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意还是听进去了绿娆的提醒,放出心神将整个山寨查探了一遍。
她发现唯一奇怪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曹卫。
于是她暂时放下最近有些奇怪的贺汀,先在云上监视了曹卫一天。
曹卫这一天却没什么古怪,身无妖气也行迹正常,沈宁意百无聊赖,随手往他身上扔了个禁制还是准备去看小孩上学。
她驾着云懒洋洋地徜徉在天上,无意间发现了卫青之身旁的人拿了药回去,她想起卫青之也见过曹卫,他的手伸得长,怎么可能放曹卫进来,心觉奇怪,转了方向也往卫青之那里去了。
到了他小院的上方,却发现此人正衣衫不整身披外套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他面容憔悴,正在喝接过手下递过去的汤药。
他怎么突然病了?昨天看着还是好好的。
沈宁意下了云撤了隐身之法,却把卫青之吓了一跳。
他本就长了长温润的公子脸,此时神情恹恹地病倒莫名更显出风骨来,他饮得急,刚咽下汤药,眼前就突然出现了沈宁意,难免分神呛到,顿时急咳了几声,他身旁的手下也立刻为他拍背缓解。
他缓过神来,抬手屏退了手下,再让人沏了茶上来,又对沈宁意笑道:“娘子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我倒是还需要好好适应一番才是。”
沈宁意看他还能说话,看面相也一切无恙,想来他寿命还长着,她便省去慰问的话,直接问了他曹卫的事。
卫青之思索片刻,答到:“我并不知此事,娘子若担心,我便派人立刻将他赶出去。”
沈宁意想起那曹卫满脸的刀痕,和藏不住的阴毒的眼神,思量片刻还是冷声道:“这鼠辈,且让他呆在我眼下,我就不信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卫青之附和道:“娘子说的是。”但他话一言尽,却还是招手叫来几人去暗中监视曹卫。
看沈宁意望过去,他笑意款款:“我虽知娘子本领通天,但也要为娘子做到万无一失才是。”
他这样殷勤,沈宁意被他看得一时竟有些不习惯,心中觉得他是在做无用功,但看他病容憔悴精神不足,还是没有出声回绝,还略微良心不安地开口慰问了他一句:“卫夫子今日这是?”
卫青之一手握拳抵住唇咳了几声,又勉强笑道:“并不是大事。”
沈宁意抿住唇,眯着眼盯了他这副模样半晌,还是没忍住上前把住了他的脉。
卫青之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身子没由得往后倒了一下,又感觉到她的凉凉的指尖握在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望向正凝神摸脉的沈宁意,她的脸离自己只有几寸距离,她脸上的细小的透明软毛仿佛在微风中游动。
她几缕发丝在风中也静静吹起,他下意识屏气凝神,直到她的手离开自己的手腕时,才慢慢地察觉呼吸之间灌满了她的幽幽发香。
他一时五指蜷缩起来:“娘子还会医术吗?”
沈宁意暼他两眼,半边的脸露在光下。
他发现她的瞳孔是浅浅的褐色,此时她双眼灵动:“我会法术,自然能摸出来。”
她秀眉轻拧:“你中毒了?”
卫青之才回过神来,笑意中带着点无奈:“是。”
又听沈宁意说道:“你这毒,我好似哪里见过。”
卫青之眉眼低垂,似乎是在思虑什么,片晌才静静道:“娘子确实见过。”他抬眼略显犹豫地和她对视,“因为,这也是贺汀身上中的毒。”
“什么?”
卫青之的笑容也静了下来:“我看娘子对贺汀重视至极,又决心要引导他改过,便只和娘子说了一半的话......”
沈宁意心中讶异,眉目间登时冷了下来。
卫青之能查出贺汀之前中毒沈宁意并不意外,可他却说他现下中了和贺汀一样的毒,却让她难得困惑了,她开口问道:“卫夫子可否直说?”
卫青之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之前为二当家办事,曾查到过白玉钦去购过一种名叫百忧解的慢性毒.药。
若是孩童被长期下了此毒,轻则身体停滞成长,重则影响精神,长此以往便会变成一个痴儿。但若下在成人身上,只不过一天的浑浑噩噩茶饭不思罢了。”
他目光深远,笑容中好似带着一丝静静的讥讽:“只是我年少时曾不小心跌入冰湖中,寒气入体,恰好被这药激起了旧疾罢了。”
沈宁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冷笑道:“你的意思,这毒是贺汀给你下的?可他也是受害者,又如何得来这毒药呢。”
卫青之面带思量:“只是我每日吃食皆有专人暗中打理查验,只有昨日一处,没有验过。”
看沈宁意面色沉沉,卫青之又即刻松了严肃的话语,笑道:“娘子若不愿相信,卫某便不再赘述,或许是卫某手下怠慢,没有查出罢了。”
“娘子且宽心。”
沈宁意却不能如他所愿,卫青之此人,说话做事惯爱说一半藏一半,尽管现下她知他并不是什么坏人,却也属实经常给沈宁意说些糟心事。
沈宁意心里念着贺汀。
若此事真如卫青之所说,贺汀确实有可能是下毒之人,可他若知道此毒,便是早就知道从前的棠骑一直在给他下毒,可他却装作一无所知,还甘心饮下。
若是真的,这臭小孩究竟在想什么?
可这毒白玉钦也有,也有可能是白玉钦下的,卫青之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笃定是贺汀,还这样暗示提醒她呢。
于是她问道:“你之前没告诉我的那件有关贺汀的事,和你中毒之间有什么关联?”
卫青之答道:“三当家的亲生儿子曾经也中过此毒,此事直至闹大,所有人都以为是白玉钦动的手脚,就连我,也是前一段时间从一群孩子口中拼凑线索,才知道,此事,或许是贺汀做的。”
“那日不曾告诉娘子,也是因为此事已是三年以前的事,我看现下岁月安好,便没有说这事。”
“可我却没想到,这下一个遭殃的,竟是我自己。”
卫青之的笑意还是那样和缓,沈宁意面无表情,心中却突然翻起一点苦涩和难言来。
若知道这事情这样棘手,她就不该这样简单就接了过来。
她难得得回忆起东阳帝君那位大徒弟和她交接时那不发一言的眼神,和那光一般的离开速度,现在想来,那眼中的,好像是同情,那离去的身姿,好像是在逃跑。
她以为自己要做的事是最简单不过的,引导一个还未定型的小孩向善,能有多难。
她认真带他教他,把棠骑的秘密都藏起来怕伤了他的心,现下卫青之的话,却在告诉她,贺汀早就知道这一切。
沈宁意脑中顿时涌上这半年和他相处的一幕又一幕,其中还卷着棠骑的记忆中瘦弱的少年怯怯的笑容。
她一时之间思绪翻飞,烧她续衡山时那位小神君倒映出火光的沉沉双眸,慢慢地,就和现下这个贺汀含笑的双眼,叠在了一起。
她一时难以分清自己心中是何等的情绪在翻涌搅动。
他身上秘密太多,不论是东阳帝君这样匆忙地将他扔入轮回盘,还刻意隐藏他的全部踪迹,特意找到她来暗中护卫他,还是他那不稳定的神魂,和那枚神魂中的钉子。
他还曾四处树敌,周天神魔皆有他的仇人。
沈宁意凝神片刻,忽然神思一转,心道,可那又如何,眼下这个贺汀,不过就是爹不要娘不亲的臭小孩罢了。
她既然借用了棠骑的身体,便替她好好管教他一回,从前种种皆因她不在,谁小时候又完全没有过什么坏心眼呢。
沈宁意弄清自己心中的涌动的情绪是什么了:是愤怒。
臭小孩一面在她面前卖乖,一面默默把一切藏在心里,跟她玩呢。
她再回忆起他最近的奇怪言语与行径,心知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确有麻痹她的故意,但却也都是实际行动做不得假,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再坏也坏得到哪里去呢?再说若不是他人害他,他怎么会反击呢。
而卫青之身上的毒如果真是他下的,那他必然知道从前棠骑给他下过毒,可他却装作不知,还吃了几近三年,这举动让沈宁意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他想死?
不论这背后是何原因,沈宁意却相信自己的所感所受,并不全然怪罪贺汀,只是若真是他,她却要问清症结,赶紧在剩下这两日之内将他心结了解才是。
对于他故意装傻的行径,沈宁意眯着眼脑中想出好多捉弄小孩的法子,心道她之前手下留情是全看在他是弱势的孩童,而如今……
而卫青之这边,她身为臭小孩的家长,不得不做出些补偿来,毕竟卫青之已经答应她也要帮忙保护贺汀了。
她素手一翻,把浮在手心的一枚炼成的丹药递到他身前:“此药可解毒,也可治好你的旧疾。今日之事,若是真的,便是贺汀不对,我用此物替他致歉,只望卫夫子莫要因此退缩,忘了你我的约定。”
卫青之浅笑着接了过来,说道:“不会。”
语罢,就见沈宁意又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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