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华衡换上一副恭敬态度:“没想到皇上大驾光临, 微臣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华衡就要下跪行礼,被李承铣眼疾手快地稳稳拦住:“朕这次本就是微服私访, 华将军不必多礼。”
华衡只好作罢:“皇上太客气了, 微臣府上简陋,恐怕会委屈皇上,不如臣将黔州城最好的酒楼包下,供皇上居住。”
李承铣听着华衡这番说辞,先是有些惊诧,这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但话语里摆明了不欢迎他住到华府。李承铣目光越过华衡,落在那顶轿子上。
华衡兵营出身, 是个糙汉, 这顶轿子却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家眷才会用的,轻便,结实, 柔软。
李承铣眼神微眯, 越过华衡就朝轿子走去:“华将军居然也是位怜香惜玉之人, 不知道这轿子中坐得是何人?”
华衡上前死死守住轿子,板着一张脸:“轿内是微臣家眷。”
“家眷?”李承铣有些拿不准,他几乎却是就是林楠绩, 但万一是华衡的内人,他强行掀开, 恐怕连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华衡内心掀起不小的波澜,表面却不动声色:“不知道皇上找的是谁?”
李承铣在他面前站定:“朕在找一个年方二十, 样貌出众,约莫这么高的男子。”
说着, 李承铣还抬手比了比。
华衡看着他比的高度,惊讶地发现和刚认的外甥一模一样。
堂堂九五之尊,这么紧张一个太监做什么?
看着李承铣反常的举动,又联系起方才林楠绩面红耳赤的模样,华衡狠狠压下内心的惊骇。林楠绩和李承铣?羊入虎口?
狗皇帝玩得花啊!
华衡更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李承铣莫名,华衡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刀了。
两人气氛正微妙着,林楠绩在轿子里睡得正香,无意识地咋了咂嘴。
【好想吃红烧肘子……】
李承铣顿时眼前一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华衡,抬手便掀开帘子,便看见林楠绩靠着轿厢,抬手托着下巴睡得正香。
华衡阻拦不及,竟然让李承铣找了个正着,顿时扼腕生闷气。
狗皇帝怎么知道外甥在轿子里?
他再看看方文觉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更加恼怒。
白菜被拱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楠绩还一无所知,自顾自地在梦里报着菜名:【佛跳墙……八宝鸭……油爆虾……】
李承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立即吩咐廖白帆去最好的酒楼打包这些饭菜。
林楠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李承铣那张放大的脸,差点哭出来。
【狗皇帝没死!】
李承铣听见熟悉的称呼,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欣慰的感觉。
原来这两天林楠绩一直都在担心他。
“是我。”李承铣轻声道。
林楠绩本来感动万分,看到冷面神一般的舅舅,还有轿子外面那么多人,顿时收了回去,换上恭敬的语气:“皇上,您没事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华衡更加不高兴。
自己外甥竟然给狗皇帝当奴才,心中的不爽直线上升,飞快盘算着要是皇位上换人能给林楠绩抬上什么位置。
李承铣:“都说了不许自称奴才,叫我名字就是。”
林楠绩看向华衡,朝李承铣道:“这位华将军,也是我舅舅。”
李承铣又起身向华衡道:“原来是舅舅。”
华衡眼睛一瞪,碍于身份不能发作,内心将李承铣骂了个底朝天。
谁是你舅舅?
这舅舅是能随便认的吗?
李承铣也不介意,放下帘子,走到华衡面前:“朕此次微服私访,不想讲究排场,将军既然住得,朕自然也住得。华将军也无须多加费心,随便一间空房都可以。”
李承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华衡也没有理由再推辞,声音僵硬:“微臣遵命。”
虽然如此,当李承铣住进华府最西北角的院子时,还是忍不住问华衡:“林楠绩是御前的人,他如今住在哪儿?”
华衡虽然面上恭敬,但说出口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林楠绩是我的外甥,我们舅甥十几年没有见过,眼下终于团聚,我让他住在我院子里。”
免得被狗皇帝惦记上。
李承铣看着许久没有人住的院子,院子大得很,倒是气派,可惜空落落的。
冷不防,李承铣突然道:
“十七年前,林如坚一家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华将军怨恨也是应该。”
华衡没有想到李承铣会直接说这些话,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李承铣打得什么算盘,只能跟着打太极:“微臣不敢。更何况当年皇上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敢忘。”
李承铣目光坦诚:“将军不必避讳,皇家有愧于林家,即便你要父债子偿,我也无话可说。”
华衡目光触动,没想到李承铣能说出这番话。
“皇上这是何意,难道做臣子的,还能要求皇上如何?”
李承铣微微攥紧了手:“林如坚一家被抄斩时,我对朝政所涉不深,仅仅知道当年先帝和太子沉迷炼丹,一心执着于求仙问道。那时候边关夷敌进犯,林如坚率兵抵抗,却遭暗算溃败。此时却有人绕过林如坚给朝廷递了折子,直言他通敌卖国,先帝大怒,再加上御前太监挑唆,先帝认定林如坚私通夷敌,下旨满门抄斩。”
“朕能做的,就是重新调查当年冤案,将背叛之人找出,还林家一个公道。”
华衡听罢,沉默良久:“事情过去太久,当年皇上也只是个孩童,微臣在此多谢皇上。”
李承铣攥紧的手微微松开:“朕要感谢华将军,肯给朕这个机会。”
“此外,朕原先不知道林楠绩和华将军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眼下的身份确实不妥,等朕回京以后,就为林楠绩另外安排一个差事。”
华衡下意识觉得李承铣夹带私货,不禁道:“多谢皇上厚爱,不过林楠绩自小离家,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让他留在黔州安稳地过一辈子。”
华将军太过护犊子,大有让李承铣一辈子见不到林楠绩的架势,李承铣拈了拈指腹:“华将军有所不知,楠绩已经习惯京城的水土,到了黔州以后,时常觉得此地潮湿炎热,水土不服,身上还被蚊虫叮咬起了许多红点。不如朕在京城为华将军安排住所,你们在京城也能团聚。”
华衡渐渐瞪大眼睛。
连身上被蚊虫叮咬的红点都知道。
他们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定是狗皇帝太过狡诈,才哄得外甥上当。
华衡深吸气,争辩道:“不知皇上想为楠绩安排什么差事?”
御前太监再近一步,不还是太监吗?
至于假太监的事情,林楠绩不说,华衡也不想告诉李承铣。
他倒要看看,狗皇帝能做到什么份上。
李承铣却早已经想好了:“朕觉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位置空缺,正合适。”
这回轮到华衡结巴了:“左佥都御史,那……那可是正五品官,按例必须要通过科考才能取得朝廷正式官职,楠绩他如何能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李承铣微微一笑:“朕自有办法,华将军拭目以待吧。”
华衡眉毛都纠结到了一处。
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干得多是告状的差事,华衡不想外甥被人记恨。
但不用十年苦读就能当官。
确实很诱人啊。
华衡纠结半天,憋出一句:“此事还得看楠绩愿不愿意。”
李承铣颔首点头:“这是自然。”
林楠绩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廖指挥送来的饭菜十分美味,不禁大快朵颐。李承铣和华衡同时走进来的时候,林楠绩嘴上还沾着食物残渣。
林楠绩连忙招呼:“皇上,舅舅,可有用餐,不如一起吃,这酒楼大厨手艺绝佳,一点都不输给京城的酒楼。”
李承铣看着已经吃了小半的菜毫不在意,坐下边拿起筷子。
华衡不甘落后,抬起筷子给林楠绩夹了一块红烧肘子:“楠绩,你太瘦了,好吃多吃些,这些日子舅舅带你吃遍黔州城。”
林楠绩感激地笑道:“多谢舅舅!”
【还是舅舅好啊!】
李承铣见状,夹了一块鱼肉,剥好刺放入林楠绩碗中:“朕还记得你爱吃鱼。”
林楠绩立即照单全收。
华衡斜了李承铣一眼,看着林楠绩瘦削的身板:“宫中当差,不分寒暑,最是辛苦。看你如此弱不禁风,从明天开始就跟着舅舅一起习武。”
一句话点了两个人,李承铣自知理亏。
林楠绩手中的肘子差点掉下去:“舅……舅舅平日公务繁忙,此事还是不麻烦舅舅费心了。”
【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锻炼啊!】
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投去求助的目光。
舅舅目光顿时炯炯有神,在他眼皮子底下,还看狗皇帝,真怕便宜外甥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李承铣心虚地避开林楠绩的目光,轻咳一声:“朕也觉得舅舅说得对,强身健体,大有益处。你若觉得辛苦,我陪你一起。”
林楠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狗皇帝!】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各怀鬼胎,吃完以后,华衡擦了擦嘴,目光冷厉:“莲华教那帮人,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李承铣和华衡对视一眼:“还有黔州这帮鱼肉百姓的贪官,和莲华教暗中勾结的党羽,也趁机连根拔起,整顿黔州。”
林楠绩差点呛住。
【你们二位什么时候统一战线了?】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莲华教教主听说林楠绩被华衡带走, 负责看守的人还被捆着送回来,顿时暴跳如雷。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底下的人惊恐地埋着头, 不敢说话。
莲华教教主道:“备车, 我要出去一趟。”
莲华教教主乘着马车,到了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披着斗篷,下了马车,快步走进破旧的院门中。
刚推门进去,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他眯了眯眼,目光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 眼中闪过凝重的神色。
院内杂草丛生,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脚步有些慌张,冷不丁踩到一个滑腻的东西, 差点被绊倒。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条拇指粗细的蛇, 身上布满花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他心魂不宁地走到门前,抬手叩了叩:“主上?是我。”
里面没有声息, 教主等的心神不宁。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才传来嘶哑的声音:“进来……”
教主每次听到这声音, 心里都发毛,不过他还是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的药味, 比院子里还要浓上许多,房间当中放着一个硕大的药桶, 药桶里坐着一个人,□□着上身,面容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却已经灰白。更为可怖的是,他的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从左额直接贯穿到右下颌角,整张脸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教主恭恭敬敬道:“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让那林楠绩被华衡带走了,还请主上责罚。”
药桶中的人闭着眼睛,睁也未睁,嘴唇微动,喉咙仿佛被灼烧过一样,发出喑哑可怖的声音:“你确实办事不利,此事本已水到渠成,你却连连失守。那林家遗孤既然知道当年的血海深仇,就没有什么动作?”
教主低眉顺眼道:“他被带走以后,华衡反而对军中事务严加管理,咱们的人,都无处可施拳脚。”
药桶中的人没有说话,问起其他事情:“你教中如何?”
提起这个,教主就感到牙疼,浑身气息都不顺畅:“主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林楠绩捣乱混上圣主之位不说,还把冯继邺也搞下了台,现在教内教外,他的名声都快大过我了!”
一提起林楠绩这些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冯继邺没了,他每月进账的钱财都少了一大半,不弄死林楠绩,难解他心头之愤!
“蠢货!”
药桶中的人陡然睁开双眼,冷涔涔地盯着教主。
“你这些年当教主的日子过得太享受了,被一个毛头小子刷得团团转,也有脸来求我做主?”
教主急了:“那林楠绩来头不小,绝不是御前太监这么简单,背后定还有人,属下已经尽力了,主上您不能坐视……”
教主话还没有说话,喉咙血管就被银针刺穿,整个人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死死掐住了脖子,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死不瞑目地看着药桶中的人:“主上……我不想死……”
教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药桶中的人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又闭上了眼睛,姿势一动不动,神态分毫未受影响。
里间走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面容艳丽,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主上不应该杀他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药桶里的人慢条斯理地擦洗着上身:“就算我不杀他,也有人要杀他,华衡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林楠绩和那几个京城来的人交情匪浅,个个来头不小,你去查探查探。”
女子微怔,立即领命:“是!”
***
华衡带人感到莲华教老巢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边缘教众,大多都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一无所知。甚至看到林楠绩的时候,还齐齐跪下:“参见圣主!”
看见这么多军队的人,瞬间慌了神:“圣主,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
华衡诧异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讪讪笑笑:“一不小心,当上了圣主。”
华衡叹为观止:“在宫中能当上御前太监,在民间能当上教派圣主,不愧是我外甥!”
林楠绩脸色微红:“舅舅言重了。”
【舅舅滤镜开得也太大了。】
林楠绩只好对百姓们说:“你们赶快起来,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知教主现在何处?”
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最后有个级别高一点的教众道:“昨日出去就未归。”
林楠绩和华衡对视一眼。
“难道跑了?”
华衡皱眉:“许是看煽动无望,猜到我们会来抓人,提前跑了。”
“报!——”
就在此时,华衡的属下前来报信:“回将军,有人在郊外荒野发现一具尸体,属下前去查看,像是莲华教教主。”
林楠绩和华衡脸色齐齐一变,华衡当机立断:“带路!”
林楠绩和华衡到达时,苍蝇已经飞了漫天。林楠绩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忍不住偏头呕吐。
那尸体上有多处被野兽撕咬的痕迹,全身衣物被撕裂,皮肉绽开,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出大腿骨裸露的痕迹。再加上现在是夏日,黔州本就炎热,气候更是湿润,昨天刚消失,现在已经能闻见腐肉的气味。
莲华教教主的尸体被抛尸在荒郊野外,这里方圆十里没有村落,若不是打猎的猎户经过报了官,他们未必能发现尸体。
林楠绩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脸色苍白地走过来:“这也死得太惨了,恐怕是杀人灭口,看来这莲华教后面果然还有人。”
华衡脸色不大好看:“将人带回去验尸。”
周围都是野草,和凌乱的野兽脚印,找寻不到拖行痕迹,想要找到莲华教主是在何处被杀死,恐怕有些困难。
林楠绩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荒山:“想必那人还在黔州,这里地处黔州西南,荒无人烟,又有猛兽出没,不是寻常人敢来的地方。”
华衡和林楠绩想的一样。
林楠绩又捂着口鼻,靠近教主的尸体。
没想到刚刚见过的人,现在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林楠绩忍住呕吐的欲望,揭开他脸上的面具,教主长相平平无奇,并不是容易被记住的长相,然而吸引林楠绩的是他额头上的刺青。
这刺青纹样又像火焰,又像花朵,图案刺得十分工整,几乎覆盖了整个前额。怪不得他整天带着面具,原来是为了遮盖刺青。
华衡也立即注意到了,眉头微皱:“这似乎是诏国人会用的图腾,难道他是诏国人?”
林楠绩仍旧围着教主打转,在他身上到处观察,最后目光停留在鞋底。鞋底脏污,沾染了不少草屑,林楠绩拈下一块草屑:“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
华衡倒是认出来:“这种草叫伞南星,通常在蛇出没的地方生长。”
华衡叫来属下:“立即带人去查。”
“是!”
紧接着,华衡又派人查处了莲华洞中打造兵器的所在,但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器具,兵器却不翼而飞。
等回到华府,已经是黄昏时刻。
一回到院子,两人就看见李承铣正在院子里头赏花。
华衡嘴角轻抽,安排在大院子还不满意,天天往他这里跑,打算盘的声音他都听见了。
林楠绩边走边在心里道:【刚才的尸体好恐怖,还是有点想吐,要是能吃点清凉爽口的东西就好了。】
李承铣耳尖一动,转过身来:“将军回来了。”
华衡先行了一礼,道:“天气炎热,蚊虫又多,皇上怎么在此处?”
李承铣:“朕看华将军院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极好,过来观赏。”
华衡看着李承铣面前那株蔫哒哒的木芙蓉,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林楠绩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李承铣,不禁道:“天色已经黑了,皇上还是进屋吧。”
李承铣瞬间露出微笑:“好。”
华衡板着脸进了屋子,便宜外甥对狗皇帝警惕性太低,他得好好守着,不能让狗皇帝有可乘之机。
正是晚膳时间,华衡着人端上膳食,林楠绩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脸色有些发白:“皇上,舅舅,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去休息。”
林楠绩摸了摸胃部,总想起那具几乎被野兽啃食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李承铣目露心疼:“去休息吧,稍后我让人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去。”等林楠绩回房后,又唤来华府的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管家领命而去。
华衡顿感不对劲。
为什么感觉李承铣才是府上的主人?
华衡语调僵硬:“这些琐事,微臣吩咐下人去做便可。”
李承铣丝毫不在意,反而道:“舅舅今日劳累,先用饭菜吧。”
华衡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皇上还是不要如此称呼为好,微臣担不起这两个字。”
李承铣也放下筷子:“前几日,我已着人快马加鞭送一封圣旨回京。朕原先后宫中的妃子本也无意呆在宫里,朕也未动过她们,朕便送一封圣旨,封她们为县主,放她们自由。以后有封号在身,可保她们一世无虞。”
“等到回京以后,朕会为林家洗刷冤屈,带着凤印亲自到华府求娶。”
华衡先是被李承铣的话语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不同意:“皇上这么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让林家和华家再背上惑主的罪名?”
虽然后位相待听着确实还不错,但他当舅舅的怎么能替便宜外甥做决定。
李承铣又道:“此事也不是没有先例,舅舅不必担心,林楠绩很好,当得起这个位子。”
华衡:“皇上问过他的意愿吗?”
李承铣顿住了,还没有。
不过——
“若他暂时不想当皇后,朕便把凤印交给舅舅保管。”
华衡目光顿时一囧,那,那怎么行。
他怎么能保管凤印这种烫手山芋!
成何体统!
要不还是给便宜外甥吧。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林楠绩小憩了一会儿醒来, 门就被敲响了,李承铣带人端上来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羹,还有清爽可口的小菜, 林楠绩看着顿时觉得胃口都上来了。
“看看, 可有想吃的。”
林楠绩眼前一亮:“都想吃。”
【这简直太对胃口了。】
【正想喝山楂羹,居然厨房就做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林楠绩一边吃着山楂羹,一边纳闷。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吃饭,油然而生一种欣慰之情。
李承铣不禁问:“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林楠绩人傻了:“为官?”
李承铣:“对,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好空出来,你可有兴趣?”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林楠绩送到嘴边的勺子停了下来。
那可是职责纠劾百官的职责啊?
换言之,抓犯事官员的小辫子?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正五品的官, 柏章是右佥都御史, 几乎是平起平坐了。但大齐官员任命,必须要通过科举,不太合规矩吧?】
【不过, 倒是专业对口。】
林楠绩顺着一想, 竟然有些心动。
【在朝为官的, 或多或少都有些八卦,还有暗中结党营私的,拔出萝卜带出泥, 一抓一个准。】
李承铣眼中浮现笑意。
他就知道林楠绩会心动。
此外,顶头上司是王文鹤, 对林楠绩也颇有好感。虽然此事有些阻力,但不是不可成。
林楠绩放下勺子, 装作一点都不动心:“可是,我是个太监。”
【虽然是假的。】
李承铣口中的茶一口喷了出来。
假的???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尤其很少看见他这样失态的模样,拿起帕子擦了擦李承铣的衣裳,疑惑道:“怎么了?”
【我是个太监这句话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李承铣握着茶杯的手指都颤抖了。
假太监?
假的?
假的!!!
居然是假的!
李承铣感觉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皇上,你怎么了?”林楠绩关心地问道。
李承铣怔怔地看着林楠绩近在咫尺的脸颊,脑海里闪过两人相处的片段。
难怪打板子的时候,林楠绩扭扭捏捏的。
还有,他将林楠绩调到紫宸殿守夜,林楠绩却只想要跑,甚至宁愿去长公主府当差,也不想留在御前。
那时候林楠绩说什么来着?
怕对他把持不住?怕以下犯上。
他差点信以为真,以为林楠绩当时真的对他沉迷到不可自拔。
枉费他夜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没想到,是假的?
李承铣简直想扒了林楠绩的裤子打板子!
林楠绩见李承铣不说话,有些委屈:【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三岁进宫,能全须全尾的,已经是万幸了,还要宫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发现。】
李承铣心头的火苗瞬间就被浇灭了,化为无限怜惜和懊悔。
真要追究,还是怪他自己。
为何他没有早点发现,不能早些面对自己的心意,要让林楠绩受这么多的波折。
林楠绩就见李承铣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先是难以置信,万分讶异,甚至冒出些火光,然后突然就看着他,满眼悔恨。好好的一张俊脸,竟然生生扭曲成了变态的模样。
林楠绩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皇上这幅模样。】
【好变态。】
【好可怕。】
李承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缓和下来,执起筷子给林楠绩夹菜:“多吃点,都是爽口的小菜,朕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林楠绩照单全收。
【再这样下去,舅舅府上的厨子都要变成御厨了。】
【咦?今天狗皇帝怎么这么体贴?】
【这下还分得清谁是主子?】
林楠绩吐了下舌头:【僭越了,僭越了。】
李承铣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去林楠绩嘴边的食物残渣。
林楠绩不敢动,受宠若惊。
伺候完林楠绩吃饭,李承铣起身:“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晚上睡觉关好门窗,让下人多点些驱除蚊虫的香。”
“朕……我先走了。”
还不等林楠绩说话,李承铣起身就往外走,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却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楠绩担忧地站起来:“哎,小心……”
【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话还没说完,李承铣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林楠绩坐下来喃喃道:“后面有鬼在追不成?”
后面没有鬼追李承铣,守在李承铣院子门口的侍卫却觉得见了鬼,怎么有道影子“嗖”的一下就闪过去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啊,那没事了。
接着,院子里就传来大笑之声,两人面面相觑,又有点不敢确定了。
皇上这是……抽什么风啊?
要不要报给廖白帆廖大人?
大晚上,怪渗人的。
李承铣院落中没有留人服侍,偌大院落空荡荡的,他在院落中间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脸色时而欣喜,时而恼怒,时而想冲去打林楠绩屁股。
内心情感实在难以宣泄,李承铣让人拿来数壶好酒,摆在院中,他拿起一壶酒,一饮而尽。
怪不得李云鸾喜欢喝酒,果然是好东西。
守在院外的暗卫对视了一眼,从前没见皇上这么喝酒啊?难道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然后,他们就见地上摆了许多空酒瓶,李承铣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箭矢,对准酒瓶的瓶口,“嗖”的一声。
“哐当!”精准地落入酒瓶之中。
暗卫看得目瞪口呆。
大半夜的,皇上这是起了投壶的兴致了?
李承铣发泄完一身的牛劲后,已经是后半夜,才微微冷静下来。
门口的暗卫都换了一波了。
李承铣将箭矢扔到一边,又飘了出去,暗卫们瞧着,是往华将军院落的方向去了。
大半夜的,去华将军的院子做什么?
***
林楠绩晚上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揉着肚子失眠。
晚间又炎热,虽然舅舅疼惜,着人放了些冰,舒坦了许多,但还是有些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就是血刺呼啦的场面。
林楠绩觉得他还能再扛一会儿。
冷不防,就听见“咔哒”一声,窗户被人翻进来的声音,林楠绩心神一凛。
【大胆狂徒,舅舅府上还敢造次?】
然后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林楠绩从床上坐起来:“皇……”
话没说完,唇中就被一道微凉的手指抵住了。
“嘘——”
借着月光,林楠绩看见李承铣通红的脸色。
他一怔:【这是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李承铣掀开被子就上床。
林楠绩连推拒都来不及,就被李承铣整个人连着被子抱进怀里:“别动,让朕抱一下。”
林楠绩不动了。
李承铣身上带着晚间的凉意,呼出的气息却热乎乎的,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林楠绩鼻翼轻动,嗅了嗅,上好的陈年老酒,林楠绩怀疑他把舅舅府上的酒坛子都搬空了。
林楠绩在御前当差也有些日子,知晓李承铣不是嗜酒之人,即便是在宴会上,也点到即止。
今天是抽了什么风,竟然喝这么多。
林楠绩推了推他:“皇上?”
李承铣脑袋埋在林楠绩的脖颈之间,呼吸均匀,气息绵长。
林楠绩整个人被箍在怀里,推了推李承铣,推不动。
【还是让人煮碗醒酒汤吧,否则明天一早肯定要头疼。】
林楠绩想着,就要推开他下床。
刚一动作,就被拦腰死死抱住。
“不许动。”
“不要醒酒汤。”
“在这陪着朕。”
林楠绩动作僵硬在原地,整个人血液倒流。
【狗皇帝怎么知道我要煮醒酒汤!】
【他住在我脑子里不成!】
李承铣将人越抱越紧。
“朕就是知道……”
“朕能听见……”
李承铣抬手,将手掌放在林楠绩心脏的位置,点了点。
“你这里……在想什么……”
“朕知道……你是假太监……”
“朕很庆幸……否则,朕以死谢罪,恐怕也难以抵消对林家的亏欠。”
林楠绩脑子要炸了!!!
【狗皇帝都知道了!】
【他知道我是假太监!】
【还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林楠绩感觉自己的CPU要过载了。
【完蛋了!我天天在心里骂狗皇帝来着!】
林楠绩脸色都白了,难道他从第一天到这个世界,就被人听见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开始李承铣各种古怪的举动。
时不时抽个风,宛如变态。
对他的行为也有些超乎寻常的纵容。
还有许多次,比如春闱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让太监去巡监,甚至闹出风波后还为他撑腰。
按照李承铣不喜太监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原来竟然是因为听见他在想什么?
李承铣打了个酒嗝:“你每天都在心里骂朕,狗皇帝……”
林楠绩眼珠子四处乱转。
【啊啊啊啊啊!】
【完了完了完了!】
【我要完了!】
李承铣抱着他,轻柔地拍了拍后背:“朕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你一天不骂,朕心里都不舒坦……”
林楠绩内心疯狂的心音顿时停了下来。
【???】
林楠绩目光幽幽:【……感情狗皇帝是个抖M。】
李承铣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此刻脑子像一条笔直的通道:“什么意思?”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就是好的意思。”
李承铣懵懵地点点头:“好,那我是。”
林楠绩抿住嘴唇,虽然他有点想笑。
林楠绩仍然感到匪夷所思:【我穿书都已经够离奇了,还能被人听见说什么?】
“……穿书?”李承铣抬起头,目光忽然流露出惊恐,宛如孩童,“你还会走吗?”
林楠绩如实相告:“我也不知道。”
李承铣用力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搓入骨髓,急切地吻上他的嘴唇,醉酒之人难以控制力道,唇舌相接,林楠绩只觉得唇瓣被碾得微痛,然后就被卷入更大的浪潮。
“唔……”
林楠绩轻呼一声,瞬间被拉入带着酒香的漩涡。
仿佛有难以抗拒的电流涌过,似是冬去春来,河流解封,水源汩汩流动。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不受控制,浮沉难以预料,仿佛泉水涌入河床,拨动河底水草。
桃花不堪捉弄,摇摇欲坠,洒下一地红粉。
凶猛的浪潮浮浮沉沉,水草无力,只能紧紧勾岸边的悬木,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水势湍急,难以阻挡,到了波澜起伏处,却突然停下。
李承铣低声呢喃:“朕好像喝多了。”
林楠绩瞬间睁大双眼,有些克制不住心理活动。
【偏偏这个时候停……耍人玩呢……】
林楠绩脸颊汗湿,微微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
【要是狗皇帝现在走了,我就去找舅舅告状,半夜翻窗,心怀不轨。】
【要是不走,我就,我就……】
没有下文,因为李承铣决定,华衡怎么教训他,他都认了。
一宵春暖,遍地生香。
林楠绩不客气地在李承铣背上留下几道新鲜的抓痕。
【……】
【活儿真烂……】
李承铣听见这句话,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更加努力地耕耘。
结束以后,林楠绩一根脚指头都不想抬,再加上酒气熏染,两人抵足而眠,睡得不分你我。
第二天,林楠绩困倦地睁开眼睛,额上就落下轻轻一吻。
李承铣刚抱他洗完澡,将他放在床上,轻柔地擦着头发。
林楠绩打了个哈欠,眼睛眯着。
李承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懊悔:“我昨晚喝多了……”
昨晚竟然喝多了摸进来林楠绩房间,还……
李承铣发现自己竟然有禽兽的一面。
连他自己都感到不齿。
林楠绩听了,瞬间睁开眼睛,眼前一亮。
“喝多了?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李承铣语气坦诚又懊悔:“我不该控制不住自己,有没有伤到你。”
林楠绩激动地翻身坐起,然后又痛呼一声躺下:“还有呢,还记得其他的吗?”
李承铣双眼一眯,直觉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能试探着问道:“你不是真太监?”
林楠绩不动声色地送了一口气,努力克制内心戏。
“嗯……”
李承铣目光柔和:“朕很高兴。”
林楠绩瞟他一眼:“高兴我不是真太监?”
李承铣宝贝地亲了亲他:“朕高兴你少受到一点伤害。”
林楠绩点点头。
李承铣又道:“你可愿意当皇后?”
林楠绩吓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当皇后?”
李承铣郑重地点点头。
林楠绩下意识避开了目光:“此事有些操之过急,能不能……”
李承铣又亲了亲他:“好。”
林楠绩狐疑:【这么快就答应了?】
李承铣面露微笑:“等回京,朕就把凤印交给舅舅保管。”
林楠绩心想:【舅舅可能不会答应。】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 决定向林楠绩坦白所有事情:“其实朕能……”
李承铣做好了林楠绩生气的准备,不管林楠绩想要他怎么做,他都愿意。
只要别跑了就好。
话没有说完, 就被一只微热的手捂住。
李承铣浑身一僵, 垂眸看着捂在自己唇上的白皙手背。
指甲略有些长了,挠上后背异常酸爽。
林楠绩抬手是下意识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捂住李承铣的话。
方才李承铣一开口,林楠绩就察觉到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坦白能听见他的心音。
他瞳仁转了转,努力憋住不在心里嘀咕。
早不说,现在想说可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了?”隔着温热的手掌,李承铣的话音有些含糊,说话间嘴唇轻轻搔动着掌心, 弄得林楠绩感觉痒痒的。
姿态过于暧昧, 林楠绩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迅速收回了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承铣一眼,心里道:【要是让舅舅知道, 狗皇帝昨晚不仅搬空了他的佳酿, 还翻窗进了院子, 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铣心神一震,林楠绩竟然想和舅舅告状?
他神情一慌:“楠绩,我……”
林楠绩接着想:【要是舅舅知道狗皇帝还罚我去养马, 还动不动就要打板子……】
李承铣目光渐渐惊愕,然后又化为满腔的后悔。
紧紧握住林楠绩的手:“朕以前, 许多事做的不对,你都可以罚我。”
林楠绩矜持道:“那怎么行呢, 您可是皇上。”
李承铣亲了亲林楠绩的手背:“皇上只是个身份,怎么罚不得。”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效笑意:【哇呜!】
李承铣听见这句欢呼, 神情一顿,面上略过一丝疑惑。
怎么感觉他错过了什么?
林楠绩下意识泄露心音,不由得一慌,恰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林楠绩瞬间找到绝佳理由:“舅舅来了。”
外面果然传来华衡的声音:“早上特意去买了黔春楼的点心,外甥肯定喜欢……”
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像刚走进院子。
李承铣目光闪过一丝慌乱。
昨夜醉酒,翻了窗户进来,要是舅舅知道了,恐怕晚上要在林楠绩房间上三道锁。
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也有怕舅舅的一天。
林楠绩也紧张了,环顾一周,床尾的地上还散落着衣服,看起来就很可疑。
林楠绩连忙把衣服拾起来,一股脑塞到李承铣怀里,将他推到窗户前:“快走。”
李承铣抱着衣服皱眉:“这样显得朕很见不得人。”
林楠绩双目圆睁:“难道不是吗?”
【是谁昨天半夜翻窗进来,害我以为是贼人,我要是找舅舅告状,狗皇帝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铣到抽一口凉气。
林楠绩不仅不帮他,甚至真的想向华衡告状。
眼下他已经被安排在了最偏远的院子,要是再激怒华衡,恐怕要被扫地出门。
虽然华衡未必真能做得出来,但李承铣不想自讨没趣。
毕竟林楠绩在这里,他还想见面。
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敲响,传来华衡的声音:“楠绩,醒了吗?”
林楠绩连忙将李承铣往外推,用眼神疯狂示意,无声催促。
【快走,快走,再不走要被舅舅发现了!】
李承铣不禁眉眼一弯,放了那么多狠话,最后还是放他走。
心里瞬间变得温软。
李承铣将林楠绩捞在怀里,垂眸亲了亲光洁的额头,低声道:“朕走了,有事让暗卫去找朕。”
和昨晚相比,这个额头吻显得过于纯洁,多了些温存的味道。
林楠绩揉了揉耳朵。
皇上的声音有些性感的沙哑,听得人耳尖发烫。
门外华衡见无人开门,挠头纳闷:“睡到现在还没醒?”
林楠绩见李承铣还要再亲,顿时板起眉眼,压低的声音略凶:“快走,再不走把你交给舅舅!”
李承铣只得作罢,像个贼人一样,从窗户跳出,非常没有九五之尊的优雅气势。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委屈的背影,露齿偷笑,然后将窗户紧紧锁上,还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不能再推开。
昨天晚上忘记将窗户关紧,太危险了。
做完以后,才走到门口拉开门,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舅舅,早啊。”
华衡看了看已经上来的日头,不早了。
不要紧,外甥说早就是早。
华衡提脚迈进屋子,舅甥一起进屋:“舅舅给你准备了好些黔州点心,你尝尝。”
华衡身后的下人蹲着早膳,摆在桌子上,然后又退了出去,不打扰两人用饭。
林楠绩欢欢喜喜:“好啊,谢谢舅舅!”
顺便一脚把地上的帕子踢进角落,失策,居然还忘了收拾干净。
华衡只看见林楠绩的动作,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屋子:“昨晚睡得可好?”
提起昨晚,林楠绩有些心虚,眼神游移:“挺好的,睡得特别香。”
华衡道:“黔州湿润,现在又是夏天,蚊虫闹得厉害,夜间可有蚊虫叮咬?舅舅给你带了涂抹的药膏。”
他一个大男人,风餐露宿都习惯了,不怕区区的蚊虫。今早去买吃食的时候看见有摊贩在卖,想到林楠绩初来乍到,或许用得上。
华衡眼尖地看到林楠绩脖颈处有红红的痕迹,抬手一指:“瞧你这儿,不就被叮了。还挺大一块,这蚊子吸血太凶,快抹上。”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抬手捂住,讪讪笑道:“还是舅舅想得周到,我这就抹上。”
林楠绩接过药膏,凑到镜子前挤了些涂上。
顺便在心里将李承铣痛骂一通。
哪来的蚊子,分明是一个翻窗而来的狗皇帝!
林楠绩涂好,怕华衡担心,说道:“一点都不痒,昨天晚上我睡得太香了都没注意到。”
听到林楠绩这么说,华衡顿时挺直了腰杆。
他就说嘛。
林楠绩明明在黔州适应的挺好的,怎么可能水土不服!
两人坐下用饭,林楠绩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极了。
——主要是真的很饿。
华衡顿感欣慰:“用完早饭,就跟舅舅去习武。”
林楠绩手中的筷子差点吓掉了。
真……真要去习武啊?
林楠绩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可惜华衡忧心林楠绩身体已久,心意已决,用完早饭,就将林楠绩带到府中的训练场。
华府低调不张扬,吃穿用度也都从简,华衡又军伍出身,生活比贵族公子哥粗放许多,到是练武场布置得精心,每日晨起,先在此练武射箭。
林楠绩左右张望,看得新奇:“这就是舅舅每日习武的地方?”
华衡点点头“不错”,接着提起一张弓,递给林楠绩:“拉开试试。”
华衡拎起这张弓毫不费力,仿佛是拿着一个寻常物件。林楠绩被假象蒙骗,抬手接过来,整个人都往下坠了坠。
华衡哈哈大笑:“这弓是由玄铁制成,比寻常弓箭重上许多,可不要小瞧他。”
林楠绩勉强拿住弓,脸上表情都扭曲了:“舅舅,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华衡毫不在意:“来,拉开试试。”
弓箭是由玄铁制成,份量极重,林楠绩本就腰酸背痛,差点接不住。费劲地举起,使出浑身力气才拉开弓弦。林楠绩深吸一口气,松开弓弦,箭矢射出,“嗖”的一声,弓箭落在十步之遥的草丛里。
林楠绩放下弓箭,擦了擦汗,看着插在草丛中的箭,末端上的羽毛露在外面,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华衡也沉默住了。
林家华家各个习武,到了外甥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华衡不禁扼腕叹息。
林楠绩讪讪道:“舅舅,我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华衡一把拍在林楠绩的肩膀上:“刚才不算,再来一次。”
这一掌差点没把林楠绩送走。
林楠绩愁眉苦脸地拎着弓,正要抬起,忽然手上一轻,弓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卸下沉重的力量,林楠绩差点惊喜地哭出来。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
再定睛一看,是李承铣。
华衡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还是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此处日头晒,皇上可要移步?”
李承铣:“无妨,将军好兴致,这么早就过来练武。朕也一起。”
说罢,李承铣便抬手搭箭,扣弦,拉弓。
他眉眼认真,身上有一种超凡的冷静,双眼中只剩数十米开外的箭靶,果断松弦。
箭如疾风骤雨,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长空,箭靶上多了一只羽箭。
【好!】
林楠绩差点喊出来,眼眸微微发亮。
华衡不高兴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林家传世的弓,竟然被李承铣拉开了。
华衡满腹郁闷。
不光拐走了人,连弓箭都拐走了。
李承铣放下弓,转过头来,眉眼间尽显帝王气势,却在看到林楠绩的瞬间系数收起。
“果然是好弓。”
刚才那一箭,华衡虽然心有郁闷,但也不得不佩服:“皇上好技艺。”
李承铣扫了一眼林楠绩,发现他双眸亮晶晶的,不禁有些快慰,提议道:“不如比试比试?”
华衡正有此意:“好!”
两人各自站在箭靶之前,李承铣用的还是玄铁弓,华衡用的是自己常用的那把,份量都不轻。林楠绩正要落得清闲,给两人当裁判。
练武场的其他仆人也都盯着两个人,这等比试的场面,可不是谁都有幸看见的。
两人都从箭篓中探手取箭,搭箭扣弦,华衡身经百战,射箭如同探囊取物,“嗖”的一声,箭矢便如流星般离射而出,几乎是同一时间,李承铣也松了弦。
“笃笃”之声响起,两支箭同时没入靶心。
林楠绩看得热血沸腾:“平手!”
华衡刚射出一箭:“再来!”
两人接连射出五箭,以华衡五箭全中胜出,李承铣错失最后一箭。
李承铣放下弓,朝华衡道:“舅舅骑射功夫果然非凡,朕自愧不如。”
华衡眼中这才露出真正欣赏的神色:“皇上无须自谦,这玄铁弓世间罕见,乃是姐夫留下来的传家宝,份量极重,皇上能连中四箭,已经少有人可比。”
林楠绩却看得真切。
【刚才李承铣故意掉了最后一箭,居然给舅舅放水。】
【不过常人来不开的弓,给我一个新手,真的合适吗?】
李承铣听见林楠绩的心音,唇角不禁勾起轻微的弧度。
两人又比试了几轮,到让华衡找到了乐趣,越比越勇。
比武就是这样,不求每场都赢,但求比得畅快。
比到最后,李承铣不禁朝林楠绩投去求助的目光。
华衡是黔州总兵,纵横沙场,武艺非凡,他能比上几局不落太多下风,已是不错。李承铣可没有和沙场大将在武艺上一争高下的想法。
偏偏林楠绩像没看见一样。
林楠绩甚至让人搬来椅子坐下,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优哉游哉地扇风,观赏两人的比试。
李承铣用心去听,却只听到一片空白。
不禁疑惑,往日里,林楠绩的心音简直像个话痨,怎么此时如此安静。
难道是热的没有兴致了?
也对,毕竟昨天晚上闹得太晚了。
李承铣顿时心疼,朝华衡道:“已经快到正午,日头毒辣,不如到此为止吧。”
华衡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李承铣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强求。
“没想到皇上武艺如此不俗,改天微臣再讨教。”
一听结束了,林楠绩连忙站起来,热心地给华衡扇了扇风:“天气太热了,舅舅小心中暑。”
华衡顿感欣慰:“还是外甥好。”
李承铣默默吃醋,但不敢说。
华衡刚放下弓箭,手下人就前来禀报:“华将军,林永辉一家昨天晚上鬼鬼祟祟的,像是要逃跑。”
华衡脸色顿时一变:“一个都不许放走,我亲自去抓人!”
华衡早已命人守住林永辉一家,昨天忙着料理莲华教的事,这两天正准备好好会会这一家子。
林楠绩:“这家人终于待不住了,做贼心虚,害怕东窗事发。”
李承铣脸色也冷了起来:“朕也一起。”
***
青吴山脚。
林家小院里。
原本的院子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平静的气氛被激烈的争吵打破。
林永辉和林永山正吵得不可开交。
“凭什么平分,家里的钱财就应该都给我。”林永山面红耳赤地指着林永辉,“是你出的馊主意把林楠绩骗回来,现在你想卷了钱财偷溜,你想得美!”
林永辉脸色铁青:“二弟,你这样就过分了,我是长子,家业怎么都有我一份,你竟然想独吞?”
林永山碎了一口:“我呸!之前林楠绩给你拿几百两银票呢!可没见你拿出来平分!”
林永辉被戳穿,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你说什么胡话呢,那钱我回来路上丢了。”
林永山:“谁知道真的假的,你说丢了就丢了?丢哪儿去了,赌场吗!”
“行了行了,别吵了!”林父和方氏看着两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心急如焚,“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等到了地方再说这些不迟啊!”
林永辉和林永山这才愤愤作罢。
林永山怒道:“现在逃命要紧,我先不和你计较!”
两人各怀心思,但好歹止住了争吵,林永山背上包袱,心中不忿,抬手就拉开门。
然而下一刻,他就浑身僵直,面露惊恐,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不走了?”
方氏刚问出声,就看见了门口站着一群人。
就见为首的三个人骑着马,面容并不陌生,林楠绩,还有跟着林楠绩一起住到家里来的青年,和一个气势迫人的男子,满脸肃杀,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各个都是士兵的穿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家门口,全部拿着武器。
方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林永辉和林父看到以后,也都吓得脸色发白。
方氏腿都软了,要不是林永山扶着她,就要跌坐在地。
“你……你们要干什么?”
华衡满脸厌恶:“来人,把他们捆了!”
手下的人顿时上前,快速将四人捆了起来。
倒是林永辉镇定一点,只是脸色难看极了,外强中干地问:“就算是官府拿人也要有罪名,我们一家在此居住几十年,可是”
林永山跟着道:“就是!你们是谁?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怎么能随意抓人!”
华衡冷笑一声:“王法?本官是黔州总兵,捉拿犯事之人,你们胆敢抗法?”
几人一听是黔州总兵,脸色顿时煞白。
黔州总兵的名号他们都听说过,那可是煞神一般的人啊!
林永辉强忍着惧意:“不知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总兵大人要抓我们。”
华衡面色极冷:“你们勾结莲花教,通敌叛国,残害忠良后代。”
林父和方氏顿时眼前一黑。
通敌叛国,残害忠良后代?
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啊!
再看林楠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里一丝波动也无。林永辉一家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是来找他们算账来了!
林父慌乱地辩解道:“你们不要胡说,我们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残害忠良!”
方氏试探地看向林楠绩:“就,就是啊!楠绩,你快说句话啊?你忍心看着爹娘和大哥二哥被抓吗?”
林楠绩冷冰冰地看着他们:“残害忠良后人,想必不用多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至于通敌叛国,莲华教教主是诏国人,潜入大齐境内,盘踞多年,蛊惑百姓,你们与他交往过密,确实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按照大齐律例,通敌叛国当满门抄斩,严重者凌迟处死。”
“你们若从实招来,兴许还能减轻刑罚。”
被绑着的四个人陷入惊恐,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深深的害怕。
通敌叛国,最明显的例子不就是林楠绩父母吗!
一想到他们的下场,方氏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就在这时,林永山突然高声道:“我说!我说!我揭发!都是林永辉害的你!”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林永辉阻拦不及, 林永山言辞激烈:“都是林永辉!他收了莲华教教主的钱,出的馊主意把你从京城骗回来,想从你身上拿到玉佩, 根本没想管你死活!”
林楠绩想到那天晚上有人趁黑摸进房间翻找, 果然是林永辉。
林永山不顾林永辉怒目而视,声音越发高涨:“我爹生病这法子也是他想的,你拿出来的治病钱,全被他独吞了,早不知道丢在哪个赌坊了!”
林永辉冷笑一声:“说的你多无辜似的,几个月前,林楠绩随信寄出的银票不也被你独吞了,现在攀咬我倒是起劲, 你又安了什么好心!”
林永山:“我呸!你休要倒打一耙!你和莲华教教主交情不是最深吗, 要说通敌叛国也是你通敌叛国!”
林永辉冲他身上碎了一口:“你以为你又逃得掉吗!”
两人吵吵嚷嚷,言辞互不想让,林父和方氏听得心焦:“你们不要吵了……”
方氏看着两个儿子宛如仇人一般, 向林楠绩求饶:“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大哥二哥变成这样吗?我们好歹也对你有过养育之恩, 你怎么能抓我们?”
林父试图走到林楠绩面前, 却被士兵死死按住:“楠绩啊,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啊,你小时候, 我们也是养过你的。”
方氏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小时候被送来,才三岁, 天天哭着要回去,我老婆子每天晚上连亲生儿子都不管, 也要哄你睡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再说了, 这事你不能全赖我们啊,你们家可是朝廷钦点的要犯!要杀头的!我们也实在是怕被查出来,才把你送走。”
华衡脸色铁青:“那你就把他送进宫当太监?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方氏抹了一把脸:“军爷,您这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躲过去的。”
李承铣眉梢一挑,毫不客气道:“依照大齐律法,通敌之罪祸不及五服以外,你们只是姓林,关系却已经远得不能再远,否则当初也不会问上你们。”
“更何况,你们当初收了不少钱吧。”
林父和方氏顿时目光躲闪起来。
林楠绩深深地看着林家四人:“把我送进宫,拿着我父母给的银子,本可以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你们几个人却没有一点正经营生,这钱你们花的不心亏?”
林家人目光躲躲闪闪:“宫里总比咱们这好吧,你不是攒了挺多钱的。”
李承铣的脸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目光冰冷,这家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华衡握紧双拳:“我来找过,你们怎么说的?你们告诉我夭折了!”
林家人更加不敢吭声。
“宫里的日子伴君如伴虎,”
林楠绩目光冰冷,一点都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当初看见上千两银票,半点都不犹豫就把我接下,发现我家中被抄斩,昧下银票怕惹事上身就把我送走。”
“起先也并不是只有送进宫一条路,甚至有户没有孩子的夫妇愿意收养,你们还是不肯,最后决定送进宫里,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成了太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一入深宫深似海,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宫里,连收尸都不用。”
“你们手里贪了不少钱,才盖了现在的房子,却因为好赌,将家业败了个精光,很快就家徒四壁,一家四口人都没有正经营生,每日游手好闲。”
“后来被莲华教找上门来,许以重金诱惑,便设下圈套,引我回来,至于后面是生是死,你们全然不管,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我说的不对吗!”
华衡被林楠绩的气势惊到。
林家人被说的无言以对,尤其被当众戳穿,简直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
都十几年没见了,林楠绩在京城,他们在黔州,相隔十万八千里,林楠绩怎么知晓的这么清楚?
林楠绩脸色冷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衡再也不想见到这无耻的一家人,大手一挥,便让手下的人将他们带走。
林家人灰头土脸地被带走,方氏恨恨道:“要不是你当时死死抓着那枚玉佩不放手,现在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都是你害了我们一家!”
李承铣面容黑沉:“带回去好生查查与莲华教的关系,关进州府牢狱,严加审理,不得错放一分一毫。”
几人顿时痛哭出声。
料理完了林永辉一家,几人回到华府,正碰上柏章回来。
林楠绩见柏章满头大汗,满脸灰土,风尘仆仆地回来:“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柏章坐下,猛地灌了一杯凉茶:“可让我一顿好找,顺着伞南星找到了一处荒废的院子。”
林楠绩顿时被吸引,给柏章又续了一杯茶:“院子?”
柏章点点头:“就在黔州东北城郊山林一带,有个荒废已久的院子,看样子一直有人住着,但我带人前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华衡神情凝重:“看来对方筹谋已久了。”
李承铣:“还有呢?”
柏章嘿嘿一笑:“倒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屋后一处刚松过的土里挖出药渣,我也一并带来了。”
柏章将药渣放在桌子上,林楠绩凑过去看了看,黑乎乎的药渣,他不懂药,也能看出种类繁多,还有许多见所未见,倒是认出几味人参:“是新的药,刚熬没多久,这人得病成什么样,下这么猛的药。”
“还全是续命的,想来是病入膏肓,生生用名贵药材吊了回来。且大病不是一日两日,至少有两三年。”
“不仅如此……”柏章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李承铣,“这药里有很多是用来清除丹药余毒的。”
丹药余毒?
在场人都心神一凛。
提到丹药,他们只能想到两个人。
先帝,和废太子。
林楠绩下意识去看李承铣的脸色。
【先帝驾崩后,可是埋入皇陵的,况且他那么大岁数,身体早已被丹药掏空,穷途末路,又是被太医院诊断,不可能是先帝。】
【难道是废太子?】
【不会吧?人死了还能诈尸?】
林楠绩想到一件事,心里忽然不确定了。
李承铣面上看不出表情:“继续追查。”
华衡和柏章领命:“是。”
李承铣将黔州的事情交代下去,就准备回京了,华衡在黔州还要继续追查兵器一事,要过段时间进京,不过临走时,他拉着林楠绩说了很多话,主旨是不能让李承铣太早得逞。
林楠绩:……恐怕已经得逞了。
***
回京路上,马车从黔州往杭州方向行驶。
天气仍然有些炎热,廖白帆在前面领头,前面一辆马车坐着方文觉王徽和柏章,后面一辆马车坐着李承铣和林楠绩。
林楠绩将车窗的帘子掀开,让风透进来,靠在旁边微眯着眼休息。
离京的时候是春天,现在已经是盛夏了。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安静的侧脸,手掌微微发汗:“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心音的事,不能再隐瞒下去。
“其实我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
林楠绩丝毫未动。
李承铣一怔,伸手摸了摸林楠绩白皙的脸颊。
林楠绩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李承铣的呼吸都放轻了。
好乖,不忍心打扰。
要不等醒了再说吧。
李承铣坐到林楠绩旁边,将他的头一点一点挪到自己肩膀上。
就在岁月静好的时候,突然传来林楠绩的心音:
【狗皇帝……骗子……】
李承铣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试探着轻声问道:“要是你发现他隐瞒你,你会怎么样?”
【隐瞒……?】
【……那就死定了……】
李承铣呼吸一窒,瞬间不敢动作。
总感觉,会很严重。
到了客栈,林楠绩才悠悠转醒。
起先他确实是装睡,但皇上的肩膀靠着过于舒服,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客栈空房不多,只能将就一下,李承铣自然是和林楠绩一间,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方文觉和王徽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晚,两人同榻而眠,李承铣又想旧事重提:“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林楠绩在被子里蠕动,翻过身面朝他,薄被盖住下巴,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李承铣。
乖乖躺在被窝里的林楠绩过于好看,李承铣被眼神吸引,连想说什么都差点忘记了。
林楠绩软声开口:“皇上想说什么?”
今天的林楠绩格外乖巧,一双眼睛仿佛有千万点光亮蓄在其中。
李承铣握着他的手腕:“其实我可以听见你的心声。”
林楠绩先是一怔,然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你听见我想亲你了吗?”
情话过于直白,就连李承铣都抵挡不住。
握在林楠绩手腕上的力道顿时一紧,呼吸紧促起来,抬手托住林楠绩的后脑,印上一道轻柔的吻,然后慢慢加深。
吻完以后,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
李承铣思绪回笼,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什么时候说了?
不对,林楠绩以为他在说玩笑话。
李承铣陷入自责和郁闷。
林楠绩太单纯,根本没有想到心声被他听见。
他怎么能瞒着他呢?
林楠绩将李承铣的神情尽收眼底,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李承铣对林楠绩更加无微不至,然而一路上,竟然都没有找到机会坦白。
一路疾行,又换乘水路,一个多月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过了城门,林楠绩掀开帘子,瞧见一路上热闹繁华的景象,内心触动不已。
【终于回来了!】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京城。
对于皇上回京这件事,朝野也很震动,马车一路走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冯元秀带着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地上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两边更是兴奋的百姓。
毕竟皇上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众人眼皮子底下,随行的侍卫训练有素地摆好矮凳,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面容俊美无俦气度凌厉的男子走了下来。
文武百官顿时跪拜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下车,抬手:“众位爱卿平身。”
就在一群大臣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马车帘子又被掀开了,爱好八卦的大臣们纷纷投去目光,目光之中八卦之色涌动。
难道是皇上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
不错不错,果然是江南风情迷人眼啊,皇上任由他们这么上书开枝散叶都不肯广纳后宫,结果去了一趟南方,就带回来美人。
瞧瞧,这小手白皙嫩滑,定是个水灵灵的美人!
当帘子掀开,马车里的人露出真容后,所有人都到抽一口凉气。
林……林公公!
冯元秀老脸差点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李承铣,目光深处有一丝惊恐。
太,太监啊!
林楠绩从马车中下来,对上诸位大臣的视线,心中埋怨:【都说了不要同乘马车到午门了,被诸位大臣看见我和狗皇帝同乘一车,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承铣也觉得很无辜,林楠绩睡得太香,他不忍心吵醒。
林楠绩走到李承铣旁边,对上冯元秀的视线,拱手行礼:“冯大人别来无恙。”
冯元秀半晌回神,向来策论很好的嘴都只会复读了:“无恙,无恙。”
李承铣朝众人道:“即刻回朝,朕有事宣布。”
大殿之上,一片森严,文武百官列位,李承铣换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许久不见的汪德海,见着李承铣差点老泪纵横。
林楠绩跪在大殿之上,聆听李承铣的圣旨。
“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如今朕命人查证当年内情,原是有人诬陷,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
文武百官听到李承铣突然提起已故多年的林如坚,都有些吃惊。有些年轻的官员,甚至不太清楚这个名字,只有冯元秀、王文鹤、郑永年这批老臣,脸上浮现震惊的神色。
王文鹤脸色有些摇动,走出列:“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可非儿戏。”
当年弹劾林如坚,还有都察院的一份功劳,王文鹤当年还是个六品的经历,但也曾经手过此事,明明证据确凿,怎么会在十七年后突然翻案。
李承铣抬了抬手:“柏章,你来说。”
王文鹤愈发震惊,柏章是他的下属,竟然也知道此事。
不过想到此次皇上微服私访,途径杭州府和黔州府,拔出不少贪官污吏。若是到了黔州,发现当年林如坚一家抄斩的冤情,倒也说得过去。
柏章将事情经过一一说出,朝廷文武百官都震惊沉默。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轰轰烈烈,却有着天大的冤情。
冯元秀叹息一声,当年他力劝先帝三思,却还是经不住小人谗言。
李承铣看着诸位大臣的反应,沉声道:“如今水落石出,林如坚一家乃是清白之身,大齐欠他们一个交代。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大臣们面面相觑,王文鹤道:“既然是冤情,就应昭告天下,为其平反,微臣身为都察院中丞,自当引以为戒,往后小心谨慎。”
郑永年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林如坚也没个后人,这一脉竟然就此断绝了,实在是令人痛心。”
户部尚书卢敬尧也跟着点了点头:“若是林家幼子还在,应该也到了读书科考的年纪,可惜啊。”
方文觉神神在在道:“若是这林家幼子还在,朝廷定当好好补偿才是,你们说呢?”
柏章立即接话:“那是自然,既是朝廷亏欠了林如坚一家,自然应该由朝廷来补偿。”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确实应该如此。”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朕是应该好好补偿林家幼子。”
听闻此话,文武百官听出话里的意思了,顿时面露惊讶,面面相觑。
“这么说,那林家幼子还在人世?”
“不可能啊,当时林如坚一家尽数抄斩,这不可能吧?”
李承铣抬手:“宣林家幼子进殿!”
汪德海朝殿外高声道:“宣林家幼子进殿!”
所有人都抓耳挠腮,试图悄悄转头看看,究竟是谁,然而顾及上朝的礼数,为官的礼仪,不能造次。
殿外台阶上,缓缓走上来一抹身影。
众人心里好奇到了极点,像是有爪子在挠一样。
也不知道这死里逃生的林家幼子到底长什么样?
那人缓缓走上大殿,所有人到抽一口凉气。
那人容颜清俊,目光清亮,离京数月,换了一身寻常便服,竟然生的像贵族人家的公子。
林……林公公!
又是林楠绩!
文武百官眼睛都瞪大了,林楠绩?他不是宫里的太监吗!
他竟然是林如坚的后人!
怪不得能和皇上同乘一辆马车,原来还有这桩缘故在。
这么一想,倒是能解释通了。
皇上和被冤枉的林如坚后人同乘一车,正显示出皇上的宽厚与仁爱。
连汪德海都瞪大了眼睛,林楠绩这小子!
林楠绩看到了诸位大人惊讶的眼神,走到殿前跪下:“参见吾皇万岁。”
李承铣脸上隐隐带着笑意:“平身。”
接着,他又对百官道:“朕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好生弥补。林楠绩身为林如坚之子,是忠烈之后,从今天起,封林楠绩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话音一落,朝堂像炸开了锅一般。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那可是五品官,还是纠察百官的职能!
立即有人道:“回禀皇上,许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否操之过急了些,即便皇上要弥补,不如先入翰林院跟着本届的进士们耳濡目染些时日,再行封官。”
“此话有理,林楠绩毕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此前又是御前太监,一上来就是正五品官,恐怕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而且,毕竟,毕竟他是个太监,若是开此先河,以后朝纲必定大乱!”
李承铣看着众人:“这么说,如果他不是太监,你们便觉得可行了?”
为首的几个道:“不错,朝廷要职横竖不能让阉人担任!”
李承铣眉梢一扬:“他确实不是阉人。”
大臣们震惊了,林楠绩不是阉人?
“怎……怎么可能?”
李承铣:“宣太医检验。”
太医院院判被请了过来,验明后当场回禀:“回皇上,各位大臣,林楠绩确实不是阉人。”
李承铣:“你们这下可以放心了?”
那反对的几人面面相觑。
李承铣又慢悠悠道:“如此说来,诸位是觉得林家灭门之祸,甚至及不上一个五品职位?”
这话一说,众人就不好回答了。
大臣们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将目光投向王中丞。
王中丞,您老倒是说句话呀。
前儿您不还说左佥都御史这个职位的人要好好遴选遴选吗?
平日里您不是最不怕和皇上叫板吗?
如此乱了规矩的事情您怎么一声不吭呢。
王中丞头一次在朝堂上有些难言之隐。
不是他不想吭声,实在是他不能吭声。
说起来,当初都察院在这事上也有过失,没能及时察觉规劝,酿成林如坚一家的惨案。
他也抬不起头来啊。
更别说此前还曾对林楠绩有些意见,王中丞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实在没有立场阻拦林楠绩。
最后,李承铣拍板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林楠绩就到都察院任职。”
下了朝以后,林楠绩跟着李承铣回到紫宸殿,一别数月,再回到紫宸殿,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李承铣去暖阁处理政事,留林楠绩与其他人说话。
其他太监全都围了过来,汪德海更是又惊又喜:“好小子,现在竟然当上官了。”
原先汪德海觉着林楠绩心底澄明,为人厚道,该拍圣上马屁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是个绝佳的太监苗子,还想着让林楠绩接他的班呢。
谁想到一别数月,竟然发生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何修也惊诧无比:“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林如坚的后人,简直像听戏文似的。”
林楠绩不好意思地埋了埋头:“我也是这次回黔州才知道。”
汪德海感叹了一声:“也好,如今平冤得雪,你也封了官,皇上应当会另封府邸,以后是不能待在宫里了。”
林楠绩感念着汪德海的好,由衷道:“以往多谢公公照拂,您的恩德楠绩铭记在心。”
汪德海笑道:“好孩子。”
和汪德海等人叙完旧,林楠绩进了暖阁:“皇上,奴才……微臣参见皇上。”
话刚说完,就被李承铣拉到腿上坐着。
“朕给你看了几处宅子,但思来想去,早上上朝辛苦,从宫外上朝又远,不如住在宫里方便。”李承铣亲了亲林楠绩的唇,循循善诱。
林楠绩顿时警惕,推了推李承铣的肩膀,义正言辞:“这样不好,微臣愿意出宫,留在宫里太不成规矩了。”
猜到林楠绩不愿意继续住在宫里,李承铣道:“那好吧,朕带你去看看宅子。”
两人低调地从皇宫出来,到了安化门不远的一处宅院,这宅院从外面看着不大,走进去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宅子共有三进,有前院,内院,后院,等华衡进京,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位置僻静但不偏远,乘马车上朝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管家上前道:“见过皇上,见过林大人,小的叫李岱,是廖大人招小人来府上做管事,以后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林楠绩没想到李承铣连管事都考虑到了,内心有些触动:“谢谢皇上。”
李承铣眼眸微动:“一个人住在这里可会害怕?不如朕今晚陪你。”
林楠绩:【……】
林楠绩坚决把他推走:”不行。“
【刚回京就卿卿我我,夜不归宿,这样不好。】
李承铣倍感遗憾,早知道在回程的路上多讨些好处,一回京城,竟然又要孤枕难眠。
林楠绩才不管,开开心心在院子住下。
***
第二天,刚过寅正时分,林楠绩就听见有人在耳畔呼唤。
“大人,大人,该上朝了。”
林楠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原来是李管事在门外呼喊,他睡意顿时清醒过来,下了床拉开门:“李管事,早啊!”
李岱笑道:“不早了,大人,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马车,大人先洗漱用早膳。”
李岱办事沉稳周到,林楠绩连声应下:“好,有劳李叔。”
洗漱完毕后,李岱拿出崭新的绯色官服帮林楠绩穿上。
林楠绩系好官服,带上黑色的官帽,看了看镜子,怔住。
原先习惯了穿青色宦官服,眼下换上一身绯色朝服,显得精神了许多。
合理怀疑狗皇帝是看腻了青色绿色,才特意给他封了一个五品官。
用完早饭后,林楠绩坐上马车,小厮架着马车一路平稳地便朝午门行去。
京城天色仍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刚雾蒙蒙的绽出些光亮,大街上还是寂静一片。
林楠绩还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靠在马车里休息。
林楠绩到的早了一些,在午门门口正碰上柏章,两人寒暄几句,柏章与他闲聊几句:“林大人头一次上朝,不必太过紧张,最近除了黔州的人员变动,并无大事发生,朝堂应该比较平和。”
林楠绩受教地点点头。
“还有,”柏章压低声音,“若是真有什么事情,王大人会出面的,王大人看着凶,其实外冷内热,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林楠绩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柏章,又在老夫背后编排什么呢?“
林楠绩和柏章双双转头,就看见王中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
柏章讨饶道:“王大人,下官可不敢编排您,下官说的都是好话。”
王文鹤冷哼了一声。
王中丞是林楠绩现在的上司,林楠绩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大人。”
王文鹤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出京城一趟,知晓了身世是非,身上却不染戾气,仍是寻常人难得的平和与干净,王文鹤微微点头,面容却依然严肃:“你初入官场,虽然是皇上恩赐,但在其位,谋其事,不可轻慢懈怠。”
林楠绩脸上神情渐渐认真起来。
王文鹤话语虽然严厉,但林楠绩知道,他这是愿意把他当成下属,愿意向他传授为官的真谛。
“大人所说,下官铭记于心。”
到了卯时,人都齐了,明黄色的身影出现,李承铣坐上龙椅之前,先下意识地朝下面看了看,在第六排看见了林楠绩的身影。
绯色官服果然很称他的颜色,李承铣顿感满意。
见林楠绩努力睁大眼睛,面容认真又严肃地拿着笏板,李承铣眼中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意。
然后才坐到龙椅上。
汪德海许久没站在这个位置,还有些不习惯,他扯长了调子:“上朝——”
文武百官齐齐行跪拜礼,林楠绩站在人群中,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众爱卿平身。”
林楠绩跟着众人一起站起来,抬起头时,正与龙椅之上的李承铣眼神交汇了一下。
然后快速移开。
“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诸位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六部重臣纷纷上报最近的事务, 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心里也都有了决策,向李承铣呈报一番, 就算是拿过了主意。
这是林楠绩第一次参与朝堂, 一边听着众位大臣们的商讨,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
讨论完以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列道:“回禀皇上,臣还是以为林楠绩参与朝政很是不妥,微臣认为有三不妥。”
林楠绩伸长脖子看了看,这人也是都察院的,如今是经历, 叫陶崇德, 也是原先要向上举荐任职左佥都御史空缺的人选之一。
这事原本上奏李承铣以后,有七成概率能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林楠绩, 彻底泡汤。所以陶崇德今天非得参林楠绩不可, 否则不足以出心中的郁气!
“其一, 未经科举,不蒙教化,如何能担任纠察百官的差事!”
这话一出, 有人点点头,也有人面露不赞同。
“其二, 曾是太监,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唯恐担任左佥都御史结党营私, 公器私用!”
这一条说出来,朝中不少大臣露出赞成神色。
不错!太监堆里出来的,大多是阴险小人!
汪德海眼睛都瞪大了。
你骂谁呢!
当太监的就都是坏人了?
“其三,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
陶崇德正唾沫横飞,正在兴头上,洋洋洒洒列出三条,第三条还没有说出,就被人惨烈的打断了。
“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等到那人迈过大殿的门槛,跪在大殿中央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那人只穿着一身便服,蓬头垢面,左边袖子扯得只剩下一半,右边靴子没了踪迹。更令人惊骇的事,他满头满脸的干涸血迹,襟前的衣服更是血刺呼啦,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闯进大殿,扑倒在龙椅之前呼天抢地:
“皇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枉顾法纪和同僚之谊,殴打朝廷命官!”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李承铣弯下了腰,凑近了,眯着眼睛端详打量:“爱卿……是谁?”
“这是……谁?”
冯元秀老眼昏花,老半天没看出来是谁。
就连郑永年和王文鹤几位老臣,看着这面目全非的脸,实在难以辨认。
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的男子顿时心生悲愤:“臣是黄潜啊!”
皇上和几位重臣居然都没认出他来!
“黄潜?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我还纳闷你今天怎么没来上朝呢。”同在吏部的员外郎惊呼出声。
黄潜是吏部主事,六品官,平时都站在队末。
而且大齐五品以上官员才需每日参朝,像黄潜这样的六品京官,有事可以上朝,无事也可以不参加。
李承铣看着黄潜这幅模样,也有些不落忍:“朕先宣太医为你看看伤,有事再说不迟。”
“不!”黄潜悲愤道,“微臣要状告尚宝司少卿孙云海!他昨夜在五柳胡同的小巷中殴打微臣!”
所有人都看向孙云海,林楠绩也在人群中顺着视线找到了孙云海,就看见孙云海本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道:“你胡说!”
孙云海立即站了出来,对黄潜怒目而视:“你简直血口喷人!”
黄潜一看见孙云海,一双乌青的眼神中顿时喷出火光:“你还想狡辩!不是你打的还有谁!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孙少卿!”
文武百官一看这架势,顿时精神了!
这是要干什么?
黄潜被打了,还是被同僚打的?
又有好戏看了?
林楠绩宛若在瓜田上蹿下跳的猹,努力凑到边上,看两人怒发冲冠、剑拔弩张,心中快速搜罗剧情。
【昨夜黄潜黄大人喝了酒,黑灯瞎火地走到五柳胡同,结果迎面走来一伙人,各个身强力壮,肌肉结实,当即就将黄潜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痛打一顿!】
【打完了,还撂下一句狠话:做错了事好好反省反省,再有下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只有你和我起了争执,不是你还有谁?”黄潜脖子都气红了,指着孙云海,两眼青紫,从额头往下巴处蜿蜒着干涸的血迹,像涂坏的油彩,看着又惨又滑稽。
孙云海顿时不服气:“没错,昨天我是和你不对付,那你也不能认定就是我打的你,你有证据吗?”
黄潜:“怎么没有啊!那伙人打完我,说我做错让我反省,还有再有下次,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昨夜,我除了得罪你,还得罪谁了?”
孙云海冷笑:“这么说你压根没有证据,那你就是血口喷人,欺君罔上!”
黄潜瞪大青肿双眼:“好一个血口喷人,诸位大臣们都看见了,他打人还不认账!皇上,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李承铣坐在龙以上,看着两人吵吵嚷嚷,好好一个庄重的大殿仿佛鸡鸭鹅齐鸣的菜市场,不禁抚了抚脑壳,朝郑永年递了个眼色。
郑永年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断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听两人吵嚷了半天,挤到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黄潜和孙云海这才消停下来。
郑永年问:“你们且说说,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黄潜你又是怎么得罪孙云海了?”
在郑永年的讯问下,两人却都诡异地沉默了。
郑永年奇了:“刚才你俩吵得天翻地覆的,怎么,现在又哑巴了?你们不说清楚前因后果,本官怎么断案?”
黄潜支支吾吾半天,目光也游移了:“这……总之就是下官不小心抢了孙大人一件心爱之物。”
孙云海低着头不吭声。
郑永年看着两人,纳闷道:“抢一件东西,就要打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宝贝?”
文武百官也稀奇了,看着两人催促道:“倒是快说呀,抢了什么?”
两人却像锯嘴葫芦似的,和刚才热烈的争吵判若两人。
这时候,大殿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清清亮亮,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咦?不是心爱之人吗,怎么变成心爱之物了?”
所有人听到这道声音,都纷纷找寻说话的人,最后无一例外的目光凝滞在林楠绩身上。
嚯!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么快就开始参与朝堂政事了?
文武百官顿时精神一振,这场面,更热闹了。
他们得好好听着看着,下了朝回去说给同僚听,让他们也过过瘾。
郑永年目光一亮:“哦?”
“林大人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有纠察百官的职责,正应对此事有见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楠绩身上。
有疑惑林楠绩刚刚上任能发表什么意见的,有看好戏的,还有如陶崇德一般竖起耳朵目光炯炯等着抓小辫子的。
林楠绩摸了摸后脑勺,腼腆一笑。
“听说昨夜凝香阁热闹得很,黄大人和孙大人更是焦点,最后黄大人砸重金抱得美人归,可把孙大人惹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然和揶揄,黄潜和孙云海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本来昨夜就闹得荒唐,虽然是风流韵事,但终归难登大雅之堂,堂堂大殿之上被拆穿,两人都面露羞愤。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何况昨夜凝香阁的闹剧还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常年流连风月场所的狐狸,各个都听说了,只是不好在大殿上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一来,他们也是花楼常客。
二来,得罪同僚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才不做呢。
谁想到林楠绩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将这事捅了出来。
这小子做事太莽撞了,刚入朝做官,朝中大多数人摆明了不待见他呢,他还敢往前头闯。
做官可没那么容易!
郑永年一干老臣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竟是为了这等荒唐事?依微臣之间,二人各罚三十大板,罚除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孙云海闻言,先是对黄潜怒目而视,随后道:“郑大人,下官冤枉!下官怎么可能为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找人围殴黄大人呢?”
“咚”的一声,孙云海跪倒地上,膝行到李承铣面前:“皇上,微臣流连花楼,德行有亏,若要因为这个惩罚臣,微臣自知理亏,不敢辩解。”
“可微臣绝不敢殴打同僚,对朝廷命官下手啊!万望皇帝明鉴!”
黄潜也不甘落后,“扑通”一声跪倒孙云海身旁:“微臣身上伤的真真切切!各位大人都看见了,您再瞧瞧微臣头上的血窟窿,微臣十年寒窗苦读,要是被这歹人弄得头脑震荡可如何是好。臣不怕身子有疾,臣怕往后不能为皇上效忠啊!”
孙云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种鬼话也能说出口,真不害臊!
一个六品的吏部主事,皇上都不记得是谁。
李承铣看着两人各不相让的模样,有些头疼。
眼睛一扫,瞧见若有所思的林楠绩,顿时眼前一亮。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林爱卿,可有什么想说?”
林楠绩被点到名,顿了顿,反正李承铣也知道他心里想到哪,顿时胆子打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请皇上让微臣试试。”
李承铣点点头:“好。”
其他大臣也伸长了脖子,看这位前御前太监,新上任的御史打算怎么做。
林楠绩走到黄潜身旁,问道:“你昨夜几时被打,你今早醒来,是在何处?”
黄潜道:“我昨天晚上遇到那伙歹人约莫是亥正,今天早上醒来,就是在五柳胡同被打的地方。”
林楠绩又问:“再细致一点呢?”
黄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堆柴草里。”
林楠绩点点头:“那你是如何过来上朝的?”
黄潜莫名其妙:“当然是走来的,不然怎么来,哦,中间怕时辰过了,还跑了一段,生怕朝会散了,无处申冤。”
林楠绩:“这么说,你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百官也是一愣。
是啊,这黄潜看着伤势严重,可闯进大殿时的脚步可以利索的很,身上也没看出骨折一类的重伤。
黄潜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我额上这伤,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够凶残吗?”
林楠绩仔细看了看他额头的伤处:“大人额头处这伤口并不大,之所以流了很多血,那是因为头皮较薄,而血管较多的缘故。眼下血已经止了,应当无大碍。”
黄潜悲愤不已:“你一个太监,休要胡言乱语,难道我被打是装出来的?”
林楠绩被黄潜的话说的一顿,抓了抓后脑勺:“倒不是这个意思,大人说打你的那伙人凶神恶煞,来势汹汹,可观大人的伤势却没有伤及要害,更像是泄愤。”
“此外,头皮易伤,血却不容易止住,看大人你身上血迹干涸的程度,应该有些时辰了。”
林楠绩这么一说,郑永年也注意到了。
“咦?老臣经手过的案件也有几百件了,这血迹干涸的程度看着,至少得有三个时辰以上了。这么说,被打后不久就止血了,不应该啊……”
“这歹人打完还把你挪到柴火堆里,又怕你冻着,又怕你血流不止。”
“好生奇怪!”
郑永年也疑惑了。
孙云海终于抓住了机会申辩。
“我要是真找人打你泄愤,何必还管你晚上会不会冻着,岂不是多此一举!”
黄潜咬紧了牙关,拼死了咬住孙云海:“昨夜就你知晓我的行踪,不是你还有谁!”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林楠绩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黄大人, 您夫人知否三番五次告诫过您,不许再去青楼喝花酒?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养外室?是否说过,如有再犯, 必定不客气?”
黄潜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夫人?
孙云海也愣住了, 但他反应的尤为迅速,立马开口道:“是有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上个月我去黄家,正碰到黄潜的妇人云氏拿着鞭子痛骂他!”
郑永年胡子一抖。
“什么?竟然是他老婆找人打的?”
在场的文武百官面上皆是震惊的神色,这是母老虎啊!
这么一说,就圆的上了。
跑到青楼点花魁被夫人发现了,找人痛打一顿泄愤。
又怕冻着,才专门把人挪到柴草堆里。
虽说这七月的天,晚上也不至于冻着, 但这关切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怕头上血流不止, 还悄悄把血止了。
虽然凶悍,但到底是念着夫妻情分。
想想也是,除了自家夫人, 谁能有这等百转千回的心思。
再一看黄潜, 顿时觉得这顿打挨得不冤!
不过也有人觉得黄潜的妇人云氏太过凶悍, 方才弹劾林楠绩的陶崇德就出列道:“这等无知夫人,简直可恶!有道是夫为妻纲,她竟然不守妇道, 买凶殴打夫君,应该重重罚她, 把她休了也不为过!”
黄潜听罢,眼前一亮, 顿时道:“求皇上为臣做主,家中婆娘实在凶恶, 微臣一介读书人,实在是打不过她。若是皇上能为微臣做主和离,微臣感激不尽!”
李承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请旨。
他还没开口,林楠绩先瞪大双眼,脱口而出:“皇上!微臣要行使左佥都御史的职责。”
李承铣一看林楠绩的表情,就知道此事还有内情,顿时坐正:“爱卿请讲。”
林楠绩走到黄潜面前,面无表情,开口惊雷:“微臣要弹劾黄大人!”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一瞬,黄潜更是满脸地难以置信。
“弹劾我?”
站在后面的陶崇德看着黄潜两眼青紫,脸上带血的模样,更加不落忍了。本来就看林楠绩不顺眼,现在更是找到了由头。
他直接上前一步:“林大人好狠毒的心肠,黄大人都落到这般田地了,你居然还要弹劾他?”
林楠绩的神色并没有因陶崇德的话而影响分毫,反而不卑不亢:“不错,微臣正是要弹劾黄大人,原因有三。”
文武百官更是面面相觑了,顿时低声讨论起来。
不仅弹劾,还有三条罪名?
陶崇德指着林楠绩道:“你这是罗织罪名!”
众人投来鄙夷眼神,你刚才分明也要细说三点林楠绩不能当官的理由呢。
坐在龙椅上的李承铣忽然开口:“让林楠绩说完。”
朝堂随之安静,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在林楠绩身上。
林楠绩身形挺拔如玉,目不斜视:“其一,黄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在青楼与孙大人起争执,大庭广众之下,有损朝廷命官的威严与严肃,有损朝廷的体面。”
这条倒是没人发表异议。
确实不成体统。
就连孙云海都老老实实认错:“林大人说的是,微臣昨夜狂浪,有损大齐官员的体面,微臣甘愿受罚。”
黄潜只好跟着道:“微臣也甘愿受罚。”
林楠绩又道:“其二,黄大人是六品的吏部主事,月俸二十两银子,而凝香阁的争花魁,最低也要二百两银子,比黄大人一年的俸禄还要多,敢问这银子从何而来?”
黄潜冷哼一声:“反正不是偷来抢来贪来的!”
林楠绩失笑:“确实不是偷来抢来的,却是你夫人娘家陪嫁来的!”
林楠绩一说话,黄潜大惊失色,脸都涨红了。
林楠绩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林楠绩继续说道:“你祖父黄老大人曾官至阁老,然而黄老去后,便家道中落,家中钱财也被挥霍一空。你考取功名当上六品主事,但二十两的月俸却也禁不起挥霍。于是你便设法取了一位扬州富商之女,得了上万两的陪嫁。成亲之后,你隔三差五便请同僚吃饭,一个月也要有一次在家里设宴款待,更别提还要时不时地逛青楼,喝花酒,争夺花魁!甚至还想为花魁赎身放在外头养着!却枉顾家中怀有身孕的夫人!”
“可怜你那身怀六甲的夫人实在忍不下去,心头郁结,才想着教训你一顿。”
“其三便是,黄大人忘恩负义,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顾家人。更是拿着夫人嫁妆到处送礼,大摆宴席,笼络官员。为丈夫不义,为官员不清!”
满朝的文武百官听完这三条弹劾,纷纷目露惊讶、赞叹、不解、唾弃。没想到黄潜是这种人,拿着夫人陪嫁干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夫人还怀孕呢,就出来花天酒地。
以前黄潜还没成婚的时候,还是个八品小官,连大殿都没迈上一步过,为人清廉,那可是受过阁老夸奖的。
没想到成亲以后,娶了江南富商小姐,就挥霍起来,到处送礼,短短一年,连升了两级。
真论起来,夫人功不可没啊!
没想到就是这么对孕中的妻子的。
哦对,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想休妻???
简直是混蛋!!!
黄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家底儿都被林楠绩抖落出来,简直像是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儿被扒了裤子似的。
“你……你胡说!”
黄潜狡辩道:“你血口喷人,这乃是我的家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此前只是一个太监,恐怕不懂前朝的规矩,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孙云海差点被拉下水,还好有林楠绩出来说话,才洗清嫌疑,看不得黄潜狡辩:“你都能干出用亲事换银子的事儿了,还不敢承认啊!你家婆母虐待媳妇儿的事儿,连我家家眷都听说了。”
“你黄家看着外表光鲜,实际上还不是靠着已故老爷子的名声硬撑着。可怜那云氏,背井离乡嫁到京城,原以为是一桩好姻缘,谁知道碰上你这样薄情寡性的丈夫,真是可怜!”
除了孙云海以外,又有几人出来作证。
黄潜简直抬不起头来。
李承铣缓缓开口:“看来林大人所言绝非虚假,罚黄潜一年俸禄,任吏部主事期间行事进行调查,若有违反大齐律例,德行有亏,向上受贿,去除官职,按律处罚!”
“若那云氏想要和离,可报与顺天府,准予和离,且黄家要加倍赔偿嫁妆。”
黄潜顿时脸色苍白,连连跪地求饶。
“皇上饶命啊!微臣再也不敢了!”
李承铣眼不见为净,着人将他拉走。
经过黄潜一事,再没有人敢质疑林楠绩是否堪任左佥都御史了。
林楠绩今天第一天上任,就能知道这么多事,不仅知晓昨夜凝香阁争夺花魁,还知道黄大人全靠夫人陪嫁这么隐私的家事。
难道是由于曾是御前太监的缘故,所以消息格外灵通?
更有甚者,这是皇上有意为之!
大臣们左思右想,终于得出结论:
绝不能得罪林楠绩!
皇上让他当左佥都御史就当呗,谁当不是当?
李承铣不忘看向陶崇德:“陶爱卿,你刚才的第三点还没有说完。”
陶崇德哆哆嗦嗦的:“微臣,微臣收回刚才的话,林大人确实担得起左佥都御史一职。”
退朝以后,大臣们齐齐跪拜下来,恭送皇上。
李承铣从龙体上站起,目光在人群中精准锁定林楠绩。
今个儿是小暑节气,京城天气炎热,外头日头升起,已经看得出猛烈。御膳房的荔枝冰酪很是不错,李承铣早起起来就吩咐去做,估计快好了。
黔州的时候,林楠绩就怕热,这冰酪他应该喜欢。
想到这里,李承铣唇角就牵起了些许笑意。
而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低着头一头雾水。
皇上怎么停下了不走啊?
有胆子大的抬了抬头,就看见皇上刚从龙椅起来,走了两步路的距离,停住了,目光往下看。
顺着皇上的视线一瞧——
嚯,那不是林公……林大人吗?
更别提皇上此时唇角带笑,眉眼宽和,心情极好的模样。
林大人脸上是开了花不成,看着都能高兴?
林楠绩跪着,如芒在背。
【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一直盯着我不放啊?】
【笑什么笑?这样真的很可疑!】
【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在林楠绩心音一连串的催促下,李承铣终于开口:“天气炎热,诸位爱卿辛苦了,赐朝食。”
“谢主隆恩!”
大殿廊下,日头还不算猛烈,微微有些暑气,但在御膳房掌事太监呈上来一道道精美可口的吃食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掌事太监道:“皇上体谅各位大臣辛苦,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丰盛些,诸位请用膳吧。”
大臣们齐声道:“谢皇上!”
这次的朝食极为丰盛,不仅有燕窝粥、莲子羹,还有桂花糕、枣泥酥、炖鸡汤,大臣们很快就以冯元秀等一众元老为首坐了下来。
林楠绩正要跟着坐下,忽然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请林大人过去。”
林楠绩刚弯下一半的膝盖瞬间又站直了:“皇上找我?”
“正是。”
旁边人也注意到动静了,林楠绩只好道:“恕下官不能作陪了。”
冯元秀笑道:“既然是皇上找,那就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林楠绩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宫人扬长而去。
到了紫宸殿,李承铣摈退众人,拉着林楠绩道:“今天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
林楠绩:“有很多东西要向各位同僚学习。”
说罢,林楠绩朝李承铣投去幽怨的眼神:“怎么突然叫我过来,原想着和诸位大臣们一起用朝食,看看他们平时都聊些什么,我好学着。”
李承铣朗声大笑:“来日方长。”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林楠绩走后, 廊下百官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一边吃着御膳房精心准备的朝食,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
“这林楠绩真来了,以后可怎么办?”
“他若是入了都察院, 仗着朝廷欠他林家的, 胡乱弹劾一气,以后还有咱们好果子吃吗?”一个小官满面忧愁地说道,“刘大人,您说呢?”
吏部侍郎刘惟明正在喝汤,御膳房的鸡汤,足足吊了两个时辰,他却喝的没滋没味的。
“你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刘惟明放下汤碗。
“林如坚一家虽然是冤案, 但到底是为国为先帝而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都像这般,从大齐太祖立国以后, 所有冤案的后人都可找上门来讨官了?”
“刘大人说的有理, ”五城参将卢修也道, “况且他以前是个太监,难道忘了先帝在位时阉人当道,霍乱朝纲?现在直接混入朝堂了!以后还不是他想参谁就参谁?”
“王大人, 人可是放在你们都察院的,您作为中丞大人,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乱了朝纲?”
王文鹤在条案后面盘腿而坐,慢条斯理地喝汤, 听见有人叫他,抬了抬眼皮, 面上分毫不动:“既是皇上的吩咐,老臣只能依吩咐办事。况且今日看林楠绩在朝堂上的表现,是非分明,惩恶扬善,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柏章促狭一笑:“刘大人,也不能因为林楠绩弹劾了你部下的官员,你就怀恨在心啊?”
刘惟明笑呵呵道:“柏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王文鹤这话一出,刘惟明和卢修快速地对视了一眼,这就是准许林楠绩在都察院的意思了。
两人只得暂时作罢-
林楠绩到了紫宸殿,和李承铣两人在紫宸殿用完早饭,李承铣吩咐人将荔枝冰酪端上来。
林楠绩看到颜色淡红的荔枝冰酪,果然眼前一亮。天气炎热,人就想吃点冰凉凉的,林楠绩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顿时面上一亮:“好吃!”
李承铣看见林楠绩吃得投入,不由道:“这东西寒凉,慢点吃。”
林楠绩吃着冰酪入口冰爽,甚是美味,念在陛下记挂他的份上,暂时不与他生气。不过好不容易有惩罚狗皇帝的机会,放过岂不是太可惜?
李承铣又提起华衡回京的事:“舅舅劳苦功高,朕准备赏他一处大宅院,朕看西城有块风水宝地很是不错。”
最主要的是,离安化门的宅子有些距离,方便他晚上去找林楠绩。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立即应好:“那我和舅舅一起住。”
李承铣顿时紧张:“舅舅那处宅子离皇宫有点距离,你上朝恐怕不方便。”
林楠绩眨了眨眼:“无妨,还是陪舅舅要紧。”
李承铣佯装生气:“那朕呢,你不陪朕吗?”
林楠绩垂下眼睫:【可是我从小无父无母,好不容易有了舅舅,舅舅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许我们舅甥相依为命吗?】
“哦。”
李承铣顿时慌了:“好好好,住在一起。朕再寻一个近些的好不好?”
林楠绩眼睛一亮,毫不吝啬地在李承铣脸颊上亲了一口:“多谢皇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颊边,李承铣顿感欣慰。
林楠绩快要放到嘴边的勺子便停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抬头看向李承铣:“你要不要尝尝。”
李承铣不爱吃这些东西,勉为其难地就着林楠绩的勺子吃了一口,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其实朕……”
林楠绩忽然道:“微臣不能呆太久,还得回都察院呢,王大人要是太久见不到微臣,恐怕要对微臣失望的。”
李承铣并不气馁:“那晚上我去找你。”
林楠绩鼓着腮帮子:“刚回来,晚上打算去找司南浩陆乘风他们叙叙旧。”
李承铣深深吸气,他这个皇上,当得像个第三者。
明明坦诚相见了,回了京城还像做贼一样。
不行,凤印要尽早放到林楠绩手里才踏实。
林楠绩三口并两口吃完,嘴一擦就溜了。
想这么快坦白,不可能!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脚底抹油的背影,还有那吃完的冰酪碗,喃喃道:“吃这么快,小心拉肚子。”
林楠绩没给李承铣抓住他的机会,直接脚底抹油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一路出了午门往右拐,没走多久,就到了三法司的地盘。
三法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的大齐司法体制。
大理寺负责审判,刑部复核,都察院纠察百官,监督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审判,此外,遇到重大案件,三司会审,也免不了都察院的参与。
林楠绩到都察院,第一天上任,本来已经做好不被接受的准备了,没想到大部分同僚还是挺好相处的,除了陶崇德以外,甚至还主动教他许多都察院的日常事宜如何处理。
这令林楠绩受宠若惊。
左都御史袁柳瞥了一眼林楠绩,说道:“眼下倒有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你拿来练手正合适。”
林楠绩顿时上心:“大人请说。”
袁柳拿过来一本卷册:“上月卢尚书之女和言庆侯之子成婚,没想到婚宴进行得好好的,言庆侯的儿子却逃婚了。这不,卢尚书私下里找人把言庆侯之子打了一顿,把人腿打断了。言庆侯气不过,就把卢尚书告到了大理寺。卢尚书知晓此事以后,也是大发雷霆,也把言庆侯告到了大理寺。”
林楠绩听得瞠目结舌。
柏章在旁听见,慢慢走上前:“袁大人,这么错综复杂的案子是否派别人为好?”
这案子瞧着不大,可难免得罪人啊。
袁柳一上来就给林楠绩扔这么个烫手山芋,可见存了刁难之心。
袁柳正好辩驳,没想到林楠绩却直接道:“我愿意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可是积压了半个月都没人想动的案子啊!
上个月就被大理寺甩锅过来,整个都察院都没人想接手。毕竟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侯爷,惹毛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现在林楠绩居然爽快地接了?
连袁柳都忍不住问:“你不再想想。”
林楠绩摇摇头:“不用想了,我接。”
等林楠绩接过卷宗时,柏章忍不住走过来道:“你接的也太莽撞了,这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言庆侯,哪个都不好招惹。”
林楠绩嘿嘿一笑:“我不招惹他们便是了。”
柏章忍不住探究道:“难道你有办法?”
林楠绩收下卷宗:“明天上朝前便可解决。”
【卢尚书肯定没想到,是自己女儿卢云琅当晚把侯府的世子放跑了。不过这也是阴差阳错,侯府世子谢千辞年幼时体弱多病,曾经在永明寺住多一段时间,当时正遇上一位小女娘陪母亲来永明寺祈福,豆蔻年华,互生好感,便交换了信物约好日后再见。但两人都没有亮明身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被双方家里逼着成了亲。】
【大婚之夜才初次相见,表明对彼此无意。卢家女儿是个性情爽快的姑娘,直接拉开后窗,让谢千辞有多远跑多远。谢千辞也说好,凡事后果由他一力承担,跑去了永明寺。】
【然后就被揍了。】
柏章奇了,但看林楠绩如此胸有成竹,只好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
王大人更是亲自把他叫到眼前提点,令林楠绩受宠若惊。王文鹤听说他接下了卢尚书和言庆侯两家的事,也不由问道:“此事你真有把握?”
就连他都不愿意插手,甚至还想在朝堂上参一本。
明明是两家的家事,非要闹到三司来,还嫌他们平时的事情不够忙吗?
“你若是没把握,等明天上朝的时候,老夫就参这两人一本,嫁娶的家事,非要闹到三司来,成何体统。参他们一人一本,就消停了。”
林楠绩不禁感动。
王文鹤平时看着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却还是很护犊子的。
林楠绩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尚书大人和侯爷也是为了自家子女的名声,毕竟婚礼上新郎逃婚对女儿家而言非同小可,而尚书大人下手也太重了些。不过这件事情看起来虽然大,但实际上也许只是起于一桩小小的误会。”
王文鹤听罢不禁侧目:“难道你知道内情。”
林楠绩挠了挠后脑勺,打哈哈道:“下官也不能说洞察内情,只是有所耳闻,大人不妨让我一试。”
王文鹤捋了捋胡子:“那好吧。”
“若是不成,老夫便上书参他们个治家不严!”
到了下值,林楠绩便去找司南浩和陆乘风汇集了,三人约了间酒楼吃饭,顺道和他们说了这件事。
陆乘风哈哈笑道:“这事我再清楚不过,谢千辞那厮天天惦记着什么孩童时的小女娘,非她不娶,被侯爷逼着成了婚,当天便翻墙跑了。”
“要我说啊,这小子是该揍,不过卢尚书下手也太狠了,腿都打折了,幸亏没瘸,也怪不得侯爷生气。”
司南浩也道:“前个儿我妹妹从卢家回来气得不行,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连带我都不理了,原来是为她姐妹的事生气呢。”
林楠绩压低声音对两人道:“有件事,还请你们千万帮忙。”
陆乘风和司南浩凑近:“说来听听。”
三人嘀嘀咕咕一阵,又叫了些饭菜,到晚时才散去。
第二天,快早朝的时辰,袁柳在午门外瞧见卢敬尧马车停住,下意识转过身往午门内走,因着婚宴一案的事,他最近可不想碰到卢尚书。
谁知道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袁大人!”
袁柳脚步一个哆嗦,麻了。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袁柳调整好表情转过来:“卢尚书, 早啊,近来身体可好,我家中还有一支十年的老山参, 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
卢敬尧摆摆手:“好了好了, 我又不吃人,你怕我干什么?”
袁柳面露苦笑。
您是不吃人,可您生气那架势,能把督察院拆喽!
卢敬尧却一反前几天见人就怼,谁都不给好脸色的模样,反而一脸喜色,愉快地拍了拍袁柳的肩膀:“下个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吃酒去?”
袁柳面色僵硬:“吃酒?”
上次吃酒, 吃到一半, 酒过三巡,言庆侯府的世子就逃婚了。
他们这些人继续吃也不是,走也不是, 此生可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尚书大人, 您在开玩笑吧。”
卢敬尧笑呵呵道:“老夫怎么会开玩笑呢?小女和言庆侯世子的婚事, 下月初五重办!”
袁柳瞪大了双眼:“重办?”
还从未听说逃婚重办之事!
再说了,能逃婚,说明新娘新郎本就互相不喜。这押着两人再办, 还是一对冤家啊。
袁柳忍不住道:“尚书大人,别怪下官多嘴, 强扭的瓜不甜啊。”
他们督察院可不想每天处理这些事情,别下回再闹到三司来。
卢敬尧听了这话也不恼, 反而心情大好,拍了两下袁柳的肩膀:“你就等着吃酒吧。”
说罢迈着阔步, 昂首而去。
袁柳瞧着卢敬尧的背影:“奇了,怎么一晚上就好了?”
“这吃酒要不要再收一份份子钱啊?”
上了朝,李承铣坐到龙椅上,宣布开朝,依照惯例问:“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最近朝中无大事,只有几封黔州呈上来的折子,华衡做事妥帖,略一讨论也都通过了。吏部加紧拟了黔州的人事安排,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言庆侯率先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诸位大臣顿时精神,来了,来了!
没想到,卢敬尧也跟着站了出来:“微臣也有事启奏!”
言庆侯和陆敬尧站出来的那一刻,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都抖了抖。当初言庆侯和卢尚书在大理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差点把大理寺的屋顶都掀了,现在先后出来启奏,岂不是又要在朝堂上互相紧咬,不可开交?
督察院的人都纷纷看向林楠绩,昨天他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怎么今天表情这么放松?
而刚刚莫名被请了吃酒的袁柳则面露疑惑。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楠绩看着两人齐齐上前启奏,眼神亮晶晶。
【看来事情是成了,陆乘风和司南浩办事,靠谱!】
李承铣倒是听说了卢敬尧和言庆侯两家因逃婚而结下梁子的事,先前他并未回京,此事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打了马虎眼,又丢到督察院处置。现在他回京了,两人便也按捺不住了。
但他没想到是林楠绩接下了这个差事。
——总之,勇气可嘉。
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得罪的可是两个不好惹的人。
眼下看林楠绩的反应,李承铣目光中闪过赞赏,既然林楠绩敢接,肯定是有办法。
言庆侯和卢敬尧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皇上,我们二人想讨个恩典。”
李承铣来了兴致:“听说你们前些日子闹得不可开交,怎么,今日竟然一起来讨恩典?说来听听。”
还是言庆侯先开了口:“这……前些日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迎娶卢大人的爱女,不想那混账小子竟然当天逃婚,还闹得满城皆知,简直没脸没皮!老臣愧对卢大人。”
卢敬尧也面色微赧地说道:“侯爷过于自责了,当时逃婚以后,微臣气不过,在永明寺将谢千辞抓出来痛揍了一顿,致使他骨折,也是我鲁莽了,愧对侯爷。”
言庆侯:“尚书大人打得好,那小子竟能做出逃婚这等惊世骇俗不顾姑娘家名节的事,是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长记性!”
文武百官都震惊了。
这两人先前不是还剑拔弩张吗?
凡事宴会,只要有其中一人在的,另一人必定扭头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现在怎么异口同声地说起对方的好话了?
袁柳都不禁往后稍了稍,问向林楠绩:“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楠绩恭敬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铃人也是系铃人,下官只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袁柳深吸一口气:“没听懂。”
柏章道:“我也没听懂。”
林楠绩道:“回去再与二位大人细说。”
言庆侯继续道:“过往种种,皆是误会,犬子和卢尚书爱女原是情有独钟,天造地设。”
两人异口同声道:“因而我们想像皇上讨个恩典,请皇上赐婚。”
文武百官震惊了。
“再结一次???”
连李承铣都没有想到,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面上露出轻笑,内心道:【卢尚书之女和言庆侯世子小时就有缘分,长大后虽然只在大婚当天见过一面,但卢云琅打开窗户让谢千辞逃跑的气势,一直在谢千辞心中挥之不去,谢千辞一人抗下所有,没有供出卢云琅,也让卢家小姐心生好感。再加上陆乘风和司南浩分别去解开他们的误会,告诉他们眼前人就是天边人,因此,一大早,谢千辞就到卢府求娶了。两位大人听明此事,也就握手言和。】
【我还是红娘呢!】林楠绩双眼发亮。
李承铣目光中露出愉悦:“好,朕就为二人赐婚,到时候喜酒可要给朕留一杯。”
卢敬尧和言庆侯又对视一眼:“此事还需要感谢一个人,若不是他从中作和,解除误会,恐怕这桩喜事还有得磨。”
李承铣明知故问:“哦?是谁?”
文武百官也心生好奇,能解决这种棘手案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正是刚入督察院的林楠绩,林大人。”
文武百官都震动了。
“林楠绩?”
刚入督察院第二天,就解决了这么棘手的烂摊子?
林楠绩出列:“两位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喜事,虽然好事多磨,但眼下误会解开,才知道什么是天造地设。下官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言庆侯满脸喜色:“林大人过谦了,下个月的喜酒,林大人可要坐主桌。”
林楠绩倒也不推辞:“能见证两家结秦晋之好,荣幸之至,下官就不推辞了。”
林楠绩敢于接手烫手山芋,解决以后明明可以攀附两位权臣,却只是大大方方地,反而博得不少人的好感。
王文鹤看到两人握手言和,还要重新举办婚宴,悄悄将准备好参两人的折子又塞回了袖子里。
下了朝,林楠绩更是被围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卢尚书和言庆侯,两人本来闹得满城风雨,也有些下不了台面,毕竟双方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真要闹起来,哪一边都不好看。更别提自家儿子女儿终归还是要成婚,再想安排个好归宿就难了。
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嫌他们是烫手山芋,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啊。
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人递了个台阶,还是个皆大欢喜冰释前嫌的台阶!
他们焉有不下之理?
这回林楠绩可真是他们的恩人了。
言庆侯抢着开口:“林大人,这次可多亏了你出主意,昨夜陆家公子说有急事登门拜访,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当晚便解开心结,才成就这一桩好姻缘。不如林大人移步敝府,让本侯好好款待一番。”
“要去也得先去我府上,”卢尚书不甘落后,“我家小女说,这次多亏林大人,林大人就是小女的恩人,我们也想设宴好好答谢林大人。”
林楠绩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冲二人揖了揖,不紧不慢道:
"二位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初到督察院任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学习,暂且无法赴二位大人的宴会了。不过下官十分期待下月的婚宴,也恭喜谢公子和卢小姐终成眷属。"
两人听林楠绩这么说,还有些不甘心。这时候,王文鹤出来道:“侯爷,尚书大人,你们就不要强求了,督察院积压了不少事务,林楠绩还得回去当值,这些天恐怕都不得空。”
言庆侯嘀咕道:“那总得吃饭吧?”
王文鹤两眼一瞪:“督察院也管饭。”
“你你你,”言庆侯没好气道,“你这个石头,罢了罢了,等婚宴上再好好闹一闹。”
两人终于没再继续,回去协商婚礼怎么操持,有了李承铣的赐婚,两人自是喜不自胜。
这下估计京城里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回到督察院,林楠绩仍然跟着袁柳学习事务。袁柳也是没想到,林楠绩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这桩事情,不禁好奇询问。
林楠绩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袁柳听得啧啧称奇,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早就有因缘?”
林楠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他是穿书人士,于是道:“我有两个朋友正好分别认识谢公子和卢小姐,聚到一起说起来这事,原来是个误会,于是就这么解开了。”
袁柳感叹道:“竟然是这样,原来是巧合。”
袁柳也觉得把事儿扔给林楠绩不厚道,也就悉心教授督察院的事宜,林楠绩也学得认真,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下了值,林楠绩从督察院出来,一路溜达着回去,走到巷子口。
巷子口栽了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橙红色花瓣饱满而鲜艳,像燃烧的烈火。
石榴树下,站着一个人,斜阳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热烈又温暖。
他背对着林楠绩,正在看巷子人家院子上一只雪里拖枪的猫儿,伸手要去摸,没注意到林楠绩的脚步。
林楠绩在石榴树不远处站定,忽然在心里喊道:
【李承铣,我回来了。】
李承铣抬起的手一顿,下意识朝声音寻去,却又惊觉来的毫无方向。
手还举着,那雪里拖枪的猫竖起了瞳孔,好奇心驱使,抬起前爪便是一挠。
第090章 第九十章
李承铣举着被抓出两道血痕的手, 被林楠绩一边嘲笑,一边牵手回了家。
那血痕不深,只是浅浅两道, 那猫儿略有几分灵性, 抓完像是知道理亏,扭过屁股就跑了,
“怎么被抓了,那猫儿真不知轻重。”林楠绩心疼地看着李承铣手背上的抓痕,垂下眼睫,轻轻吹了吹,“疼不疼?”
李承铣看着那两道浅浅的伤痕,颇感无语地笑道:“不疼。”
又不是什么猛兽。
不过看到林楠绩这么关切他的伤口, 李承铣还是感到十分熨帖。
李承铣举起手, 看着上面明晃晃的两道血印子,解释道:“我听见你叫我,但又没听清在哪个方向, 分了神, 才被抓了。”
林楠绩眼珠一转:“当然是从督察院回来的方向。”
李承铣目露疑惑:“是吗?”
走进宅门, 管家上来迎接,一看见李承铣手上的伤口,虽然事小, 但龙体宝贵,未免有些大惊失色:“皇上这是怎么了?”
李承铣摆摆手:“无妨, 被猫抓了。”
管家立即反应过来:“可是巷子口那只白猫,尾巴是黑的, 应当没有大碍,是巷子里散养的猫。”
两人走到厅中, 管家立即取来消毒的药粉,林楠绩抓着李承铣的手指在清水中洗了洗,又涂上药粉,神情认真:“既是散养的猫,便是有主的,应当不碍事。”
伤口本来就不深,浅浅的两道,见了点血,平日李承铣何曾放在眼里过,不过是看林楠绩神情专注又认真,难得的安静温柔,不禁想多看两眼。
李承铣不禁笑道:“朕哪有那么娇贵,不过一只猫罢了,怪朕非要去逗它。”
太阳已经落山,斜阳从门里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门外院子里,两株桂花枝繁叶茂,树影投进来,婆娑温柔。
岁月静好,大抵如是。
林楠绩低头看着李承铣手上的伤,伤口太浅,无需包扎,等待愈合便可。
两人收拾停当,林楠绩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好饿好饿,想念洪叔做的饭了。】
洪叔本在御膳房做饭,被李承铣特意安排到宅子,精通各大菜系,手艺一绝。李承铣也有了经常往这里跑的借口。
想念御膳房洪掌勺的手艺了,便跑来用膳。
太阳落下,月牙儿正盈盈地升到东天,月色尚好,林楠绩提议在院子里用饭,李承铣自然没有异议。
林楠绩拆开一壶酒,凑近闻了闻:“舅舅寄来的,说是珍藏了十年的佳酿。”
李承铣回京处理了积压已久的政事,每天忙忙碌碌,到了这里才有喘口气的时机。他看着林楠绩掀开酒坛子,酒香顿时四溢出来,便知道是好酒。
“既然是舅舅的心意,是要好好尝尝。”
李承铣一边看着林楠绩略显笨拙的动作,一边不禁想起上次醉酒时,两人在黔州华府……看向林楠绩的眼神顿时幽深起来。
正是花前月下,良宵美景。
林楠绩显然也想起来了,不过脑海里回忆起的事情却有所不同。
“上回在黔州,你差点把舅舅珍藏的佳酿全霍霍了,舅舅这次来信可特意叮嘱我不许分给你。”
林楠绩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浅酌一口,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果然是好酒。”
【舅舅还说了,这可是他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
李承铣目光落在酒坛上:“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尤其还是颇有度数的陈酿。
林楠绩嘿嘿一笑:“今天高兴,又正好收到舅舅的美酒,哪有不尝尝的道理。”
说着,林楠绩浅浅抿了一杯。
喝了点酒,心思活泛开来,心里的话也有些刹不住。
【唔……最近好像有点冷落狗皇帝了。这杯酒,当做是赔罪?】
李承铣心想,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惦记着我。
【今天回来的时候,皇上摸猫的样子,有点帅呢。看着……有点想亲。】
李承铣呼吸一窒,喝了两杯酒下肚,耳廓泛红起来,听到这句话,更觉得体内热火有些难以抑制。
林楠绩居然主动想要……亲他?
花前月下,美酒一壶,酒气熏然,李承铣禁不住靠近林楠绩,再靠近一下,就能吻上犹带酒露的唇瓣……
“皇弟!!!”
“你们有好酒不带上我!”
一道身影拉着另一道身影如飞似奔地闯了进来。
李承铣顿时坐回了身子,咬牙切齿地看向来人:“长姐,这么晚了还来登门?”
李云鸾眨眨眼,看了看天色,直接让管家抬上来两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晚吗?不晚啊,这不正巧碰上晚膳。
李承铣没好气地对李云鸾道:“你不会专门过来吃饭的吧?”
陆乘风的衣袖还被李云鸾攥在手里,对上李承铣还是有些惧怕,心虚又恭敬地行了行礼:“拜见皇上。”
内心忍不住嘀咕,这么晚了,皇上还亲自到臣子家里,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谈?
李承铣抬了抬下巴:“免礼。”
两人本来兴致正好,谁想到被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硬生生打断了。
李云鸾一闻酒香,就知道是好酒,虽然馋,但毕竟天家多年浸淫的礼数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一回京城本宫就听说了,我听乘风说你住在此处,特地挑了些礼物送你。”
林楠绩受宠若惊:“长公主太客气了。”
李云鸾是个直爽的人,离开了渣男以后,更是每天活得似神仙,这半年来气色都更好了,她将送给林楠绩的礼物拿出来。
李云鸾直接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全是各色宝石,一打开便是珠光宝气,富丽堂皇,价值不菲。
甚至还有两颗夜明珠。
【长公主出手阔绰啊!】
李云鸾压低声音道:“我皇弟可抠门,在他手下当差可不容易,这些本公主全都送你。”
李云鸾还惦记着林楠绩没能到长公主府当差的事呢,不过现在林楠绩能当上官,李云鸾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林楠绩偷偷瞄李承铣逐渐僵硬的神色,也压低声音道:“其实皇上对我挺好的。”
李承铣脸色稍晴。
不就是宝石,不就夜明珠。
他私库里有的是比这大的,改明儿就挑些好的送过来。等到大婚的时候,全部抬到华府去。
李云鸾道:“别瞒我,我都知道,他还罚你去做弼马温呢!这些东西你都拿着,不够本公主再赏!”
林楠绩看着真材实料的金银珠宝,顿时感动:【长公主人真的太好了,居然还记得我被罚去做弼马温的事。】
李承铣顿时感觉身上中了一箭。
当时自己正处在极度纠结当中,又想见林楠绩,又不想见林楠绩。所以才把人调去了御马监。
现在想想,是他的不是。
李云鸾豪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拉着陆乘风一起,越喝脸色越绯红,陆乘风一边顾着李云鸾,一边注意着李承铣的脸色,提心吊胆的。
李云鸾却没看见一样,握着酒杯和林楠绩说道:“可惜当时皇弟就是不放人,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接来长公主府了,才不需要看他脸色讨生活呢。伴君如伴虎,本宫懂的!”
林楠绩也喝了些酒上头在,频频点头。
【长公主真是好人啊!】
李承铣咬牙切齿:“李云鸾,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云鸾醉眼朦胧地:“喝……喝酒,皇弟,来,走一个!”
李承铣被李云鸾拉着喝了一杯,对她这个酒蒙子的模样毫无办法。
【……莫恼,下官心里有皇上。】
李承铣顿时目光一怔,四个人在场,却只有他能听见林楠绩心中的话。
顿时有一种隐秘的情愫升起。
亲密无间,不过如此。
李云鸾握着酒杯愣了一下,她听见什么了?
她就说之前醉酒时听见林楠绩说话了!
林楠绩还说……心里有皇上?!!!
李云鸾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抓住陆乘风的手。
陆乘风看见自己宽阔手背上的纤细白皙的柔夷,顿时咽了咽口水,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皇上面前,不,不好吧。
他偷偷摸摸地看向李承铣,就看见李承铣在看他的好兄弟林楠绩,顿时松了一口气。
又提起一口气!
看向他兄弟的眼神,好怪啊!
好像他看长公主的眼神。
然后手背上逐渐传来痛感,他低头一看,就看见李云鸾根本不是握住他的手。
她是掐啊!
李云鸾虽然有五分醉意,但得益于常年锻炼出来的酒量,人醉脑子却没醉。
方才林楠绩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
陆乘风悄悄地“嘶”了一声,劝道:“公主,少喝些。”
李云鸾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少喝,反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陆乘风:……
林楠绩看着李云鸾喝酒的架势,不禁侧目:【小半年不见,长公主酒量见长啊。】
他又看向李承铣,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李承铣的小腿:【你也……狗皇帝也不管管?再这么喝下去,可要醉在这儿了。】
陆乘风这边则疑惑地感觉到,掐在他手背上的劲头更明显了。
李承铣没接茬,眼下他可不想管李云鸾,最好醉了立即抬回公主府。
谁知道林楠绩却又踢了一下,李承铣终于掀了掀眼皮,瞥向李云鸾:“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李云鸾听见李承铣的话,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李承铣也能听见吧!
李云鸾越想越激动,这并非不可能啊!
两人从皇宫到朝堂,就差朝夕相处了,而且,他们之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李云鸾有心试探,佯装醉意,扶着额角朝林楠绩的方向歪了歪:“哎呀,头有点晕。”
陆乘风心疼道:“让您少喝点,这些喝醉了吧。”
不想李云鸾还是东倒西歪的,离林楠绩的距离很近。
林楠绩连忙放下酒杯,扶住长公主,整个人都懵了。
长公主直直朝他倒过来,他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将人扶住。
“长……长公主?”
【长长长公主!】
【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快快快,快把长公主移开。】
【啊啊啊啊,狗皇帝脸色突然就黑了!】
【让管家备车,送长公主回府。】
李承铣黑着脸将李云鸾扯起来:“长姐,别装了,你的酒量何止一壶酒?我让管家备车送你回去。”
李云鸾内心激动不已,真让她猜中了!
李云鸾顿时直起身来,掩面低咳一声:“本宫现在好多了。”
啧啧,瞧刚才狗皇帝着急的神情,好像她占了林楠绩便宜似的。
陆乘风也眼巴巴道:“长公主,天色不早了,微臣送您回府吧。”
李云鸾这才道:“好吧,我也乏了,皇上什么时候回宫,可要一道?”
李云鸾冲李承铣眨了眨眼。
李承铣满脸正色:“朕还有事要与林大人商量。”
李云鸾好奇:“这么晚了还要商量政事?在宫里没日没夜地伺候也就罢了,都当上官了,怎么还如此,还是对林大人好些,不然,我可要撬你墙角。”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
眼看着李承铣脸色又要黑了,李云鸾连忙脚底抹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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