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第二日, 云朵就恢复了活力。
但它?是一只?很胆小的奶猫,怯生生的,只有若微可以接近它。其他人一旦靠近, 它?就会瑟瑟发?抖, 然后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
若微好不容易在一团毛线里找到它?, 把?它?抱了起来。
她轻柔的挠着它?的下巴, 说:“你怎么这么胆小呀。”
云朵没有理她,只?是蹭了蹭她的手?指,又睡着了。
若微轻轻地把?它?放回窝里。
“真好。”若微对宋嬷嬷说:“它?想睡就睡。”
宋嬷嬷笑道?:“娘子该多向云朵学学。”
“我尽量。”若微叹一口气。
若微就着阳光, 画了一上午花样子。
午后,云朵醒过来了,它?吃了奶,精力很旺盛, 在若微身上跑跑跳跳的, 简直一刻没有停过。
像一团会动的蒲公英。
光是看着它?, 若微的心情就好多了。
她画完了花样子, 打算和云朵出去晒晒太阳。
才半个月多几天?的小奶猫。晒二刻钟就好了。
今日的天?气很好。
有阳光, 却也有风。池子亮澄澄的,草树绿油油的,各类的花朵开得很好,鲜妍又美丽。
云朵看起来很好奇, 但又很害怕,躲在若微的怀里,淡蓝色的眼睛看看东, 看看西。
若微和云霏轻声说着话。
她们走了一会, 刚打算回去,却听见前方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若微张目望去。
前方, 忽然出现了两个美丽的女子。
左边的着月白?色的云缎裙,身姿纤盈,肌肤凝雪,温文秀丽;右边的则穿了丹碧纱纹双裙,身段丰腴,杏眼桃腮,妩媚多情。看见若微,二人?俱是一惊。
若微瞬时便?明?白?了,这两位应该便?是昨日雪青和她说的“新人?”了。
她朝她们点头致意。
二人?却远远朝她福了一福。
若微一惊,朝她们回礼了。
然后抱着云朵,带着云霏,连忙走远了。
云霏说:“好巧不巧,怎么就碰上了……”
若微逗弄着云朵,没有说话。
云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若微淡淡的神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花丛中,那两位美人?还没反应过来。
她们俱怔怔地望着若微已经?看不清的背影。
还是流仙先开口了:“这就是……江娘子吗?”
香袖的神情有些茫然,没有说话。
她们二人?俱是扬州贵人?家中豢养的家伎。
主人?说要给太子献美,她们姿容出色,又能歌善舞,所以被选中了。对此?,她们都惶然极了。只?是主人?打算把?她们送给谁,她们都是没有办法?的。只?能暗暗给自己加油鼓气。
昨日入了府,见府中规矩森严,更加惶惶不安了。而等待了一个晚上,也不见有人?安排,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无法?,便?出来打听一下消息,没想到却见到了,在府中仆婢的私语中,最得郎君宠爱的江娘子。
竟生的如此?之美……
她们忍不住自惭形秽。
香袖半晌才说话:“我们如何比得过人?家。”
流仙担忧极了:“这可如何是好……”
香袖也道?:“我还宁愿回去做个家伎,当个婢女也成,好过如今七上八下地煎熬!”
“好妹妹,可别说糊涂话!”流仙连忙出声:“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有自己的想法?!”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泪落而下。
若微像往常一样用过晚膳。
她今日有些疲懒,什么都不想做,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书。
渐渐到了戌时,雪青有些不安了,老是在外头张望着。
云霏倒是沉得住气,面不改色地做着针线活,只?是节奏有点乱了。
宋嬷嬷看在眼里,暗暗叹口气。
雪青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娘子,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呀?”
若微装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
雪青这下真急了:“您明?明?知道?奴婢说什么……”
若微脸色微微一变,雪青没有察觉到,还欲说下去。
“够了!”若微忽然开口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不要再说了。”
雪青猛地噤声,云霏和宋嬷嬷都低下了头。
秋水阁内忽而一片安静。
若微许久未发?一言,捏住纸张的手?指尖已经?发?白?了。
她的内心空茫,又荒芜。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云霏看若微一眼,而后出去了。片刻,她进来,迟疑地对若微说:“郎君……唤您过去。”
若微一动不动。
云霏的嘴唇张张合合了半晌,还是出声了:“娘子……”
像是有一根尖刺的东西,猛然卡在了若微喉间。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自顾自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披风,穿上了,说:“走吧。”
这一夜并?不难熬。
今夜,赵郁仪的心情仿佛很好。
这样说也不对……也不只?是因?为心情好,最近,他?待她总是很宽和的。
寝阁内燃起半亮不亮的灯,在暧昧的烛影下,他?慢慢地接近她。
事毕,他?对她说:“今晚留下吧。”
若微缓了片刻,说好。
赵郁仪亲了亲她额头。
然后,他?站起身,往外吩咐一声,便?有侍人?鱼贯而入,侍奉他?去侧间沐浴。
又进来几个人?,带若微去了。
若微沐浴完毕,坐于镜前,云霏擦拭着她的头发?。
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她昏昏欲睡。
昏沉之间,她闻到了一股幽微的蘅薇香。
赵郁仪进来了。
他?让云霏下去,然后拿起帕子,给她擦头发?。
若微一惊,“您……”
赵郁仪含笑注视她。
若微于是低下头,不做声了。
他?的身上,有着沐浴过后淡淡的水汽。
像冰凉的浪潮,一阵一阵地朝她涌来。
她不由得颤栗起来。
赵郁仪察觉到了,问:“冷吗?”
若微没说话。
透过镜子,她凝视着赵郁仪的眼睛。
一个如此?冷漠的人?,为什么会有一双这么温柔的眼睛?
像寂静的篝火,又像是夏夜闪烁的星星。
但也许,这只?是她在烛影中的错觉。
赵郁仪又问了一遍:“冷吗?”
若微轻轻地摇头。
赵郁仪又问:“你下午,是不是见到什么人?了?”
若微点点头,“就在湖边。”
赵郁仪安静了片刻,他?抚着她柔软的脸颊,道?: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就把?她们当做寻常侍女对待。”
若微一怔,她看了赵郁仪一眼:“您不用为了我这样……”
赵郁仪微笑不语。
若微不敢过久看他?眼睛,就撇开视线,道?:“都听您的。”
头发?渐渐擦干了,他?们回到榻上,赵郁仪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周围,全是他?铺天?盖地的气息。
他?轻轻碰着她的嘴唇。
若微被弄得痒痒的,下意识躲开了。
反应过来,她有些害怕,紧张地望着他?。
而赵郁仪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若微放下心了,感觉他?心情不错,犹豫了下,还是说话了:“郎君……”
赵郁仪的声音很温柔:“怎么了?”
“妾可以给家里写信吗?”若微的声音小小的,“我想家了……”
赵郁仪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当然可以。”
他?想了想:“你先写,过几日我安排人?送去。”
若微不禁欢喜,她偷偷看着他?,说:“谢谢您。”
赵郁仪含笑看她:“要怎么谢?”
在他?的眼神下,若微的脸慢慢红了。
犹豫了好久,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赵郁仪忍不住笑了:“就这样吗?”
若微犹豫了好久,才小声说:“您想怎么样?”
赵郁仪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若微鼓起勇气,轻轻碰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呼吸,很近,很近。
像一闪而逝的风,抚过她的面颊。
一阵又一阵。
温暖,而火热。
赵郁仪感受着她生涩的吻。
她的眼睫毛,在轻轻颤动。
他?看着她抖动的眼睫,不知为何,心跳忽而加快了。
叮咚。叮咚。
夜深了。窗外的露水渐渐凝结,而后落下。
一滴,又一滴。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若微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喘息。
赵郁仪一下回不过神来。
他?们好久没说话。
半晌,若微出声了:“郎君,这样可以吗?”
她看起来很羞怯,又很动人?。
赵郁仪轻轻嗅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若微于是知道?他?的回答了。
相拥片刻,赵郁仪开口了。
“明?日我得空。”他?的声音很轻柔:“要不要出去走走?”
若微惊喜:“真的吗?”
赵郁仪微笑点头。
又问:“你想去哪里?”
若微摇摇头,“我不了解扬州。”
她看一眼他?,低下头,“都听您的。”
赵郁仪望进她浅浅的笑靥里,确认刚刚听到的心跳声不是幻觉了。
长姊
第二日若微要出去的时候, 云朵一直不让她走。
它咬着若微的裙摆,上窜下跳的。
若微好无奈,只能低下身子哄它。
赵郁仪静静看着她们。
好不容易把云朵哄睡了, 若微转身, 看见他?, 一惊:“您来了?”
她小声说:“让您久等了。”
“无事。”赵郁仪微笑道:“走吧。”
红日从远处山谷升起?, 镀金般的日光弥漫于空气。绿莹莹的树叶簌簌作响,如?同起?起?落落的碧潮。宽敞的街道上渐渐沸腾起?人声,若有若无的炊火气息飘散于若微鼻尖。
若微得到了赵郁仪的同意, 便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望去。此处是她毫不熟悉的扬州,但人世?间的烟火气息向来差别无几?。所有人都围绕着往日的生?活运转。这令若微松一口气,不知为何又有些惆怅。
赵郁仪看着若微扑闪扑闪的眼睫毛, 她的唇瓣轻轻上扬, 像是微笑了。他?感受着她愉悦而轻松的心情, 明明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事, 但他?的心中却奇异地感到轻松和满足。
“郎君。”他?听见若微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净月湖。”他?立刻便回答了她, “你会喜欢的。”
若微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笑了。
赵郁仪凝视她片刻,然后轻轻吻上她的唇瓣。
和他?刚刚所想的一样,是蜜糖一样的味道。
没有人不会沉醉于净月湖的风光。
长堤青柳, 十里?湖光。远处鹿岭苍翠,青雾缭绕。带着山岗冷气的风,吹过湖边踏青游玩的人群。人群的笑闹之声, 一时很近, 一时又很远。
她和赵郁仪泛舟于湖上。这条小舟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余人都扮作游人,散于四周, 默默保护。福宁原本想跟上舟伺候,被赵郁仪挥退了。
若微抱着一捧柰子花,轻轻嗅着它的香气:“好香。”
方才,若微一下马车,便闻到了一阵淡而甜美的花香。循着香味望去,果然见不远处有商贩在卖柰子花。
乳白?色的花朵,又清丽,又甜美,有着如?丝如?缕的清香。若微买的这一捧,还没有开完全,有着零星几?个玉米粒大的花苞,小而饱满,如?珠如?玉。
给银子的时候,赵郁仪问她:“是要这一捧吗?”
她抱紧怀中的花,点点头。看见他?仿佛笑了,又似乎是没有。或许只是一闪而逝的笑。相?处了几?个月,她知道他?的情绪十分?内敛,不会过多?在外表现出来。不过她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她弄不明白?他?,便将纤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卖花的是个老媪,看上去亲切又慈祥。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还叫住了他?们,问:“要不要试试柰子花茶?”
她有点想喝,便看了一眼赵郁仪。见他?点头了,她便接过柰子花茶,喝了一口,清雅的淡香一瞬间充盈了味蕾。她有些沉醉了。回过神来,她觉得就自?己喝,不太妥当,便把清茶递给了他?。
赵郁仪轻轻抿了一口。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举止有些亲密了。若微不自?在地撇开眼神。又刚好瞥到老媪含笑的目光,她的脸渐渐红了。
她抱着花,和赵郁仪一起?,看着湖面上的风景。
碧绿的江水,有着淡淡的凌波,倒映出天际流云的色彩。空气清新明丽,唯有跳跃的阳光一闪一闪。她认不出游于碧波之上的水禽,还有湖面上滑翔的飞鸟。赵郁仪便一个一个教她认。他?的声音很轻,是一贯冷清的音色,但并不显得冷漠。
他?说完了,停下来。若微望着他?的侧脸,发自?内心地说:“您懂得真多?。”
于是,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朝她望过来,一如?曾经自?上而下的俯视一样。然而,这次,他?的眼睫毛微微下垂,而后对?她微笑了。他?的眼神终于不那么遥远,仿佛伸出手?便可以?接近。但若微不会去尝试。不管如?何改变,对?她而言,他?的眼神本身就是她的枷锁。
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了,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柰子花香。他?的气息逐渐接近,若微本能地感到颤栗。潜意识里?,他?始终令她恐惧。然而他?只是将她落到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
他?轻声对?她说:“看湖吧。”
与若微所想得不同,净月湖周遭的街道,行人并不多?。
“这里?是新雨坊,来往的皆是豪富家眷。”赵郁仪道:“人会少一些,不那么拥挤。”
若微新奇地点点头。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各家的牌匾皆醒目张扬,时不时有车马辘辘而过,然后下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女?眷。也?有几?对?郎君与娘子相?伴而行,在玉兰花下,絮絮私语。清风拂过的每一个角落,皆是温暖人心的佳景。
“饿不饿?”赵郁仪问她:“刚刚只吃了面片汤。”
若微摇摇头,小声说:“不饿,但是渴了。”
赵郁仪说:“去前头看看。”
他?们便继续往前走了。
午后,有日光,但奇异的并不炎热。若微踩过青石的板砖,听到轻微的喀嚓喀嚓声;又有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还有行人低低的私语声。她莫名的感到轻快,她偷偷看一眼赵郁仪,发现他?神色怡然,显然也?是很放松的样子。发觉她的视线,他?朝她看过来,若微连忙躲开了。赵郁仪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一定是笑了。
走了一会,便听到有人吆喝:“冰酪,卖冰酪咯,上好的冰酪——”
若微不由得停下脚步。
赵郁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若微说:“我?想吃那个。”
赵郁仪微微一笑:“去看看吧。”
卖冰酪的妇人看着他?们走近,远远的瞧见二人形容,便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她低下头,不敢仔细看。闻到贵人身上忽远忽近的香气,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若微问:“这个怎么卖?”
妇人垂着头,低声道:“分?别有绿李、楞梨、樱桃和木瓜口味,价钱都是一样的,您看看要哪种?”
“我?想要樱桃味的。”她询问赵郁仪:“您呢?”
“我?不用。”赵郁仪温和道:“你吃吧。”
若微一愣,便这样和妇人说了。
妇人手?脚麻利,一下便拿碗盛好了,然后递给若微。福宁连忙付了银钱。
两团樱红色的圆球,盛于碗中,还点缀着几?片小叶子,看上去玲珑可爱。若微尝了一口,牛奶与蜜糖的气息,便填满了唇齿间的每一个缝隙。她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空气的甜美,还有微风打在脸上适意的感觉……她想起?家中,石姨娘很擅长做膳食,她做得冰酪,似乎也?是这个味道。
“怎么了?”她听见赵郁仪轻声问她:“……怎么哭了?”
若微连忙用手?背擦掉眼泪,说:“……没有哭。”
赵郁仪无奈,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给她擦拭着眼泪。
若微很赧然,只能随他?动作。忽然之间,她听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三妹妹?”
谁会这样叫她?若微一怔,转过头,便看见一女?子急急地朝她走来,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
若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激动道:“大姊姊!”
“真的是你……”雯萱又哭又笑:“刚刚见了你,我?还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你!”
这女?子便是江家大娘子江雯萱了。她业已出嫁三年,嫁的正是扬州寒门士子杨颂,前年刚好被任命为江都令。此刻杨颂站在一旁,看着妻子与妹妹相?拥而泣,内心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惊骇。岳父家近来发生?的事,他?亦知晓。眼前此人是三妹妹,那么,身旁的这位男子……
杨颂的额头迅速冒出冷汗,他?小幅度地扯了扯妻子的衣袖,想让她回过神来。雯萱感受到夫君的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地。她一时惶然不已,看着妹妹身侧的郎君,说:“妾激动过头,失礼了,您勿责怪……”
杨颂也?连忙说了几?句话。
赵郁仪望着他?们,淡淡地点了点头。刹那之间,他?忽然又变得高不可攀,难以?接近了。
若微害怕他?生?气,便开口了:“妾刚刚一时情急……”
赵郁仪的目光转向若微,便温和下来,道:“无妨。”
三人都松一口气。
杨颂仍然不敢放松,偷偷觑着赵郁仪的神色
忽而听见对?方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他?:“我?记得,你是在在江都当差?”
“是。是。”杨颂连忙恭敬道:“有劳您记得。”
赵郁仪沉思一会,问:“最近应该很是忙碌吧?盐案一事,牵涉颇多?,想来江都也?不能幸免。”
杨颂的脸上流露出苦色,与此同时,一个胆大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暗暗压下心慌,回应太子的垂问:“是的,正如?您所言,最近……”
杨颂说了些什么,事关朝廷大案,若微与雯萱都没有仔细去听。她们握着彼此的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悲伤。而雯萱更有些畏惧,她的余光偷偷地瞥向太子,灼灼烈日之下,他?脸庞俊美,姿态从容,其天然具备的雍容气度,令人不敢直视。
雯萱不由得低下头,悄悄握紧了妹妹的手?。
二人简单交谈完毕,赵郁仪停在一家茶楼前,对?杨颂说:“上去细谈。”
又对?若微道:“你们姊妹久不相?见,去好好聊聊吧。”
若微心中一喜,连忙说好。
赵郁仪微微一笑,对?她说:“只许吃茶,不许再用冰的了。不然一会闹肚子。”
若微一怔,点点头。
雯萱瞧在眼里?,暗暗感到惊奇。
赵郁仪又对?若微身边伺候的人交代了两句,才和杨颂一起?进了一个包间。
若微二人自?然是去了隔壁的。
黎元
二人一入包间, 雯萱便紧紧抱住了若微:“最近过得还好吧?”
若微看着?大姊姊关切的脸,不想给她添烦恼,便说:“我过得还好。”她流下眼?泪:“让家里人担心了?。”
“你说得什么话!”雯萱嗔她:“知道你过得好, 我才心安了?。你不知道, 最近, 一想起?你, 我就……”她的眼泪亦滚滚落下。
二人哭了?一会,终于都平静下来。雯萱握着妹妹的手,问:“现下没?有?旁人了?, 就我们?两个,你老实告诉姊姊,殿下待你好不好?”
若微沉默片刻,才道:“好与不好, 又?能如何……”她顿了?顿:“反正只能这样了?。”
雯萱看着?神?色平静的三妹妹, 眼?泪又?落下了?。若微竟变化这么?大!上次见面, 还是半年前, 她在夫君的陪同下回家中省亲, 那时三妹妹还是个小娘子的模样,娇娇柔柔,爱闹爱笑的,怎么?才短短半年,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对,她刚刚说傻话了?。若微是什么?性情,她不知道吗?不管太子待她如何, 这般强迫了?她去, 她肯定是郁郁不快的。
“是家里对不起?你。”雯萱哽咽道:“真是苦了?你了?……”
“姊姊说这些做什么?。”若微勉强笑道:“都过去了?。”
以前若微怎么?会这样说话?雯萱听了?,心里更是难过。她又?哭了?一阵, 引得若微又?流下泪来。终于情绪缓和过来,“都怪我,无?端端惹你哭做什么?……”雯萱擦拭着?眼?泪
“这有?什么?。”若微轻声说:“看见姊姊,我就很高兴了?。”
雯萱心一痛。她抚着?若微的手:“好妹妹,难得见着?你了?。”雯萱一字一顿地说:“有?些话,哪怕不太好听,我也一定要同你说。”
若微心在下沉,大约猜到雯萱想说什么?了?,但仍是道:“姊姊请说。”
“我知道你心里百般不愿,不管那人有?多尊贵,待你有?多好,这样索了?你去,你必然是有?怨的。”雯萱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但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好与不好,都只能这样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你去了?天家,家里无?法给你仰仗,只能看你自己了?……”
若微垂下头,默默无?言。
“刚刚我瞧着?,殿下对你,是有?几?分喜爱的。”雯萱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想什么?,姊姊都知道,可是我们?怎么?能和人家对着?干?那些苦呀,怨呀,咽一咽就下去了?。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几?个委屈?长长久久活着?才是正理。”
“眼?下东宫没?有?正妃,嫔御也甚少,你去了?长安,有?殿下的喜爱,日子不会难过。”雯萱恳切地望着?妹妹:“你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想着?我们?,只想着?自己就好了?,知道吗?”
若微无?言许久,她的心又?酸又?痛,她没?有?当面反驳姊姊,只是道:“姊姊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雯萱看着?她像是听进?去的样子,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二人不觉时光流逝,又?絮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絮叨叨地说了?好久话。忽然,听见外头喧闹起?来,都是一怔,紧接着?,便听见杨颂走出包间,着?急询问左右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随从回到:“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新?雨坊有?富人家宅要采买仆婢,好多百姓带着?儿女匆匆地来了?。”
新?雨坊周围居住的多是官宦之家,豪富大族,寻常也多是这类人来此逛玩。只是奴婢交易,通常都是在东市。一般哪户人家缺了?仆役,都是遣人去东市采买的,断不会在此进?行。
杨颂听了?,立时便皱起?眉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赶快……”
话还没?有?说完,赵郁仪便走了?出来,打断他:“带我下去看看。”
杨颂一惊,他连忙道,“殿下,您万金之躯,怎可……”
赵郁仪向他投来极为冷淡的一眼?,然后自己走下去了?。
杨颂连忙跟上。
随从还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殿下……他慢慢回想着?这两个字,忽而惊得跳起?来,连忙跟下去了?。
若微和雯萱在内听得一清二楚,对视一眼?,走出了?包间。
在二楼上,恰好可以看见街上全貌。
若微一眼?望去,霎时便心惊起?来。
只见刚刚还一片祥和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许多人。大多数都衣衫褴褛,呆呆地站着?,眼?里都是一片茫然的热切。更令若微心惊的是,几?乎所有?的孩子们?,头上都插着?草标,甚至还有?大人也……
若微简直不忍细看。
雯萱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她的渐渐发不出声音了?。
赵郁仪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无?话。
身?后的杨颂低声解释道:“这是都是受盐事波及的平民……自盐船倾覆后,不止河南地陷入盐荒,扬州亦是用盐紧张。一些不法盐商,趁机哄抬盐价……这些人都是被盐价活活拖累至此的。”
赵郁仪的脸色陡然沉下来,久久没?有?出声,众人偷觑他如霜如冰的面容,心下都无?比焦灼。杨颂更是紧张得心里直打鼓。忽然,有?一年轻汉子想要突破护卫的阻拦,扑上前来,被拦住了?,便跪下来,哀切道:“郎君!这位郎君!行行好,买下我们?一家吧!我们?都很能干活,绝不会叫您亏钱的……”
有?一女孩儿因为身?形矮小,一时没?有?拦住,冲进?来,然后摔倒了?。她没?有?站起?来,只是一下拽住赵郁仪的袍子:“求求您,救救我耶耶吧……”她边哭边说。
所有?人俱是一惊,护卫慌
依譁
忙想把她赶走,杨颂连忙冲护卫使眼?色,护卫便默默止住了?动作。众人俱屏息望着?赵郁仪,等待着?他的回应。小女孩察觉到自己仿佛做了?错事,眼?泪流得更凶了?。
赵郁仪却只是将她扶了?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惊住了?。
尤其是杨颂,他望着?赵郁仪,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孩儿站起?来了?,她睁着?含泪的大眼?睛,望着?着?眼?前温和好看的大哥哥……
大哥哥的身?上还香香的……
女孩儿呆住了?。
几?息过后,那年轻汉子方如梦初醒,他焦急地冲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女儿,“丽娘,没?有?摔疼吧?”
汉子抱着?女儿左看右看,确认孩子没?事了?,刚刚松一口气?,又?慌忙跪下,道:“丽娘不懂事,冲撞了?您……”
赵郁仪温和道:“无?事。”
他示意护卫扶那汉子起?来,又?说,“以后叫孩子小心些。”
汉子嘴巴张张合合,还想说什么?的样子。
赵郁仪却已?经转过头,对杨颂说:“叫人把盐仓内的盐都分派下去。”
杨颂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郎君,下官也想,只是……”
“他们?有?什么?想法,只管找我说。”赵郁仪的脸色倏地冷下来:“你依命行事便是。”
杨颂暗暗一喜,恭声道:“下官遵命。”又?连忙吩咐手下人行动起?来。
众人听了?消息,还是呆呆的,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都不禁抬眼?望去。
烈日下,大殷年轻的储君面容俊美,其姿仪之伟秀,如玉如山。令所有?人一眼?望去,都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还是那汉子先出声了?,“郎君……您是说,咱们?有?盐了??”
赵郁仪微笑点头。
汉子大喜,一下跪下来,哽咽道:“您的大恩大德,小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其余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俱是感激跪下。
四下响起?一片哭声。
楼上,若微与雯萱看在眼?里,俱惊诧不能言。
待盐运来以后,赵郁仪便走到一旁。
杨颂跟在赵郁仪身?后,心里以七上八下的,不敢说话。
赵郁仪淡淡看他一眼?:“继续方才在楼上的吧。”
杨颂心里直打鼓,犹豫了?半晌,顾忌着?不好惊动周围的人,只是低下头,恭敬地说:“臣有?罪,请您责罚。”
“你何罪之有??”赵郁仪微微一笑:“刚刚不是演得挺真的吗?”
杨颂赧然。殿下一定是知道了?,这假消息就是他传出来的,是他把那些百姓故意引进?来。此刻太子有?意揶揄挖苦他,他也只能道:“您勿戏弄臣,臣知错了?……”
赵郁仪等了?一会,见杨颂脸上惶然逐渐加深,方才开口了?。
“也罢。”赵郁仪说:“你在江都,纵然心有?黎元,有?意做事,挈肘颇多,也是不易。”
杨颂微微松一口气?。
然后听赵郁仪微微冰冷的声音传来:“孤原谅你一回,下次不许了?。”
杨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殿下的大恩大德,小臣绝不敢忘。”
赵郁仪看他一眼?,微笑道:“现下可以好好说说江都的情形了?吧。”
杨颂心里又?是一打鼓,方才在茶楼上,他的闪烁其词,原来早就被对方看出来了?……他心里又?敬又?畏。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其天授之姿,天人之表。再不敢有?小心思,一五一十地说起?江都的情况来。
和姊姊道别后,回去的路上,若微好久没?说话。她想起?分别时姊姊含泪的眼?睛,姊姊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若微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于是若微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此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了?……若微伤感不已?,何况,今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赵郁仪见她沉默无?言,以为她不舍得家人,便道:“日后还是能相见的。”
若微的确不舍得长姊,但她知道自己沉默的原因不仅仅是这个。马车内透入稀疏的月光,模糊地落在赵郁仪一贯显得冰凉的眉目上。犹豫了?好久,若微还是出声了?:“……郎君,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吗?”
赵郁仪微微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若微在说什么?。“如今的扬州……”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的确是的。
若微露出受伤般的神?色。
赵郁仪凝视着?她明丽的眉眼?,天真又?赤诚的,这样明显的爱与嗔……他心下有?些感慨,却又?不禁微微的向往。
“你自幼长在深闺之中,自然不会有?人同你说这些。”赵郁仪道,“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何曾有?断绝过?大殷如今正处治世之中,比起?前代?,已?经是千好万好了?。”
月光抚在若微的脸上,是雪一般的冰凉。仿佛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便一直是这样的月光。若微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地,面对的是何人,忍不住喃喃道:“连治世……都是如此吗?”
赵郁仪一时怔住。诚然,此话是极不合时宜的,若听到旁人耳里,只怕会被认为对国朝怀有?异心,然后被判个谋逆之罪。但奇异的,听闻此言,赵郁仪心中并没?有?怒意。
“何必要这般想呢?”他沉吟片刻,“绝对的根除恶事,凭借人力,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但若能‘树德务滋,除恶勿尽’,便能达到人间的理想之境了?吧。”
若微若有?所思,不禁问了?一句:“树德务滋,除恶勿尽‘,您……便是如此吗?”
赵郁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道:“乾坤之内,道长悠悠。”
若微一时神?往。
涩意
这夜书房灯火通明。
“……事情便是如此了。”赵郁仪道:“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这皆是有赖于在苏州的准备。”魏辅之却仍旧面色严肃, “自国朝兴起以?来,世家豪左便退居江南,在此经?营多年, 已然独霸一方, 难以?撼动。”他皱着眉头, “您先前强硬处决了一些豪强大族, 恐怕已经?引起他们的不满了。如今稍作收敛,只怕还在等待时机,进而一击而胜……”
赵郁仪不语许久。他站于窗前, 风徐徐而入,庭院中?皎月如霜,清湖如镜。他沉思片刻,“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冷凝如冰, “这也是太祖时留下来的弊病了。”
魏辅之?沉默下来。他自然不会与太子讨论太祖施政之?得失。众所周知, 本朝太祖便出生于大族, 而当其?定鼎天下, 位登九五之?后, 对豪族亦颇有优容。在太宗,中?宗两朝,其?问题还不显,而到了如今, 俨然成为国朝又一大患了……魏辅之?斟酌词措许久,开口了:“您务必要小心?行事,稍有不慎, 恐怕会有倾覆之?祸……”
赵郁仪微微一叹息:“您的意思是, 我们只能做至此了。”
魏辅之?长久静默。赵郁仪看在眼里,不禁微笑:“孤记得, 甫下扬州时,先生可是成竹在胸,要定江南于此役,如今如何面?露踌躇?”
心?中?绷紧的神经?忽而一松,“先前是臣浅薄了。”魏辅之?长长叹一口气:“圣心?如渊,臣岂能妄加揣测。”
提及长安宫中?皇帝,赵郁仪的脸色微沉。“圣人不欲彻底整治江南,孤纵为太子,又能如何?”赵郁仪的目光望向远方,在那千里之?外,是帝国的权力中?心?所在,他微微叹道:“如今亦只能顺应上?意了。”
“正如您所言……若再继续下去,那后果便不堪设想。”魏辅之?痛惜不已,“只能如此了。”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最?可怕的后果是什么。若太子一意孤行,力图彻底夷灭江南豪强,豪强不敢将矛头直指大明宫中?的皇帝,首当其?中?的便是陷入江南漩涡的太子了……或许皇帝令太子下江南彻查此事,其?用意便在于此。
想到这点,纵然是魏辅之?,也不由得心?生寒意。但他望向太子,依旧是如往常般沉着冷静的模样,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已然有所预料。魏辅之?原本因料知天子意图,而有些慌乱的心?,不由得安定下来。
“不过,您说得还有一点不对。”迎着魏辅之?疑惑的目光,赵郁仪微微一笑,“纵然不能铲除他们,稍微恐吓一番,亦是可以?做到的。”
他的声音中?有明显的冷意:“总不能再给楚王可乘之?机。”
“正是如此。”魏辅之?流露出思考的神色,“那边知道了今日的事,正想求见您。”
“那便再过几日吧。”赵郁仪哂然道,“总得让他们等几日。”
魏辅之?自然应是。
远处天穹忽而闪电划过,隐隐传来雷声,俨然是要下雨了。“也不妨暂时妥协……”赵郁仪看着远方积聚的乌云,若有所思,“……龙蛇不蛰,不可存身。”他的语音未尽,大雨便已然倾盆而下。
秋水阁这边,若微也是难以?入眠。
若微沐浴洗漱过后,想起今日的事,翻来覆去,都无法睡着。
今晚是云霏守夜,察觉到若微还未入眠,她便点燃一根蜡烛,轻轻掀开床帘,问:“娘子还未睡吗?”
若微坐起来,轻轻说:“云霏也没有睡……”
云霏一笑,她想了想,说:“娘子是在想今日的事吗?”
“对的……”若微赧然,她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我是不是见的东西?太少了……”
“您怎么这样想?您是何等身份,怎么需要知道这等事?”云霏失笑:“况且,有时候,看到的越少,知道的越少,日子还更快活呢。”
闻言,若微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况且,今日的事,”云霏也很感慨:“奴婢瞧了,也很是心?惊。天下之?大,让人不平的事何其?多?总有人日子不好过……”
若微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不过他们也好幸运,遇上?了殿下……”云霏道:“您看,现下他们便无事了。”
若微想起方才在马车上?与赵郁仪的谈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你说得对……”
“是呀,”云霏不禁微笑,“所幸殿下英明……”
若微本要点头,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这样做。她和云霏说了好久的话?。昏暗的内阁,两人的私语声,令若微有一种?回到了闺中?的感觉。最?终,两人都有些睡意了。云霏熄灭了烛火。然后轻轻退出去了。
温暖的被褥,若微徘徊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她的脑子里还模模糊糊有云霏的话?,所幸殿下英明……英明……英明吗……
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中?闪过些什么,但终究敌不过浓浓的睡意,睡过去了。
这日,若微和云霏在庭院中?绣帕子。
若微绣得心?不在焉的,忽然听?云霏说:“娘子这只狸奴绣得可真好看。”
“狸奴?什么狸奴?”若微还没反应过来,低下头一看,忍不住小小的惊叫了声:“我明明想绣得是兔子……”
“娘子绣着绣着想到云朵了吧。”云霏忍不住笑了,“没关系,这只狸奴也很有趣。”
若微简直哭笑不得。“我绣的是月宫,月宫里怎么会有狸奴……”她说着说着不禁笑了,安慰自己:“没关系,这样也挺可爱的。”
云霏也笑起来。
“怎么不见雪青……”若微看了下四周。“她去哪里了?”
“您忘了吗,已经?快用午膳了。”云霏道:“雪青去厨下取膳了。”
“如今取膳可比从前方便多了。”云霏不禁感慨道:“从前徐嬷嬷在时,厨下伺候的人每个都和主子似的,对我们没个好脸色,您想用个膳不知有多艰难……”
若微没有回话?。
徐嬷嬷。她忽然想起了这个已经?去死了的人。忽而感到一股空茫的悲哀。
云霏也反应过来了。“我提这些做什么……”她喃喃道:“娘子当我刚刚没说话?吧。”
若微沉默片刻,又想到了什么,问:“午膳……前院没有什么吩咐吧?”
“和前几日一样,没什么消息。”云霏道,她的脸上?忽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郎君也好几日没来了。”
若微的手一抖,镇定自若地回答:“郎君这几日忙吧。”
“您说得对。”云霏想想也是,“这几日白日郎君都不在呢。”她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笑容:“给秋水阁的赏赐倒一日没有落下。”
若微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
她轻轻抚摸着帕子上?活灵活现的狸奴,有一种?莫名苦涩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
果然用完午膳,福宁又来给若微送东西?。
各种?铜器,书?画,玉石,珊瑚,金银器……近来也不知是第几次赏赐下来了。俱都是些寻常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宝,和赵郁仪相关的一切,仿佛都是无比高贵的……若微在福宁的殷勤介绍下,一一看过各个物件。最?后在他询问般的眼神下,若微微笑了:“我很喜欢。请替我谢过郎君。”
福宁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便知趣地退下了。
前院的赏赐一旦赐下,秋水阁就一下运作了起来,所有人都忙着去把?赏赐妥善放好了。雪青和云霏一时也顾不上?她。此时,眼前这些物件才是最?重要的,但重要的并?不是这些器物本身,而是赐下这些器物的那个人——虽然大家?也许并?没有意识到。
若微帮不上?忙,便只好在一旁逗弄着云朵,云朵心?情好,勉强和她玩了一会,然后就有些困了,它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闭上?了眼睛,不再理若微了。
“日日睡。”若微小声的责怪它:“懒云朵。”
云朵才不理她,只是敷衍地摇了摇小尾巴。
若微叹气,也不好再打扰它,只能再找点事做了。
雪青见若微像是没事做,便问:“您之?前不是说今日要试试做茶果子吗?怎么还没开始?”
若微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梳着头:“突然不想做了。”
雪青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有心?想要她高兴起来,便问:“娘子要不要看看这个?”
若微依言望去。便看见雪青手里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她有些好奇,便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条缠丝佛眼玛瑙手串。赤红色的玛瑙珠子,一颗一颗,水透莹润,饱满浓郁。哪怕并?不懂的玉石,若微也可以?猜出此手串的倾城之?价。
雪青笑道:“娘子不是一直很喜欢漂亮的珠子吗?这个怎么样?”
若微还在观赏着它,闻言,便道:“好美。”
“是呀。”雪青一笑,“这一瞧便是极佳的品相,郎君真是有心?了……”
若微一愣。
她低下头,缓缓抚摸着那石榴籽一般的玛瑙珠子,感觉那冰冷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沁入了她手指尖。“雪青。你觉得……”若微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喃喃自语了,“郎君对我……很好吗?”
雪青怔了怔。“奴婢又不是您,要怎么回答呢?”她想了想道:“不过这些日子,奴婢听?见府中?好多小丫头羡慕您呢……”
若微一时不能言语。
见若微神色怅然,雪青连忙着补道:“不过她们哪里能和您比,都是白日做梦罢了……”
若微勉强笑了笑。
“您既喜欢这串子,不若带上?吧?”雪青提议道:“想来郎君瞧了也欢喜……”
若微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回答。
雪青便以?为她默认了,立马就要帮她带上?。
待若微回过神来,那玛瑙串子已经?在她手上?了。她的手动了一动,手串便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这让若微想起,当项圈套入人的脖颈时,好像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
这个下午若微还是没有做茶果子。
她让云霏和雪青去歇息,没有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走在九月金灿灿的阳光里。
还是燥热的天气,只有一点点风。若微已经?习惯了江南延长的夏日。簌簌的树叶,粼粼而闪的光斑,花木悠长的清香一阵一阵。总体而言,若微是一个比较封闭的人。她不轻易和人袒露自己的心?事。她更喜欢自己藏在心?里,或彻底消化它,或让它溃烂成难以?治愈的伤口。放在以?往,她或许还愿意和云霏或者雪青说一说,可是如今,她不想和任何人说……
她知道云霏和雪青在想什么。
她们不会说出她需要听?到的话?的。
在这个方面?,她们已经?不站在她这一边了。尽管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若微盯着那翡翠一般浓绿的树叶,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感伤。有种?酸涩而悲哀的情绪渐渐涌上?。她当然知道云霏和雪青为什么会这样,她也知道她们是为她好,顺应眼前的一切,她会活得更美好,更快乐…… 那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她回想起,昨晚那个有着月光流淌的马车。她与太子的交谈。这让她再次对他有了新认识。他也许并?没有她想得这么可怕……而且,近来,在所有人眼里,他待她真的已经?很好了。况且,太子,难道是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人吗?恰恰相反,他并?不是,他年轻,俊美,又是如此体察下情,英明睿智……
可是。可是。
就因为他是他。
所以?她不能。
若微无比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她如今正处于一片泥沼之?中?。她的内心?彷徨不已,她难以?阻止自己陷落。
若微深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能给自己汲取一些勇气。她往前走了两步,想着去前方看看。忽然发现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若微定睛一看,而后立刻认出来了。
正是前几日她在湖边见到的两个美人。
若微不欲和她们碰面?,便连忙躲在大树的后面?。
前方,二人正在浣洗着衣物。水流冲击着木盆,发出响亮的“哗哗”声。她们在溅起水花的空气中?笑闹。“好了。好了。”一人讨饶道:“好妹妹,好妹妹。别再泼了。我认输好了。”
另一人便停下动作,望着她笑。
“好晚了。”最?先开口的人说:“我们已经?洗完了,快快拿回去吧。”
“姊姊说得是。”另一人道:“虽说掌事的宽和,可回去晚了也不好。”
二人便拿起浣洗好的衣物,携手回去了。
若微走出来,站在树下,怔怔而望。
她站了许久,待傍晚昏黄色的余光浸没她的全身,才回去了。
若微才看到秋水阁的影子,云霏就瞧见她了,她急急地走过来,说:“娘子怎么才回来!”
若微情绪有些低落,“忘记时间了……”
云霏叹一口气,“郎君在里头等您呢。”她拉着若微走快了几步,“您快进去吧。”
若微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望着云霏焦急的眼神,她勉强镇定下来,和她一起进去了。
赵郁仪正站在窗前,欣赏着外头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
柔蔓迎风,红花满枝。那点点下垂的花朵,犹如妩媚多姿的少女,风姿怜人。
赵郁仪看了片刻,听?到人声,便侧头看来。
一瞬间时光恍若回溯。
赵郁仪望着若微,仿佛还是那日江府中?,她朝他徐徐走来。
他莫名感到轻松,愉悦,和满足。
赵郁仪朝她伸出手,轻声说:“过来。”
若微于是走到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动听?悦耳:“……您在看花吗?”
赵郁仪说:“是。”
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花?”
若微沉默了片刻,也说是。
赵郁仪便微笑。
“那正好……”他想了片刻,说:“我记得玉藻殿中?,便有很多各季各色的花……正适合你。”
若微一怔。
赵郁仪又道:“玉藻殿离旁人也很远……你会喜欢的。”
若微默默低下了头。
过了片刻,她喃喃般的问:“东宫……玉藻殿吗?”
“自然。”赵郁仪含笑看她,“还是看你自己喜欢吧……我不替你做主。到时你自己再挑挑。”
若微不禁抬头望他。
赵郁仪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那冰凉的温度令若微忍不住一瑟缩。“兴许要委屈你一阵子……”赵郁仪微微凝神:“你家?世不显,我有意封你为高位,但恐父皇不许。”他的眼睛里有歉意,“只能先封为承徽了。”
若微的眼睫毛剧烈一颤。
“不必担心?。”赵郁仪对她承诺,“这只是权宜之?计。再过几年,或者等你诞下子嗣,便可为良娣。”
若微怔住许久。
赵郁仪的声音如此温柔,而她的全身却无法控制地泛起冷意。
子嗣?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连呼吸都停住了一瞬。
她知道她应该开口了,应该说一句,谢谢您的恩典。哪怕说一个“好”字也好……但她艰难地抖动着嘴唇,却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
赵郁仪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您。”若微的声音哽了哽,“什么时侯回去?”
“约莫半月吧。扬州的事差不多结束了。”赵郁仪的声音很轻柔,“说起来,还是你二兄功劳最?大。”
提到现如今变得熟悉又陌生的人,若微有些反应不过来。“能为您效劳……”若微麻木地说,“二兄定然十分感激。”
赵郁仪一笑。
“不日他便要进试了。”赵郁仪说:“若他一举成功,你们兄妹便可在长安相见了。”
这明显是要提拔江珣的意思了。若微知道自己应该要感激,对,她应该要感激。于是若微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说:“谢谢您……”
赵郁仪亲了亲她的眼睫毛。
“不用谢。”他轻声说:“我想这么做。”
若微呆呆看他。
晚风透过窗棂,徐徐地吹进。不均等的暮光把?阁内映的一片黄一片暗。赵郁仪望着眼前的若微,有一种?陌生而柔软的情愫缓缓涌上?心?头。他不禁双手捧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蓬莱
暮色渐浓, 雪青领着一行人来到厨下。
厨房内烟火缭绕,热气蒸腾,所有人都?忙碌得一刻停不下。还是一个眼尖的婆子看到雪青来了, 连忙上前殷勤道:“雪青姑娘来了。”
雪青礼貌地点点头:“我来拿今日的晚膳。”
“这边请。这边请。”婆子不敢怠慢, “早就?已经备好了。”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雪青了, 都?热情地引雪青进去。
主管的膳夫王二是宋嬷嬷新提拔上来的人, 对秋水阁的人固然是再谄媚不过?。“娘子要的都?一一备好了。”王二讨好般地说:“还有您特意吩咐的竹荪榛鸡汤。”
雪青自然谢过?他,“辛苦您了。”便同人一齐拿了膳出去了。
王二一路把她们?送到门口。
有一人叫作?鲁仲的,正缩在墙角。他很是看不惯王二的行径。“个不要脸皮子的!”他恶狠狠地诅咒道?:“早晚有你苦头吃!”
鲁仲对王二心怀不满很久了, 自从徐嬷嬷不在后,他这个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日子便越发难过?,如今竟是沦落到在厨房打杂了!因而对于秋水阁的人, 他是怎么怨恨都?不为?过?的。
而王二送完人, 便回到了厨房。他同周围人说:“雪青姑娘真是和气啊!”
厨房里的婆子们?也连连点头, “秋水阁的人都?是极好相处的。”
一时众人都?称赞不停。
鲁仲已然听不下去了, 暗暗在自己?辛苦啐了一口, 便悄悄离开了厨房。
他蹲在树下,思索着自己?的前程,他总不能一直在厨房做杂活,妻儿?就?要生产了, 再这样?下去,他连孩子都?养不起………可是先前徐嬷嬷在时,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因而现如今连一个帮忙出主意的人也没有。他左思右想?, 一时全无头绪,不由得咒骂起来。
他内心正愤懑, 忽而看见院门口有人来了。他定睛一看,是郎君身边的福宁……原本这样?的人物不是他能见的,但自秋水阁得势后,每一日膳时过?了,福宁都?要亲自来关心询问,这想?必也是郎君的吩咐……思及此,鲁仲不由得心灰意冷。
侍奉郎君和娘子用?过?晚膳之后,雪青和云霏一起用?了,便在门口听候吩咐。
今日忙过?头了,雪青有些困倦。她瞧了瞧一旁的福宁,对方仍是十分?精神的样?子。雪青不免有些敬佩。这个人像是郎君的影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郎君的身后。一开始,雪青和云霏也有意对他示好,几?次试探下来,发现完全不能后,便放弃了。而当秋水阁得势后,对方又自然而然地殷勤以对了,却也谨守分?寸,不惹人不满。雪青丝毫不敢怠慢他。
又站了一会?,雪青有些渴了,想?起云霏也是滴水未沾,便让云霏守着,她去取些水。云霏应了,雪青犹豫了一下,又问了福宁。
福宁一愣,然后说:“有劳了。”
雪青自然说不用?不用?,便去取水了。
云霏借此和福宁攀谈起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场面话,云霏环顾了下四周,小声说:“这要离开扬州了,娘子心中很是不安……”
“还请娘子放一百个心。”福宁道?:“我也不怕同你说,郎君对嫔御向来是不上心的……我从未见郎君如此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
云霏松了口气,但很快想?到了什么,又说:“但这回了东宫,我担心,我们?娘子的出身……”
听闻此言,福宁怔了片刻,不由得笑了。
“这你有所不知。”福宁笑道?:“民间嫁娶,的确是要注重家世门第?。可这在天家算什么?谁能比天家更尊贵?”福宁意味深长道?:“……只要得了殿下喜爱,便是谁也无需顾忌。”
云霏内心大定。
而此时,东宫内,怡和殿。
尹念舒正在案前读书,正神思沉浸之际,忽而看见贴身婢女匆匆走入,对她说:“良娣,有殿下的消息。”
念舒微微吃惊:“可是殿下要回来了?”
“正是。”灯草道?:“说是还有半个月。”
念舒点点头:“那也快了,”她放下书,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繁美的夏景,“殿下也是离开很久了……”
灯草沉默一会?,还是忍不住说:“良娣,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我着急什么?”念舒微微一笑,“殿下宠爱谁,喜爱谁,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灯草却不赞同念舒的话。“原本您就?恩宠稀薄,那女子入宫了,怡和殿岂不是更冷清了……”灯草有些担忧,“何况,您何时见殿下这般宠爱过?一个女子?”
念舒却是沉默了。午后带有燥意的风,轻轻拂过?她脸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不管这些的了。”念舒的声音很轻很轻,“你也别老是替我担心了。”
灯草的眼圈微微一红。
“好灯草。”念舒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殿下若宠爱我,于我有什么好处?我还嫌扰了我清净呢。”念舒的声音顿了一顿,“何况,我乃陈郡尹氏之女,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殿下总是会?宽和待我的。”
念舒说:“这就?够了。”
“您都?这样?说了。”灯草吸了吸鼻子,“奴婢再也不替您瞎操心了。”
念舒失笑。
“不过?你想?得也不错,”迎着灯草疑惑的目光,念舒开口了,“一定有人比你还着急……”看着远方某处时隐时现的宫阙,她不禁微微冷笑起来。
大明宫,蓬莱殿。
贵妃沈疏玥正于殿中调香,“再加一点琥珀粉……”贵妃喃喃自语,银勺舀起一点淡黄色的粉末,将它放入香炉中。很快,鎏金的莲花纹香炉便燃起了一股熟悉而香甜的气味——这正是皇帝所钟爱的。贵妃轻轻一嗅,继而微笑道?:“好了。”
一旁的侍女连忙给贵妃净手?,待将其细细擦拭干净了,便有些忧愁地问:“夫人,陛下今夜会?来吗?”
贵妃轻轻一叹:“这岂是我能知道?的。”
她走到梳妆镜前,由匠人用?锡粉和毛毡精心打磨过?的铜镜,映出她娇艳美丽的脸庞,仍旧富有动人的青春气息。贵妃望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了:“我只知道?,陛下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的。”
侍女一愣,而后道?:“是呢,陛下向来爱重您……”
贵妃一笑:“这么多年?,陛下从未冷落我超过?三日……”她给自己?缓缓涂上唇脂:“明日便是第?三日了。”
侍女心一松,笑道?:“是奴婢想?差了。”
“你是心急了。”贵妃淡淡道?:“你是怕陛下真的恼了我吧。”
侍女慌忙跪下,颤声道?:“奴婢死罪。”
贵妃却道?:“你亦是忠心为?主罢了,又有什么错呢?”她微微一叹,“这也皆是我的过?失……”
侍女不敢应声。
贵妃也不在意,只是自己?说了下去,“从前梓儿?年?幼的时候,我还可以告诉自己?,说孩子还小,不懂事……”贵妃神伤不已,“到如今,我是完全不能欺骗自己?了。”
侍女的心一突,已经知道?贵妃口中的他是谁了。她紧紧把额头贴着地砖,一句话都?不敢说。
贵妃没有注意她,只是自己?站了起来,她行至窗前,望着窗外寒凉的月色,喃喃道?:“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让我想?起你呢?”她深深阖上了眼睛,“……我还是比不过?你吗?连我的孩子也……”她的声音渐渐哽住了。
蓬莱殿内一片死寂。
如霜按照贵妃的吩咐办事完毕,便回来了。她走进内殿,见贵妃站于窗前,又有一个小婢女跪在地上,正瑟瑟发抖,不禁皱了皱眉头。“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东西?”她轻轻喝道?:“拖出去按规矩处置了。”
便立马有几?个内侍入内,要将人拖出去。小侍女甚至连求饶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只是道?:“怎么火气这么大?”
如霜不语,只是走到贵妃身边,默不作?声地给她系好披风,柔声道?:“夜晚有风,您仔细着凉。”
贵妃冷冷道?:“我现在却是心冷无比。”
如霜微微沉默,轻声道?:“您且放宽心,陛下定然会?宽宥殿下的……”
贵妃面色更冷:“我只求陛下宽宥么?”她的声音比冰还要寒冷,“陛下……他不再对梓儿?抱有期待了。”
如霜一时战栗不已。
她迟疑道?,“也不至于如此罢……”
“我还不了解陛下吗?”贵妃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很失望,很失望……”
如霜沉默不语。
“太子安然渡过?此劫,已经越发难以撼动了。”贵妃的脸上没有表情,“陛下年?事已高,纵然对他再不喜,为?千秋后代计,定然不会?轻言废立了……”贵妃的声音难掩恨意。
如霜不由得惶然:“这可如何是好……”
贵妃冷冷看她一眼,“慌张什么?”她轻轻抚着窗棂,“只要陛下一日尚在,结局便一日未定。”
“我已经赢了一次。”贵妃凝视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喃喃道?:“我还会?接着再赢……”
子嗣
一番云雨过后, 若微沐浴完毕,坐在榻上,静静地趴在窗前。
将?近九月了, 夜晚已经?有了一点凉意。若微的手指碰上云母镶嵌的木格窗户, 这令她感到一点寒冷。她没有过多?在意, 只是透过鱼鳞片般的窗格, 去看窗外不甚清晰的夜景。
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若微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了。困意一阵一阵袭来, 在若微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赵郁仪也是刚刚沐浴完,走入内寝,他看一眼若微, 问:“怎么坐在这里?”
若微还有些昏沉, 只是寻着人?声本能地望来, 她揉着眼睛看着赵郁仪, 没有说话?。
赵郁仪微微叹气, 他亦上了床塌,在后面轻轻抱住了若微,轻声问:“刚刚不是说累吗?”
若微一激灵,有些清醒了, 小声说:“还是累……也困。”
赵郁仪失笑。他低头亲了亲若微的脸颊,冰冷的水汽忽然?涌来,若微禁不住一瑟缩, 说:“您身上好冷。”
赵郁仪没有理会, 只是一路亲了下去。他含着若微的唇瓣,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吻毕, 若微在他怀中轻轻喘息,赵郁仪便道:“你看,现在就不冷了。”
若微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
“您刚刚答应我,说不再继续的。”若微轻声细语道:“您可不能食言。”
赵郁仪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就亲几下。”
若微并不是很?相信他。可也拿他没有办法。赵郁仪在她的背后,深深地抱着她。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这是她已经?很?熟悉了的气息。令她疼痛,令她悲伤,也令她欢愉。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渐渐的又松懈下去了。
他们享受了许久的静谧。
若微犹豫了好久才开口, “郎君,您说扬州的事结束了……”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那天的事情,不会再有了吧?”
“已经?没有了。”赵郁仪沉默片刻,“但还没有彻底解决。”
若微疑惑地看着他。
“办事不总能一蹴而就……”赵郁仪微微叹道,“有时候,我们都需要克制。”
若微像是明白?了什么。“连您也需要克制……”她喃喃道,她望着赵郁仪,在她心中,这个人?一直是不可撼动的神,高高在上,神魂不侵,她仿佛注定无法打败他。可她忘记了,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神明呢?
而赵郁仪,他只是怜爱地望着若微。他轻轻吻她的睫毛,“你再长大一些就懂了。没有人?可以不克制。”他的声音很?轻柔,“……即便是我。”
若微不语许久。他们都默契地保持了长久的静默。赵郁仪抱着她,一起和她看着窗外的风景。窗外仍旧一片模糊。忽然?之间,他们都看到了窗外亮起了黄绿色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像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又像是月下湖泊轻轻荡起的银色的浮光。
“是流萤吗?”若微不禁问,但赵郁仪却?没有回答。若微于是打开了窗户,果然?见成?对成?对的流萤飞在花木中,湖畔旁。月下的世界已成?为一片流淌的银河。
若微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赵郁仪也便和她一起看。他凝视着夏夜中飞舞的流萤,它们像是过往岁月残留至今的余声。他望着这些如?光点般的流萤,曾经?在佛光寺度过的无数个日夜,像褪色了的画面般,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他失去了一切。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母后的死状折磨着他,他每晚都没法入眠。他至今仍然?记得,在那些被仇恨灼烧的夜晚里,也有着这些如?星星灯火般闪烁的流萤。
赵郁仪许久不说话?。若微以为他也为这场景所着迷。晚风忽地吹过,若微渐渐回神了。她见赵郁仪还是一副神思沉浸的模样,便不禁看向他。
若微问:“您怎么了?”
赵郁仪回过神,他看着若微有些疑惑的目光,微笑了,“无事。”
若微并不相信。她迟疑道:“……您看起来不太?高兴。”
赵郁仪一愣。
若微只是静静望着他。
而每当?望着她的眼睛,赵郁仪总是有一种荒诞的错觉。
这双眼睛……也许有一天,将?会吞噬他。
赵郁仪告诉她:“都过去了。”
若微便没有再问。
有时候沉默会胜过所有回答。
若微便柔声说:“您该歇息了。”
赵郁仪没有说话?,但若微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于是下榻,去吹灭内寝最后一点烛火。
赵郁仪没有阻止。
暖橙色的火光,描摹着若微脸庞优美的轮廓。
他凝视许久。
直到烛火熄灭,黑暗如?期而至。
第二日,雪青和往常一样醒过来。
她和云霏一起用完早膳,“娘子快起身了。”她对云霏说,“我现在就去厨下拿汤药。”
云霏脸色微微一变,点点头。
而雪青也在和她思索着同一件事。
这避子汤还要喝到几时,雪青忧心忡忡地想,到时伤了娘子身子可怎么办……她心里存着事,走路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没走到厨房,有一人?忽然?钻出来,吓了她一跳。
只见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憨厚汉子,他殷勤地对她连连哈腰,“姑娘是来拿早膳的吗?正在里头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雪青僵硬地说,“我是来拿汤药的。”
鲁仲一愣,脸色刹时变得有些难看。“这样,这样,”他勉强维持着笑容,“您请跟我来。”
雪青回到秋水阁时,若微和赵郁仪正准备用早膳。
看到雪青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赵郁仪便问:“这是什么?”
雪青惊讶不已,愣了一会,才恭敬地回答:“回郎君,是避子的汤药。”
赵郁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他先前的吩咐。他当?然?不是觉得自己孩子多?。事实上,他至今还未有子嗣。父皇与臣僚没少为此催促过他。他原先只是想着,如?果若微在外有孕,听?上去总是不那么好听?……况且,出行在外,路途遥远,难免容易发生意外。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都是可以解决的。
赵郁仪便道:“拿下去吧。”
所有人?都惊愕望他。
他只是颔首:“以后都不用送了。”
雪青大喜,立马道:“奴婢这便拿下去。”
若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她才迟疑道:“郎君……”
赵郁仪温柔望她:“我们生个孩子吧。”
若微张了张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第一反应是不愿意……她的脸色苍白?下来,默默地说:“是。”
赵郁仪端详她片刻,突然?唤道:“福宁。”
福宁连忙道:“郎君请吩咐。”
“一会用完早膳,去春晖堂请个大夫来。”赵郁仪道:“避子汤饮多?了,到底伤身……”
福宁立马反应过来,说:“郎君放心,尽管交给奴去办。”
若微犹豫了片刻,刚想出声,赵郁仪就开口了:“不用担心,你身子康健,必然?无事的。”语罢,他歉然?道:“先前是我疏忽了。”
若微只能说:“您言重了,用的时日不长,想必是无碍的。”
“还是看看好。”赵郁仪温和却?不容拒绝道:“先用膳吧。”
用过早膳后,赵郁仪便离开了。
若微焦躁不已,一直在内寝走来走去,完全?做不下任何事。
没过多?久,便看见福宁引着一个人?走进来。若微的心跳猛然?加快了几下,勉强镇定下来,走去了外间。
福宁对大夫道:“劳烦您看脉了。具体情况是何,方才已经?同您说过。”
大夫不敢抬头望若微,只是唯唯应是,很?快便有婢女拿来引枕,隔着薄纱,他细细把了一回。接着换了一只手,又问若微最近进食如?何,入睡情况如?何等等。
若微一一答了,大夫偶尔点一点头,最后又按住了若微的脉,若微心中忐忑不已,见他把手发下了,立马便问:“怎么样?”
大夫谨慎地回答:“娘子身子很?康健,于子嗣方面,是全?然?无碍的。”
若微一愣,一时不知道是悲是喜,刚想说话?,大夫又出声了,“只是娘子近来思虑过度,易引起气滞,惊使气下,恐失眠多?梦,伤及脾胃,长久下来,会损害躯体。”
若微无言,福宁却?一一记下了,又问:“可要吃些什么药?”
“还是要的。”大夫连连点头,“一会待我开个补血健脾的的方子,煎了药与娘子吃下,调养个两三月便好了。”
福宁自然?应是,同若微告退之后,便领着大夫出去了。
雪青松了好大一口气:“娘子无事便好,可吓死奴婢了。”
云霏脸上都是笑容:“先前娘子饮着汤,我还一直担心呢,幸好没什么大碍。”说完还连连谢了几声佛祖。
宋嬷嬷也高兴极了,“今日特地吩咐厨下做了补气血的黄芪乌鸡汤,娘子一会一定要多?饮一些。”
若微却?如?在梦中一般,许久一言不发。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不对劲。还是宋嬷嬷开口了:“娘子昨日不是说要看绣谱?奴婢们就不打扰娘子,先退下了。”
雪青还想说什么,云霏却?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她便收声,和大家一起退出去了。
隐恨
此刻, 若微正在叩问自己。
清晨并不十分明亮的光,却也将?秋水阁照得亮堂。当她盯着某处一动?不动?时?,甚至可以看见几点零星的尘埃。它们在空气中浮浮沉沉, 却始终不曾落下。
若微忍住心中巨大的恐慌, 问自己, 她想怀上赵郁仪的孩子吗?
她并不想。
这个问题, 她已?经回答了自己无数次。
那她为何还在彷徨,还在犹豫?
她可以这样做吗?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尽管若微不认为坚持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可是别人呢?看看雪青, 看看云霏的反应吧,她们都表现得如此欢喜……更何况她的家人呢?她想起那一天,姊姊和她说的话……若微已?经知道她们是怎么想了。
即便是阿娘,如果她在的话, 恐怕也会?让她顺从, 让她适应, 说这样她才能活得更好。
可是。可是。
如果每天都活得不如意?, 那又何死了有什么区别?
自从离开家以后, 她仿佛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但若微知道,真正?支撑她走下去的,是心中残存的一点可以离开希望……尽管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她起码可以借此说服自己。
但如今, 连这一点希望都要失去了!
如果她真的怀上了赵郁仪的孩子,此生此世,她都绝无离开他的可能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 若微就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了。
她想, 她必须采取行动?。至少?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一般午膳过后,宋嬷嬷会?离开秋水阁, 去处理府中的各项事宜,直到晚膳前才会?回来。
而若微会?让其余人各自去歇息,或各自去忙,只留下云霏和雪青陪伴自己。
这一天下午,若微和往常一样看着绣谱。
云霏和雪青坐在她身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果然是雪青先忍不住了,唤了声:“娘子……”
若微的表情很平静,顿了一会?才回答:“怎么了?”
雪青望着她略显消沉的侧脸,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词穷。还是云霏开口了,“……您是不高兴吗?”
若微望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娘子……”云霏的心陡然一痛,她凑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您是不是,还对郎君心有介怀?”
看着云霏饱含关怀的面容,若微忽然泪落而下。
除了她自己以外,云霏与雪青,本应该是对她的痛苦最有体会?的人。
她们互相?陪伴了这么多年。名义上是主仆,可情份早已?如同姊妹。
可是。连这样的她们。都不止一遍的劝她,不要再对刚开始的磋磨念念不忘了,要听话,要顺从,要去适应现在的生活……
但若微怎么能忘?
她忘不了那些被强迫,被羞辱的日子。她永远记得,她是怀着怎样绝望与不堪的心情离开了家。
赵郁仪简单的一句话,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就让她的生活支离破碎。
她怎么能……不恨他。
若微的眼泪静静地?流下。
云霏看着若微,感觉一腔心肠都要被揉碎了。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雪青也默默低下头拭泪。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若微哽咽道,“我只有你?们了。”
云霏已?然明白若微要说什么了。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说:“您,您是想……”
若微亦颤抖着点了点头。
雪青脸色忽地?白下来。“这怎么使得!”她的声音十分惊恐,“您真的想好了吗……”
“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若微流下眼泪,“如果连你?们都不帮我,我就只能……”
雪青害怕听见若微接下来的话,连忙打断了她,“您别说了。”她亦流下眼泪,“您是要用刀子割我的心吗?”
若微心中大恸。
过了好久,云霏终于说话了:“……如果您坚持要这样的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自然是听您的。”
雪青也流着泪点头。
若微的心酸痛不已?。她沉默了好久好久。忽然说:“我……”她的声音轻轻的,“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您说什么话?”云霏柔声道:“是我们让您失望了才对。”
她的眼泪婆娑而下,“我们一直以为是为您好……没想到,最终却让您这么痛苦。”
“您放心吧。”雪青亦紧紧握住她的手,“您还有我们。我们永远是在您这一边的。”
三个人都落泪了。
“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云霏深呼吸了一下,说:“……只能有我们。”
若微自然点头。
“药材其实?并不难拿到。”云霏沉吟了下,“先前您说要绣谱,管事的怕怠慢了您,是准秋水阁这边的人出府的……您现在看的绣谱,也是前些日子雪青同人出去买的。”
“没错。”雪青也道:“我和云霏那亦是有灶台的。有时?候事情多了,来不及去厨房,便在那随便热一热东西吃。”
“我们每日下午悄悄熬了给您……正?好我们每日下午都要去厨房拿补汤……若不小心被人瞧见了,也可以拿来做说辞。”
雪青想起了什么,又说:“原先留下来的药材还有些。还可以用一段时?日……我一会?便装作去扔掉它,不叫别人怀疑。”
若微心情沉重地?听着,默默地?点头了。
一时?商讨完毕,众人都沉默下来。
巨石般的压力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过一会?,云霏轻轻地?开口了,“您是真的想好了吗?”
万一……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而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若微好长时?间没说话。
“我已?经想好了。”若微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但很坚定,“我一定要这么做。”
一整天雪青都有点心不在焉。
晚上,郎君又来找娘子了。雪青和旁人交接完,便回到了住所。
云霏正?坐在铜镜前净面,见她来了,便说:“饿了吗?我给你?留了碗热汤。”
雪青默默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汤。
云霏一一卸下钗环,也没有说话。
雪青忽然出声了:“云霏,我真的很担心……”
云霏的手一抖,手中拿着的鎏银的蝴蝶簪子猛地?掉进妆匣里,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没什么好担心的。”云霏转过身,望着雪青,说:“我们只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就好。”
望着云霏镇定的神情,雪青稍稍安定下来了。“好。好。”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明白了。”
雪青饮完汤后,沐浴洗漱一番,便熄灭了烛火,和云霏一起睡下了。在一片昏暗中,她回想起离开江府后的每一个日夜。娘子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又想到。对了,今夜郎君来了……雪青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
雪青想和云霏说话,但云霏好像已?经睡着了。她于是没有打扰她。她借着稀疏的月光,看着窗外深黑色的天穹。她忽而想起,郎君在映月阁度过的第二个夜晚,她守在门外彻夜难眠。而那一天的夜空,好像也是和今夜一样浓重的黑色。
第二日下午,雪青悄悄熬了药给若微喝了。
熟悉的下坠般的痛感传来,让若微松了口气。
云朵很不喜欢药味,一下跑得老远。
云霏便打开窗户散气。
雪青捧着药碗,悄声走了出去。
下午的秋水阁只留了很少?的人。全部都是从江家带过来的人。
路上遇见了素影,素影好奇地?说:“娘子把补汤喝完了?”
雪青镇定道:“对的。你?要喝吗?厨房送得多了,还剩了一些。”
素影好高兴,说:“谢谢姊姊!”
雪青也像往常一样笑了,然后走远了。
这几日鲁仲的境况还是没有丝毫改善。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鲁仲这样想,再这样下去是不行了,他一定要和秋水阁搭上关系!怀着这样的念头,那一天夜里,他拜访了王二的屋子。
王二见他来了,很是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鲁仲搓着手,有些不自在道:“这不是要找你?帮忙吗!”
顶着王二怀疑与不友善的目光,鲁仲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日后这秋水阁的膳食,能不能也让我去送?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
王二立马明白了鲁仲心思。他想都不想,就要开口拒绝。鲁仲却忽然塞一把沉甸甸的银钱在他手中。王二掂量着手中的银钱,看着鲁仲乞求的眼神,不禁有些自得起来。
“你?想去,也不是不可……但这早中晚去送膳的人,已?经足够了。”王二慢悠悠地?说。
鲁仲心猛地?下沉,看着王二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他的心渐渐生恨。他刚想再多给些银钱,却听王二忽然开口了,“只不过,秋水阁每日下午都是要送汤的……便让你?去送如何?”
鲁仲大喜过望,连连谢过王二。
果然第二日下午,鲁仲便去送汤了。
一旁有人瞧见了,迟疑地?问王二:“下午不都是秋水阁那边的人来拿汤的吗?他怎么这样送过去了……”
王二只是冷笑:“谁让他日日偷奸耍滑,不来上值,连这都不知道呢?便由他去了。”
那人见王二的神情,便识趣没有再说话了。
另一边,雪青刚要去厨房拿汤。
刚一出去,便猛然看见了鲁仲。她本就有些慌乱,这下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说:“我刚要去厨房,你?怎么来了?”
鲁仲讨好般笑道:“哪能让您多走一趟。这不,我就给您送来了。”
雪青一怔,接过汤,又给了他些赏钱,鲁仲还来不及欣喜,就听雪青道:“只是这也太麻烦你?了……以后我自己去拿就好。”还亲自将?鲁仲送出去了。
鲁仲的心一下落入谷底。
秘密
这?一天若微很早起, 她?起床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云霏和雪青。她穿着?淡青色的寝衣,坐在梳妆镜前。清晨的秋水阁半昏半暗, 她?望着?自己在铜镜中不甚清晰的面容, 望了许久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 云霏进来了, 她?一愣:“娘子怎么不叫我们?”
若微答非所问:“你觉得我前几日寄回家里的信,要多久才能到?”
云霏过了一会才回答:“应该也快了……”
若微默默叹了口气,她?站起身, 云霏便要给她?穿衣服,却听若微道?:“我要再睡一会。”
云霏一怔,却见?若微已经自顾自地躺回榻上了。
云霏无?奈,只好帮她?关好窗户, 然后退了出去。而若微躺在床上, 已经快要进入梦乡了。梦境永远是逃脱现实的焦躁与不安最好的地方。
用完午膳, 若微便要去书房了。
这?些天, 赵郁仪都格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自从离开扬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以后……若微已经感觉到, 他更加迷恋她?了。
每当想到这?一点,若微心中徘徊已久的失重感更深了。
此刻,她?正?站在赵郁仪的身边,研着?墨。午后暖洋洋的日光, 若有若无?地打在她?的脸上。若微用手揉了揉泛出点水光的眼睛。
赵郁仪问她?:“累了吗?”
若微摇摇头。自从她?开始偷偷饮下避子汤后,她?便有意在赵郁仪面前展示自己的温顺。她?小声说:“还好。”
赵郁仪露出怀疑的表情,他的手轻轻碰上若微的。若微一愣, 一下对上他的眼睛:这?双乌黑的, 澄亮的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每当在颤动?的时候, 仿佛能直接扫过?人的内心。若微的眼睫毛猛然颤抖了一下,垂下了眼睛。而赵郁仪只是轻轻给她?揉着?手腕。
过?一会,他问她?:“是不是好些了?”
若微迟疑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说:“好很多了……”
赵郁仪便笑了。他伸出手揽过?若微,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和自己四目相对。“其?实你来书房可以不用做这?些。”赵郁仪凝视着?她?:“但有事做,你便不容易紧张,对不对?”
若微的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赵郁仪有些无?奈,“还是在害怕我吗?”
若微的心跳猛地加快了。她?的唇瓣张张合合,但最终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她?默认了。
赵郁仪安静了片刻。“是我的错……”他轻声说,他的语调甚至有些哀伤。他轻轻抱着?若微,没有再说一句话?。
若微把发白的脸埋入赵郁仪的肩膀里。她?还沉浸在恐惧的余韵中。冷而甜的蘅薇香再次涌入她?的鼻尖,她?的心寒冷无?比。
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唤道?:“郎君。”
赵郁仪侧过?脸,看她?。若微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她?脆弱的眼神一下击中了他的心。赵郁仪叹息一声,“慢慢来吧。”他轻轻吻着?若微发白的脸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若微只是阖上了眼睛,任由他亲吻。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他当然并没有,还认为一切都会被时间消磨……有一滴眼泪正?缓缓流下,她?很快地尝到了自己泪水苦涩的味道?。目前,她?的确做不了别的,但她?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心永远属于她?自己。
这?一天的夜晚,有如水潮一般的月光。
整个内寝都是漆黑的,若微已经发不出除了哭泣之外的任何一点声音。她?急切地想要摆脱这?种残酷的温柔,可越是挣扎越是落入牢笼之中。她?再次深入地感受到了赵郁仪的气息。
持久的余韵过?去以后,若微睁着?眼睛,迷茫地望着?窗外的方向。那里有着?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它落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是一个模糊而不甚清晰的形状。若微本能地朝它追逐而去。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拽回原处。她?难耐地哭泣着?,而后再一次被卷入其?中。
一切终于停止了,赵郁仪像对待珍宝一般,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他轻声说,“别哭了。”
若微于是慢慢止住了哭泣。而赵郁仪仍在亲吻她?。他拨开她?额前的发丝,用谴责般的语气说:“鼻子都哭红了。”
若微气恼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低低地笑出了声音。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遍一遍的,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若微没有应答。她?任由自己蜷缩在赵郁仪的怀抱中,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疲惫。
雪青特地挑了个所有人都要上值的日子出府。
然而意外总会发生。
此刻,鲁仲已经闷闷不乐了许久。
那天他从秋水阁出去之后,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王二?耍了。他愤怒不已,立时便要去找王二?要说法。而走到半路,他便颓然地坐倒在了地上。王二?就是耍他,他又能怎么?样呢?这?已经不是从前了!别人就是耍他,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眼见?所有算盘都落空了,鲁仲一时绝望无?比。他原本就不爱去厨房当差,这?下更是去得少了。这?天下午,他独自一人跑去外面,愁苦地喝着?酒。喝吧!喝多一点!他告诉自己,这?样就暂时可以忘记现在的处境了……
鲁仲已经有些醉了。他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往街上张望着?。忽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些。这?下他确认自己没看错了,那个人影正?是雪青姑娘!
她?怎么?会在外面?鲁仲有些迟钝地想。许是出来给江娘子买东西吧,这?是郎君特许的,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鲁仲也懒得去管。雪青的身影渐渐看不清了。鲁仲无?趣地又拿起了酒壶,刹那之间,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这?不是一个大好时机吗?他可以由此知道?秋水阁的喜好,趁机讨好,从而去和秋水阁搭上联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鲁仲大喜。他立马放下了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食肆。店家来找他要钱,他不耐烦地挥退了,径直往雪青刚刚停留的店铺走去。
很快便到了,他茫然地意识到了这?是一家药铺……雪青姑娘来这?做什么??江娘子生病了吗?他一片混沌的大脑混乱地想着?。如果鲁仲此刻神智清醒,他会意识到这?是他不应该知道?的,会立马跑得远远的。但现在,几壶刚刚灌下去的酒淹没了他的理智,于是他走进了药铺。
药铺主人有些畏惧眼前醉醺醺的大汉。而当大汉问他刚刚那个主顾买了什么?时,他便知道?了这?个大汉的身份,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个做夫君的,怎么?看顾自己妻子的?怎么?让她?出来买这?等药物?”
鲁仲呆呆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眨巴眨巴眼睛,“你在说什么??她?到底买了什么??”
药铺主人冷哼一声,“你且快回家看看吧!不然孩子可保不住了!”
鲁仲猛然被吓清醒了。秋水阁买得竟是这?种药!他竟知晓了这?种事!冷汗从他的额头上疯狂地流下来,他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进来了!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所幸没有看见?熟人。他没有再和店铺主人说话?,匆忙地就跑远了。
回府的路上,他大口呼吸个不停。这?太?可怕了……他想,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知道?这?件事,他决心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快到了,他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往常一样的样子。而当他走进厨房,却看见?了正?在和王二?交谈的福宁……他的心猛然坠入冰窟。
破碎
怎么会这么巧……鲁仲的大脑一片空白, 福宁一般都是过了膳时才回来询问,今日怎么这么早?不对,鲁仲看了一眼天色, 他?只顾着喝酒, 忘了如今已经午时了。他应该早一点回来的。但现在来不及了, 福宁已经看到他?了。
没?事。没?事。他?竭力安慰自己。偶尔偷懒一次也不是什么大罪, 他?诚恳一点?认罪就好……想到这里,他?怨毒地看了一眼王二,这家伙一定会趁机说他的坏话!他?现在先不管他?, 必须先把福宁应付过去。
“您……您。”鲁仲咽了咽口水,搓着手看着福宁,讨好般的笑道:“您来了。”
王二冷笑道:“你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鲁仲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摄,讷讷不能言。
福宁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刚刚和您说得就是他?!”王二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他?已经忍受鲁仲很久了, 如今难得找到机会, 他?自然要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他?整日偷奸耍滑, 没?有一刻是在厨房的!”
“不……你在胡说什么?”鲁仲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
福宁皱着眉头看着他?, 鲁仲身上?浓重的酒味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他?捂着鼻子?问他?:“那你去哪了?”
什么?他?去了哪?他?好像是去喝酒了……酒液使鲁仲的思维变得格外迟钝,他?急得抓耳挠腮,过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而当他?想起那件可怕的事, 他?的脚一软,不受自己控制地就跪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鲁仲抱着头喃喃道,“真的, 请相信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福宁狐疑地盯着鲁仲,敏锐意识到鲁仲可能隐瞒了什么。因为?刚好空闲, 所以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人把鲁仲抬下去,决定好好盘问一下他?。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福宁发誓,他?绝对不会去管鲁仲的事。
他?万万想不到鲁仲隐瞒的竟是这些……
柴房中,他?听鲁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久违的恐惧慢慢涌上?心头。这或许是这个醉汉的胡言乱语罢了,福宁拼命想要说服自己,可他?很快又想起了江娘子?平日的一举一动,面对郎君时,她的被动与不安是如此明显……福宁后悔了,他?后悔为?什么是自己发现这一件事。
闹出的动静这么大,郎君那边定然是瞒不住了,虽然他?也不敢瞒……但一想到郎君会有的反应,福宁不由得全?身出颤栗起来。跟了郎君十几年,福宁自认为?无比了解他?。此番,秋水阁,已经完了。
他?神情?恍恍惚惚的,还?在想一会和郎君的说辞,忽然听王二小心翼翼道:“那,那您看,鲁仲要怎么处置?”
福宁不免有些埋怨地看了王二一眼。若不是因为?他?诉苦,他?哪能招惹上?这等事!他?迁怒般的道:“自然是按规矩办,还?能怎么办。”便转身要离开,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说:“你可别把人给弄死了。”
王二尴尬道:“不敢。不敢。”
福宁心里还?有事,哪里还?有空和他?多说,转过头便离开了。
当福宁把事情?告诉赵郁仪时,赵郁仪正?在写着字,他?清楚地看见他?拿着毛笔的手一下凝固了。
一阵令人恐惧的沉默过后,赵郁仪淡淡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福宁竭力忍住声音的颤抖,“……奴万万不敢欺骗您。”
几息过后,他?看见赵郁仪的手忽地一松,他?手中的毛笔也随之掉落,猛地发出突兀的响声。这个声音令他?浑身一颤。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赵郁仪说,“你先派人去看看。”他?的声音含着压抑的愤怒,“……也别冤枉了她。”
若微用过午膳后,在和雪青一起看绣图。
她们刚刚想到了一个新的绣法,正?在轻声交流着,忽然见云霏急冲冲地跑进?来,她的脸色十分?惊恐:“奴婢,奴婢方才瞧到前院好多人往秋水阁来了……”
雪青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恐惧之手一下攥紧了若微的心脏,但面对着雪青和云霏,她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兴许是有别的事。”
但若微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当她看到福宁领着一行人进?来,还?要搜查四?处时,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经暴露了。
若微深呼吸一口气,说,“不用找了。”她的声音颤抖着,“都是真的。”
福宁一愣。望着若微,他?不由得叹息道:“您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若微别过脸。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您可以回去复命了。”
忽而有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不打算亲自和我说吗?”
若微全?身猛地一颤。她看着赵郁仪从门外走来,眼神阴郁地盯着她。秋水阁内所有人都慌忙跪下。雪青和云霏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僵立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赵郁仪冷冷道:“跪下。”
若微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他?。
赵郁仪的声音寒冷如冰:“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若微全?身都在发抖,但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赵郁仪寸寸逼近她,手指用力掐着她的下巴,“你胆子?很大,对吗?”他?的声音很轻柔,“是什么让你觉得可以这样愚弄我?”
若微恐惧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话了。”赵郁仪的声音冷冷的,他?猛地甩开了若微,若微反应不及,一下跌倒在地上?。她仰起头,望见赵郁仪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语气中的冷意,足以让再坚强的人都心生软弱之念,“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的目光转向云霏和雪青,这十分?明显的意图,令若微惊惧非常,“不!你不可以!”她急切地开口,“你不能这样做……”
“没?有我不能,只有我不想。”赵郁仪冷冷地宣称,他?那恍若看死物的眼神,令云霏和雪青抖如筛糠。“都是奴婢们的错。”云霏泣声道:“这和娘子?无关,您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赵郁仪丝毫不为?所动。他?眼神冰冷地盯着若微,里面还?残留着怒火舔舐后焦灰的余烬,“是她们两个帮你的吧。”
若微的心猛地下坠,她想起了已经死了的徐嬷嬷,恐惧像潮水一般涌来,万一云霏和雪青……她终于跪了下来,“都是妾让她们做的。”她哭泣道,“全?都和她们无关……”
若微哭得全?身都在发抖。赵郁仪俯下身,冰冷的手指一下抚过她泪水。一瞬间恍若时光倒流,她跪在他?面前,而他?的眼神依旧如从前一般,苛刻,挑剔,冷酷又无情?。此情?此境,令若微的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我当然不会罚她们。”赵郁仪轻声说,若微还?来不及高兴,便听赵郁仪若有所思道:“我还?可以让你更难过,对不对?”
若微惊惧地望着他?,而赵郁仪早已从她身边抽离。“便从这个小丫头开始,怎么样?”赵郁仪的手指随意地一指,他?的声音极为?冷淡,“就先打三十杖吧。”
素影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哭泣。若微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而赵郁仪毫不在乎,他?仍旧命令道:“就在这里打。”
素影很快就被架在了刑具上?,她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挣扎。极为?沉重的木板一下一下地打在素影瘦弱的身体?上?,很快便沁出了鲜血。正?午洒金般的阳光倾泻而下,连血液仿佛也是镀金般的颜色。所有人一眼望去,都不由得心生怆然,俱不忍再看。
赵郁仪站在阶上?,微微阖目,听着行刑的人一声一声的唱数,又兼有少女忍耐不住极为?惨烈的哀喊声。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众人听着听着,都是战战兢兢,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恨不得就此消失。
若微在赵郁仪下令的那一刻,眼泪便流了下来。她跪在地上?,紧紧攥着赵郁仪的衣角,不停地乞求他?。此时,她已经明白了赵郁仪的险恶用心,他?知道比起惩罚她,比起惩罚云霏和雪青,惩罚一个全?然无辜的人更能让她痛苦。她的心中生起难言的恨意,但冰冷的现实?又让它们都化作泪水流下。“求求您放过她吧。”她一遍一遍地说,“求求您……”
赵郁仪没?有任何动作。泪水已经淹没?了若微的喉咙,她望一眼素影,她已经看不清刑具之上?素影的形状了,而鲜血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整个台阶都被血液染红了。“妾知道错了。”若微泣声道:“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好好侍奉您……”
赵郁仪的眼神陡然阴郁下来。他?猛然掐起若微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你以为?你是谁?”他?声音轻柔地问:“难道我会在意吗?”
若微连哭声都发不出了,只是喃喃般地说:“求求您,求求您……”
赵郁仪面无表情?,他?嫌恶般地松开了若微。若微的额头猛然碰到坚硬的地砖上?,她吃痛地捂住额头,剧烈的疼痛让她许久发不出声音来。
赵郁仪没?有再看她。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檐下的杖刑还?在继续,所有的奴仆都跪挤在一团,瑟瑟发抖,而罪魁祸首还?在一旁跪着哭泣……这是一场怎样的闹剧!他?竟然让自己身处于这样的闹剧之中……赵郁仪忽然心生厌恶,他?冷冷地看了若微一眼,转身离开了。
福宁连忙跟上?,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颤声问,“郎君,杖刑……还?要继续吗?”
赵郁仪的声音冷凝如冰,含着切齿的怒意与恨意,“继续。”
福宁猛地低下头,忙应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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