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畜生
太子的马扬长而去。
留下卫燕立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远去,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所以。
长安城,夜晚,华灯初上。
雄辉巍峨的皇宫,立在漆黑的夜幕里。
一道高昂的通报声扬起,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太子回宫,开宫门——”
伴随着这声落地,一道道朱红色的阙门,从内向两边,缓缓打开。
一队轻甲骑兵,从皇宫外奔来,马蹄踩在皇城御道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轰隆隆”,十几个侍卫合力推动大门转动。
守皇宫的侍卫从宫墙上往下眺望,一匹匹骏马风驰电掣而过,也不知出了何等大事,让太子殿下如此急切回来。
这队轻甲骑兵,最后在东宫前停了下来。
姜曜撩袍下马,当时就有暗卫们围上来,要给他解释情况。
姜曜只是将马鞭扔到他们手中,跨入东宫门槛,大步流星往里走。
没几步,瞧见曹公公立在转角处。
曹公公转过头,“咚”的一声跪下,磕头哭着道:“老奴糊涂啊,今日不该放安阳公主进东宫!”
老人家重重磕了几下头,顷刻额头上就出现了血痕。
姜曜知晓内情,侧过脸,下巴线条紧绷,仿佛极其不悦,半晌,才忍着情绪,让曹公公起来。
曹公公亦步亦趋跟在姜曜身边,一边往前走,一边哭诉道:“安阳公主东宫外晕倒,奴婢一时心软,就让她进了东宫,谁知安阳公主全然是装的!”
视野里出现远处东宫大殿的烛光,姜曜打断他的絮叨:“现在情况如何?”
曹公公道:“安阳公主发现柔贞公主后,想要去通风报信,奴婢当然得拦着。谁知皇后娘娘得知安阳公主晕倒,放心不下就来到东宫找人……”
后面的事,不用讲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曹公公哽咽道:“皇后娘娘见到柔贞公主后,大为震怒,当即要施刑,眼下正在里面僵持着呢。”
姜曜“嗯”了一声,加快步伐,往远处东宫大殿走去。
东宫大殿内,灯火辉煌,十二灯架皆燃上了灯烛。
姜吟玉一身单薄的纱裙,跪伏在冰冷的瓷地上。
她额头触地,浅透金色的罗纱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衬得她身形婀娜,弱不胜衣,似烛光如水流曳。
韦皇后斥责的话语从头顶落下,充斥着姜吟玉的耳膜,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真没想到,柔贞公主竟躲到了东宫里来?这么些日子,母后与父皇忙得焦头烂额,疲惫应付,就为收拾公主留下的烂摊子。”
“既然不愿意嫁人,当初为何要答应替嫁?母后有逼过你吗?公主你扪心自问想想!母后逼过吗?”
姜吟玉指尖轻轻蜷缩,扣着地砖。
韦皇后神情恹恹冷漠,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一开口,沙哑的嗓音犹如钝刀划过粗粝磨刀石发出的刺耳声。
“不要不识好歹,自己做过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你母妃兰昭仪没教过你的道理,本宫今日便代她教你。”
韦皇后甩了甩鞭子,顿时打到一旁桌案,将上面雕漆刮下来了一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白痕。
可以想象这鞭子若是甩在人身上,该是如何触目惊心。
这鞭子是太子的藏物之一,方才安阳公主眼尖,在墙上发现了它,立马将它取下来递给韦皇后。
这会安阳公主倒是惧怕起韦皇后起来,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劝道:“母后,要不别这样了,柔贞不一定受得住……”
韦皇后听而不闻,让宫女上前来,帮她施刑。
宫女握着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朝前面打去。
“啪”的一声。
鞭子落在姜吟玉面前一寸的瓷地上,带着姜吟玉身子也一颤。
吴怀见状,赶紧虚趴在姜吟玉身上护着她,一边焦急道:“娘娘,不可!若太子知晓了娘娘私下对公主用刑,恐怕会怪罪的!此事还等太子回来来说。”
韦皇后觉得可笑至极,给宫女递眼色,语气强硬:“打。”
宫女扬起鞭子,在空中挥了几下。
重重的几鞭打在吴怀身上,几乎瞬间吴怀就露出了痛苦之色。
又是几下,吴怀身子瘫软到一旁,护着姜吟玉有些力不从心。
韦皇后见机,立马从宫女手上捞过鞭子,往姜吟玉抽去。
姜吟玉双目紧阖,等着那道鞭子的落下。
好半天,都没等到该有的疼痛,忽然只觉身上猝然多了一道重量,耳畔一道极其轻的闷哼声。
“啪”,鞭子击中皮肉,溅出了几道血痕落在地面上。
殿内静谧了一瞬,旋即各人的声音响起——
“太子!”
“太子殿下!”
姜吟玉身形瑟瑟,意识到什么,慢慢转过头,看到拥着自己的人是谁时,眸子好似平静的水面被击碎一般,浮动起盈盈波光。
她一下扑入他怀中,黑发如瀑披散在他臂弯里。
姜曜单膝跪在那里,搂住怀中女子腰肢,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唇停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像是在柔声安慰。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眸色冷且沉,与立在他面前的韦皇后视线交汇。
韦皇后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有些诧然,走上前来,神情关切:“太子没有伤着?”
伤着自然是打伤了。
众人看见太子后背上出现了一道鞭痕,衣袍都被撕裂,深深的血迹浸透了出来,那里颜色比以周围更深。
可见刚刚那一鞭子用了多大的力气。
韦皇后沉声道:“快扶太子入内殿休息。”
韦皇后走上来,欲扶着姜曜,开口安抚他,却见躲在他怀中的姜吟玉,好似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微微抖了抖。
下一刻,韦皇后便被姜曜投过来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韦皇后看明白了,是让她站得远一点。
她面色僵住,慢慢收回了探出去的手。
殿内数十双眼睛盯着太子和柔贞公主二人,只瞧见太子护着公主,二人慢慢站起来。
而从始至终,柔贞公主一直背对着众人,将头埋在他衣襟前。
“吴怀,扶公主去配殿休息。”
吴怀刚才还匍匐在地,这会听到命令,艰难爬起来,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道:“公主,走吧。”
姜吟玉错开一步,从姜曜怀中退出去。
她朝配殿走了几步,又转身,眉梢轻蹙,看着姜曜。
姜曜走过去,似在哄她:“我等会就来,你先进去。”
姜吟玉这才慢慢走进配殿。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说不上来的诡异奇怪。
即便是安阳公主,也没见自己的兄长和谁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
“等等。”
韦皇后出声制止,走过来,冷笑道:“柔贞公主逃婚,有违圣意,这些日子一直都偷偷藏在东宫,其心思叵测。还请太子将人交给母后。”
她顿了顿:“柔贞公主是自己偷偷摸进东宫的,还是东宫下人阳奉阴违,私自藏着她的?此事和太子应当是没什么关系吧?”
姜曜道:“是我让她躲在这里的。”
这话一说,满殿皆惊。
韦皇后脸色微变:“太子!”
安阳公主也起身道:“皇兄!”说完,被姜曜投过来一眼,霎时被看得心里咯噔一声,立马闭上了嘴。
姜曜语气稀疏平常:“此事与柔贞无关,错皆在我,是我非要留下她。”
韦皇后摇摇头,一刻也不想听下去。
有姜曜护着姜吟玉,韦皇后无法将人一下捆了带走,她深思熟虑后,将姜曜拉到屏风后,与他单独交谈。
“曜儿,你是真的糊涂了,姜吟玉她身份特殊,是卫侯的妻子,你怎敢将包藏她?。”
韦皇后又问了一遍,“你我记得你不爱管这些事的,是不是姜吟玉缠着你,非要你让她留下来的?”
姜曜轻笑:“我若不想她留,她会留得下来吗?”
韦皇后一愣,凝望姜曜片刻,道:“母后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其实她也从来没看懂过这个儿子,姜曜打小被皇帝抱过去养,和她一点也不亲近。
韦皇后话语冷肃:“你做藏了姜吟玉一段时间,也算兄妹之情,仁至义尽。我已经差宫人去知会陛下此事了。”
姜曜抬起眼:“告诉父皇了?”
他面容冷白,眼里情绪不明,看得韦皇后有些发冷。
姜曜神情淡淡,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谈下去,道:“那母后直接去告诉父皇,说儿臣还想让柔贞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问他可不可以。”
韦皇后难以理解,“你这是什么话?先赶紧把姜吟玉供出去,别到时候皇帝亲自差人,来东宫查。”
母子之间相对无言。
见姜曜不为所动,韦皇后仰起头,发间步摇垂落,衬着她的双目,道:“难道姜吟玉对你影响这么大?要置母后的话也不管不顾?”
姜曜侧开脸,并未否认。
正这时,殿外跑进来一宫女。
韦皇后问她:“柔贞公主一事和皇帝说了吗?”
宫女满头大汗,摇了摇头:“奴婢去未央宫时,陛下正在发怒,好像有妃子人通奸被发现了。娘娘,您快过去处理这事。”
听到这话,韦皇后叮嘱姜曜几句,让他好好考虑清楚,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东宫大殿重新归于平静。
没一会,曹公公进屋来,说要给姜曜上药。
姜曜走到内间,上榻,褪去自己的外衫,露出劲瘦的后背。
刚趴下,就听到了屏风外的脚步声,姜曜转头,对上了姜吟玉投来的视线。
姜吟玉提着裙裾,到姜曜榻前,慢慢跪坐下,轻唤了一声:“皇兄。”
她有些惊魂未定,白皙的面色上透着几分慌张。
姜曜还记得他才回来时,她躲到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后,轻抚了一下。
“人已经走了,不必担忧,你在东宫很安全。”
姜吟玉一双妙目轻抬,声音极其轻,“我不是因为这个担忧,是你又为我受了伤,我十分愧疚……”
姜曜道:“无事的。”
姜吟玉倾身到他身边,有几绺乌发垂落,搭上了他的肩臂,语调柔柔的。
“我当时很害怕,好像真的置身于之前做的那个噩梦,等你回来时,我和你已经阴阳两隔了。”
姜吟玉低下头,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半晌,锁骨轻微哽动,像是在消化什么情绪,再开口,便是唤他:“殿下。”
姜曜皱眉:“你唤我什么?”
姜吟玉又唤了一遍:“殿下。”
在姜曜在开口前,她已经先一步道:“我不是陛下的女儿,今日发生的事,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我的奶娘临终前写了一封血书……”
话说到一半,被姜曜冷声打断:“曹公公,你先出去。”
曹公公见姜曜敛了情绪,似乎是有些愠怒,不敢逗留,忙搁下药瓶,走之前,不忘替二人把殿门关上。
人走后,姜曜坐起身,面容透着几分冷色,道:“你是天子的女儿。”
姜吟玉摇头:“我不是。”
她膝行至姜曜身前,从袖子里抽出那一份血书递给他。
姜曜看了一眼,便将手绢扔到一旁,道:“这些东西我说过,你不要乱信,你是我的妹妹,骨子里和我留着一脉血,怎么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改变?”
姜吟玉哽咽:“不一样的,殿下,我还有我母妃留下的手书。”
说到一半,只觉手腕被他紧紧扼住,姜吟玉吃痛,想抽出手。
偏偏姜曜神色如常,浅浅含笑:“你说的这几样东西,只要有心都可以伪造出来,你若是想要,明日我也帮你造一份兰昭仪的手书,让你彻底安心。”
他的动作十分粗暴,将她拽至身前,姜吟玉险些伏倒在他身上。
之后他半弯下腰,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俯下朗星般的眸子。
“除非兰昭仪还活着,她亲口所说,你不是陛下的女儿。否则任何旁人说的话,你都不可轻易相信。”
姜吟玉美目流盼,与他久久对视。
他腾出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莫要再哭了,好不好?”
话语温柔,像是在哄她。
刚刚在众人面前,他搂住她安抚她的情绪,也是的语气。
姜吟玉忍不住眼眶发酸,他越是不让,她就越是眼睛湿润。
看着她这个样子,姜曜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姜吟玉顺势埋入他胸前,低低地抽泣起来。
姜曜轻拍打她的肩膀,唇落在她发梢上,向下寻她的耳廓:“你藏在东宫被发现便被发现了,不用担心。父皇如此疼爱你,不会过多怪罪。万事都有我来处理。”
姜吟玉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发软,听着一点力气也没有。
姜曜想起她小时候和自己哭或撒娇,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好半天,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才寻她耳垂道:“你搂我的力气小一点,压着我背后的伤口了。”
姜吟玉赶紧退出他的怀抱,手背擦了擦眼角泪珠。
美人跪坐于地,乌发婉转,雪肤花貌,声音柔柔:“那你在猎场怎么样,卫燕他还活着吗?”
姜曜穿好身上的衣衫,道:“卫燕尚且还活着,不过他的属下已经被悉数策反,除去他只是早晚的问题。”
正说着,殿门被拍了拍,曹公公又走了进来。
殿内二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曹公公面色难看之至:“殿下,未央宫传来的话,让你过去一趟。”
姜曜问:“是关于柔贞的事吗?”
曹公公摇了摇头,面色发青:“是六皇子殿下的是——”
“他和赵婕妤通奸,被捉着了。”
姜吟玉美目一缩,而他身侧的姜曜面容霎时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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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更漏滴滴答答,未央宫里灯光如游龙。
姜曜换了一身衣袍,随着领路的宫人穿过长长的宫道。
还没入殿,就听到了里面叱骂声——
“畜生行径啊!逆子,她是你半个母妃!”
姜曜垂眸听了会,才慢慢绕过屏风走出去。
一入内,大体就看清了殿内的情况。
六皇子姜灼跪坐在大殿中央,一只手艰难支撑着地,赵婕妤则衣衫不整,哭着伏在他身上,涕泪连连求饶。
内侍立在两旁,手握木杖,鲜血丛上面滑落滚下。
曹公公附在姜曜耳边提醒道:“方才陛下一气之下,把六皇子的腿给打断了。”
姜曜挑眉,果然见姜灼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左腿之上,瞧着面色甚是痛苦。
六皇子的母妃,班美人,正跪在大殿阶下求情:“陛下,请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命吧,他年纪小,才弱冠不久,不懂事……”
“哗啦”一声,皇帝一抚袖子,带动桌上茶碗砸碎在地上。
“还不懂事呢?他三皇兄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带兵上过战场了,他呢?敢偷偷觊觎母妃!”
皇帝胸口上下起伏,从台阶上走下,捞起一只袖子,指着地上的一对男女。
“畜生行径,枉顾人伦!姜灼你还是人吗?”
姜灼丝毫不惧,目露恨色:“父皇要打要杀随便处置!儿臣就是喜欢赵婕妤,这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到底当初谁是畜生,干出强抢儿媳一事!”
赵婕妤趴到他身上,泣不成声:“你别说了,够了。”
皇帝气得面色涨红:“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朕和你是一类人吗?朕是皇帝,是你的父亲!你放出去问问,天底下哪个儿子敢忤逆老子!”
“朕今天不打死你,朕这个皇帝就别做了。”
说罢,抢过内侍手上的棍棒,朝姜灼身上砸去。
姜灼垂静静地道:“父皇为何如此偏爱太子和十四妹,就不能偏爱我一回?”
不提这话还好,一听到“十四妹”,皇帝更暴怒起来。
“要是你十四妹或是三哥干出这样的勾当,我也得把他们的皮给抽了,腿给打断了!”
一时间大殿哭天抢地,班美人和赵婕妤扑到姜灼身上,替他挡着落下的棍棒。
皇帝高声呼喊:“来人,给将这对苦命鸳鸯拖到外面杖毙了!”
屏风边上,姜曜趁着时机走了出去,行礼道:“父皇。”
瞧见姜曜,皇帝总算顺了口气,道:“曜儿,你来了。”
皇帝低声问:“这事你说怎么处理?”
姜曜低头看一眼六皇子,低声道:“起来。”
六皇子撑了撑腿,如实道:“起不来。”
皇帝嗤笑一声,踢了姜灼一脚:“你何时能学学你的皇兄,从来不会让朕烦忧!”
姜灼自嘲道:“天底下有几个能像皇兄这样的人物?”
皇帝道:“行了,这事就让你皇兄来断吧,你这条贱命到底是去是留。”
姜灼被人搀扶起来,听到这话,虚弱地看向姜曜,想起此前和姜曜的交谈——
一旦东窗事发,便是万人指责。
他骨子里流着天子的血液,或可免除一死。可赵婕妤呢?
姜灼面色一变,望向跪伏在地的赵婕妤。
姜曜不再看他,对皇帝道:“陛下千秋节将至,寿辰上不能见血光,若是此时处置您的血脉至亲,恐怕会触怒天罚。不若召钦天监的人来占卜看看?。”
近年大昭流年不利,西南一带赤地千里,遭遇大旱。
这是天降的凶兆。
皇帝平日最是信奉鬼神,一听这话,皱眉摆了摆手。
姜曜看向姜灼:“祁王即日起,被押回北方封地,此后经年没有召见,不得入朝觐见。至于赵婕妤——”
姜灼全身血液冷住,定定地看着姜曜。
姜曜缓缓道:“便按照宫规,发配掖庭为奴。”
姜灼紧绷的面容有些松动。
班美人趁机递眼色,让宫人上来扶着六皇子下去。
闹剧收场,众人渐渐退了出去。
皇帝回到宝座边坐下,手撑着额头,好似极其头疼。
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韦皇后。
“皇后深夜来未央宫找朕,是有何事?”
韦皇后与皇帝是强凑到一块的夫妻,几十年相处,早就相看两厌,甚至还比不得皇帝和姜灼的母妃班美人的感情。
方才大殿里发生的一幕,显然也映入了韦皇后眼里。
她看向下方立着的姜曜,短暂地视线接触,有些担忧,到底先将腹中的话压了回去,道:“没什么事,就是听说陛下近来头疾严重,想来探望一二。”
“那可真是多谢皇后了。”
这一对帝后,难得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
皇帝姜玄仿佛经历了一场大仗,万分疲惫,背靠在宝座上,道:“夜深了,皇后先回去休息吧,朕还有一些话,要和太子私下里谈谈。”
韦皇后行礼告退,走时瞥了姜曜一眼。
姜玄睁开惺忪的眼眸,朝姜曜招手:“曜儿,到朕的身边来。”
姜曜到他身侧,撩袍坐下,笑问:“父皇要和孩儿说什么?”
皇帝四十多岁年纪,正值壮年,却在柔贞公主逃婚后,这短短的一个月来,像陡然老了十几岁一般。
姜玄叹息一声道:“是朕的柔贞不在,朕十分想念她。今日有人到我面前,说他不是朕的女儿,真是笑话,她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姜曜双目看着他:“所以朕将那些满嘴胡言的宫人都给杖杀了,曜儿,朕做的对吗?”
姜曜沉默,未发一言。
皇帝眯了眯眼,搭在宝座龙首上的手一下收紧:“朕爱她,就算她不是朕的女儿,朕也不在乎,她母妃早产诞下她,朕确实怀疑过她的血脉,但朕更愿意信她的母妃。”
“朕爱兰昭仪,朕做错了吗?”
这次姜曜回道:“没有,”
“是啊,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朕当初只是想要将兰昭仪留在身边,便将她抢进了宫。今日朕看到了姜灼,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朕留了她一命,朕心肠十分宽宥。”
皇帝目光落在姜曜身上,带着几分慈爱,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
“曜儿,柔贞走了,如今朕的身边只有你了,只有你从来不会让父皇失望。”
姜曜轻笑:“儿臣自然一辈子都听父皇的话。”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道:“再陪父皇说几句话吧。”
姜曜应下道:“好。”
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殿外夜色深沉,雾气一点点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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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大殿。
夜三鼓,姜吟玉跪坐在配殿的案几前。
她写完留给姜曜的信,走到外殿,将信放在他的书案上。
之后,姜吟玉便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离开了东宫。
有暗卫从一旁跟了上来,悄无声息好似鬼魅。
“公主要去哪里,太子殿下叮嘱过您不能随便出这间屋子。”
姜吟玉注意着脚下的路,道:“我想皇兄了,我要去接他回来。”
暗卫一愣:“这……”
姜吟玉大步往东宫外走,道:“你跟着我吧,大晚上东宫外没什么宫人,有你护着我,就不会被人发现,我只想早一点见到我的皇兄,然后和他一起回来。”
暗卫看着她怀中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东西,问:“公主见殿下带着这个?”
姜吟玉秀眉一挑,“我给皇兄准备的东西。”
暗卫犹豫再三,还是跟随姜吟玉出去。
出了东宫,走上缦回的长廊,两侧点着幽幽的灯火,檐牙上兽首好似狰狞而笑。
行了约莫一刻钟,到了长廊的尽头。
暗卫拦住姜吟玉道:“公主,最多只能到这,不能再往前走。殿下回东宫会经过这条路。您就在这里等即可。”
姜吟玉环顾四周黑黢黢的环境,道了声“好”,抬起手,指着一丈远外的一个凉亭阁子。
“我想进阁子里等皇兄,行吗?外面风大。”
暗卫见那凉亭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不假思索地答应:“好。”
姜吟玉朝他笑了笑,道:“若是皇兄到了,记得来亭子里喊我。”
说罢,一个人进了亭阁。
亭阁子是封闭的,四周围绕着扇门,阁子里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姜吟玉进来后不久,在地砖上摸到了密道的机关。
她敲了敲转头,一道石门在脚下打开。
姜吟玉抱着行囊,慢慢走了下去。
姜吟玉最初的谋划就是,她在东宫照顾姜曜,等他双目复明,她便从后山的地宫离开。
现在也到了离开的时机了。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藏在东宫也已经被发现。没理由再待在这里,给皇兄添麻烦了。
姜吟玉点了一支火折子,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想,等她出去,就和长安城的兰家的人接应,让他们护送自己北上。
到时候她平安去到河西外祖家,再和皇兄取得联络。
当初姜曜对她去后山,想要出宫的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来若这次自己真的逃出宫去,他应该最多只是开始诧异一下,便慢慢不会在意了。
姜吟玉极其熟悉这里,快步往前走。
行了有两三刻钟,姜吟玉出了密道,走进后山。
今夜无风,卫燕安插在山上的侍卫全都被调走了,周围没有守卫。
姜吟玉一路无阻,很快就摸索到了地宫的入口,打开洞门。
在进入前,姜吟玉站在山腰处,俯看了一眼下方巍巍的皇城。
皇宫处在幽幽灯火中,巍峨且苍茫。
姜吟玉鼻尖发红,心里浮起几丝难言的情绪,努力吸了一口气,到底没再留恋,转身走进地宫。
却在这时,隐隐约约,好似瞧见远处林子间有一个人影子轮廓逐渐清晰。
姜吟玉后退一步,背抵在树上。
“公主莫怕,是奴婢。”
这道声音一出,姜吟玉紧紧攥紧手心,唤道:“陈琦?”
果然,那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陈琦撑着灯笼从黑暗中走出,笑道:“十月十七,公主果然还是上后山来了。”
姜吟玉心里竖起警戒,比陈琦快一步,进入地宫,按下机关。
下一刻,陈琦面露惊异,丢下灯笼跑上来,
厚重的石门将将在他面前关上,将他隔绝在外头。
姜吟玉转过身,快步往里走。
她不清楚陈琦为人,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便趁着这个档口,将他甩掉最好。
当务之急是离开皇宫。
地宫外连接着的是长安城的东市。
天子的万寿节将至,长安城十日不设宵禁,外面的长安城,当正是繁华之时。
如果走快一点,应该能赶在陈琦进来找到她之前,走出地宫。
姜吟玉快步往前,走了半刻钟,忽然发现一件不妙的事,渐渐停了下来。
她看见前方地宫的道路,两侧点了宫灯。
知晓地宫密道的人,统共的不过几个。一年天子也只会派人进来打扫三四回。
是谁点染了这些宫灯?
姜吟玉心中疑惑,倏忽间看到了远处墙转角处,壁上投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断断续续交谈声传来。
——“她人还好吗?最近肯吃东西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姜吟玉倒吸一口凉气。
——“回陛下,娘娘肯吃了。”
——“很好,你继续劝她,只要她不要再绝食,朕就答应让她见她女儿一面。”
姜吟玉不清楚那个“她”是谁,这一刻,她心中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声音召唤,脚下生出一种的意念,开始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宫灯越亮。
到转角处,姜吟玉呼吸慢慢屏住。
却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伸出,捂住了她的口鼻。
陈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主别过去!”
姜吟玉身子僵硬住。
一直到那边交谈完,皇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姜吟玉才觉得捂住自己的那只手,渐渐松开了。
陈琦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公主要出宫就赶紧去出吧!地宫最近才关押进来了一个人,有重兵把守!眼下正值换班的时候!”
姜吟玉捉住他的袖子,问:“那被关押的人是谁?一个妃子?”
陈琦道:“出去再说!”
二人身后的密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陈琦催促道:“快走,后面的侍卫来了!”
陈琦探出头,确保前面的路没人了,才拉着姜吟玉往前奔。
姜吟玉心跳如雷,转过转角往前跑时,经过一处闭锁的屋子。
烛光将殿内人的身影投在门上。
那似乎是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形袅娜,侧颜轮廓精致。
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在姜吟玉心底涌起。
姜吟玉想要停下来,却便被陈琦拽着,带入了下一处密道。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的不久,换班的侍卫也从转角处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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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飘荡,长安城丝竹笙歌迷离。
姜吟玉从密道中出来,精疲力尽跌坐在漆黑的巷子里,外面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手捂在心口,感受着剧烈地心跳,脑海里不断闪过在地宫里见到的那一幕。
她站起来,双目明亮,看着对面的陈琦:“那地宫里的女子是谁?”
陈琦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姜吟玉又问了一遍:“告诉我,那是谁?”
皇帝为何会关押着这个女人?她似乎还有一个女儿?
陈琦凝视了她半晌,动了动嘴唇:“公主,那是——”
**
地宫,兰香殿。
女子一袭紫色的衣裙逶迤拖地,背对着门,坐在案几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听到了外面发出的动静,挑眉问伺候的婢女:“外面是不是有人经过?”
侍女闻言,走到门边,向外瞧了瞧,回头道:“娘娘,外面没有人影。”
“是吗。”
那案边的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其炽丽的眉眼,雪肌玉貌,琼鼻红唇,即便生过一个女儿,被幽禁过十几年,依旧不折损她一丝一毫容貌。
她手撑着下巴,目光懒洋洋地落在花瓶中的芍药花上。
此人,正是当年盛宠一时、风光无限的——
兰昭仪。
侍女欠身行了个礼:“兰昭仪,陛下来见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曜:除非兰昭仪还活着,亲口告诉你,你不是我妹妹。
兰昭仪:我在。
第23章 晦暗
殿门之后,一双绣繁复龙纹的靴子缓缓走了进来。
皇帝姜玄看着殿内的女子,道:“兰惜,朕来看你了。”
兰昭仪素手拈起花瓶里的芍药花,尾音长长地“嗯”了一声。
皇帝进来,她连头都没抬一下,更别谈起身行礼。
姜玄面色有些挂不住,然而这么些年来,早就习惯她的冷淡,也没说什么,径自走进屋,撩起衣袍,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
他声音温柔:“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兰昭仪慢悠悠抬起眼,挑眉道:“不怎么样,这地宫暗无天日,我在里面一天都见不到光,闷都闷坏了,你给我换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姜玄好声好气道:“只要你以后别再闹绝食,朕就答应将你迁回原来的宫殿。”
兰昭仪轻笑,红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滚。”
姜玄脸上神情一变。
兰昭仪对上他的目光,浅笑问:“姜玄,你是狗吗?你每次腆着脸来找我,我说不见你,你还下一次非要来找我。”
被她这么骂,姜玄也没生气,习以为常回道:“我确实贱,可我就是喜欢你,十几年来,依旧对你恋恋不忘。”
当年兰昭仪产下皇嗣之后,想要离宫,姜玄不同意,将她关进了暗室,告诉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便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不仅如此,姜玄盛怒之下,还杖杀了她大半的宫人,对外宣称兰昭仪病逝,以此断绝了兰家人和她的联络。
兰昭仪宁死不从,便被一直关着。
而姜玄也只能在限制她人身自由这一点上占据上风,其他时候,在兰昭仪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每次相处都不欢而散。
渐渐的,这些年便减少了来见她的次数,一年不过三四回。
姜玄走到在她面前蹲下,扼住她的手腕,道:“今日我来,是有要事问你。”
兰惜冷冷扫了他一眼,轻抿一口茶,悠悠道:“有事快说。”
姜玄握着她手腕暗暗用力,问:“我问你,姜吟玉到底是不是我亲生女儿?”
“啪”一声,兰昭仪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案几上。
兰昭仪面色不悦:“姜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姜玄看着看她,“是你留下的老人,说姜吟玉的血统不正,所以我才想来亲口问问你。”
“你如实告诉我,姜吟玉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兰昭仪冷笑道:“她不是你的女儿还能是谁的?我倒希望他是我第一个夫君的,可她不是!我恨你姜玄,所以有时候,我也恨我们的女儿,恨她是一个孽种,如果她身上流得是另一个男人的血,那我一定比现在更爱她!”
姜玄看到她指尖攥紧,指甲深深攥入皮肉之中,忽然有些畅快,道:“你的第一任夫君已经死在荒漠里不知多少年。”
兰昭仪轻轻冷笑,没回这话。
姜玄只觉压抑在心头的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满意极了,站起身来,道:“姜吟玉是我的女儿没错。至于你这段日子闹绝食,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
兰昭仪仰起头,眼底不甘:“是,我是想见她!我从侍女口中听说,我的女儿已经及笄,她生得极其漂亮,性格极其婉柔,和你我的性子都不一样。”
她站起身,情绪激动,说话声嘴唇发抖,眼里漫生出几分恨意:“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将她赐婚给了一个残暴.奸.淫之人!你这个懦夫!”
姜玄见她扯着自己衣襟不放,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兰昭仪道:“何时带阿吟来见我?”
姜玄道:“等过段时日,我一定带她来。”
“过段时日是多久?”兰昭仪怒极,双目绯红,“姜玄你每次都说将她带来见我,每次都吊着我,我只是想见我女儿一面!你凭什么不让?”
姜玄推开她的手,道:“下一次,我与你保证!”
姜玄还欲说,便见兰昭仪抄起案上的芍药花就往他脸上砸来。
虽然没用什么大的力气,但花枝带刺,还是砸得姜玄得鼻梁一疼。
他恼羞成怒,捂着脸呵道:“兰氏!”
兰昭指着门道:“滚。”
姜玄脚往后退,出门时被门槛一绊,扶着门才不至于跌倒。
离开时,他又看了屋子一眼。
紫衣女人双目空空地立在那里,视线透过他好似看到了别的什么。
姜玄叮嘱侍女看好兰昭仪,不许她寻短见,这才正了正衣襟,大步往回走去。
他离去后,兰昭仪擦去眼角泪珠,回到案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花了些功夫,才收拾好情绪,半晌,慵懒地姿态看向花瓶里的花枝,幽幽道——
“蠢东西,那当然不是你的女儿了。”
天就快要放明。天空吐出一丝鱼肚白。
而此刻,长安城街上晨钟敲响了六下,伴随着吆喝声,街上陆续有小贩开始走动。
这个时候,陈琦带着姜吟玉,正穿行在长安城的街坊之间。
昨夜出宫后,姜吟玉便问陈琦,那地宫里的女子是谁。
陈琦道他不也不清楚,这事得回去询问一下他娘。
今早天亮了,姜吟玉离开暂住一夜的旅馆,答应去见他娘。
陈琦停在永义坊巷子的一间门前,曲起指节,轻轻敲响了门。
没多久,门打开,探出了一张中年妇人略显沧桑的脸。
她见到陈琦,笑了笑,寒暄几句,接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姜吟玉,疑惑询问道:“这位是?”
姜吟玉探出手,挑起挡在眼前的幕离,露出赛霜欺雪的琼鼻。
那妇人看清她,明显有些错愕。
姜吟玉浅笑问:“你是赵阿姆吗?”
赵阿姆迟疑地嗯了声,上下打量她。
陈琦转头道:“先进来吧。”
三人便一同入院子,门关上后,陈琦给赵阿姆低声介绍道:“这位是柔贞公主,兰昭仪的女儿。”
赵阿姆大惊,身子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跪下道:“参见公主!”
连磕了三个响头,赵阿姆抬起头:“之前宫里传出柔贞公主逝世的消息,奴婢还为公主担忧,现在看到公主还在,奴婢心里就安生了。”
赵阿姆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带着几分怯意和欢喜看着姜吟玉。
她询问:“公主来是有何事?”
姜吟玉只轻声道:“我想知道一些我母妃过往的事。听闻你曾经做过她的贴身侍女,是吗?”
赵阿姆点点头,带着姜吟玉坐下。
赵阿姆道:“奴婢是侍奉过昭仪娘娘,当年娘娘救过奴婢一命。奴婢便对娘娘一直感恩在心。”
姜吟玉道:“那你这里,有没有我母妃的遗物?”
赵阿姆道:“有的,有的。兰昭仪死后,奴婢藏了许多她的东西,想留下来做个念想。有兰昭仪没寄出去的手书等等。”
不过赵阿姆不识字,也不太清楚那些手书上写了什么内容。
赵阿姆给陈琦递了一个眼色,陈琦便入屋去拿。
没一会陈琦出来,姜吟玉接过那些信,一一看了起来。
她看了很久,也看得极其认真,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看,心脏好似被攥住,轻微地抽动。
每看一张,她都要心漏一下。
一些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打消了,对自己的身世也更加笃定。
看完后,她将信收起,贴着心口,看向身侧的陈琦。
陈琦坦诚道:“公主现在相信奴婢的话了吧?奴婢没有骗你。”
姜吟玉点头。
他所说种种,确实与兰昭仪留下手书中所说的一致。
陈琦道:“奴婢对您没有半点恶意,会主动去帮您,也是因为兰昭仪对奴婢的娘有过救命之恩。”
他将一个宫牌递到姜吟玉面前,“这是我母亲当年做侍女的腰牌。”
姜吟玉道:“我相信你。”
陈琦问:“那公主现在怎么说,是准备去河西找兰家人吗?”
姜吟玉改变了主意,走到正在打水的赵阿姆身旁,询问道:“阿姆可知我母妃去世时的情况?她真的是病逝的吗?”
赵阿姆神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姜吟玉再次追问。
赵阿姆犹豫半晌,低下头道:“其实有一点奇怪的,就是当初兰昭仪下葬,棺柩里是没有尸身!”
姜吟玉问:“没有尸身?”
“没有。”
赵阿姆凑过来,以极小带着发颤的的声音,道:“兰昭仪和陛下的最后一次争吵,奴婢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说,若昭仪娘娘再动出宫的心思,他把昭仪娘娘关进地宫的暗室里,永远不放她出来。”
“地宫”二字一出,姜吟玉心跳停了一拍。
又听赵阿姆道:“兰昭仪不是病逝,是蹊跷离世,宫里没人瞧见娘娘的最后一面……”
姜吟玉有些难以置信,旋即想到什么,转头问陈琦:“如果我母妃不是病逝的,那地宫里的女子是谁?”
陈琦也是微愣,低头询问赵阿姆,关于兰昭仪的外貌特征。
接着他抬起头,朝姜吟玉:“那地宫里的女子,奴婢见过一回,可以告诉公主,确实可能是兰昭仪。”
姜吟玉手心出冷汗,当即道:“我要回宫。”
她脊背发寒,迈开步子,往木门外走去。
陈琦赶紧跟上去,却见姜吟玉走了几步,又返回来,面容紧绷,道:“现在不能回去,得两日之后。”
两日之后,是陛下的千秋节。
千秋节,皇帝太子皆会出宫,去京郊外摘星楼祈福。宫里羽林军会被调走护驾。
姜吟玉颤着声道:“两日之后,那日我们回宫,怎么样?”
她总得回去看看,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她的母妃。
陈琦愣了愣,道:“好,奴婢帮您。”
而在姜吟玉谋划着再次回宫时,东宫之中——
青色帷帐落地,大殿香炉吐着幽香,宦官屏息静候在角落中。
姜曜坐在床榻边,锦衣博带,修长的指尖握着信纸边沿,垂眸看着信上的内容。
这份姜吟玉不辞而别留下的信,他越看眸色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又叛逆不听话。
第24章 狠心
昨夜姜曜四更夜离开未央宫,回来便被告知柔贞公主消失不见。
这份她的信,他来来回回看了已有三遍,这会已无心思再看,随手将信笺扔到一旁。
他目光移向脚边,那只雪白的猫儿在地毯上玩耍,胡乱打着滚,好似还全然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丢下它离开。
姜曜起身往外走。
吴怀走上前去,道:“殿下,公主给您的信里写了什么?”
姜曜道:“她在信里让我好好照顾你。”
吴怀没明白:“啊?”
姜吟玉在信上说,这段时日,她藏在东宫,多有打扰,心中愧疚,怕再连累东宫,三思之下,选择离开。她已出宫,待安定下来,会发信一封,告知皇兄情况,让他勿多挂念。
信的最后,是提了吴怀一句。
说吴怀心地赤诚,昨日替她挡鞭子受了重伤,她心里过意不去,请求姜曜务必替她好好待吴怀,还留下了一个簪子,说是要赏赐给吴怀的。
吴怀听得一怔一怔的,笑道:“奴婢不要什么赏赐,能护着公主就成。”
说完,他又问:“那公主给殿下留什么话了吗?”
也不知这话怎么的,惹得姜曜淡淡扫来一眼。
“没有。”
姜曜神色平静若秋水,声音听不出起伏,说完这话后,便往殿外走去。
吴怀不明所以,赶紧跟上去,“那殿下可要差人去找找公主?公主一个人离宫,身边没有护卫,会不会遇到危险?”
吴怀还欲说,被曹公公拉着到一边,道:“你能想到的,殿下怎么会想不到?殿下昨日夜里就派人出去找了。”
曹公公可记得呢,昨夜太子回来,看到姜吟玉留下的信,沉默不语站着,足足有半刻钟,那时面庞沉得能滴水。
曹公公伺候姜曜这么多年,就没见姜曜这样过,可见太子确实是对公主上了心。
只是却没想公主这个作妹妹的,看上去温温婉婉,做起决定来,竟然如此狠心,直接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曹公公道:“先别在殿下面前提这事。”
吴怀若有所悟点点头,保证绝口不提。
秋日的天光清朗,院中草木金黄。
秋风吹过,落叶似蝶飘落。
姜曜走出院子,他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如今吹风也不会再犯咳疾。
之前孙太医翻阅古籍,为他治得了一味药,他服下后,病情渐渐开始好转。
只是残存在他体内的毒素仍在,眼下不发还好,一旦发作起来,恐怕还会危及生命。
一个年轻的僧人亦步亦趋跟在姜曜身边。
僧人声音温和:“殿下莫要担心。白马寺有僧人西渡,游历西边诸国,他一行人会在传经的路上,顺路帮殿下寻找蛊毒的解药,如若找到,必定带回长安。”
姜曜与那年轻的僧人轻声交谈。
没过多久,远方传来脚步声,二人寻声望去,见一女子从长廊边上绕来,身旁紧跟不舍两个东宫的侍卫。
侍卫抱拳禀报:“殿下,公主求见。”
安阳公主走来,给姜曜行了个礼,“皇兄。”
姜曜问:“何事?”
安阳公主偷偷瞄他一眼,挪动步子,似乎很是惧怕姜曜,声音都小了一半。
“皇兄,今日我来是和柔贞道歉的。”
担心姜曜要将自己赶出去,安阳公主赶紧道:“此事错都在我,我昨晚想了一夜,知晓自己不该向母后告发她藏在东宫。之前她给我替嫁,我其实也是很感激她,我想与她道歉!”
姜曜平静道:“她人已经走了。”
安阳公主木然:“走了,去哪里了?”
姜曜不搭理她,与身侧僧人一道往外走。
安阳公主小跑,跟上姜曜,仰起头道:“皇兄,你是不是怕出事,所以将柔贞提前送出宫护着去了?”
两个男子的步伐大,安阳公主拎着裙裾走也跟不上他们,显得十分狼狈,再看姜曜不回自己,也丝毫也不体谅自己,委屈得不得了。
“皇兄,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护着柔贞?我难道不是你妹妹吗?”
姜曜侧过脸看她:“你有柔贞听话吗?”
安阳公主话噎在喉咙里,立马闭嘴。
此言一落,一声极其轻的笑声传来,安阳公主朝声音看去,见笑声出自一个僧人,生得秀美,不由轻轻一愣。
姜曜道:“父皇千秋节到了,后日典礼之上,莫要出差错。”
安阳公主“嗯”了一声,原先这么个场合,皇帝只会让姜吟玉陪伴在侧,如今姜吟玉不在,这事便头一回落到了安阳公主身上。
姜曜说完这话,侧身对身侧的僧人道:“我还有事,过几日再召你入宫讲经。”
那僧人双手合十,唇角带笑,道:“殿下去忙吧。”
他走后,安阳公主的目光轻轻落在那僧人身上,打量了片刻,柔声道:“你是入宫来讲经文的吗?”
僧人做了个礼。
安阳公主拢了拢衣裙上的披帛,浅浅一笑道:“那也来给我讲一讲吧。”
僧人道“可以”,跟随在后,走出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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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寿辰,万民同贺。两日之后千秋节,傍晚时分。
长安城游人如织,天空绽开烟火,火树银花好似不夜天。
姜吟玉头戴珠玉幕离,从一处客栈的二楼缓缓走下楼梯,陈琦已经在外边等着她。
二人一碰面,陈琦便压低声音,凑近道:“公主,咱们往人多的地方走,小心被人跟上。”
姜吟玉压低幕离,问:“有人跟踪你?”
二人混入乌泱泱的人潮,陈琦护在她周身,道:“从昨日起,奴婢家门前就有人跟着,奴婢猜测是太子殿下的人。”
姜吟玉轻吸一口气,“我这两日住在客栈,没与你见面,那人应该没当发现不了我。”
陈琦“嗯”了一声,“奴婢来时,已经把那暗卫给甩开,宫里的一切也已经部署好。”
姜吟玉随着他挤入人群,透过薄薄的幕离,看着周围的景象。
街上金翠闪耀,罗衣飘香,望之如绣云,恍若仙境。
姜吟玉心跳得极其快,在人潮中辨别方向,紧接着远方传来阵阵的马蹄声。
“开道,开道——”
有骑兵握着旌旗,策马奔来,行人被侍卫赶着,退到道路两侧。
“天子出行,速速避让!”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跪了下去,姜吟玉也跟随众人跪伏在地。
天子出行的仪仗巍焕,前后有皇室伴驾,华盖马车,绵延几百丈远,一眼望不到头。
礼车上回荡管弦之声,凤箫声张,丝竹歌吹。
风吹起姜吟玉幕离的一角,她抬起眼,恰巧就看见天子的马车走过,他也刚好看见车里,天子那雍容的侧颜。
身侧传来百姓的低语声:“今年坐在天子身边的是谁?”
“安阳公主。除了柔贞公主,天子最疼爱的似乎就是这位公主了。”
“柔贞公主死时被猎狗咬得面目全非,当真是可怜啊,也才去世没多久……”
百姓窃窃的议论声飘入耳中,姜吟玉低下了头,不知过了多久,圣驾终于远去,她随众人站起身来,冷风灌入衣袖。
陈琦询问要不要紧。
姜吟玉轻声道:“无事。”
她也坐在父皇的身边,随他的仪仗出行,接受过百姓的敬仰朝拜,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父皇的女儿,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离开皇宫。
这一刻,姜吟玉心中有一方地方在轰然坍塌,她心猝然绞痛,道:“无事,走吧。”
二人走在人潮里。
天上一朵一朵烟花绽开,平民百姓抬望眼,被光亮普照。黑暗之中,姜吟玉穿行在拥挤的行人间。
陈琦道:“公主,路上行人太多了,得快一点,不然到要耽误时辰了。”
他二人要去的是一处城墙,那里才是地宫的入口。
走了片刻,就要到城墙时,前方又传来喝声。
“让开,让开,有贵人要从高台上下来——”
百姓退到两旁,给那高台走下来的人让路。
姜吟玉与陈琦分开来,抬头见他已经在另一边等着自己,便拎着裙裾,往对面快步奔走。
薄纱模糊眼前视线,她走得太匆忙,没注意到身后侍卫的呵斥声。
“快拦住那个女子!不得冲撞太子!”
雪白的云纱飘动出云水的形态,笼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引得四下行人纷纷侧目。
恍惚间姜吟玉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形一侧,下一刻,风拂起她幕离的一角,露出她湛湛的双目。
自然而然,她也看到了自己撞到的是谁。
姜吟玉心滞了一刻。
她对上姜曜侧身投过来的视线,那双长眸灿然若星,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停留了一刻。
恍如惊鸿一现,薄纱落下,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紧接着,她被陈琦拉入人潮,带着往前狂奔去。
走了几下,姜吟玉停下步子,蓦然回首,恰巧姜曜也看来,二人隔着一重一重的人烟对视。
灯火煌煌中,他一袭华服立在那里,似簪星曳月,一瞬间好似天地间华光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衬得周身人黯然失色。
陈琦在耳畔催促:“公主,快走!”
姜吟玉素手抬起幕离,道:“等等。”
“再晚就来不及了,公主。”
陈琦又在她耳畔催促,姜吟玉依旧回首,望着姜曜。
第25章 强迫
满天华光在这一瞬间静下。
人头攒动,姜曜深陷人潮之中,两侧高台上灯笼里投下来朦朦的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
二人只隔着几十步距离相望,短暂之后,风吹起姜吟玉的帘纱落下,她转身,没有半分犹豫,道:“走!”
她身影融入人海,如同一滴水掉落进浩瀚大海,顷刻便消失不见。
夜幕中,花灯飘浮,如星河飘荡。
而此刻高台之上,还立着一个男子,将方才下方发生的景象一览无余地看入了眼中。
卫燕手搭在城墙上,眉心微皱,询问身侧属下:“刘照,那下面的人是谁?”
刘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人群里有两个逆行的身影,不看还好,一看心中一惊,道:“那男子似乎是陈琦。”
卫燕满目深沉,“陈琦?他今日不是该在宫里的吗?怎么出来了。”
陈琦是卫燕身边的宦官,平素极其得卫燕信任,被给予了不少的权力,只是近来陈琦时常往东宫跑,卫燕对他起了很大的疑心。
卫燕目光微动,又问:“那跟在他身边的女子,你可见过?”
隔得有些远了,刘照看不清楚,只依稀可辨那戴着幕离的女子,白纱覆盖下的身形轻盈曼妙,翩若惊鸿。
晚风柔柔拂过,吹动轻纱摇动,那美人的容颜呼之欲出。
刘照道:“属下不知。”
卫燕沉默了半晌,忽然侧开身子,大步走下台阶。
刘照迟一刻跟上,“君侯!”
靠近城墙的地方,一惯人烟稀少。
姜吟玉和陈琦往一处城墙走去,陈琦在前头带路,绕过一个弯,准备进去时,身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是长矛撞击地面发出的响声。
“前面什么人,站住!”
姜吟玉脊背一僵,陈琦转过来,自己迎上去,笑道:“各位侍卫小哥,我是陈琦,卫侯的贴身内侍。”
“内侍?”
这道低沉的声音一出,一排堵住路的侍卫齐齐后退,但见一个身形高大男子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卫侯,卫燕!
卫燕道:“本侯最近时常怀疑身边有人与东宫接应,传递消息,陈琦你似乎经常往皇宫东边跑?”
陈琦闻言微愣,旋即作礼回道:“东宫靠近后山,此前是君侯您应允奴婢,可以在后山走动,为您查找柔贞公主踪迹的。”
卫燕没听他说这话,目光移向他身后立着的一道倩影,喉结微微滚动:“那女子是谁?”
陈琦侧过脸看姜吟玉一眼,恭敬回道:“是奴婢隔壁家的姑娘,和奴婢自小一块长大,今日和奴婢一起来看花灯的。”
这话一说,四下有侍卫没忍住捂嘴偷笑。
卫燕直盯着那女子,道:“过来。”
见她迟迟不肯动,卫燕又道了一遍:“让你过来,听不懂吗?”
半刻,那女子慢慢挪动步子过去。
卫燕见她如此乖顺,倒也没发作脾气,反而心情愉悦,锐利的眸子盯着那层纱,好像要洞穿看清她的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嫁人了没有?”
姜吟玉听他这语气,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是自己,袖子之下的指尖绞着,犹豫是否开口化解这困境。
陈琦却先一步道:“君侯,她是哑女,貌丑,脸上有烧伤,不能见人,所以日日带着幕离。”
卫燕不太相信,只让那女子再走近些,放缓声音,对她道:“你当真是哑女?把幕离放下来,让本侯看看。你可愿意去君侯府?本侯可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言下之意,是想让这个女子进侯府,做卫燕的妾室。
陈琦诧异:“君侯!”
卫燕继续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然而越看她,越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感觉越发强烈,心底有一些答案呼之欲出。
卫燕忽的就伸出手,去挑她的幕离。
光线照进幕离的一瞬,姜吟玉侧开脸。
卫燕看着眼前人,目光一下僵住,下一瞬,他手上青筋凸起,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姜吟玉!”
卫燕锐利的眸光如鹰隼,掌心紧紧收紧,握着姜吟玉的脖颈,犹如在握一支纤细的花枝。
姜吟玉呼吸困难,与他艰难对望。
陈琦上来拉扯卫燕的手,被卫燕一把推开。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只瞧见卫燕拖拽着一个女子出来,大步流星往外走,那女子万分娇弱,挣扎欲逃,幕离坠落在地,露出的容颜令人屏息。
下一刻,他就被卫燕捆住了手腕,给粗暴塞进马车里。
卫侯如此荒淫无道,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
四下百姓错愕,被侍卫来驱赶,作鸟兽四散开来。
姜吟玉被粗暴地扔进马车里,她跌俯在地,肩膀轻轻地颤抖,膝盖撞到木板,疼得无法起身。
不多时,马车一晃,有人走了进来。
卫燕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尾隐隐抽搐,高挺的鼻梁上狰狞的疤,让他此刻眼神看上去像一把锋利刀。
“起来。”
姜吟玉手撑着木板,缓缓直起腰。
她肤白如雪,乌发如墨,妖冶美丽不似凡物,是那种极易引起人爱怜的容貌。
自然了,也极其能引起男人的施.暴欲。
卫燕一开口,声音就是沙哑无比,“这些日子,你躲在哪里?”
他坐下,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手掌握住她的腰肢。
怀中美人挣扎,卫燕反而搂她更紧,似要将她腰都给掐断了,道:“早在那日婚典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一只手去挑她的下巴,被她侧开脸躲开,不由冷笑,问:“姜吟玉,你之前是躲在东宫的吧?你给姜曜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答应藏着你?”
他的呼吸攀上她的耳垂,如一只伺机待发的虎狼。
姜吟玉头皮发麻,汗毛直竖,接着就感觉,他那只手慢慢扯上她的腰带。
姜吟玉奋力挣脱,被他直接压在车壁上,解她的衣带,将头埋入她颈间。
她咬牙,声音颤抖,祈求:“卫燕,你娶我之前不是说过会好好待我的吗?外面是闹市。”
卫燕声音贴在她耳后,“可以,这里不行,那就去我的府上。”
正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车壁声。
卫燕声音暗哑,不耐问:“何事?”
姜吟玉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趁机去捞滑下肩头的衣衫,被卫燕瞧见动作,一只手压着她的手腕到墙上。
外头人道:“君侯,太子想要见您?”
姜吟玉闻言,扬起声呼救:“皇兄!”
卫燕捂住他的唇,手脚并用,阻止她的起身。
姜吟玉目中水光盈盈,口中呜呜,手搭上一旁的窗户。
卫燕捞开窗帘道:“说本侯有事,现在见不了。”
“君侯,太子的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话音一落,卫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得向姜吟玉。
他伸手去摸自己颈侧,一片血迹。
姜吟玉手上握着一根锋利的簪子,上面一缕血色闪着寒光。
那一刹那的尖锐感,让卫燕疼极,手撑着车壁,大口喘息。
姜吟玉扔下簪子,趁机推开他,捞起衣衫往外走。
没几步,又被卫燕握住脚踝。
她轰然跌倒在地,疼得难以呼吸,爬起来,勉勉强强穿好衣服。
二人拉拉扯扯时,她用肩膀撞开车门,借着惯性,往外跌了出去。
守着马车的侍卫,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大为失色!
姜吟玉衣裙沾满泥土,忍着剧痛起身,往前狂奔。拉赫
她眼里泠泠,浮起一层水雾,长发飘散,衣袍凌乱。
这一幕发生在街上,引得人纷纷看过来。
百姓议论纷纷,姜吟中大步往前奔,忽然视线中出一道男子身影,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然而当跑近了之后,心里的情绪奔溃涌出。
天子的圣驾就在附近,皇后与安阳公主坐于一只翟车上,听到远处骚乱声,转首,恰好看到远处一女子扑入姜曜怀里,韦皇后当时脸色就一变。
安阳公主捂住唇:“母后,我看错了吗?那女子是、是——”
她二人赶紧下马车去。
姜吟玉踮着脚,双手环绕住姜曜的脖颈,透过他的肩膀,与走过来的韦皇后视线撞上,又将脸埋入了姜曜肩膀间,抱他抱得更紧。
她努力维持声音不那么的颤抖,“皇兄,带我回宫去。”
而在她背后,那华盖马车上,一男子走了下来,颈侧一片赤红。
卫燕顶着着众人的目光,走过来,道:“还请太子将人交给本侯。”
姜曜冷冷看她一眼,接过身边宦官递来的一件白狐毛大氅,“哗啦”散开,披到姜吟玉身上,盖住她瑟缩的身子。
姜吟玉脸颊藏在狐毛之中,怯怯地看他一眼。
姜曜道:“走吧。”
见这二人离开,卫燕跟上来要制止,被太子的人马拦住,两方当即起了冲突,剑拔弩张,对峙不下。
天子千秋节当晚发生的冲突摩擦,不出一个时辰,便传了宫城。
街上那么多行人,都瞧见了卫侯与太子的争执。
这事传出去,不知怎的,竟演变成了二人为了一个女子反目。
至于这个女子是谁,倒是众说纷纭。
东宫之中。
珊瑚灯座上的灯笼透出昏暗的光,湖青色床帷卷起,床榻之上,姜吟玉蜷缩在角落边,柔软的长发散在身边,双目绯红,玉足赤.裸,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双目虚浮地看着地面,许久听到脚步声走近。
姜曜走到榻边坐下,没有提姜吟玉之前不告而别一事,只从曹公公手里接过一碗姜茶,递给姜吟玉。
姜吟玉没有接,将头搁在膝盖上。
姜曜道:“这里是东宫,不会有人进来伤你。”
见她不为所动,姜曜唤她:“柔贞,过来。”
姜吟玉闭了闭眼,这才直起腰,慢慢地膝行至他身侧。
然后,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肩膀上。
一旁的曹公公和吴怀,欲说些什么,但见太子也没流露出异态,倒也不敢插嘴。
姜曜垂下眼,看到她的长睫,问:“今晚发生的事,与我说说。”
姜吟玉眉心蹙起,似乎很不愿回忆。
好一会,姜吟玉才低声道:“我在街上遇到了卫燕,他认出我,将我掳上车,言语羞辱我,想要强迫我……”
一边的吴怀听着倒吸一口气。
姜曜沉默了一刻,问:“他对你做到哪一步了?”
姜吟玉双目空空,哽咽的声线响起。
“他脱我的衣物,扯我的腰带,上来就要抱我,他的手碰我脸,拂过我的肩颈……”
姜吟玉倾身,跪坐在姜曜面前,忽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右侧的肩膀。
那里肌肤如玉一般光洁,却沾染上了几抹刺眼的红痕,映入姜曜的眼底。
一旁的吴怀和曹公公顿觉失礼,低下头不敢看。
姜吟玉则握着姜曜的手,让他抚摸上自己的脸,然后向下,一点点,滑过自己的脖颈,慢慢落在右肩上。
“皇兄,他就是这样抚摸我的。”
姜曜修长的手,轻轻动了动,激起姜吟玉颈侧一片战栗。
姜吟玉凑到他面前,忍着泪珠:“不止如此,他还摸我的手腕,握我的脚踝……他想要吻我的颈侧,我趁着他不备,用一根簪子刺中他……”
殿中一片沉寂,无人开口说话,半晌后,姜曜道:“我知晓了。”
姜曜抬起头,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道:“柔贞,你先歇息,等睡醒后,再和我说其他的事。”
姜吟玉不动,姜曜便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姜吟玉听到雨声,转目看向窗户,道:“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姜曜回道:“是下了,不过很小。快到深秋,这个时节下雨很少会打雷。”
姜吟玉这才慢慢地卧下,将头枕在枕头之上。
她卧着的是姜曜的床榻,姜曜替她掖好被子,看着她入眠。
少女柔密长发散开,似云瀑一般垂下,双目轻轻地阖上。
雨声淅淅沥沥地下着,满殿幽静。
姜曜转身才准备离开,一只手伸出,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姜吟玉坐起来道:“你不要走,你走了,我睡不着。”
姜曜重新回到榻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拢住她,姜吟玉便顺势抱住他的腰。
“我不走。”
姜曜知她害怕,唤吴怀来,叮嘱几句。
不多时,吴怀端着一碗褐色的汤汁上来。
姜曜声音温柔:“喝点宁神的茶再睡。”
姜吟玉不是很想喝,但面的姜曜灼灼的眼神,还是接过,一口一口饮下,之后再次卧进他的被褥之中。
片刻之后,姜曜低声唤她:“柔贞?”
少女枕在枕头上,没有回应,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姜曜又唤了几遍,见她没有醒来,慢慢站起来。
他立在榻边,久久地看着她,要离开时半弯下腰,指尖触上少女的肌肤,目光温柔缱绻,仿佛触碰的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宝器。
姜曜眸底慢慢转暗,替她掖好被角,退出室去。
是夜,暴雨如注。
雨打落叶,竹林狂风中摇晃。
风灌入窗户,吹开窗户左右摇晃。
吴怀守夜,从睡梦中醒来,不由心惊肉跳,见太子坐在案边,正在擦拭手上的一柄长剑。
森然的光,倒映着他的眉目。
姜曜气质一惯是君子如玉,如皎洁圣山雪,苍穹之朗月,然而此刻,却散发出一些肆无忌惮来,周身阴沉,面容透着诡异的沉寂,让人琢磨不透。
姜曜起身,将宝剑送入剑鞘,玄色长袍,玉革束腰,身量高而颀秀,大步往外走去。
吴怀胆战心悚,反应过来,走过去问。
“殿下,这么晚了,您是要出去吗?”
殿门打开,“哗啦啦”雨水从檐角飞泻而下,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姜曜立在雨幕后,眺望着远方,
他眼里一片晦暗,声音格外的低柔:“孤去杀一个人。”
“天亮柔贞醒来之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黑化进度条(30/100)
【等卫燕第一个未婚夫死了,下一个男配也可以出场了,第二个男配戏份没卫燕这么多,但是能够直接让太子黑化进度飙到90/100】
第26章 血色
雨夜,君侯府。
夜深人静时分,有一侍卫弯腰走进内院,双手奉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卫燕本已入睡,这会被外面敲门声吵醒,披着一身单薄的外衫下榻,坐到窗边。
那侍卫进来后,道:“君侯,太子给您送了一柄宝剑。”
卫燕眉心皱起:“什么意思?”
他久久凝望着那柄泛寒光的剑身,忽然明白其中的意味。
太子这是给自己明示,要自己死?
不多时,屋舍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下人禀告说太子拜访君侯府。
卫侯眉心皱起,倒要看看姜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吩咐手下做好埋伏,便让内侍去请太子进来。
姜曜来时,带着一身的水汽。
卫燕看着来人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姜曜的气场与以往不太一样,他嘴角分明是带笑的,那眼神却暗不可测,像是巨大的旋涡,任何人触及到他视线,都会陷入其中。
姜曜随行的侍从呈上来一壶酒,放到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姜曜道:“今晚议事,你我二人且饮酒助兴,小酌一二,如何?”
卫燕神情古怪地盯着那只酒壶,轻哂一声,道:“孤可不敢喝太子的酒,万一掺了什么毒药,喝下去岂非命丧当场?”
经过今夜一事,两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卫燕话直来直去,没耐心再维持面上的友好。
姜曜长眸淡扫酒壶一眼,道:“此酒名叫青灵神,是百年难得的佳酿。这样,酒由你来倒,酒盏也用你这里的,孤和卫侯一起饮,总不会担心出问题了吧?”
卫燕挑了挑眉,凝望那壶酒许久,才一挥袖摆,示意手下,“去拿酒盏来。”
而那随行在太子身侧的随从,看着这一幕,心都跳到了嗓子尖。
这一壶酒确里实是掺了剧毒。
没一会,仆从将两只酒樽拿上来,卫燕不为所动,似在等着姜曜先动。
姜曜便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樽展示给卫燕,卫燕这才收起狐疑的目光,也拿起酒樽,全部饮下,一滴不剩。
那酒味第一口下去,满腔火辣辣,卫燕当即道了一声:“确实是佳酿!”
说罢,他手搭在方几边,身子微倾,道:“太子今夜前来找本侯,到底是为什么事?”
姜曜搁下酒樽,指尖摩挲上面纹路,轻轻勾了唇:“卫侯你暗中结党,偷造军械,罪是谋逆,本就当诛。你今夜碰了孤的妹妹,孤想来亲手了结了你。”
此言一出,卫燕倒吸一口气,未料到对方比自己还直白,低低惊呼呼一声:“太子!”
说完,便见外面接连亮起火把,光照进屋内,
卫燕扭头看向窗外:“你带了兵来?”
姜曜道:“不止,外面还有你的兵,你的手下刘照已经向孤投诚。”
卫燕猛地起身,将酒樽扔碎在地,灯火映照他冷狞的神情,道:“你来我府上擒我有何用,我重兵都囤在京郊外大营,你若敢动本侯一分,那些人马得了消息,立马会来支援本侯!”
姜曜看着他,声音极其轻:“我从关外调了一队轻甲骑兵回来,已将你的军营围住。你的手下刘照今夜是不是不在府上,在你大营里?君侯可知,他已经听命于我了?”
姜曜每说一句,卫燕脸色便更难看一分。
窗外雨水拍打窗柩,冷风吹得烛火一摇一曳、
对峙僵持中,姜曜开口问:“今晚,卫侯是哪只手先碰我妹妹的?”
卫燕嘴角轻轻抽动,“果然你是为姜吟玉来的。”
寝舍的门被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刘照走进来,屋内的雨声也变得更大了。
卫燕眸色一深,示意刘照上前来动手。他对姜曜说已经策反了刘照的话,分毫不信。
刘照却侧开眼,不与他对视,走到姜曜身边停下,接着抽出那柄案几上太子送来的长剑,将森然的剑尖对准的卫燕。
这一幕刺疼了卫燕的眼睛,他缓了片刻,轻蔑嗤笑,“刘照,看不出来,你居然动了反心。”
刘照道:“君侯,您的大势已去,西郊大营早已投靠太子。到底跟着谁才有出路,那些官兵武将自然看得明白。我都没怎么劝,他们很快做出了选择。”
卫燕怎会相信,只厉声道:“难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可说着说着,卫燕面色僵住,额角青筋跳动。
下一刻他“噗”的一声,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空气里血腥味弥漫,潮湿、咸腻。
卫燕身躯不稳,扶着案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壶酒,道:“那里面下了毒?那你为何……”
当着卫燕面,姜曜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卫燕不知道的是,这酒里的药,对于他来说是致命,但对于姜曜体内原本就残存的毒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且姜曜来之前,就服用了解药。
而卫燕势力权倾朝野,然而姜曜的眼线早就已经埋伏其中,策反刘照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至于卫燕死后,他的人会如何反抗,那也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姜曜自然有对策镇压。
卫燕冷汗涔涔滑落,忍着剧痛,往外走去。
可旋即,胸膛上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直不起身来。
卫燕高大的身躯轰地倒在门侧,唇微张,低头看到一柄寒剑刺入了胸膛。
他顺着那剑端看去,看到握着剑柄的是一只骨肉均匀的手,纤长冷白,剑刃一如那持剑的人薄且锋。
姜曜拔出剑,轻轻一扔,剑便被抛入了刘照的怀里。
卫燕蜷缩在门边,忽然发力起身,捂着心胸,嘶哑着声音朝外面喊道:“为我取下太子的项上人头!”
前方院门打开,有卫燕的旧部带兵冲来。
卫燕趁着刘照不备,踉踉跄跄走入雨中,被围上来的旧部被护送着往外走。
君侯府上,两方人马厮杀,杀声震天,火光照亮黑夜。
“给我弓箭。”姜曜对身侧人道。
有雕弓送上来,众人只见太子搭弓,一身玄袍,衣角被风吹得猎猎,“嗖”的一声,还没看清他松开双指的动作,那枚长剑已脱弓飞出,直直前飞去。
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左膝盖!
血色飞扬,雨水飞溅!
卫燕单膝跪在地上。
姜曜便继续搭弓,射出第二箭,这次直接刺入卫燕的后背!
卫燕的旧部见卫燕无力倒地,赶紧上前扶住,争相将他送出去,等回过神,已是乱了手脚,如无头苍蝇。
姜曜大步走下台阶,对身侧亲卫道:“这里交给你。”
“那卫侯……”
姜曜道:“放心,他已深中剧毒,活不了多久。”
听罢,那亲卫点头,拔剑,指着漆黑的夜幕,道:“杀!”
君侯府上方回荡着阵阵杀声,血流成河。
据长安城百姓所说,那一日清晨天未亮,街道上便又官兵来来往往,兵戈相接声不绝,各家各户被要求锁着门躲在屋内,但凡出现在街道上的,皆杀无赦。
厮杀声和叫喊声,一直持续到天亮声才停下。
等百姓推开门出去,便发现街上空无一人,一眼望去,便是烟气漫漫,有尸首成堆。
彼时众人才后知后觉,昨夜发生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决定了这个王朝未来的走向。
**
姜曜回到东宫时,雨势渐小,天还没亮。
他走在长廊上,一身都是夜色,手接了捧雨水,洗净身上血迹,确保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了,才进入大殿。
铜炭火盆里正烧着细炭,将屋子里的寒意全都驱散。
姜曜走到榻边坐下,看着床上的熟睡的少女。
她睡得极其深,浓密的长发散了一枕头,有一绺搭上了唇角,右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垂在脸颊一侧,
姜曜伸出指尖,帮她把唇角的那一缕发丝拨开,又她的将手回到身侧,替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环视这间大殿。
屋子因为她的到来,多了许多的生活气。
姜曜一低头,就看到她随手解下,放在床案几上的几根发簪。
他手轻搭上去,一一划过那些簪身,脑海中浮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来。
有一次,姜吟玉跑到他面前来,闹着要他帮她簪头发,那个时候姜曜正在学舍听太师的讲学。
姜曜让她先回去,说这里还有外人在。
太师也赶紧让宫人把公主抱走。
四五岁的小姑娘扭捏,不肯走,就赖着他,道:“你帮我簪头发,我很乖,就想在你身边。太师说的东西我也能听懂,我不比哥哥你笨的。”
姜曜被缠得没办法,答应让她留下来,还随手抓了两个揪揪,帮她梳好了头发。
只不过姜吟玉听了一会,就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那日最后,是姜曜一边揽着她,一边习字。
想到那些过往,姜曜唇角微勾,指尖轻轻地抚了抚簪身。
他衣袍潮湿,后背上的鞭痕作痛,准备出去换一件衣服。
这个时候,床榻间响起窸窣动静。
姜曜转过头,见床上的姜吟玉已经睁开眼,她唤道:“哥哥?”
姜曜露出浅笑,到榻边坐下,如此模样,与在卫侯府上冷漠阴沉的样子判若两人。
姜曜问:“好点了吗?”
姜吟玉拥被坐起,目光游离,看着他片刻,道:“还有一些恍惚,脑子昏昏沉沉的。”
姜曜道:“那便再睡一会,我在旁边护着你。”
姜吟玉摇摇头,眉心轻拢:“你是不是一夜未睡都在陪我?”
姜曜笑了笑,自然是没回这话,忽想起一事,起身至外间拿了一物回来,道:“前几日答应你,说游猎回来,给你带一件礼物,那一晚你离开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给你。”
姜曜从一只妆奁盒子里,拿出一对明月珍珠耳珰。
那对耳珰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姜吟玉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好像被触碰了一下。
此刻她便更意识到,此前的不告而别有多么不应该。
少女倾身,被子从身上滑落,慢慢跪坐到他身侧,仰起头,眼里有波光流动,道:“可是我没有耳洞。”
姜曜道:“无事,你先下榻。”
姜吟玉照做,坐到铜镜前,可她没料想姜曜会直接出去,要了一根银针来。
他坐到她身侧,指尖拢住她耳垂,那冰凉的温度激得她浑身颤栗。
她从镜子中,看到他手上那根针尖反射锐利的寒光,下意识想要逃脱,可被他一只手臂环绕住脖颈,桎梏住,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对她道:“别乱动。”
姜吟玉耳畔全是他的热息,头微微向一侧倒去,心生胆怯,指尖搭上她的手背。
忽然间,锐痛传来。
她唇瓣溢出“啊”的一声,眼底有泪光,抬起头来,看到铜镜里,自己的雪白耳垂上,迅速凝聚出一滴赤红的血珠。
姜吟玉转过头来,盈盈看向他,哽咽道:“我疼。”
姜曜目光始终低垂,指腹搭上她耳朵,慢慢帮她拭去血珠。
姜吟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耳洞是这样穿来的,此刻耳朵一侧贴着他冰冷的指尖,一侧是才从烛光上划过炙热的银针,两个极端的温度对比,让她全身一颤,好似在遭受什么极其残忍的酷刑。
他侧开身,声音拂过她耳畔,道:“才穿了一个耳洞,你就疼成这样?”
姜吟玉含泪,强硬道:“那就不穿了,我从小就怕疼,阿姆要给我穿,我都不让,哭了好久。”
姜吟玉说着说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姜曜直接将耳珰挂上她的右耳,疼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转过眸子,看向镜子中的少女,见自己雪白耳垂上又有血丝渗透出来,一滴殷红血珠顺着滑落,滴答溅在珍珠上。
那只耳珰空灵清透,下坠着三道珍珠。
姜曜手从耳珰上拿开,看了会道:“很好看。”
他让她坐到另一侧,要帮她穿左耳的耳洞。姜吟玉轻抿唇瓣,心生退却之意,询问他能否只穿一边。
姜曜问:“你觉得能只穿一边吗?”
自然是不能。
他指尖贴过来,姜吟玉有些害怕,在那根银针就要刺入她肌肤时,听他问道:“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姜吟玉在铜镜里与他对视,被他滚烫的视线看得心口发烫。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睫颤抖,目光变得慌乱,也不知是在害怕那根即将到来的针,还是在害怕他。
半晌,她终于颤声道:“有。我错了,不该没有和皇兄说一声,就离开东宫,让皇兄你担心。”
她看到镜子里,他那双眸子弧度温柔,眼尾风流,里面却如深海一般,藏着看不透的波澜。
在她倍感煎熬时,耳畔终于传来他轻轻“嗯”的一声。
下一瞬,姜吟玉耳垂被刺穿,鲜血流出,落到他掌心中。她疼得身子前倾,眼中掉下几滴清泪。
姜曜却已经帮他把珍珠耳珰戴好。
那火辣辣的刺疼,让姜吟玉下意识去解耳珰,被姜曜的声音提醒道:“一时半刻不要解下来,不然耳洞合上了,还要帮你再打一回。”
姜吟玉手悬在空中,指尖展开又蜷缩起。
姜曜看着她,问:“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姜吟玉知道他这样说的原因,也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
更知道,他是在借着穿耳洞一事,来惩戒自己。
所以她低垂着乌发,好半天,张开复述道:“知道,哥哥是在告诫我,要乖乖待在东宫,不许再随便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穿耳洞这个梗很久啦。
第27章 流言
晴阳透过窗纸,朦朦照进来一束,姜吟玉面容迎着光亮,如冬日晴雪一般纯净。
那只明月珍珠耳珰,摇曳生姿,轻贴在她颈侧。
她姿态安静乖顺,诚恳地和他道歉,似被他欺负,受了委屈一般。
姜曜伸出手,替她将碎发理到耳后,柔了语气:“没有训诫你的意思,只是让你听话一点,乖一点。”
少女点点头,耳珰轻动,垂落到他手背上。
姜曜揉了揉她耳廓,道:“卫燕已经伏法,你可放心,不会有人再来威胁你的安全。”
姜吟玉睁大眼睛:“真的吗?
姜曜背脊上伤痕发作,起身笑道:“天亮了,你再休息休息,我出去换药。”
姜吟玉哪里还能睡得着,提起裙裾,赤足出去追上他,询问前因后果。
**
昨夜下了一场雨,将皇城上下荡涤得一干二净。
翌日一早,卫侯府遇袭一事,便震惊了朝野。
听闻昨夜,君侯府上遭人偷袭,火光弥漫,卫侯在厮杀中不慎中箭,身中剧毒,如今躺在床榻上,瘫软成一团,起都起不来。
不过据说也快不行了,奄奄一息,全靠药汁吊着最后一口气。
今日朝堂上,那道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阴影一下消失,大臣们直起腰杆,一扫以往萎靡之气,神清气爽地交谈。
不过,卫侯府遇袭一说,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实在经不起推敲。自问想想,天底下真有人敢去卫侯府干这等不要命之事?
众臣当然清楚,这只是对外的说辞,真正的内情,显然是卫侯触犯皇家,被上面人动刀子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皇家势力逐渐衰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疲软萎蔫之躯,居然也能将势滔天的卫侯一党给镇压了。
至于谁有这个能力做到,众人心里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东宫。
太子身体已经好转,近来常召手下臣子密切议事,除了他还能是谁?
今日卫侯一党,大多数都没有上朝,听说都赶往君侯府,去见卫侯最后一面了。
据后来的内侍说,卫侯这一日全身绞痛,身流血水,好似遭受凌迟之刑,最后时刻,急召心腹手下见面,商讨身后之事。
卫燕犹如困兽做最后的挣扎,临终前将手上兵权交付给一大将,千叮嘱万嘱咐,务必要杀死姜太子。
他道:以眼下境况,既然无法直接逼宫,那便起兵造反,还能让千疮百孔的大昭,再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
卫燕起势于北方,手下大部分势力也聚拢北方。如卫燕所料,他身死后不久,那群兵马爆发起义。
不想,朝廷早有准备,不惜代价从边关调来几员大将,连夜赶路,以雷霆之钧镇压。
其中,还有河西的兰家。
兰家家主,也就是柔贞公主的舅父,得知公主惨死卫燕之手,悲痛不已,甚至没有得到朝廷调遣的命令,便自发带了几千兵马,前去手刃了那卫侯的残兵败将,一路凶猛强悍,势如破竹。
卫侯一党曾经如附骨之疽,如今被刮骨疗毒一般狠狠剔除。
前前后后,历时也不过半个月。
众人才惊觉,原来太子早就听到了风声,做好万全的准备。
自此,太子重归朝堂。而朝廷上下,人心皆尊崇之。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秋意已经极其深了,林树金黄,如浮翠流丹。
这期间,姜吟玉又在东宫藏了小半个月。
她一直在想方法去地宫,却因上次逃跑一事,身边被姜曜安插了许多暗卫,不给她一人独处的机会。
今日秋光温暖,金光照射进来。
姜吟玉趴伏在半掩的窗户边,长发垂腰,眺望枫林尽染的后山。
姜曜午后忙完内务,回到东宫,就看她趴在那里发愣,略带清愁的目光看着窗外,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他走过去,对她道:“去换一身衣裙。”
姜吟玉疑惑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穿着,也没任何不妥,不解地问:“为何?”
姜曜替她拾起掉地毯上的书册,道:“今晚宫中有晚宴,随我一同参加。”
姜吟玉起来,赤足立在他面前,“我也去?”
姜曜将书册放到书架上,道:“答应你的,我已做到。卫侯既然已经除去,你总不能一直待在东宫,对不对?”
他今日心情尚可,说话时,带着三分笑意,声音温柔含情。
姜吟玉藏在东宫的这段时日,和他关系慢慢变得亲密,好像又回到了二人小时候兄妹相处的样子。
当然,姜吟玉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撒娇,她如今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一直提醒自己,勿要再将太子当作皇兄,可心中对他兄长般的孺慕之情仍然存留,一时也无法完全摒去。
姜吟玉问:“父皇对外声称我已逝世,此时我再出现,岂非令人惊悚?”
姜曜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今日宫宴之上,你就跟随在我身边,无人敢议论你半分。”
姜吟玉流露几分迟疑:“可我逃婚一事,闹得满城皆知……”
姜曜打断道:“你是天子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我的妹妹,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必管,时日一长,自会散去。”
姜吟玉仰起头,神态婉柔:“那你呢?若我完完好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你在东宫藏着我的事,不也会被外人知晓?到时候外面会如何说你?”
姜曜道:“我不在意。”
姜曜说罢,喊来吴怀,让他去告知天子,说柔贞公主就在东宫。
吴怀领命,跑出去办。
“不可!”姜吟玉出声制止。
二人齐齐扭头看向她。
姜吟玉垂在广袖中的手攥紧,她一时还不知怎么面对皇帝,更不知怎样面对自己的身世。
此刻觉得,未必一定要恢复公主的身份。
姜曜暂时没让吴怀出去,只让人捧进来公主的华服。
这一套绣海棠花的绮罗红裙,一送上来就耀眼夺目,刺得人无法移开眼睛,阳光下看,仿佛裙面上有金沙流淌过。
姜吟玉手放上去,感受光滑的缎面,听姜曜道:“你住在东宫,行事有诸多不便,只要恢复公主的身份,便能自由走动。你若实在不舍,日后想要来东宫,便随便来看我,侍卫不会拦着你。”
他说这么多,可似乎也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姜吟玉乖巧地点了下头,旋即想到,这样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她总要去见母妃,若当了公主,行事更加方便,也更容易接近后山。
倘若那地宫里囚着的女人,真是她的母妃,那她定要想办法将母妃救出来。
公主的身份,比藏在东宫当个见不得人的侍女,不知好了多少倍。
姜吟玉微笑应下:“我和你去赴宴。”
夜色初升,月华如练。
入了傍晚不久,姜吟玉换好衣裙,梳妆整齐,随姜曜一起走出东宫。
与此同时,筵席之上,交头接耳寒暄声不断,沸沸扬扬溢满宫殿。
今日宫中设席,宴请了文武百官。不光如此,皇室贵族、世家名门,连诸多女眷也都出席。
除掉卫侯这一大患,皇帝无疑龙心大悦啊!
所以今日的酒席,奢靡更甚从前。
但见舞姬乐舞,胡女翩跹,有编钟敲响,丝竹声声,恢宏而奢华。
四周喧闹的声中,议论最多的自然是卫侯。
卫侯中毒不治身亡,尸身被扔入豹房,下场惨烈。
谁见了不说一句罪有应得?
昔日柔贞公主,何其端庄柔美,却也惨遭此奸贼的毒手,被他豢养的猎狗活活咬死。
公主红颜薄命,卫贼死有余辜!
说着说着,众人又不免谈论到了,前些日子,圣上的千秋节,卫燕与太子起了争执,两方人马当街对峙。
而这背后,似乎是为一个女人?
有百姓瞧见那女子的惊鸿一面,说是貌赛西施,神女转世,可究竟样貌如何,不得人而知,传得神乎其神。
不过想来既然是能让太子动心的佳人,必定不是俗物。
卫侯已死,如此绝色女子,定要被太子收入囊中了。
这么多年来,众人头一回听到有关太子的风花雪月情.事,不免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于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到——”
众宾客起身相迎,翘首以看。
有刚听说太子心有所属的贵女,这会还难以消化情绪,忍着酸涩慌张起身。
然而众宾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来人。
外殿好似陷入沉寂。
皇帝皱眉,挥了挥袖子,正要遣宦官出去查看,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似撞见了邪祟,颤颤巍巍地道:
“柔贞公主到——”
刹那间,满堂神色俱变!
第28章 物色
全场哗然,一时间目光齐齐投向殿门口。
一阵玉佩碰撞的清脆声,先迈进来的是一道男子的身影。
太子姜曜今日一身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灯盏淡淡的烛火,衬得他眉眼若山水,神清骨秀。
甫一出场,便惊动四座。
而跟随在他身后,款款走进来的一道倩影,无疑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女无疑是美丽的,红裙翩跹,走动间裙摆泥金,脖颈线条流畅,向下延伸进衣襟之中,肌肤白皙,如耀眼的碎星。
这世间最吸引人的美,便是灵动的美。此刻她亦步亦趋,跟随在身侧男子身侧,恰似那夏日枝头红润的樱桃,洋溢着灵动青春气息,让人屏住呼吸,简直无法将目光从她明丽的面容上移开一丝一毫。
满殿沉寂,这一刻,好似在等着他二人入座。
太子停在玉阶之下,朝上座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少女声音清婉如玉,也响起道:“儿臣柔贞,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殿内人脸上错愕惊慌,神态皆不相同——
韦皇后脸色难看至极,侧开脸去;安阳公主装模作样,心虚咳嗽一声;至于皇帝,他只比众人提前一刻钟得知此事,情绪激动,从宝座上走下来。
皇帝下了台阶,一把拢住姜吟玉的手,唤道:“阿吟,快让父皇看看!”
皇帝一边打量小女儿,另一只手揽住太子往前走去。
众宾客惊悚不已,整个大殿无人说话。
过了好半天,奏乐声响起,冷滞的气氛才慢慢退去。
此刻,众人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柔贞公主并未过世。
那此前公主躲哪里去了?
被猎狗咬死的尸身又是谁的?
议论声纷纷,谁都能猜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公主逃婚失踪藏了这么久,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帮忙掩盖踪迹。
这偌大的宫廷,谁能有本事,将公主藏着掖着?
翻来覆去想想,符合的人选,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却说太子是储君,本该坐到左下首,与众臣子一边,今日不知何缘由,却坐到了右边去,和柔贞公主的位置相临。
当时就有人往太子身上猜,却又觉得太子不会插手管这事。
酒宴开席,侍女端着美酒佳肴,从两侧进入,将佳肴送上桌。
皇帝坐于上首,道了几句场面话,下方宾客笑着应下,高诵天子圣明万岁。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便招了太子和公主到身边来说话。
这殿中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说是用膳,目光却偷偷往上头瞄去。
坐在贵族里的永怀长公主,也就是天子的胞姐,微微侧过身,让后桌的魏妤坐到自己身边来。
永怀长公主驸马是魏家人,她与魏家关系极其密切。
她主压低声音,对魏妤道:“瞧见柔贞公主了吗?”
魏妤的目光从姜吟玉进来后,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点了点头,道:“舅母,怎么了?”
永怀长公主道:“若你能成为太子妃,那柔贞公主站的位置,便是你日后的位置。想想能被皇帝当着面接待,接受下方人的敬仰目光,多风光啊,是不是?”
魏妤啜了口果酒,道:“可……”
“可你并不得太子的欢心,”永怀长公主撇了撇嘴角,替她道,“太子并无意你做太子妃,所以你只能断了这个心思。不过没关系,你瞧瞧柔贞公主。”
魏妤目光随她的话,锁在姜吟玉身上。
却见姜吟玉踮起脚,和太子交谈,太子俯下面,神色温柔,听她讲话,还帮姜吟玉提了下从肩上滑落的披帛,看得魏妤心微微一抽。
永怀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太子和柔贞从小关系就要好,长大了也极其亲密,倘若柔贞此前一直躲在东宫,是不是就一切说得通了?”
魏妤眉心皱起,脑海中浮起许多画面。
她在东宫的一两回,并没有瞧见过有什么女子躲藏的痕迹。
上一次,她和安阳公主偷溜进去,后来自己直接被侍卫请了出来。
永怀长公主眼里闪过光亮,转过头悠悠道道:“你弟弟,魏家三郎,是不是还没有定亲?”
魏妤一愣,轻声道:“三郎尚在江南游学。”
永怀长公主道:“你虽然无法嫁入东宫,但三郎还可以来娶公主,让他与皇室联姻,岂非更好?”
魏妤诧异。
永怀长公主抚了抚手上的折扇,越想越觉得此事能成,道:“柔贞公主没有母妃,此事与天子商议便可。以她这个情况,天子一定会尽快将她嫁出去。”
一个逃了婚的女子,不管怎么样,品性名声都有损,哪怕容貌再出尘,也不会那么容易挑到好儿郎嫁。
本朝重视官员的家世与能力,世家子娶公主也并非什么自断仕途之事。
柔贞公主是天子最爱的小女儿,又得太子喜爱,若魏家儿郎谁能娶了她,那至少可保魏家几十年仕途顺遂,平安无忧。
永怀长公主从嫁入魏家起,便与魏家捆在一条船上。
她道:“等回去之后,我便让你父亲发信一封,去召魏三郎回京,不过——”
永怀长公主又顿了顿,看向座上首那三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皇帝对姜吟玉的疼爱,是否一如从前,实在不得而知呢。
**
宴席散去后,未央宫内殿里,皇帝将太子和柔贞公主带到面前谈话。
刚刚宴席之上,皇帝碍于那么多双眼睛在,只草草交谈了几句,这会坐下,一把将女儿拉入怀里,紧紧楼住,问道:“这段时日,究竟是怎么过的,快与父皇说说。”
姜吟玉悄声道:“女儿是躲在东宫的。”
说完,便见姜玄视线投向她身后的姜曜。
姜吟玉怕他怪罪,赶紧道:“父皇,此事与皇兄无关,是我非要求他帮我的。”
姜玄心情瞧着不错,道:“父皇怎么会怪他?这事太子做得极好。”
姜吟玉从他怀里抽出身,抬起一双麋鹿般的眼睛,偷偷看他,道:“那父皇你会怪罪我吗?”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紧张地勾住。
皇帝长吸一口气,眉心轻皱,那副神情让姜吟玉不安。
“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做错什么事,逃婚也好,旁的也罢,父皇都是最疼爱你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你当初在婚典上逃婚一举,父皇确实怒极,柔贞,你可知你让父皇颜面尽失,无颜见人。”
他大力拍桌,震得茶碗一跳,怒喝声回荡在大殿里。
姜吟玉当即低下头:“是我的错,父皇。”
姜玄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语气软了许多:“父皇现在回想还是很生气,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听话,不可以再任性,违背我的旨意。这样的事只能发生一次,下一次,父皇绝对不会姑息原谅你,知道吗?”
话语隐隐含着威胁。
姜玄心里有多怕,越看姜吟玉,越觉得她像兰昭仪。
她母女二人,骨子里都有一股执拗的劲。宁愿以最惨烈的方式反抗,也不愿意乖乖去接受现状。
姜玄对这个女儿倾注了太多心血,将她从小养到膝下,亲手抚养长大,不想她变得和兰昭仪一个模样。
他手抻开姜吟玉掌心,揉了揉,道:“没有下一次,知道了吗?”
少女低下眸子,“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皇帝极其满意,挥挥手,让姜吟玉退出殿去。
殿内只剩下皇帝和太子二人。
姜曜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皇帝深沉的目光盯他半晌,问:“此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朕?”
姜曜道:“此前卫燕还未除掉,若将他交出去,柔贞恐怕未必会安全,儿臣不放心。”
皇帝摇摇头:"那你可知父皇这段时日,是如何熬过来的?朕是真以为柔贞离开了,头发都花白了……”
他将自己左侧耳后的白发,拨出来给姜曜看。
姜曜看了一眼,道:“儿臣知错。”
皇帝看他不是很在乎,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道:“你也不能这样!”
他站起身,在姜曜面前来回踱步,过了半天,才停下来。
“人言可畏你知道吗?人言可畏!她是你的妹妹,你作为太子的,包庇她,传出去外面怎么说?”
姜曜指腹摩挲茶盏边缘,道:“知晓。她逃婚的事毕竟不太光彩,我包藏她,便代表整个皇室都包藏他,有损害皇室的威望。”
皇帝道:“早一些时日告诉朕,朕也不必对外放出她去世的消息了。”
归根到底,这事百年之后,会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
姜玄也知道没什么好名声,但对一双儿女,那是给予深爱,并不想被后人指指点点,更舍不得小女儿被人戳脊梁骨。
姜曜语调淡淡:“柔贞的确可怜,儿臣才会对她生出怜惜之情。”
皇帝闻言回身,好似记得以前这兄妹二人关系也没这么好,看来还是拜此事所赐,拉近了他俩的距离。
他叹息一声:“你十四妹,从小就懂事,会乖巧撒娇,谁看了不喜欢她?你能疼惜她,是她的幸事。哪怕万一有一日,朕不在了,有你这个哥哥好好待他,朕也算放心了。”
如若说姜玄最放不下的两件事,一是将王朝糟蹋成这样,留了个烂摊子给儿子,二是女儿还没有安定下来。
皇帝低声道:“你十四妹有时太倔,必须要让她好好听话。朕打算赶紧就将她嫁人了。”
姜曜才拿起茶盏又放下,轻蹙眉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她现在就是小孩子脾性,所以能任性胡闹。等她嫁人后,诞下几个孩子,学会相夫教子,心自然就定下来了。天底下多少妇人不是这样的?”
皇帝问:“怎么,你觉得不妥?”
姜曜轻轻摇头道:“柔贞才和卫燕的婚事中解脱出来,你又要逼她嫁人,岂非促生她的叛逆之心?”
“何况,她还极小,十六七岁,身子骨还没长全,如何就能当母亲?”
皇帝道:“朕也没说立刻就要她嫁人,朕也想将她留在身边。是在和你商量,如何给柔贞选驸马。”
他指尖轻敲桌,情绪激动。
“你做事一向让朕放心,所以朕才让你来,你从现在起,就开始替她物色一个万全的夫君,可以吗?”
说了这么一串话,皇帝有点气喘。
好半天,姜曜也不回话,姜玄着皱起眉。
在姜玄焦灼的目光注视下,姜曜终于喝完最后一口茶,道:“可以。”
“驸马的人选,我亲自来挑。”
作者有话要说:
魏家三郎就是第二个男配哦。
小剧透一下:太子藏娇,不止藏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二次才是真正爆发流言的。很快就写到了。我个人是觉得比杀卫燕那个更刺激。
第29章 母妃
姜吟玉从东宫搬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披香殿。
一回去,侍女都围了上来,双目通红,哭肿了一般。
殿内回荡着抽泣声,连侍奉的宦官也没忍住,掉下几滴泪。
侍女白露道:“外面都说公主您被猎狗给咬死了,可当初奴婢看到那具尸身,就知道不是您。”
姜吟玉坐下,拍拍她们的后背,语调温柔地安慰:“已经没事了。这段日子我一直躲在东宫,没有被卫侯的人捉去。”
侍女们或多或少听说了这事,急忙询问情况。
没一会,外头传来通报,“东宫的吴怀公公来了。”
吴怀这次来,是将姜吟玉落在东宫的衣物首饰送过来,连公主收养的那只小猫都捎带上了。
吴怀恭敬地道:“公主,东西都在这儿了。殿下说,你什么想去东宫,就派人去告知他一声,他都在的。”
姜吟玉笑着道:“多谢。”
吴怀离开后,殿内抽泣声渐渐小了下来。
侍女白露趴在姜吟玉膝盖上,泣涕涟涟:“奴婢原先还以为太子不近人情,不会搭救公主,这下一看,殿下果然心善,待公主极好。”
另一侧侍女绿绮擦泪,说出去给姜吟玉做碟点心。
这些侍女与姜吟玉差不多的年纪,平日里最爱欢笑,姜吟玉也从不拘着她们,与她们一道玩乐,披香殿便常常溢满少女们清脆的笑声。
姜吟玉见她们如此真诚地待自己,眼底发热:“以后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担忧了。”
侍女们哭着,争相上来拥住她。
一直到三更夜,殿内灯火才慢慢熄落。
夜里,姜吟玉卧在榻上,辗转反侧,有些无法入睡。
思来想去,觉得缺些什么,似乎是殿内的气息不太对。
东宫的夜晚,总会点上一味清淡幽雅的燃乾陀罗香,来帮助入眠,披香殿没有这个气息,姜吟玉一时无法适应。
姜吟玉思忖,准备明日去东宫,和皇兄要一味这样的香。
如今卫燕已死,盘桓在她心头的事,只剩下了母妃。
姜吟玉望着月色出神,做好决定,她得尽快弄清楚那地宫里的女子到底是谁。
只是姜吟玉才恢复身份,有一堆事要处理,接下来一连几天,被各种事占据了手头的空闲,应付不暇。
又是姊妹来披香殿找她寒暄;又是尚衣局女官来给她裁量新衣……
约莫过了四五日。
这日午后,天光清朗,姜吟玉终于得空。
她让白露在宫里帮她打掩护,之后悄悄换了一件宫女的衣裳,不声不响进入后山。
一路走密道,很快到地宫。
地宫内比外面冷,寒气让姜吟玉打了一个寒颤。
她提着裙裾,放缓脚步,不发出动静,可踩在密道石块上,还是激起不小的回声。
隧道里点了灯,前路明亮。
她走到上一次去过的地方,在转角处,探出脑袋。
远处两排侍卫,正在巡逻站岗,气度森然。他们背后守着的,正是一间暗殿。
姜吟玉转过身,背贴冰冷墙壁。
她明白,就算自己出去被人发现了,也没多大事。总归她是公主,最多事后被父皇怪罪一二句罢了。
她等了有小半个时辰,那边终于传来的交谈声。
站岗的侍卫开始换班。
不多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往另一边奔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隧道尽头。
姜吟玉挑准时机出来,可往前走了没几步,路尽头绕出来另一队侍卫,两方人直直撞上。
对面领头侍卫,抬起长矛,怒喝道:“什么人!”
姜吟玉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我是陛下派来送东西的侍女。”
那侍卫狐疑道:“陛下派来的?”
他走近了点,看清了姜吟玉的容貌。
但见此侍女样貌平庸,脸上敷了一层厚重的铅粉,有些污腻感,唯独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倒也看得过去。
侍卫目光下移,看到她托盘上的几件绮罗绸裙,手搭上去,来回地摩挲检查。
姜吟玉皱眉,训道:“这是陛下交代给屋里人的衣裙,你怎么能随意碰!”
那侍卫立马缩手,小声道:“是我逾矩了,娘娘的东西,小人不该碰!”
“娘娘”二字一出,姜吟玉眼睫颤了颤,很快镇定下来,道:“那还不给我开门?”
侍卫上前去,往里一推,两扇殿门便在姜吟玉面前敞开了。
姜吟玉又故意拿乔,学着刻薄宫人,睥睨了他一眼,看得那侍卫心虚不已,抱拳作礼。
好半晌,她才捏着架子,款款步入那屋之中。
殿门在身后阖上时,姜吟玉长松一口气。
她抬起眼,扫视这间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案边一道女子紫色的背影。
殿内没有旁人,空空荡荡,只她一人独坐。
姜吟玉走到案边,将手上托盘搁下。
那女子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旧双目空空盯着地面。
墙壁上的一道小小方窗,一缕阳光破窗洒入,照在那女人精致的侧颜上。
姜吟玉侧过首,悄悄去看她,不知不觉心口又浮起奇异的感觉。
那女人喃喃自语:“京城到河西,路到底有多远呢?”
屋内宁静的气氛,被她这幽怨的一声轻叹给打破了。
话语才落,女人转过脸来,两道锐利视线落在姜吟玉身上。
姜吟玉没有慌乱,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用一种初生婴儿的眼光,好奇地打量她。
那女子也在看她,眸光从最初的戒备,慢慢松了下来,染上了一层好奇。
“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极其好听,空灵澄净,仿佛山泉落入深潭里。
“啊,我刚听到了,你是来给我送衣裳的,是不是?”
女子勾起唇浅笑,目光一直停在姜吟玉的面颊上。
姜吟玉笑着点点头,将手上的绸缎递到她面前。
女子手搭上去,摸了摸,目光流连道:“真好看啊。”
兰昭仪的皮肤极其白皙,或许是因为十几年来被囚在屋内,无法走出一步,肌肤白得得好似夏日的烈阳一般,刺眼夺目。脸上更无一道皱纹,看年华也不过三十岁。
姜吟玉低下头,与她耐心地解释这绸缎是什么纱,却感觉女人灼热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追随着自己。
女人靠过来,身上一股似浓郁的兰香,巧笑倩兮:“你眼睛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姜吟玉迟疑,并未回答。
女人眨眼,盯着姜吟玉的面颊,慢慢蹙眉道:“怎么涂了这么厚重的铅粉?过来,我帮你擦掉一点,或许更好看。”
女人眼底灿然若星辰,声音轻轻柔柔。
姜吟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一道声音,在驱使着她答应。
女人带姜吟玉到金盆前,用手绢沾了水,搭上姜吟玉左脸。
潮湿的水拂过姜吟玉的面颊,姜吟玉只觉心也被一股柔柔的水拂过,又感觉到那女子贴过来,气息温和,让她眼睫抖颤。
随着姜吟玉脸上的铅粉被抹去,露出她原本的容貌,那女人愣了一愣。
兰昭仪一笑,眉眼弯弯:“真漂亮啊。你的鼻子挺翘,嘴唇红润,眼睛就像淡淡的琉璃一样。你让我想起我的夫君,他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总会温柔含情地看着我。”
听到这话,姜吟玉心里好像有一道波澜涌起,美目波光流动:“真的吗?”
话还没说完,屋外响起一道女子惊呼。
“有人来见娘娘了?”
门一下从外推开,进来的是一个侍女,手上捧着食盒。
侍卫们不明就里,站在门口问:“怎么了?”
等他们朝屋内看来,看姜吟玉那张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面容,惊讶不已。
他们中人大都未见过归柔贞公主的玉容,一时不知眼前人是谁,可那侍女却如临大敌,赶紧让侍卫上去,将姜吟玉带走。
侍女焦急:“快!将她带出地宫去!”
侍卫们不由分说,上来架这姜吟玉。
姜吟玉挣脱几下,被拖拽着往外走,转过头来,水眸里满是不舍与慌乱。
这一幕让兰昭仪,道:“先放开她!我还有话与她说!”
侍卫停下脚步,遵命。
侍女却催促道:“快带她走!不能让她留下!她见不得娘娘的!再耽搁!小心陛下砍了你们的脑袋!”
兰昭仪问道:“什么人我见不得?”
一个错神,姜吟玉已被拖到了门口,少女眼眶绯红,努力地拽着门边沿,不让自己被拖走,唇瓣微张,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兰昭仪前去前去,一下冲出来侍女和侍卫冲拦着她不许走。
兰昭仪推开他们,看向门口,少女踉跄摔在地,重重的一声,骨头撞到地面,听得兰昭仪心口一颤。
她要奔上去制止,可少女已经被粗暴地拽起来,狠狠地带离殿门口。
走之前,少女仍依依不舍地看向她,里面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
时隔多年再见,那少女的眼神像是一支柔和的箭,瞬间击穿了兰昭仪的心灵。
兰昭仪心口剧痛,指尖颤抖,问:“那孩子是谁啊?”
侍女沉默不作声,走过去,关上殿门。
“哐当”的一声。
兰昭仪如遭一击重锤,耳畔嗡嗡作响。
她猛地奔过去,使劲拽殿门,可那扇门仿佛铁做的一般,岿然不动。
她咬紧牙关,眼泪夺眶而出,朝外吼叫:“开门,放我出去!”
接着便听见铁锁扣上的清脆声。
兰昭仪泪珠蓄在眼眶中,手一下顿在空中。
她单薄的身形僵硬地立着,眼底滑下一行泪。
沉默了片刻,女人身子倚在门上,终于低低哭了起来。
**
姜吟玉被侍卫带去了未央宫。
这会侍卫已经知道姜吟玉的身份,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如何大祸,险些让公主与兰昭仪相认。
他去面见圣上,却被宦官拦着告知,圣上今日不在宫中,去了京郊外的豹房。
侍卫没办法,只能待在外殿,等候圣上的归来。
姜吟玉坐在大殿的圈椅上,看着水磨地砖,听到外殿响起走近的脚步声,闭了闭眼,掉下一滴泪,以为来人是皇帝,哗地起身,火红的裙摆摇动,准备上前去质问他。
等姜吟玉等走近了,才发现来人不是皇帝,而是姜曜。
殿内昏暗,残阳入窗。
她停在他面前,在昏暗中仰望着他,眼角一道泪痕,身形一颤一颤。
姜曜傍晚来未央宫有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姜吟玉,见她的不对劲,低下头,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吟玉收拾好情绪,道:“后山上有一个女人。”
姜曜点头,递给她一只手绢擦泪,问:“那女人怎么了?”
姜吟玉手背拭泪,鼻音浓重:“父皇将她关在那里,不许我见她,我想你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去看看她。”
她拉过他的袖口,“可以吗,哥哥?”
第30章 拥住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黑夜如流水一般摇晃入大殿。
姜吟玉双眸漆黑,似夜空中的星子,泪光点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姜曜安慰道:“一个被关着的女人而已,父皇不让你去见,自有原因,或许是那女人犯下了大错,被关押着,怎么你就为她哭成这样?”
姜吟玉摇摇头,“那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很古怪,那些关押她的人,都喊她娘娘。”
姜曜沉吟了半刻,开口:“父皇的事,我一向不会插手管。”
姜曜能掌大权,得皇帝的信任,靠得不光是自身的能力,更多是行事有分寸,从不会越线。
所以只要不触及底线的事,姜曜从不会插手。
姜吟玉也明白,道:“可若这件事与我有关呢?我只想要知道,后山地宫里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两人距离极其近了,姜吟玉踮起脚,双目熠熠:“带我去看看她,这样才能打消我心中的怀疑。”
她温热的呼吸洒在姜曜的下巴处,姜曜俯下眼,看到的就是姜吟玉湿润的长睫,满是期盼的眼神。
此事对姜曜来说也不是难事,他道:“可以。”
不过是极轻两个字,听在姜吟玉耳中却犹如天籁。
她展露笑容,方要拉着他往外走,听到殿外重重的脚步声。
“可以!什么可以!”
皇帝的声音比他的人先一步达到大殿,带着一丝愠怒。珠帘被掀开,进来一着深棕色龙袍的中年男子。
跟随在皇帝身侧的男子,正是那地宫里的侍卫,贴着皇帝耳朵私语。
姜吟玉一眼,就知道那侍卫在一五一十向皇帝讲述今日发生的事。
姜曜唤姜玄:“父皇。”
姜玄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姜吟玉,开口呵斥道:“你今日午后去了哪里?”
怒吼声刺入姜吟玉耳膜,她心肝一抖。
姜吟玉如实道:“我今日去了后山地宫。”
皇帝走上来,带着泰山压顶的威严,殿内没有点烛光,黑黢黢的夜色,衬得他神情格外扭曲。
“后山!后山是你能去的地方吗?你无事去后山地宫做甚!”
姜吟玉脑海中闪过那地宫里一幕幕,心口酸涩异常,对上他投来的视线,道:“那里的密道都是父皇曾经告诉女儿的,女儿就想上去看一看,难道哪里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不能让我瞧见吗?”
她声颤娇怯,边说几滴泪珠扑簌从眼睫上掉落。
身后的宦官看得都惊呆了,从未见过柔贞公主用这样的语气和皇帝说话,竟然敢出言顶撞?
姜玄一听她这话,心里咯噔一坠,就知晓完了,姜吟玉必定是见着兰昭仪了,才会如此气势汹汹地和自己对峙。
姜玄面冷似冰,对姜曜道:“太子先出去,朕有一些话,要和公主私下谈。”
姜曜微微皱眉,声音温和地问:“这里有什么话,是儿臣不能听的吗?”
皇帝没想与他解释,道:“你先出去!”
少女的声音随之响起:“不要。”
姜玄寻声看去,见姜吟玉握着姜曜的袖口,对着自己道:“我要和皇兄在一块,我不要和父皇待在一个殿内。”
这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姜玄感觉心口一道怒火被点燃直往上窜,冷冷呵道:“柔贞!”
姜吟玉置若罔闻,扭头对姜曜道:“带我走。”
姜玄当即伸出手臂,去拉过姜吟玉手臂。姜吟玉吃痛一声,要挣脱出来。
可男子与女子力量的悬殊巨大,姜吟玉如何抵得过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被狠狠地扼住,差点摔倒。
姜玄双眸寒光锋利,面庞阴沉,俯下脸来道:“去哪里!朕给你取封号叫柔贞,什么意思你不懂吗!就是要你温柔乖顺,听朕的话!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这话说完,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探到了二人面前,将二人拨开。
皇帝抬起视线,不满看向姜曜。
姜曜手拢着姜吟玉的胳膊,将她拨到身侧,挡着皇帝的靠近,平静道:“十四妹以前从未这样过,许是今日真在后山上,冲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本就受了惊吓,父皇再用这样的语气恐吓她,她怎么能冷静下来?”
这番话也确实提醒了姜玄,他看向小女儿,见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顿时一股自责和爱怜之意往姜玄心上涌,脚下迈出一步,朝她伸出双手。
“柔贞,父皇错了,不该对你发怒,到父皇身边来。”
姜吟玉摇头,躲避着他,好像姜玄是什么可怕的豺狼虎豹。
姜玄站直腰,不理解,自己都放低姿态成这样了,她怎么还不会学着顺台阶下?
随后便见女儿侧过身,仰头对她的皇兄,梨花带雨地道:“快带我离开。”
姜曜转过头,对皇帝道:“柔贞现在听不进去话。儿臣先带她回去,将她情绪安抚好了再说。”
他说完这话,顿了顿,神色间夹杂着一丝不满,“有时候父皇得控制一下脾气,刚刚那些话,儿臣听着都觉得刺耳不舒服,何况是柔贞?”
皇帝点点头,长吁一口浊气,似是同意。
他迈开一步,走向姜吟玉,便见姜吟玉侧开头,直接将脸都埋入姜曜怀里,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要远离他。
面对这样的情况,皇帝只能妥协,侧开一步,叹息道:“先带你妹妹回去吧。”
姜曜颔首,护着姜吟玉往外走。
皇帝还是不放心,朝姜曜道:“别听你妹妹和你说的胡话,她魔障了。”
等一双儿女走后,姜玄一个人立在昏暗的大殿里,胸口上下剧烈起伏。
他怒火久久不能排出去,神情阴寒,冷冰冰的。
有内宦走进来,欲点燃灯盏,听到“哐当”猛烈一声。
皇帝抄起花瓶,砸碎在地,周身散发着阴鸷之气,对着窗外骂道:“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像她母妃了!”
宦官惊慌失措,扑通跪伏在地。
**
月明星稀,草木稀疏,蟋蟀在沾满露珠的草丛间长鸣。
姜曜将姜吟玉带出未央宫。
回宫的路上,姜吟玉还能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在众人前并未表现出异样,等一回到自己的披香殿,姜吟玉再也忍不住,一下跑入内寝室,扑进床褥间痛哭起来。
侍女们吓了一大跳,齐齐跑过去安慰。
“公主怎么了?”
等太子走进来,殿内吵闹声才停下来。
姜曜让众人出去,侍女们担忧地看一眼床上人,手贴着腹,慢慢退出殿外。
少女蜷着纤柔的身子,伏在羊毛毯上,浓黑的长发逶迤落在雪白的毯子上,如流瀑一般。
她哭得声嘶力竭,娇音带颤,好似要将这么些年的泪都流尽了。
姜曜见那日她险些被卫燕轻薄去,也没她哭得如此伤心。
“柔贞。”
灯烛轻晃,姜曜低柔的声音如醇醇的酒,飘入榻上少女耳中。
她抽泣声停了一刻,下一瞬,红肿着眼睛,从床榻之上爬起来,挪了挪身子,坐到榻边。
姜曜在她面前半蹲下,看她哭得可怜极了,一双眼里委屈的不得了,再低头,看她两只鞋,一只在上榻时被甩飞,不知去向,还有一只仍挂在脚上。
姜吟玉忽然开口:“皇兄,我很相信你,你是这个宫里,对我最好的人。”
她靠近他,低下头问:“你会一辈子都待我好吗?”
少女的耳坠垂下,珍珠带着冰冷温度,落在姜曜的面颊上。
姜曜看着她眼里的波光,喉结微动:“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对你好。”
姜吟玉眼尾发红,道:“就像你对安阳、还有对六哥一样对我好,是吗?”
姜曜将她一只袜子放在榻边,道:“你与他们都不同,你从小与我更亲近,所以我待你,比他们更好。”
这话落地,姜吟玉笑了,手背胡乱擦泪,忍着不抽泣,声音温柔:“哥哥,你能不能去帮我去查查后山上,地宫里父皇囚着的那个女人是谁。”
“我怀疑我母妃没有死。那后山上女人身边侍卫,都喊她娘娘,他们说她还有一个女儿。”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无疑让姜曜眉心蹙了又蹙。
姜吟玉垂下眼,她近来哭得太多,泪水好似流不完一样。
有一滴泪,从她晶灿的眼底掉落,滴在姜曜的眼睛上方。
姜曜眨了眨眼睛,那滴泪从眼便从他眼皮上向下滑落,一路滑到他唇角处。
姜吟玉伸出手,帮他拭去递到他脸上的泪珠,声音带了点哭腔,又娇又浓:“帮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今夜一过,父皇绝对不会再让靠近我进后山,可我想见那个女人,你替我进去见见她,行吗?”
这事对姜吟玉来说极其困难,对姜曜来说却轻而易举。
“父皇对我喜怒无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用鞭子抽我。从始至终,对我好的,只有哥哥你一人。而如今我能倚靠的,也只有哥哥你了。”
她说着又有泪珠掉下,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如水夜月色入窗,将殿内照得明亮犹如白昼。
少女埋在他颈间哭泣,姜曜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轻回道“好”,便觉姜吟玉揽腰揽得更紧了。
姜曜抬起眼,细细斟酌姜吟玉的话。
她说皇帝囚住一个女人,被人称作“娘娘”,而姜曜确实知道,皇帝从前行为古怪,每隔一段时日,必定要去宫外的一处高台,好似那里有什么人在等着皇帝。
姜曜眸色微深,拢了拢她黑缎一般的乌发,道:“我会去后山见那个女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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