这些时间,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至于贫苦,因为有了下一步要做的事,解决贫苦看着近在眼前了,所以他也没有再为此忧心。可就像越清眠所说,他心里有数,但别人心里没谱,所以在别人看来,延州仍然是能不去就别去的地方。


    见他没话可说了,越清眠又觉得他怪可怜的,只得好心劝他:“还有时间,不急。等兔子养到能用毛了,至少还得大半年。慢慢找,总能遇上。”


    “你这说的像是瞎猫遇到死耗子的可能性。”知道越清眠是在劝他,可怎么把他劝的更没信心了呢。


    越清眠抹了两贴膏药,对他道:“把上衣解一下,给你贴两贴试试。”


    “给我做的?”苍莫止没听越清眠说要给他做膏药,越清眠给他写的治疗手记上也没有膏药这一项。


    “不是,给来正村的村民做的,都是活血暖骨的,你用着也行。正好帮我先试试药。”


    苍莫止一边解上衣一边嫌弃地说:“说出去谁能信?别人都是找普通百姓给王爷试药,到我这儿就变成王爷给百姓试药了。”


    “这若传出去,你不更得民心?”越清眠啪啪两下就给他贴好了,半点暧昧的气氛都没有。


    “得不得民心我不知道,越大夫没拿我当回事我是知道了。”苍莫止单手扯上衣服,却发现腰带没法系,正想叫影卫过来,越清眠的手就伸到了他腰带上。


    苍莫止就觉得身上一僵,便不敢乱动了。


    过近的距离让苍莫止能很清楚地嗅到越清眠身上的药香。越清眠也不常熏香,都是以药香为伴,苍莫止很喜欢。小时候两个人滚在一起打架,他闻到越清眠身上的药香味,就不好意思下手太重了。可越清眠却不管那么多,打过不就咬,一点都不讲武德。


    系好腰带,越清眠还把手指穿过去试了下松紧,确定没问题后,便道:“好了,忙你的去吧。找制笔师傅的事放到年后再继续也不迟。”


    苍莫止坐了下来,根本不想走:“我没什么事要做了。你说我直接把人绑来怎么样?到了延州,让他们感受到延州的好,应该就愿意留下来了。”


    “别胡说八道。”越清眠没有多少厉色的斥他,“万一人家寻死觅活的怎么办?再说了,若是传出去,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知道苍莫止只是说嘴,多半不会这样做,不过以免苍莫止病急乱投医,还是要说他两句。


    苍莫止叹气:“真没意思。好好的计划都要搁置了。”


    越清眠将剩下的药膏装好,明天他会再去来正村为民村贴膏药:“你要实在闲的慌,就看看我列的单子吧,都是过年用的,我写了不少,准备明天拿给良伯看一眼。正好你先看,有要补的就加上。”


    见越清眠真的操持起了过年的东西,苍莫止立刻来了兴致:“我看看。”


    越清眠拿下巴指了指床头的小桌子,让他自己去翻。


    越清眠房间柜子多,桌子也多。没办法,他东西太多了,有的时候真的是想写东西都得现扒拉出一块地方来。所以为了方便他,苍莫止让人多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桌子。反正这房间就越清眠一个人用,不用担心拥挤。


    苍莫止拿起越清眠写的单子,字还是那手字,笔墨也都是府上的,但他怎么看都觉得比平时更喜庆,很有过年的味道。贴膏药的地方传来热热的感觉,一直热到了他心里。


    越清眠说:“除了过年的新衣是要提前订的,其他的到了腊月再定也不迟。只要小年前搞定就成。”


    “行,都听你的。”苍莫止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主意,或者说不需要有主意,只管听越清眠的就好。


    越清眠笑问:“新年的冬衣你要什么色的?”


    料子肯定会给苍莫止挑最好的,颜色倒是可以选一下。


    苍莫止看了他片刻,试探性地问:“和你一样,行不行?”


    越清眠抬头看他,眼里没有半点不高兴或者惊讶,随后垂眸继续忙自己的,回道:“行。我想做身青色的。”


    “好,听你的。”苍莫止不挑,心里高兴。


    两人心里正各自愉快着,影七自王府侧门一路飞奔进芳苓院,无需寻找地直接进了越清眠的房间,单膝跪地行礼道:“王爷,边关开战了!”


    第38章


    苍莫止一下站了起来:“怎么突然开战了?”


    影七回道:“听说是入夏后,牤坨首领就生了怪病,直到近来才好转。因为首领生病,牤坨族这一夏秋都没组织出相像的狩猎活动,大概食物囤积不够过冬的。现在他们首领恢复过来了,开战应该是希望能从边关获取更多食物。”


    “边关现在情况如何?”苍莫止问。


    “已经派人继续去探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影七如实说。


    苍莫止深吸了口气:“多派些人去探查,让大家注意安全。”


    “是!”影七应后,就先离开了。


    苍莫止来回踱步,心中想法纷杂。


    越清眠也无法完全心绪安稳地弄膏药了,暂时停了手上的活,问:“会波及到延州吗?”


    苍莫止没给他确定的答复,只说:“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守嵊山关的将士都是可靠之人,只要他们不弃城,延州就没问题。”


    “那就好。好在你有先见之明,城门城墙都修缮过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嵊山关失守,延州闭城也能扛一阵子。”越清眠说的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


    “如今嵊山关情况不明,我一时无法判断。最好是把战场压在嵊山关外,否则对延州没有好处。”苍莫止叹道。他比越清眠了解附近地形,只要嵊山关不失守,延州就没事。若嵊山关丢了,以他现在的手不能提的状态,延州危矣。


    “牤坨人倒是会找时机,现在攻边关,无论成与不成,对将士们来说都够闹心的。眼看到了腊月,谁不想好好过个年呢?”据越清眠所知,往年到了这个时节,牤坨都会偃旗息鼓,冬日鏖战,对哪一方来说都不是好选择。


    苍莫止把越清眠写的单子放回原处,还细心地用书压好:“他们很聪明,知道到了年关,朝廷肯定会往边关送粮。如果真能打赢,到时候以粮草作为让他们撤退的交换,他们一点都不亏。”


    原来还有年底送粮这一说,这点越清眠是没想到的:“你准备怎么办?”


    虽然战事未必会波及到延州,但提前有准备,总比临时抱佛脚有用。


    苍莫止说:“我一会儿让知州来一趟,延州要提前宵禁为好。”


    越清眠赞同。


    苍莫止犹豫了少顷,又说:“我想去嵊山关看看。”


    越清眠看了看苍莫止的手,不赞同地说:“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在延州养着吧。”


    苍莫止勉强笑了笑:“现在延州是我的地盘,我不能放任任何危险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接近我的百姓。”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延州被苍莫止掌控后,百姓那样忠诚于他的原因吧。


    “我只是去看看,不参与战事。若没什么问题我就回来。若有难处,我也能帮着想想办法。总之,不能让牤坨人打到延州来。”苍莫止明显去意已决。


    越清眠一百个不愿意苍莫止去,可延州是苍莫止的责任,即便他手不能用了,这个责任也要背好。


    “我最多只准你去七日。期间必须按时服药。”越清眠说。不是他不想跟着苍莫止去,他也知道自己跟着去,对苍莫止来说是更好的选择。但他就是故意不去的。


    他不去,苍莫止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在嵊山关待太久,待的时间越短越安全。


    “好!”苍莫止立刻同意,生怕慢一下,越清眠就要反悔了。又怕越清眠不高兴,苍莫止又道:“我就去看看,一定早回来。”


    越清眠随便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皇宫里——


    达安伺候着周载帝喝完药后,殷勤地笑说:“皇上昨天喝了药后睡的不错,今天奴才看您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


    周载帝靠在榻上,慵懒又不失帝王的威严:“越清眠的医术尽得他师父真传,自然是错不了的。朕喝了他新配的药方,也觉得头上松快不少。”


    “皇上有真龙护体,自然好的更快些。越大夫让您好生休息,不要操劳,您可要保重龙体才是。”达安声音细细地说着,听着满是担忧和关怀。


    “朕知道。老四的婚事办完了,朕能消停不少。传朕的旨意,这段时间免了后宫的请安,让她们都别来打扰朕。”周载帝屈起一腿,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些。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达安退下后,宁禄自帘子后走出来,给皇上换上了安神的茶。


    皇上看了他一眼,随即重新闭上眼睛养神:“后宫如何?”


    宁禄轻声回答:“一切都好。皇后娘娘操持完四皇子的婚事,说是要歇息几日,让后宫嫔妃不必去请安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照常早起去学堂读书;蓉妃娘娘心情不错,从库房里收拾了些小玩意儿出来,说是下回四皇子妃进宫请安,让她拿去玩;乐月公主收到慎王的生辰礼很是高兴,说生辰那日便戴上。其他娘娘那儿也都一切如常。”


    周载帝并不走心地笑了笑:“莫止终究是挂念同胞妹妹的。乐月也是,也不是什么贵价的头面,却喜欢的紧。”


    “是啊,慎王与乐月公主都是重情之人。”宁禄说。


    周载帝并不反感这个评价,甚至可以说这个评价可以让他安心:“带药方回来的奴才说越清眠在延州行医,很是忙碌。依朕看,老四这一步是走急了啊。”


    “皇上看得明白,无论四皇子所思所想如何,您心中都是有数的。”宁禄垂眸道,“越大夫初去延州,他之前与慎王又多有不和,虽跟着去了,也无非是找个安身之所罢了。日后如何还不好说,性格合不来这种事,多是一辈子都解不了的。”


    “也是。想来越清眠心里应该也有数,所以才想着通过治病救人安身立命,以后哪怕离了莫止,也不必担忧。”周载帝见的太多了,合不来的人最后能站在一起的几乎不可能,至多就是些表面工夫。而让他更安心的是奴才向他禀报,说苍莫止的手没有任何好转,想来是越清眠都没办法的事了。


    “皇上圣明。”宁禄恭谨道。


    “对了,给边关的过年粮草准备的如何了?”周载帝想起年下最要紧的事。


    “还在筹集。广橡县赈灾带去的正是年底准备给边关送去的粮食。赶上四皇子成亲,银子用下去置办的隆重,影响到了粮食的筹集。”宁禄如实说。现在大惠朝可没有想的富裕,每一处银子用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数的,但凡挪用了,就要出亏空。


    周载帝喝了药似是困了,摆了摆手说:“让他们尽快想办法,不宜久拖。”


    因为老四是第一个成亲的皇子,蓉妃想好好办,皇后也没有意见,总说要拿出皇家的样子来,所以花费远高于预期。


    “是。”宁禄见他没了精神,便道,“皇上睡一会儿吧。”


    周载帝点点头。


    宁禄伺候他躺好,周载帝突然又想起一事:“杜居的死达安没怀疑吧?”


    宁禄压低了声音,说:“您放心,做的周全。邰将军也没发现任何异样。您给了达安银子安抚他,他没再提这事。”


    周载帝点点头,便闭上眼睛休息了。


    次日,越清眠先送苍莫止出门去嵊山关,这次苍莫止带的人很足,甚至在越清眠的要求下把身手最好的十六都给带上了,这才让越清眠稍微放心了些。等苍莫止离开后,他方才带着阿凤出门,前往来正村。


    来正村的事已经在其他几个村子中传开了,而云家村对养兔子的配合更显得来正村不懂应变,让他们在其他两个村面前抬不起头来。


    为了挽回自己村的口碑,越清眠一来就受到了村里人热情有接待,甚至有人开始主动打听王爷有没有什么新想法,他们愿意跟着王爷干。


    越清眠觉得这样的氛围还不错,被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他就没空想苍莫止的安危,心里能安宁不少。


    这次越清眠准备的膏药不少,不止是之前签了契的能贴,那些没签的也有了贴的机会。天冷了,对风湿患者来说会格外难熬,贴个膏药暖暖骨头会舒服不少。


    “多谢越大夫。”


    “哎呦,这贴上可舒服多了。”


    “越大夫不愧是王爷看重的人,光一贴膏药就让我觉得身上灵活了不少。”


    贴上膏药的村民嘴里都是称赞。越清眠也没谦虚,他的膏药谁用谁知道,就连苍莫止这次出门都问他拿了些,说是贴着舒服。


    阿凤这会儿没闲着,坐在越清眠身边,按他教的方法抹药膏,这样越清眠可以直接贴。


    越清眠发现阿凤做的相当好,每次取的量都很合适,抹的也细致均匀,越清眠都不用再调整,直接贴就行,又快又好。


    阿凤出现的次数多了,村民们便拿他当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了,没人怕他,加上他又在这抹药,看着更像个好孩子了。


    午饭时,尤贵媳妇主动给他们送来吃的,不是多精致的东西,就是正常农家饭。如今她已经能下床了,也能带孩子了,加上年轻恢复的快,应该是能过个舒服的冬天。


    “谢谢。不必这样麻烦,我们随便吃一口就行。”越清眠出门时带了些干粮,想着问村长家借壶热水泡个茶就行。


    “这有什么麻烦的?若不是您,我现在就是想做饭也是不能的。”尤贵媳妇笑的满足,大概村里没人比她更能深刻地感觉到身体无病无痛的好处。


    “还要是注意保养,不要累着了。”越清眠提醒,像这样的病,不要看好像表面好了,就觉得是真的好了。


    “明白明白。”尤贵媳妇应着,没多打扰他们吃饭,先离开了。


    阿凤吃着尤贵媳妇送来的饭菜,一点都没嫌弃。


    越清眠还是有些挑的,捡着素菜吃,把肉夹给了阿凤。


    “是不是有点无聊?”越清眠问他。


    阿凤摇摇头:“挺好的,有事做。十六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为了能养兔子和小猫,阿凤真的非常努力的在说话了,短短的时间已经能说很完整的句子了。


    “最迟七天。你若是无聊,回去可以找你影二大哥玩。”越清眠给他提供了打发时间的方案。从影二给阿凤做了兔笼后,在阿凤这里就算刷足了好感,十六忙着练字的时候,他偶尔会去找影二说话。


    “好。”阿凤扒着饭,筷子用的依旧不灵活,“晚上一个人,不习惯。”


    想来也是,阿凤从进了王府,晚上就一直没自己一个人睡过。


    “你可以来我房间睡。”越清眠提议。苍莫止不在府上,他晚上便没事可做了,把阿凤带在身边,让他多说说话也不错。


    “不要。”阿凤果断拒绝,“药味重,不喜欢。”


    这是阿凤第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喜恶,越清眠很是欣慰,且能理解。他喜欢药香,是因为从小就用这些药治病救人,药香让他觉得安心。但对阿凤来说,药即是毒,是让他疼的东西,不喜欢很正常。


    “那让你帮我抹药膏是不是也难受?”如果是,越清眠自己弄也没问题。


    阿凤摇摇头:“这药闻起来暖暖的,不讨厌。”


    越清眠不知道这算是阿凤的直觉还是听别人说贴上暖了,他就这样认为了,不过不是坏事就是了。


    越清眠放下筷子,随手抹了两贴小些的,给阿凤贴到了手腕上:“看看暖不暖。”


    阿凤眨巴着眼睛:“我没有生病。”


    “嗯,是没生病,但你一直在抹药膏,时间长了手腕会累,先贴上也无妨。”这不算什么难做的活计,但长时间的手部活动多少会让人感到不适。


    阿凤没有摘下来的意思,继续吃饭。


    越清眠想着如果阿凤愿意,倒是可以帮他做些小药童能做的活儿,不是要让阿凤学什么,只是加强一下动手能力,别到他手里真把人养废了。


    苍莫止在当天傍晚来到了嵊山关军营。嵊山关已经全面宵禁,无论城里城外,只有中午时分可以走动一个时辰。


    边关的百姓对此已经很习惯了,突来的战事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过多的困扰。


    苍莫止是凭借自己的慎王印才能到达军营,一路耗费了不少时间。


    “末将戴黎见过慎王。”边关主将戴黎亲自迎出来。他们上午刚打完,这会儿敌方未犯,他们也得以休整。


    “不必多礼。”苍莫止现在左手已经完全可以去扶人了,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按越清眠说的,还是装作双手都不好用的样子。


    戴黎起身,对苍莫止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离的这么近,苍莫止又是武将,得知战事赶过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只要苍莫止不来乱指挥,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怎样。


    “辛苦了。战况如何?”苍莫止没有浪费时间多寒暄,他虽未和戴黎一起打过仗,但在京中见过好几回。


    戴黎身量和苍莫止差不多,都属于放在人群里很显眼的。加上长相很是不错,在京中时是不少官员女儿热议的对象。而且比起一般的武将,戴黎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一柄长枪又使得特别厉害,算是武将中年轻有为的。


    苍莫止和他在京中切磋过,可以说不相上下,所以苍莫止封地定到延州,他知道嵊山关是戴黎在守时,基本放心了大半。


    “王爷来的正好,帐中请,末将正好与王爷商议一二。”虽然苍莫止现在手不能提,但戴黎却没有半点怠慢或者不满,听语气是真心希望苍莫止能来。


    苍莫止点点头,便随他一起进了主帐。


    第39章


    苍莫止虽与嵊山关军队无关,但因为延州的关系,戴黎对他并无隐瞒。他虚长苍莫止三岁,可就战事经验来说,苍莫止可不比他少。而且他的确有重要的事要说。


    戴黎开门见山:“王爷,这两天对战,我军尚能抵抗。可奈何粮草告急,如果牤坨有意拖下去,我们恐怕不足应对。”


    “朝廷给的年粮还没出发吗?”苍莫止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倒是不慌。正常来说,年粮应该已经出发了,如果这样,完全可以供给到位。


    “尚未。”戴黎叹气,“我让人打听了,听说是原本给我们备的粮先紧着前阵子的广橡县用了。正常来说,只要继续筹集,差不了几天的事。奈何四皇子成亲,花费大笔银子,朝廷没钱买粮,故耽误至今。”


    苍莫止一时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四成亲花了多少钱?”


    “听说堪比皇太子的娶亲花销。”戴黎说,眼里和语气里都听不出太多情绪,似乎还未到被扰乱心神的地步。


    戴黎能稳住心神,苍莫止是佩服的,一方主将稳得住,军中才能稳得住。可他也明白,主将不能光靠态度去稳定军心,大批的粮食运过来,才是硬道理。


    同时,苍莫止也觉得他父皇糊涂,别人不知道大惠如何,他父皇心里还没数吗?怎么能花费如此之多?!可转念一想,多少也能明白,照常来说这个时节没有人愿意打仗。若不是牤坨突然出击,待到明年春来,这些不足的银子应该就能补上了。


    “给宫里递折子了吗?”苍莫止问。


    “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去送了,最迟再有两日应能抵达。”戴黎说,随即又问,“不知延州可有余粮?”


    “若延州有,我也不用问你递折子的事了。”苍莫止也是无奈。延州产粮本就有限,现在又重新划分,只给他留了三个村,连粮仓都装不满,哪还有余的?


    对于这个结果,戴黎并不意外,他佩服苍莫止的骁勇善战,同时也能明白皇上对他的忌惮,把延州给苍莫止,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而延州有多穷,对于他这个在嵊山关驻守了三年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朝廷拿不出粮来,只能另想他法了。”戴黎如今也是束手束脚。


    作为朝廷命官,就算战事紧急,他们也不可能去百姓家里抢粮食。朝廷除了每年固定从百姓那里收的税,也不可能不花钱就再从百姓那里要粮。


    苍莫止沉默了片刻,他心里有了个主意,但这个主意比较冒险,需要戴黎与他配合一下。


    于是他道:“我们可以跟西北边关借粮。”


    “能借到吗?”戴黎知道这是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西北军肯不肯借。一方面,西北军现在粮食多寡还不确定,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皇上的旨意,借粮这事肯定会被参上一本。带兵本就忌讳多,两军之间还是尽量少有关联为好,以免被怀疑有不轨之心。


    “我去的话,多半可以。”苍莫止之前出战就一直在西北,跟西北军更熟,“但你要提前给皇上去折子提调粮一事,虽然我们算是先斩后奏,但因为朝廷现在拿不出粮来,让朝廷主动令西北军送粮过来,那动摇的就是两边的军心。所以我父皇应该不会主动下旨,就需要我们先运作起来。我们先借了,我父皇就等于有个台阶下,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戴黎明白其中的利害,也知道苍莫止的主意是冒险的,可眼下粮草紧缺,是不能拖的,也明白让苍莫止一个人冒险非君子所为,苍莫止肯为嵊山关承担风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这便写折子说向西北借粮的事,让人尽快送到京中。”戴黎说完,便磨墨提笔了。


    苍莫止没再犹豫,说:“我今天在你军中休整一晚,明天一早便启程去西北。借完粮后我要立刻回延州,剩下的事你和西北军的人交接。”


    “没问题。王爷费心了。”有了苍莫止这话,戴黎的心至少放下一半。


    “我这都是小事,战事上的谋划,还得你费心。”苍莫止琢磨着越清眠给他的期限,真的是多半点都不敢耽搁。身上贴着膏药的地方温热着,让他时时记着越清眠的话,也记挂着越清眠。嵊山关必须安全,这样延州才安全,如此,越清眠才安全。


    戴黎叫了属下来给苍莫止安排住的地方。他则坐在帐子里继续写折子,要尽快把折子送到皇上手里才行。


    比起文臣,苍莫止更喜欢与武官打交道。虽然武官多数鲁莽,一言不合又容易吵起来,但不得不说武将的弯弯绕绕少一些,一般说什么就是什么。


    军营里忙乱而有序,忙乱在于伤员要送到医帐去,来来往往,伤员众多,痛呼与哀嚎不绝于耳。这在军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但每每听到,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叹战事的残酷。


    十六之前没被带到战场上,乍一遇到眼下的场景,不禁感到一阵难过,又为自己做不了什么而感到无力。


    见他蔫头耷拉脑袋的,苍莫止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跟着你的哥哥们去休息,明天咱们去西北。”


    对于去哪,只要是跟着苍莫止的,十六都不会多问,只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王爷,我这儿有之前越大夫给广橡县的百姓开的外伤药的方子,可以拿给这里的军医吗?”


    因为当时要让各家愿意救助百姓的药铺医馆都能用上,这些伤药方子抄了好几分发下去。正好有多出来了,影七就随手给了十六,十六便收进了荷包。


    苍莫止略一考虑,点头道:“拿去给戴将军,由他安排吧。”


    “是!”十六应着就去了。


    在战事开打的第四天,急报终于抵达了京中,并连夜送进了皇宫。


    皇上这几日头疼都没犯,感觉脑袋轻松不少,人也越发有精神了。白天的时候皇上还跟宁禄说再休息两日应该就能处理朝政了,没想到晚上刚睡下,达安就呈着折子,一路小跑地进了寝宫。


    “皇上,皇上!”达安半点不敢怠慢,这是战事,哪怕是打扰了皇上睡觉,也得把人叫起来。


    “什么事?”皇上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迷糊。


    “嵊山关军营急报,牤坨族攻打嵊山关了。”


    “什么?!”周载帝一下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头疼让他差点又跌回枕头上,用手扶了一下床面,才稳住身体。


    达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陛下,您先别急,龙体要紧。”


    周载帝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忙问:“折子呢?!”


    达安赶紧把折子呈上。


    周载帝细看了一遍,知道这第一道折子多半只是提开战一事,以及边关将士人数与粮草情况。后面陆续来的折子才会报更多的战况,其中必有的定是向朝廷要粮草。


    如果按正常计划,过年的粮草应该不日就会抵达嵊山关,这样能顶不短的一段日子,可供朝廷继续调运和筹集粮草。可现在的问题是过年的粮草都还没收齐!


    “皇上,龙体要紧,您千万不能急啊。越大夫都说了,您要静养,少忧心。”达安从旁劝着。没有人比达安更清楚,只有周载帝健康,他才有现在的地位,才的靠山。


    周载帝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一手捂着头,忙着下地:“去,宣兵部和户部官员进宫议事!”


    达安忙应着,招来小太监帮皇上更衣,自己则去传旨。


    “还有——”周载帝又叫住他,“把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一并叫来。”


    “是!”达安一刻都不敢耽误,跑着就去了。


    越清眠坐在小院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今日月亮不圆,但没有云层遮挡,看着也算明亮。


    腿边的炉子上坐着药罐,里面的药正熬的咕噜咕噜响,阵阵带着药香的白汽冒出,与外面的冷相遇,温度忽冷忽暖地扶过手背的皮肤,大有一种冷热交替不甚养生的感觉。


    阿凤嫌冷,不愿意出屋,就坐在窗边抱着小猫,陪着越清眠。


    “越大夫,你想王爷了吗?”见他一直望着月亮,阿凤突然问。


    越清眠把目光转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有星辰落入,又亮又动人:“你知道什么是想吗?”


    “唔……”阿凤整理了一下语言,“二哥哥说就是心里想起一个人,想见到他。”


    越清眠笑起来,这样简单的描述倒也没错:“那你有想谁吗?”


    阿凤舔了舔嘴巴,说:“想十六哥哥,他说回来带我去吃糖葫芦。”


    越清眠笑意更浓了:“那你是想十六,还是想糖葫芦?”


    阿凤琢磨了一会儿,说:“都想。”


    “都想啊……”越清眠重新望向天上的月,他的确是想苍莫止了,但这份想念并不让他难过,也不让他为难,反而是期待着苍莫止的归来。


    苍莫止要去西北的事已经派人来告知他了,不过等他知道,苍莫止已经在去西北的路上了,他总不能把人叫回来,只能任他去了。


    药好后,越清眠把它倒进小碗里,对阿凤道:“温了再喝。”


    阿凤点点头,从几前天越清眠给他贴了膏药,他觉得暖暖的很舒服后,就对越清眠给配的药不排斥了。


    于是越清眠开始给他调理身体,虽然越清眠也是头一次给药人调理身体,但他对毒医那一套是知道的,从一个无功无过的药方慢慢下手,逐渐增减尝试,总能试出最合适的。


    阿凤早上已经喝过一次药了,身上没有疼,还感觉格外舒适,所以晚上这一副药不需要越清眠看着,他自己就能喝。


    日夜兼程,苍莫止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抵达了西北边关蓬城。


    影卫已经先他一步到蓬城送了信,等苍莫止到后,并没有去军营,而是去了高将军府,也就是蓬城主将高郯的府邸。


    苍莫止第一次上战场就是跟着高郯,之后也跟着高郯在蓬城驻守了好几年。后来高郯因伤回京修养,苍莫止便接过了主将的位置。直到他手废了,高郯重新回到蓬城,苍莫止却回了京中,后又去了延州。


    所以严格来说,两个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这也是为什么苍莫止敢来西北借粮的原因。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就是以慎王的地位压人,西边边关也不会有人理他。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传来,四十多岁,一脸络腮胡的男人自府邸快步走了出来,“莫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真是太让我高兴了!哦,现在得叫王爷了!”


    苍莫止跟着笑起来,就算两个人已有几年没在战场上合作过了,却丝毫不见生疏。


    “你还是正常叫我得了。”苍莫止不挑这些,何况对方还是高郯。


    高郯往他身后看了看,然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问:“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不然呢?”苍莫止都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他是来借粮的,又不是来串门的,没必要拖家带口吧。


    高郯“嗐”了一声:“我可听说了,你这次去延州带了个大夫,怎么说?是你心心念念那位吗?”


    第40章


    听高郯提起越清眠,苍莫止不知道自己是意外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来是有要事,而且是临时决定的,没带他。”


    高郯并不介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四皇子要成亲,娶的是曹家的姑娘。我就在想你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他是替苍莫止高兴的。苍莫止从小就不受皇上待见,二皇子对他亦兄亦父,教了苍莫止许多,也为他谋划出了入军这条路,但和一般能玩在一起的哥哥相比,二皇子属于过于稳重了,对苍莫止也比较严格,即便关心,也不敢显露太过,以免让人把苍莫止当成他的软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高郯一直觉得苍莫止身边少了个能陪他的人,这个人得不在乎苍莫止的身份,能随意地陪他玩,陪他闹,能适时地提醒他,还得能让他活得轻松些。


    高郯第一次从苍莫止口中听到越清眠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苍莫止喝醉了。那日似乎是赶上了越清眠的生辰,苍莫止嘴里就不停地念叨着,说越清眠眼光不好,居然喜欢老四那样的,还说自己比老四好,怎么越清眠就看不到呢?过一阵又念叨怎么才能让越清眠喜欢自己……


    原本高郯也喝得迷迷瞪瞪的,结果听清楚他在念叨什么,一下就清醒了。虽然当时他还没见过越清眠,却也觉得越清眠脑子恐怕有点问题,苍莫止这么好一皇子,不比那四皇子强?


    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多问,苍莫止醉着酒,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于是过了好一阵子,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高郯才提起了越清眠。


    苍莫止这才知道自己醉酒说漏嘴的事。不过并没有觉得懊恼,这份喜欢他不敢跟越清眠讲,也实在无人可讲,既然被高郯知道了,那多一个听他说话的人也不错。


    于是除了战事、国事和生活上的琐事,越清眠便成了两个人之间增加上的那个话题。


    “他还不知道呢。”苍莫止含糊道。现在他与越清眠的相处状态已经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了,即便人的欲望会无限扩大,他也不敢肆意放任,很是珍惜眼下。


    高郯嫌弃道:“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吧?这不是都没阻碍了吗?”


    苍莫止笑了笑,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我今天过来是有要紧事与你说。”


    叙旧不急,高郯拍了拍他的胳膊,只是惋惜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臂,没有多问地道:“走,咱们进去说。”


    书房里早已经燃上了炭盆,加上西北没有北边冷,有点炭火就很舒适了。


    脱下大氅交给下人,侍女很快送上热茶和果子,然后退下关门。


    “先喝口茶。”高郯道,“西北虽然没那么冷,但这个时节还是得喝些热的。”


    苍莫止点点头,左手拿起盖撇了撇茶叶,然后将盖子放到一边,方端起茶来喝了一大口,温度刚好,不烫嘴,对他们这种喜欢牛饮的武将来说也没有细品的必要。


    高郯看着他单手摆弄着,说不上灵活,却也绝对不笨拙。苍莫止的手伤一直让他耿耿于怀,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受伤难愈,没有早点回到蓬城,或许苍莫止就不会遇此重伤。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见他尚能自理,高郯心里才算好受一点。


    “高将军。”苍莫止放下茶杯,“嵊山关开战了。”


    高郯惊讶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日。”随后,苍莫止跟他说了嵊山关现在的状况,以及要向他借粮草一事。


    高郯皱起眉,脸上也严肃起来:“看这个情况,朝廷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粮来了?”


    苍莫止点头,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到到高府来与高郯谈,而不是去军营,若不慎被军中人听到,就太动摇军心了。


    “我已经让戴黎上折子了,说先向西北军借。如果朝廷拿不出粮草,应该会同意这个方案,只是我提前实施了而已。”苍莫止尽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的轻一些。不是想糊弄高郯,也不可能糊弄得了高郯,只是如果皇上问责,这事肯定是他和戴黎担着,不能波及到高郯。


    “我知道粮草的重要性。现在战事已经起,我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只是如果我给了你们粮,朝廷的粮又迟迟不到,届时我这边粮草不足,也会动摇军心。”高郯不是那自私的人,同是守边关的,就算知道应该避嫌,也不可能对其他边关之事充耳不闻。


    “我明白。这次也不问你多要,能给嵊山军撑半个月就行。期间无论宫里的粮草到不到,我都会想办法筹集粮草,先紧着你这边还。”苍莫止话是这么说着,但他和高郯都明白,如果半个月了朝廷还没动静,但这场仗就根本没法打了。


    高郯眉头紧锁:“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怎么弄粮?延州什么情况你不用唬我,我心里有数。你手里有多少银子,我大抵能猜到。你去弄粮,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说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苍莫止心里也明白,答:“你都有数,我肯定不能糊弄你。以我现在的情况,的确不能轻易弄来粮,否则也不用找你了。但这事没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任何可能。另外,我会给我二哥去信,无论父皇最开始如何想,只要没有粮,就有机会按我们预想的借粮的方法办,先把眼下的急解了,再考虑其他。”


    让他二哥去游说,苍莫止是有信心的。


    “如果有二皇子出面,那皇上那边多半没问题。”高郯说,继而又提醒,“不过此举对你来说还是过于冒险了,若让皇上知道你一个封地王参与了边关事务,说不定要兴师问罪。”


    “我明白。”苍莫止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一来我相信戴黎能把事情办好,二来我父皇现在恐怕已经焦头烂额了,哪有空在意我?只要嵊山能打赢,后续父皇也不好追究。”


    高郯仔细琢磨着他的话,最后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话说回来,若让你这么轻松地把粮借走,到时候皇上万一问起来,恐怕会觉得我与戴黎有旁的往来吧?就算有你在中间协调,最好还是把过程演的合情合于,以后万一皇上追问,咱们都能有个搪塞过去的理由。”


    苍莫止没想到这到层,赞同道:“你说的对。那依你看,要如何?”


    高郯嘿嘿一笑:“入冬后我这旧伤就不太爽利,不知道能不能请慎王府的大夫给我瞧一瞧?若越大夫给我瞧好了,慎王再跟我提一嘴嵊山关的事,以及延州的难处,我也不好驳了越大夫和王爷的面子不是?”


    苍莫止一时竟不知道高郯是想给他们找搪塞的理由,还是只是想借机见一见越清眠。


    “你若只是想见他,以后有的是机会。”苍莫止并不想让越清眠辛苦,越清眠给来正村和村民治病已经很费神了。


    “哎呦,在你心里,我老高就是这样的人?”高郯一脸正直,好像别人怀疑他的话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别说,苍莫止还真犹豫起了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一边是亦师亦友的高郯,一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越清眠,既怕高郯是真的身体不适,旧伤难愈,又怕越清眠过于辛苦。真的是有了牵挂后,人就会变得束手束脚的。


    苍莫止想了良久,最后还是松了口:“那我让人回去问问他有没有空吧。”


    不是他觉得高郯更重要,应该让越清眠来一趟,而是他想着借粮这事他得看着打包装车才能放心。另外,如果越清眠来了,那七日期限就不作数了,越清眠过来能帮他看看手,同时又不会与他计较这个时限,就很完美。


    话说完,苍莫止又补充道:“他若不想来就不来,我不会勉强他,你可别翻脸。”


    高郯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被他管住了?什么都向着他。”


    苍莫止不以为意地说:“一直没什么人愿意管我,有他管着也不错。”


    高郯“嘁”了一声,捂着腮帮子说:“我的牙都要被你酸掉了!”


    高郯安排苍莫止在府上住下,要求一切都按最好的给,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苍莫止的手臂,他不是要给苍莫止留一份尊重,以他们的关系没这个必要。而是他要给自己留一份可以想象奇迹的可能,否则他得难受一辈子。


    影七日夜兼程赶回王府向越清眠说了此事。


    越清眠眉峰一挑:“到底是他赶不回来,才出此下策,还是真需要我去一趟?”


    影七也不向着苍莫止,只说:“恐怕两方面都有。不过高郯将军前些年的确受了重伤,请越大夫过去大概也是想治好余疾。”


    苍莫止没回来,越清眠哪能真放着他不管了?看了看蹲在一边喂兔子的阿凤,又看了看满身疲惫的影七,说:“你留下来吧,顺便照看阿凤。我带几个侍卫去蓬城就行。”


    对越清眠的安排,影七没有丝毫质疑,道:“是。那属下就在府上恭候王爷和越大夫回来了。”


    安排好阿凤的药,又把新年全府上下冬衣的事安排给了良伯,越清眠便带着人出发了。


    西北边送离延洲不算远,抓紧赶路大概四日可以到达。


    听闻越清眠来了,苍莫止赶紧出门去迎。高郯也找了个理由提前从军中往回赶,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见到苍莫止心里的小神医。


    “清眠。”苍莫止快步来到马车边。


    越清眠“唰”的一下掀开车帘,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苍莫止却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还很高兴。说到底,越清眠这是为了他才赶过来的,若没有他,就算高郯是边关主将,也未必能请动越清眠。


    “别生气。我想着你应该没来过蓬城,正好过来看看。如今蓬城安稳,我还可以带你逛一逛。”苍莫止笑说。


    越清眠依旧没表情,没让人扶,自己利落地下了马车。


    知道他没信自己这番说辞,苍莫止也不想让越清眠因为不了解经过而心里不舒服,便道:“一会儿我慢慢跟你解释,行不?”


    越清眠这才抬眼看他:“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


    “不是因为我叫你到蓬城吗?”虽然他还是把选择权交到了越清眠手上,来不来全凭越清眠自愿,但他知道,为了他的手,越清眠肯定会来。


    如果是以前,越清眠真的会生气到几天不理他。但现在,越清眠一点都不愿意耽搁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这大概就是失去后才格外知道珍惜吧。


    “我生气是因为你明明可以在去完嵊山关后回府一趟把我带上,这样无论你下一步要去哪,都能安心些。”越清眠说的安心,自然是方便治手伤的安心,只是现在是在外面,他没有选择直说。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苍莫止真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早点办完事,七日之内回府去。


    越清眠觉得气顺了不少,提醒道:“下不为例。”


    见他这是要翻篇了,苍莫止立刻点头。难得越清眠不与他计较,他肯定要立刻顺坡下驴的。


    越清眠又说:“我把影七留府里照看阿凤了,虽然影二也能照看他,但现在府上事不少,你不在府上,怕没人拿主意,多个人照看他我能放心些。”


    这对苍莫止来说就是家常事了,便道:“你做主就好。”


    “哎呦,这是越大夫吧?”爽朗的大嗓门自后方传来,高郯紧赶慢赶的,可算在越清眠进门前赶了回来,才不算失礼。


    苍莫止给两个人做了介绍。


    越清眠先行行礼:“见过高将军。”


    “客气客气。”高郯摸着络腮胡,一脸笑意地打量着越清眠,半晌后,才道:“越大夫果然面如冠玉,久仰久仰。”


    越清眠诧异地问:“高将军知道我?”


    高郯笑道:“当然当然。毕竟一个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的神医,我肯定记挂着要见一见啊!”


    越清眠一头问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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