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杜大人春猎场上拔得头筹, 不求官场坦途,只向老太君要了春日鲜花。


    老太君动员所?有的关系网,把?全南阳的花都拿出来让他挑, 杜大人便兀自搬了一天一夜, 搬空了南阳贵人们的私藏。百花铺了满街, 只为?把?这一城春色堆到那位沈小姐面前。


    全南阳将这段红粉轶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沈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和丞相府的老太君有些?关系,曾有幸在?老太君的宴会上见过一面, 那叫一个?国?色无双呀。”


    有夏国?来的使者, 听罢满头大汗, 只觉“沈小姐”这个?称呼分外熟悉。


    又过了一日,沈小姐拒婚夏国?三皇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叫人听了大跌眼镜。


    连圣旨都敢违抗, 究竟是何等神人。


    沈宅的门就那么点大, 每日都有人带着一大堆俗礼敲门,想一睹沈小姐的芳容。


    沈岚烟在?门外下了结界, 叫他们连门内的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第三日, 杜大人竟又亲自来换了一批花, 非要叫那沈府外的百花开一整个?春日似的,羡煞旁人。


    杜大人一来, 蹲在?沈宅门口的各家小厮们便做鸟兽散, 跑得魂都没了。


    沈岚烟趴在?院子?里的梨花树顶上,瞧那杜亭云一盆花一盆花的换,但?凡有一点蔫巴,他都嫌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南阳贵人们私藏的那些?花,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有几盆沈岚烟特别喜欢, 见那杜亭云要端走,忙飞上屋顶,小爪子?抄起几个?小石子?就往杜亭云背后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碰那盆!


    杜亭云反手便接住石子?,锁眉找源头。


    确定石子?是从沈宅飞出来的,他心念流转,便放下了那盆花。


    久而久之,沈岚烟只要看到喜欢的花,都会朝杜亭云丢小石子?,有的时候是瓜子?壳。


    杜亭云也不气?恼。


    自此,搬来的花便一束比一束得沈岚烟的心。


    就这样一直换了一个?月,沈宅门外的百花道,盛然得叫人咋舌,竟成了南阳城春日最靓丽的风景。


    四月的时候,杜亭云来得少?了些?,沈岚烟趴在?瓦上晒太阳时,听到邻居讨论时事。


    “这南阳城中啊,出现一专杀老官员,挖人心的残忍杀手,自去年冬日起,一连杀了十?个?人,京兆府忙得焦头烂额哩。”


    “怪不得这几日我在?京兆府工作的小叔子?怨声载道,据说通宵好几日了,杜大人雷厉风行,查了不少?人。”


    杜亭云无论多么疲惫,仍会来沈宅附近换花,换完又回去继续工作。


    他每每离开京兆府已是黄昏,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沈宅前,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更显孤寂。


    对这个?案子?,沈岚烟心头有数。时至今日,她已累计拿到了五滴心头血,所?以其中五起是她干的。


    但?另外五例案件,却是朝堂政党之争产生的下三滥手法,乘了她的东风罢了。


    如今她还差两滴。


    这日,老太君终于发来请帖,邀请沈岚烟去李尚书?家做客,庆贺李尚书?五十?寿辰。


    这李尚书?的老爹是前朝老将,年岁耄耋,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忠臣,也曾文?武双全,如今身体每况日下,眼见消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月前,沈岚烟已经帮他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即带他去北边边境再看一眼。


    沈岚烟让老爷子?坐在?扶光剑上,一个?晚上带老爷子?来回。


    老爷子?当夜坐在?茫茫军营边的山丘上,倒了杯酒,痛快喝了一夜。


    今日,沈岚烟也正?好去看看李老爷子?的状态。


    运气?好的话,能收割一滴心头血。


    听说沈小姐要到场,许多人都来捧场,就为?一睹沈小姐芳容。


    沈岚烟才懒得搭理?他们,一路跟着老太君的轿子?,不曾露面,待抵达尚书?府,还把?帷帽带了起来,免得抢了老尚书?的风头。


    她来得低调,甫一入内,没掀起什么波澜。


    一束目光很快穿过众人,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她但?凡抬头远眺,总能对上杜亭云温润的眼。


    “杜大人怎么来了,不是说杜大人最讨厌这种宴会,只参加过老太君的小宴吗?”


    “还不是因为?沈小姐来了。”


    “就为?了个?沈小姐,打破多少?原则呐。”


    沈岚烟隔着面纱,远远望见觥筹交错中,他的目光虽不曾直直挂着她,流转之间,却总能不经意落到她身上。


    南国?的风气?较之夏国?更加开放,不讲究男女宾客分开参宴。


    宴会中,杜亭云滴酒未沾,沈岚烟在?哪,他便立在?她身旁不远处,也不打扰她。


    有人看出沈岚烟的身份,借着问候老太君的名义,来向沈岚烟敬酒。


    “近日沈小姐在?南阳风头无两,不知可否敬沈小姐一杯?”


    沈岚烟心底轻笑,没有举起酒杯的意思。


    下一秒,杜亭云裹着窄袖的手便横过来,十?分熟稔地接过酒杯:“杜某替沈小姐喝了。”


    他一饮而尽,没有片刻犹疑。


    在?场只有沈岚烟知道,杜亭云根本不会喝酒。


    但?他仍然一杯接着一杯,帮她挡酒。


    她沉默着,并没有打断他,目光顺着向下,看到他从前总是洁白冰冷的指尖今日发红,坠着许多伤疤与?薄茧。


    是连着搬了两个?月的花搬出来的。


    一连看他挡了六七杯,沈岚烟睫毛闪了闪,忽然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杜亭云立马起身:“我送你。”


    “不用……”沈岚烟顿了顿,“杜大人不胜酒力,别逞强。”


    杜亭云忽而抬起手,扶住下半张脸,遮住渐红的面容与?扬起的笑意:“沈小姐走了,我哪里会再喝。”


    沈岚烟:……


    与?老太君道了别,她很快甩开李家的仆从和老太君的仆人,闪进?后院里。


    李老爷在?后院的一处房间里等着她。


    其实几日前,李老爷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是沈岚烟生生用灵力吊着他,让他回光返照了几日。


    算一算,今日也到头了。


    她推开门,双手背在?身后:“如何?”


    李老爷躺在?榻上,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老夫了无遗憾,后事已安排妥当,沈小姐请。”


    沈岚烟果断地从识海中祭出扶光剑。


    取心尖血很痛,用身为?仙剑的扶光能免去他人的痛苦。她取血前,通常会用灵力隔绝此人的感官,在?他们将死的那一刻,一剑取出心尖血。


    这是一场交易。她帮他们实现愿望,并强行延长他们的寿命,让他们有时间安排后事,最后再亲手了结他们。


    金色的灵光凝在?扶光剑上,灵力强盛地刺眼。


    沈岚烟起剑,只一个?眨眼,便送老将军忘却营营,投身来世。


    这一剑直直刺入李老将军的心尖,她再反手一剜,鲜红的心尖血凝在?扶光剑的剑身上,顺着锋利的鎏金剑身汩汩而下,自她的手背滴落。


    沈岚烟以灵力取血,放入一特制的小瓶中。


    春日的夜风吹开了室内的窗帘,她收起瓶子?,用灵力收拾掉地上的血迹,转身而去。


    迎着夜风与?满院清冷的花香,用净尘咒轻轻拭去手缝中的血气?,却洗不去冷漠杀人之后,身上残留的肃杀气?。


    沈岚烟冷着脸,转过鹅卵石路口,霍然一怔。


    遥遥桃花树下,一身玄色官服的杜亭云竟立在?亭中,像是在?等她。


    沈岚烟忽然头皮一紧,强烈的既视感叫她指尖发冷,差点没拿住瓶子?。


    “杜大人。”


    杜亭云如竹月溪风,面色沉着冷静:“沈小姐方才去了李老将军屋内。”


    “是。”沈岚烟嫣然一笑,“我与?李老将军是旧识,聊了会天罢了。”


    杜亭云的目光划过她的手背,早已敏锐地嗅到她身上的杀气?。


    微冷的春风吹拂过沈岚烟的散落的青丝,她眸子?极亮,比天边的天狼星还亮,见他这副模样,忽然展出明眸皓齿,甜美灿然,讽刺道:“杜大人上任前,十?天便能破一悬案,这南阳连环杀人的凶手,定也心里有数了吧。”


    杜亭云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手腕上的红绳划过洁白的手腕,刺痛了沈岚烟的眼。


    不远处的屋内突然响起仆人盘子?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厮踉跄地跑出来大喊:“来人呐,来人呐!老将军殁了!”


    沈岚烟唇角压下来,转身要走,那头宾客们纷纷窸窸窣窣而来。


    火把?摇曳间,她手腕忽而一紧,被拽入院中的假山。


    春日细雨多,假山内蔓延着淡淡的土腥与?青草气?。


    山石内部空间不大也不高,杜亭云一手抬着,勉强撑住头顶的石头,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身前拉了拉。


    沈岚烟忙往后退了一步,背紧紧贴在?坑坑洼洼的石壁上。


    “杜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修长的睫毛下敛,不停闪过的火光在?他瞳孔中掩映出摇曳的篝火。


    “同?沈小姐探讨案情。”


    沈岚烟另一只手紧紧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


    杜亭云却目光沉静又温润,漆黑的眼底映出她娇艳的面庞:“南阳近日发生了十?起杀人案件,手法虽看似相同?,但?其中五起的老者身体均为?自然死亡,只是在?死前被挖了心头,但?老者们并未挣扎,且身体都是自然死亡。”


    沈岚烟心头一颤:“所?以?”


    他忽而倾下身,温柔的药香与?梨花香,夹杂着炙热的酒气?,自她头顶倾泻而下:“所?以,杜某从未怀疑过沈小姐。


    即便没有调查过,也从未怀疑。”


    沈岚烟霍然一个?咯噔。


    他竟然相信她。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恍然。


    院内乱成一团,杜亭云握住她的手,侧身灵活地闪过纷纷到来的家丁。


    他的手掌不似从前般细腻,还带着茧子?与?皮肤皲裂留下的痕迹,却分外炙热。


    他把?她带到一处偏门,为?她推开竹门:“夜色太黑,沈小姐在?马车里莫要出声,等我安排好一切,便送沈小姐回去。”


    他撩开玄色的马车门帘。


    沈岚烟轻轻甩开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得上了他的马车。


    杜亭云放下车帘反身而去。


    她轻轻翻开车窗上的竹片,借着微弱的光,看他只身没入夜色。


    五百年前,不知道多少?个?时刻。


    她想要的,也许就是这一句“从未怀疑”。


    无条件的从未怀疑。


    自十?八年的欺骗走来,杜亭云一颗拳拳之心,竟在?当下义无反顾选择保护她,相信她。


    沈岚烟的指尖轻轻抠着窗帘,默默盯着李府的后门,等一个?玄色的身影。


    直到一个?雪松般挺拔颀长的人再次出现在?门外,她的心轻轻一跳。


    杜亭云坐上马车,二话不说便扯紧缰绳,驾车离开李府。


    沈岚烟打起车帘,透过一条缝,瞧见他疲惫的侧脸。


    二人一路沉默不语,驶进?全南阳如今最著名的花街。


    沈岚烟淋着奶油样的月色下了马车,临到沈宅前回过头。


    他立在?马车边,怀着疲累又温柔的目光,目送她进?宅。


    酒意让他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喉结微动,分明胃里难受,却仍硬撑着。


    他今晚未曾吃一点东西,就光顾着看她,为?她挡酒了。


    沈岚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底霍然有些?酸涩,蓄了一腔水汽似的。


    “杜亭云,”她忽然轻声说,“我叫沈岚烟。”


    那头杜亭云霍然怔住,眸光闪烁不已,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记得的,”任凭他努力压着声音,也藏不住那一丝隐忍的颤音,“我什么都不记得,却唯独记得阿烟的名讳。


    记得阿烟喜欢吃重口的红烧肉。


    记得阿烟喜欢晒太阳。


    记得阿烟最讨厌冬天,最爱梨花……”


    他喉间梗了梗,走了两步,却又与?她隔着距离,不敢再靠近。


    “杜某心里,什么也不剩,却只留了一个?沈岚烟。”


    第 52 章


    沈岚烟偏过头, 没有再看他,默默想若是自己堕仙了,还能记得什么。


    可能什么也记不得, 也可能只记得当初晴雪阁的那片雪色。


    她径自推开?宅门走?进去, 关门前, 他仍立在?门外,好似目送她离开已成为习惯。


    他温温一笑, 启唇道:“早些休息, 晚安。”


    沈岚烟没有回?他, 只是默默关上了门。


    李老将军的死将南阳背地里恶劣的政党之争摆在?了明面上,杜亭云虽不搀和,但因职能所?在?, 一连抓了十来个杀手, 讲究个两边平均分配一锅端,被当?今圣上嘉奖一番, 一时风头无量, 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即便如此, 他依旧矜矜业业来送花,倒叫满城的人咋舌于他的一腔赤诚。


    沈岚烟目前手头已经集齐了六滴心头血, 还差老太?君的最后?一滴。


    只是这老太?君吧, 可能也是人老了,闲得慌,一门心思全系在?沈岚烟身上,怪让沈岚烟尴尬的。


    若老太?君的心愿是把她和杜亭云凑一对,那她岂不得重新找个目标。


    这日周茜茜发来请帖, 说她座下第二弟子前日突破了元婴,宴请四方莅临镜月阁参加该弟子的晋升礼。


    沈岚烟本不打?算去的, 但周茜茜一连给她发了三十个请帖,夺命连环邀请她。


    【阿烟不来给我撑场子,我会?哭哭的,嘤嘤嘤。】


    盛情难却,这下不想去也得去了。


    临走?前,她把沈宅的琐事交代给少微,便匆匆离开?。


    以她目前的速度,不到一天便能抵达晴雪阁。


    穿过两仪镇与望山镇,沈岚烟在?镜月阁山脚下落。


    那棵梨花树已活了五百年,早就生出?灵智,常年开?着花,撑起一片雪伞,今日天气晴朗,它还伸了伸懒腰,向着太?阳抻头接光。


    沈岚烟走?到梨花树根下。


    属于“阿梨”的玉碑静悄悄得埋在?花瓣中,常年有东西缠着似的,玉碑两旁多出?几道?鲜明的痕迹。


    她嘴角一瘪,两边望望,确认没有人,抬掌要把这块碑掀了。


    反正不能让她的祖安话留下来成为黑历史。


    谁知她的灵力刚碰到玉碑,便被轰然?弹开?。杜亭云的灵力呼啸而出?,全全把玉碑围住,一抹玄黑的神识自玉碑旁飞出?来,血红的眼眸狠狠瞪着来人。


    只一眼,便煞气尽消,恍然?了片刻,又默默缩了回?去。


    “该死的。”沈岚烟额头冒出?气愤的青筋。


    杜亭云竟生生把神识分割下来,留到此处,就为了保护这块玉碑?


    分割神识的痛比挖骨剜心还甚,连她都不敢分神识。


    真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他到底把自己割裂成什么模样了,还能称得上是个“人”吗。


    “神经病!”她痛骂一声,一脚踹向那块玉碑。


    那缕神识又飞出?来,委屈地望着她。


    沈岚烟咬咬牙,拂袖而去。


    他伸手想叫住她,又不敢,便一直站在?梨花树下,遥遥目送她。


    沈岚烟习惯了这样的目送,根本不回?头。


    她走?到一处结界口,硬生生用灵力把结界撕开?,结果又被一道?灵力反弹了出?来。


    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儿又留了一道?神识。


    “这是我的屋子。”她咬牙切齿说。


    这些神识结界她也不是不能强硬撕裂,但没必要。


    杜亭云的神识一见是她,笑着游荡了一圈,才轻轻覆上结界,给沈岚烟开?了一道?口。


    沈岚烟没踏进去。


    隔着结界,能看清里头盛然?的模样。


    藤蔓编织的小篷子开?满了花,花圃跟百花田似的,兴兴向荣,争奇斗艳,透过窗户,还能瞧见灵力自动打?扫着屋子。


    随时随地,每时每刻,只要她回?到这里,就能喝上一杯暖暖的热茶,睡到干干净净的充满阳光味的柔软床铺,吃到热气腾腾的肉食。


    沈岚烟咬咬下唇,像是泡在?柠檬水里似的,有些怅然?的酸涩。


    呵,怪道?整个人灵力消耗得那么快,割了这么多神识,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她冷冷瞥了一眼杜亭云,两指弹出?一抹灵力,追踪起来。


    她倒要看看,他能把神识割出?多少份来。


    灵力四散开?来,一道?飞向南阳,一道?回?到玉碑,还有一道?延伸至遥远的南方。


    沈岚烟顺着最后?这道?灵力往南飞,飞了数千里,方远远瞧见悬在?空中的晴雪阁。


    看来传闻说五百年前,杜亭云一掌把晴雪阁拍离了镜月阁是真的。


    那道?灵力却没有保护晴雪阁,而是一路向海边延伸。


    灵力的尽头有一处小岛。


    “哈?”她疑惑地降落在?岛上,发现一处干净的木屋,温馨得像是一个温暖的家。


    沈岚烟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


    她见过这个屋子,在?杜亭云的问心幻境里,风雨中,杜亭云搂着她飞到岛上,同?她一字一句描绘日后?的生活。


    熟练地像在?梦里描绘过千万次似的。


    沈岚烟远远看见一道?神识静静立在?屋外,像在?等什么人。


    执拗得很,五百年也没放弃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岚烟没再靠近,也没踏进小屋的栅栏,转身飞回?了镜月阁。


    沈岚烟去见了周茜茜,周茜茜的大弟子,便是后?来的雪饼,如今已经化神期,被外派到明阳宗去了,这二弟子,是五十年前,在?副本里捡回?的一个孩子,一直跟着周茜茜和欧阳铭修炼,叫谢风。


    五十年修到元婴,在?当?世已是难得,可谓前途无量,飞升有望,值得所?有人前来庆贺、巴结。


    沈岚烟看着这个自信满满,眼里全是光的青年,心里忽然?默默感慨了一瞬。


    “晋升礼何时开?始?”


    周茜茜笑道?:“三天后?,你多住几天吧,同?我聊聊天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行。”


    周茜茜给沈岚烟安排在?掌门的出?云阁,与她同?吃同?住。


    沈岚烟偶尔端个小躺椅,架在?当?初天渺死的地方,悠悠躺在?那欢快地晒晒太?阳,和周茜茜聊聊现代的一些事儿。


    谢风乖乖立在?一旁,目光坠在?沈岚烟身上挪不开?。


    这场晋升礼之繁华,堪称当?下修仙界之最,来捧场的人都是当?下修仙界的大能,庆贺的装饰物叫人目不暇接。


    欧阳铭也给足了周茜茜面子,赞叹谢风是修仙界的新浪花。


    五十岁的元婴,竟风光无限。


    这场晋升礼办了足足三日,第一日宾客自四海而来,汇聚于正阁行酒宴,第二日早正式行晋升礼,周茜茜为爱徒说祝词,以欧阳铭为首的当?今修仙界大能,纷纷送上贺礼。


    整个场面和谐亲切得像是家宴。


    沈岚烟心里暗讽,端上客气的笑,送上自己的礼物——一盒仙品灵珠。


    礼物拿出?手的时候,周边“大能”们?个个咋舌,眼睛都直了。


    想在?现在?的修仙界找一枚仙品灵珠,太?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一盒?


    “此人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号?”


    “莫不是哪个隐居的真人?你瞧她头上的簪子,那品质,放五百年前都是极品了。”


    “嘶,黄玉仙品灵珠……据我所?知,天下只有那一颗吧……”


    “你是说……姓杜的那个邪仙身上的那颗?”


    说着说着,众人的目光从疑惑变成了惊恐,纷纷禁言。


    谢风红着脸收下灵珠,目光在?沈岚烟面上停留了许久。


    不同?于镜月阁的热闹,南阳的日子平淡又忙碌。


    距离沈岚烟离开?南阳已经七日。


    这日,终于了结案情的杜亭云上门拜访。


    是少微开?的门。


    堕仙后?的杜亭云头一回?见到少微,二人沉默了片刻,气场不和似的,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杜亭云面容冷下来:“沈小姐在?么?”


    少微冷漠道?:“不在?。”


    说完就要关门。


    杜亭云一手握住少微的手腕:“当?真不在??”


    少微本人与杜亭云不曾有趑趄,只是妖界与修仙界存在?亘古恩怨,且只有他知道?,五百多年前,就是他的父亲亲自给杜亭云下了妖咒,导致杜亭云废了双腿,一生无法行走?。


    他自己见到杜亭云也膈应,更何况杜亭云修仙的那五百年,为了复活一条蛇,上天入地,还掀翻了妖界,恨得他牙痒痒。


    “不在?!”他没好气地掼上门,“姓杜的,别再来了。”


    杜亭云默默立在?门外,心头像被人捏了似的。


    他知道?少微是沈岚烟的管家,只是管家而已。


    他握紧手里的花束,把它们?放在?门边。


    翌日一早,杜亭云又来了,还是少微开?的门。


    少微都无语了:“姓杜的,你有完没完?沈小姐就算在?也不会?见你的,你做过什么,我们?可都记得。”


    少微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俩的恩怨,但不妨碍他想呛杜亭云一嘴。


    杜亭云先是一愣,薄唇紧抿,幽幽问:“我……做过什么?”


    少微冷笑一声:“趁早滚。”


    第三日,少微都烦了,干脆不开?门。


    杜亭云便在?门口立了一天一夜,只为了等沈岚烟见她。


    他低着头靠在?门边,默默思考那天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四日,第五日,他的敲门声从不缺席,赔的礼在?门口堆成小山。


    直到第十五日,少微忽然?开?门,没安好心地递给他一瓶药:“你吃一颗,你明日若还敢来,我就告诉你沈小姐去哪了。”


    杜亭云捏着那瓶药不说话,当?即吞下一颗。


    小十八默默在?院子里探头看,扯了扯少微的衣角:“你不怕老大回?来揍你?”


    少微“嘭”地关上门:“你猜他明天敢不敢再来找沈小姐。”


    小十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上品灵珠:“我赌他还敢来。”


    少微冷笑,收下他的上品灵珠:“你真是小屁孩,告诉你,他不敢,这颗灵珠归我了。”


    小十八:“为什么?你给他吃了啥?”


    少微:“让妖现原形的药,他如今记忆全失,也不会?用灵力了,就以为自己是个凡人,等他知道?自己是一只丑陋的妖,你看他好不好意思再来。”


    “噫,”小十八啧啧嘴,“你好恶毒哦,但我赌他明天不来,过几天还会?来,杜亭云就是一个执拗的疯子。”


    少微沉默了。


    晋升礼后?,沈岚烟架不住周茜茜挽留,在?镜月阁又待了一个月。


    临到要离开?的时候,谢风主动请缨,说要亲自御剑送沈岚烟回?去。


    沈岚烟自己飞比他御剑快多了,但周茜茜捏捏下巴,看看谢风,又看看沈岚烟,忽然?说:“好呀好呀,快送送你沈姐姐。”


    沈岚烟莫名其?妙搭上了谢风的剑。


    他这把剑也是从明阳宗的剑冢里挑出?来的,是一把巨剑,倒是和他清秀的身板反差很大。


    沈岚烟一路立在?剑尾,站着站着,开?始头晕。


    该死,她晕剑晕飞舟实锤了。


    沈岚烟这辈子坐过的唯一不会?晕的,就是杜亭云的剑和飞舟。


    思及此,她忽然?神游开?去。


    谢风不停向她炫耀自己是怎么在?剑冢拿到这柄剑的,说在?剑冢拿一把剑多么多么不容易,要被剑认可,就要用灵力,甚至是神识的威压去压剑,一个不小心,神识就会?被剑所?伤。


    “走?出?剑冢的人,虽看上去毫发无伤,实则神识里头都是鲜血淋漓,越厉害的剑,越难压制。我听说五百年前,有人默默将仙剑扶光带走?了,真想见见那位前辈啊。”


    沈岚烟沉默了。


    谁也不知,杜亭云走?出?剑冢时,神识里是何等惨状。


    御剑到南阳城外,谢风要送沈岚烟到家。


    月光清幽,二人散步似的往沈宅走?,谢风很健谈,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


    沈岚烟很久没有听一个人叭叭这么久了,觉得耳朵嗡嗡的。


    脑海里竟然?怀念起某人温润如竹林溪水般的嗓音,不过分尖锐,也不过分低沉。


    到沈宅门口,谢风抿抿唇,局促地朝沈岚烟行了个礼:“谢风听师父多次提起沈前辈,已仰慕已久,此次晋升礼,沈前辈来捧场,是谢风的荣幸,谢风……终身难忘。”


    沈岚烟敷衍地笑了:“无妨,少年英才,值得夸赞。”


    谢风红了脸,又行礼道?:“谢风还有许多不足,不知……若有疑问,可否来讨教?沈前辈,若是叨扰了,沈前辈也可拒绝谢风。”


    毕竟是周茜茜的弟子,沈岚烟想了想:“可以,你随时来找我。”


    谢风粲然?一笑,羞涩地点头:“好!”


    他反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岚烟耸耸肩。


    对她这副皮囊有兴趣的人太?多了,大多见色起意罢了,很快就会?被她的脾气劝退。她见过的男人,比谢风见过的剑都多。


    她疑惑地扫开?沈宅门口的一堆东西,推开?门,忽而耳朵尖一提,回?首看去。


    清朗月色下,虫鸣阵阵,莺啼婉转。


    一个挺拔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街头,影子被屋檐上的一豆灯拉的老长。


    “杜亭云?”


    分明是明朗的夜,杜亭云却撑着一把伞,显然?是在?这处等很久了,伞上都沾上了露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岚烟竟分不清,他是等了一夜,还是好几夜。


    他捏着伞的手很紧,攥得指腹苍白?,视线灼热地黏在?她身上。


    想问很多问题,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没立场。


    “你去哪了。”他轻声问。


    沈岚烟愣了一下,双唇轻启,又想到她也没义务非要和他解释啊,又不打?算说了。


    谁知他目光微垂,不敢看她,又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沈岚烟终究叹了口气:“没有不回?来,只不过出?去了一段时日。”


    他眉目放平,又问:“方才那是谁?”


    这话问得很小声,却又怕她听不见似的,字字咬得分明,像泡在?整潭醋里很久了,言语中的酸意奔腾而下。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沈岚烟唇角一瘪,皱眉看过去:“与杜大人无关吧?”


    她推开?门,一只脚踏进门槛,忽而嗅到一股浓烈的梨花香。


    沈府内有梨花,但还没香到这种程度。


    她狐疑地回?过头:“杜亭云,你怎么了?”


    他立在?转角处,不敢靠近:“没什么,只是想见你。”


    沈岚烟:……


    “你过来。”


    他迟迟没有动作。


    沈岚烟微怒,周身气压渐低:“杜亭云,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青年这才走?出?阴影,来到奶油样的月光下。


    沈岚烟微微一怔。


    他的颈脖、手腕处,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上,长出?层层银光绰绰的蛇鳞,月光下鎏出?洁白?的光晕。


    杜亭云忙把袖子扯了扯,又捏捏衣领,慌乱地遮住那些鳞片。


    沈岚烟眉头紧皱:“你现原形了?”


    杜亭云捏着衣领的手抖了抖:“你知道??”


    沈岚烟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你的半妖之躯还是我给的。”


    突然?的,杜亭云勾唇笑了,眼尾笑出?一抹嫣红。


    原来她知道?。


    原来是她给的。


    “你再过来点。”


    沈岚烟朝他招手,往他滚烫的额头点去一点灵力,帮他压制住体内的妖气,免得被路过的修士嗅到,引起麻烦。


    杜亭云离她很近,修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痒痒的。


    炙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庞,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些微凉意的手往下一拉,贴在?他的面颊上,歪过头,依依不舍地蹭了蹭。


    那一瞬间,白?色的鳞片从颈部爬上了他的下颚,柔软的鳞滚烫无比,灼烧着她的手心。


    温软的触感像疯长的藤蔓,盘根错节得钻进她的脑内,紧紧抓住,叫她大脑一空。


    他不太?清醒,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力气之大,竟挣脱不开?。


    她命令道?:“杜亭云,放手。”


    青年睁开?一双灿若星尘的眼,深深看着她:


    “我以为,我是个怪物,沈小姐见了,会?厌弃我。”


    他倾下身,让她的手往后?,触碰到他脖颈后?,那圈被生生拔掉鳞片后?,裸露的鲜红皮肉,灼地沈岚烟指尖一颤。


    他的鼻尖蹭到她的碎发,滚烫的热气萦绕着她:“如今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珍惜、爱护它……”


    沈岚烟靠在?门上,一时忘了抽手。


    他忽然?叹了口气,哑声乞求道?:“阿烟,别讨厌我,以后?出?门,同?我说一声吧。别丢下我一个,好不好?”


    第 53 章


    沈岚烟没有回答他, 她出门要和他说一声?,凭什么?


    但她转念又想,这次出门时间确实长了些, 她一个人?来去匆匆, 确实没有同别人?提起。


    原来门口的这些东西, 都是他送的。


    算一算,件数和她离开的天数没差别, 真是固执。


    沈岚烟心里?霍然生起腾腾热气, 有种泡在温泉里?的暖意。


    “进屋吧, ”她眉梢欲扬未扬,抽回手,轻声?道?, “我这里?有药。”


    杜亭云怔愣了一瞬, 收起伞,侧身而入。


    他身上的蛇鳞没有降下去的迹象, 反而又向上爬了几寸, 蔓延到耳根后。


    他深深望着?沈岚烟的背影, 一刻也不?想挪开似的。


    沈岚烟穿过前院,往里?走?, 带他进了屋。


    屋里?熏着?檀香, 小塌温软,摇曳的火光与屋顶常明珠的清光交相辉映。


    杜亭云一时?不?知该坐在哪,略有局促。


    沈岚烟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盒药递给?他:“拿去擦擦。”


    她把外裳褪了挂在屏风上,随手倒了一杯冷茶。


    杜亭云打开盒子,捏着?小小的白瓷瓶, 余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一行一停间,她的衣袂、袖口?, 扫过之?处,梨花香盈了满屋。


    比他身上的还好?闻些。


    沈岚烟寻思杜亭云戴着?净气绳,按理说应不?会现原形的。


    一回头,杜亭云拿着?药,没动。


    “直接打开,涂在鳞片的根部,过一会儿就好?了。”沈岚烟顺着?他的衣领看?去,发现他的背后一路向下,似乎都被他拔了个干净,“你自己上药,我在外间等你。”


    沈岚烟拂袖而去,拉上珠帘,坐到屋子的小厅里?去。


    “好?。”


    杜亭云起身步入屏风后。


    沈岚烟手里?捏着?茶杯,秀眉微皱。


    只听那头窸窸窣窣褪下长衫,光影随着?烛火的摇曳明明灭灭,他修长的身形从屏风后掩映而出,有种银枪雪剑的清隽。


    待他衣衫尽褪,浓烈的梨花香充斥开来,竟裹挟着?一丝甜意。


    沈岚烟默默怀疑那瓶药够不?够他用的。


    她指腹划过杯沿的水渍,神游天外。


    那头杜亭云解开雪白的里?衣,回过头,灼热的视线穿过屏风的缝隙,直勾勾盯着?沈岚烟瘦削娇俏的背影。


    他心下一紧,轻声?唤了句:“阿烟,药不?够。”


    这就不?够了?


    沈岚烟心下疑惑,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瓶来,用灵力递到 屏风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杜亭云伸手接住,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药瓶。


    没过一会儿,沈岚烟听到那头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她心头一颤,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墙壁上的一幅画。


    “阿烟,”那头忽然传来他沙哑的轻唤。


    沈岚烟眼尾轻挑。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放下茶杯,朝屏风走?去。


    “又怎么了?”


    穿过屏风的缝隙,隐约可见?杜亭云背对着?她。他自打当上京兆尹后,青丝全全束起,多了几分稳重。如?今这墨色如?瀑般倾泻而下,遮住了半片后背,只隐隐约约露出边缘处仅剩的白鳞。


    青丝之?下,是拔掉蛇麟留下的一痕痕血迹。


    他玉面神色莫辨:“后背,擦不?到。”


    沈岚烟别过脸,做了一会儿思想挣扎,终究是走?了进去。


    她拿起台子上的药,指尖轻轻沾取一些:“把头发撩过去。”


    杜亭云闷闷“嗯”了一声?,戴着?一道?鲜红净气绳的、骨相清秀的手一把将头发摞到身前,露出大片的血迹,与抓烂的痕迹。


    看?着?就觉得疼,让人?牙酸。


    沈岚烟眉心折起,她指尖甫一触碰到他那不?能算是皮肤的后背,便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


    除开一痕一痕的伤口?,别处的皮肤倒还完整,如?玉一般白,叫她突然想起那条乳玉一般的白蛇。


    烧灼的痛意叫人?难以忍受,杜亭云却嘴角噙笑。


    须臾,他忽而别过头来,俊逸的鼻尖上坠着?细密的汗珠。


    “阿烟,很疼。”


    沈岚烟手一顿。


    她算是最了解杜亭云的人?,深知他情绪控制大师的功底,只要他想,哪怕被凌迟,估计也不?会哼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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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拔蛇鳞的时?候不?嫌疼,她给?他擦个药,他便疼了?


    还很疼。


    她轻哼一声?,把药瓶扔给?他:“自己擦!”


    她刚踏出屏风,手腕便被杜亭云一把攥住。


    他顺势披上里?衣,二人?逐力间,沈岚烟眼看?要撞在屏风上,被他强有力的小臂按住后背往前一带。


    她下意识抬手掐住他布满白鳞的脖子,隔开了二人?的距离:“杜亭云,这套对我不?管用。”


    他全然不?顾她掐着?她的手,径自倾下身,压得沈岚烟的虎口?吃痛,仿佛她再用力一分,便能叫他的脖子当场折断。


    汇聚星尘般的眸色深暗,顺滑的发尾扫过她的小臂,簌簌而落。


    “那阿烟喜欢哪套?我都奉陪。”


    “哈?”


    “阿烟喜欢年轻的少年么?”他眸光闪了闪,泛着?一层潋滟的泪膜,又逼近一分,“喜欢今晚送你回来的那人?的模样?我也可以。”


    沈岚烟咬紧牙关,切齿道?:“杜亭云,你想多了,药擦完你可以滚了。”


    他薄唇紧抿,直起腰身,翻手将外衣也披上。


    莫名其妙地,他又笑了。


    她说他想多了。


    那是不?是,也算和那人?撇清了关系。


    杜亭云眼底一直含着?笑意,他把衣衫穿好?,随意把头发束起一个马尾,竟多了几分少年气。


    沈岚烟:……


    她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她一掌拍开房门:“不?送。”


    “这几日我休沐了,阿烟若是有空……”


    她剪断他的话:“没空。”


    杜亭云眉间含笑:“无妨,我来找阿烟。”


    他撑起伞,走?出了沈宅,叫门口?的小十八瞧了目瞪口?呆,只觉判若两人?。


    这人?怎么活得越长,脸皮就越厚。


    沈岚烟抱臂走?出屋子,恍惚了一瞬,忽然冷道?:“小十八,少微,给?我滚过来。”


    她方才已确认杜亭云戴着?净气绳,没理由会忽然现原形且压制不?住妖气,能想到的,就是中了些下三滥的手法。


    有她在南阳坐镇,方圆百里?几乎没有妖敢靠近,更别提有修士用腌臜手段捉妖。


    这下作手段,只可能出自沈宅。


    当夜,沈岚烟抽了小十八十下屁股,把少微打得掉了一层皮。


    少微最终松口?,说那药效只有一个月。


    沈宅里?教训熊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入耳。


    *


    翌日晚,月亮刚出头,沈宅的门便被敲了三下。


    沈岚烟寻思杜亭云这家伙真是闲,这么早就来了。


    外头天还没黑,他一身蛇鳞,被人?瞧见?怎么办。


    沈岚烟打开宅门,没看?见?杜亭云,却看?见?一脸笑意的谢风,忽而愣住:“你没回镜月阁?”


    谢风笑着?举起一堆礼物:“路过边界的通天阁,正巧遇到拍卖,买了些东西送给?沈姐姐,沈姐姐随意挑,若不?喜欢,不?收也成。”


    这小子……


    沈岚烟打开门:“进来吧。”


    一进门,谢风便连声?赞叹沈宅布局精妙,院内繁华,把沈岚烟的审美夸上了天。


    少微和小十八顶着?一头包,默默坐在角落里?,互相交流了一下视线。


    小十八:我不?喜欢这家伙。


    少微:彼此彼此。


    二人?在厅内坐了一会儿,沈岚烟直接道?:“谢风,沈姐姐已经活了五百多岁,你的小心思,姐姐还是知道?的,姐姐劝你一句,这修仙呐,需要摒弃的东西太多。”


    她淡漠地笑了:“一心修炼,方能飞升。”


    谢风面容一僵:“师父与沈姐姐是手帕交,我从小便听了不?少沈姐姐的传奇经历,对沈姐姐仰慕已久……”


    “啊,那你师父是不?是没告诉你,”沈岚烟的双眸瞬间变成金色,“我是一只魔啊。”


    谢风走?出沈宅的时?候,面色苍白,双脚游离。


    沈岚烟朝他现出魔身的时?候,威压如?天顶塌陷般,吓得他两腿发软,连本命剑都拔出来了,丢尽了脸面。


    沈岚烟怕他没法御剑回去,先给?周茜茜捎了个消息,又叫少微送他。


    立在沈宅门口?,沈岚烟微笑地朝谢风招手,还是那句话:“随时?来找我。”


    谢风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走?了几步,被凉风吹得渐渐回了神,忽然又懊恼又自责。


    是魔又如?何,还不?是和他师父姐妹情深,他怎么就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沈姐姐这是在试探他,他不?应该搞得如?此不?体面。


    他走?得越发快,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百花巷的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突然嗅到一抹浓烈的梨花香,和沈宅院中的一样。


    等等,这梨花香非同寻常。


    难道?是妖气。


    南阳城藏了一只大妖。


    以沈姐姐的修为不?应该没发觉才是。


    谢风突然停下脚步。


    是了,这妖气与梨花香相同,沈姐姐没发现也是有可能的。


    谢风想到自己刚才出了丑,若眼下不?在沈姐姐面前表现一番,实在有失水准。


    他面色一冷,突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少微一愣:“人?呢?”然后特别茫然得看?向沈岚烟。


    沈岚烟:???


    怎么人?就瞬间没了?


    周茜茜好?像曾经说过,谢风的本命法宝,能瞬间追踪……


    沈岚烟忽然神色一紧,抱着?臂的手有些烦躁地拍了几下手臂。


    少微:“他是不?是嗅到了姓杜的身上的妖气?”


    啧。


    沈岚烟:“先不?管,应该没事。”


    杜亭云虽然堕仙了,修为不?在,但浑身邪气,发起疯来,她都不?一定能挣脱开。


    沈岚烟回到厅内,为自己倒了杯茶,指腹却焦虑地敲着?桌子。


    不?知为何,她心头惴惴,竟有些担心起杜亭云来。


    杜亭云不?至于打不?过谢风,被人?收了吧?


    哈哈哈,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杜亭云说晚上还会来找她,那她就亲自等等他。


    沈岚烟坐了一会儿。


    月上三竿,依然没有人?敲门。


    她把神识放出去,没感受到那人?的气息。


    该死。


    她“嘭”地放下茶杯,风风火火出了门:“少微,看?家。”


    沈岚烟乘着?夜色,匆匆飞过屋顶,往京兆府去。


    深夜的京兆府庄严冷肃,四周均有巡逻的护卫把守。


    她飞过玄瓦,通过灵力追踪杜亭云的气息。


    好?在灵力飘啊飘,最终还是落到了京兆府北院的房中,而不?是远在天边的什么诡异地方。


    沈岚烟莫名松了一口?气,她闪入院子,婷婷立在玄瓦上。


    这是沈岚烟头一回来京兆府,竟意外发现,方正庭院的四周,种着?挺拔的梨花树。


    主人?细心照料,花之?繁盛,竟可与她院里?吸收灵力的那棵媲美。


    清幽的月光筛过花簇,斑驳地洒向方正的庭院,那人?一身茭白的长袍,头戴玉冠,拾掇地比往日更少年气了些。


    朦胧绰约,只应见?画。


    他在默默等人?。


    一见?到她,他的蛇鳞便像是翘着?尾巴似的,又一路长到了下颚,出卖了他心底的愉悦。


    但他的表情却很臭,嘴角狠狠绷着?,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阿烟来向我要人?了?”


    要人??


    哦,谢风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岚烟大无语。


    看?来她的担忧完全没必要……反倒是谢风被杜亭云逮住了。


    沈岚烟默默扶额。


    就这?修仙界下一个飞升大能?


    她轻盈地落下屋顶:“那是我朋友的弟子,你把他交给?我吧,我让少微送他回去。”


    杜亭云绷着?脸,迟迟没有动静:“他携带兵器擅闯京兆府,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大打出手。”


    顿了顿,他又酸道?:“他还叫你沈姐姐。”


    沈岚烟一梗:“昂,他年纪小,叫我姐姐不?很正常么。这样,按照南阳的规矩,我花银子赎了他,若日后上头怪罪下来,你拿我顶罪就是。”


    杜亭云放在身侧的手狠狠攥住。


    他有意无意地捋起袖子,露出一两道?伤口?来:“阿烟真是好?生关心他……也不?问问我被夜袭,可有受伤。”


    哈?沈岚烟满头问号。


    就他手上这些伤,连皮肉都没划开,再过晚点就自行愈合了。


    比起他自己拔鳞片的那些伤,真是小巫见?大巫。


    沈岚烟咬牙切齿:“行啊,杜亭云,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杜亭云眸间闪过欣喜的光,唇角露出盛然的笑,往她这处来。


    谁知沈岚烟抬手便攥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墙边一甩,狠狠将他逼到墙角:“我看?杜大人?挺好?的,不?需要我关心。按南阳的规矩,拿钱赎人?。”


    杜亭云果断道?:“不?可。”


    沈岚烟眉尾一抽:“别人?都能赎人?,我却不?行?杜大人?不?怕我直接掀了你的牢房?”


    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圈住她的腰,用力一拖。


    沈岚烟不?由一个挺身,被他搂进怀里?,颅内轰然爆炸。


    他修长的指尖捋过她的长发,缱绻地一圈一圈缠绕着?:


    “人?,少微可以带走?,但阿烟今晚要留下。”


    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烫到了沈岚烟的耳廓:“好?歹与我,单独做个笔录吧。”


    第 54 章


    所谓做笔录, 竟然真的只是做笔录。


    想想杜亭云那些年,对男女之事的知识面是空白,沈岚烟不由轻轻瘪了瘪嘴角。


    她慵懒地?拖着腮, 观察这简约到只有个别玉饰的办公房间, 感叹真是没有意趣。


    她走到?墙角, 研究起柜子里的玉雕来。


    雕品栩栩如生,不是梨花, 就是小蛇……雕得都怪可爱的。


    啧啧啧, 变//态。


    氤氲烛火下, 杜亭云竖笔一字一句,为谢风擅闯京兆府编造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他?来?得风火,被许多人目睹, 你若强行带他?走, 会引起许多麻烦。”


    他?掀起眼帘,深深看向她:“我知道?阿烟连夏国皇宫都闯过, 区区南阳京兆府自然不放在眼里, 只是, 若阿烟直接把人带走,明日……我就见不到?阿烟了。”


    若沈岚烟直接闯了牢房, 确实也得再?换个地?方住。


    沈府搬地?方, 对她来?说就一夜之间的事,不算什么大事,三百年来?她在人间物色了几十处宅院,随便换。


    被他?一语戳中了想法,沈岚烟轻轻嗓子, 直起身子:“我又没说要走……那你便写呀,多少银子, 我全然付了。”


    杜亭云眸光闪了闪,道?:“一万两白银。”


    沈岚烟愕然:“你坑我?”


    一万两她并?非出不起,修仙界和凡间也是有货币汇算的,况且区区白银,只需要找到?一个矿区,一挖就是一车。


    但要她付一万两赎一个谢风?一万两能在南阳买套新的宅院了,京兆府怎么不去抢。


    杜亭云见她一脸不悦,眉梢轻挑,掩不住眼尾的窃喜:“沈小姐拿不出?”


    拿你个大头鬼。


    沈岚烟甩手就走:“明儿?杜大人别来?了,沈府搬家了。”


    杜亭云闻言面色霍然一沉。


    沈岚烟开了门要走,一只白净的、手腕上有点点蛇鳞的手骤然横到?她面前,“砰”地?按住房门。


    “是我一时得意,阿烟别生气。”


    沈岚烟偏过头,竖起食指:“一千两,多一两都不给。”


    沈岚烟的家底,杜亭云守着分寸,没有调查,但光看那雕梁画栋,整个沈宅说是有黄金万两,都是小觑。


    只愿意拿一千两赎人,看来?,任凭那小子“沈姐姐”唤得熟稔,也到?底是不重?要的人。


    他?一个侧身,竟有几分小得意,抵住门道?:“好,依你。”


    沈岚烟根本不明白他?在瞎高兴什么东西。


    二人画了押,沈岚烟便要走了,都不乐意亲自下牢接谢风,只吩咐少微去把人接出来?赶紧送走。


    “夜深了,我送阿烟回去。”


    “不必了。”沈岚烟也不装了,摇身飞走,只留给杜亭云一个背影。


    从她手里掏了一千两,沈岚烟看他?颇有几分不顺眼。


    回到?沈宅,沈岚烟打了个哈欠,合衣睡下,神识没入识海休息。


    一直舒舒服服睡到?翌日晚,沈岚烟突然睁开眼。


    不对劲。


    少微怎么还没回来?。


    周茜茜的灵力飞鸟停在窗棂上,她用灵力打开扫了一眼,说谢风尚未回到?镜月阁,叫沈岚烟帮忙留意。


    怪哉。


    少微的原身是一只黑豹,速度不比她慢,送谢风往来?镜月阁,按理说只需一日……


    她用传音的灵珠呼唤少微,也没能得到?回音。


    放眼整个修仙界,除了她和杜亭云,便是周茜茜、欧阳铭,少微身为妖王,修为打到?渡劫中期,可以横着走遍天下的。


    出问题了。


    而且是大问题。


    沈岚烟谨慎得整理了一番乾坤袋里的法宝,摔门而去。


    “小十八,叫青圭明日之前回沈宅,否则死在外?头我不收尸。他?回来?后,叫他?一个月内都别出门。”


    她走了两步,又顿住,吩咐道?:“若是杜亭云来?了,告诉他?,我出远门了,归期不定。”


    小十八懵懂地?点了点头:“是。”


    沈岚烟化身成?龙,游曳过凡间,追着少微的灵力一路往东。


    这个方向,是回镜月阁没错。


    飞着飞着,少微的灵力忽然消失在一处厚重?的云层中。


    云层的雾气十分熟悉,叫沈岚烟急急停住脚步。


    追踪的灵力穿过云层直直下坠,落进一处突兀的、在平原上横亘几里的深深峡谷。


    沈岚烟金色的眸子微觑。


    三百年间,她不是没有路过这里,只是均未发现异常,今日一见,这万丈深渊之内,竟有逼人的邪气隐隐冒出,嚣张地?吞噬着周围的灵力。


    无论是仙气,亦或是魔气,均被它所食,此消彼长,吞噬得越多,黑火越发猖狂,直穿过白雾烧上九天云霄去。


    从外?表上看,倒是和南疆仙境的魔气很像。


    沈岚烟没有立刻下去,她立在悬崖边,化为人形,从乾坤袋里拿出十颗常明珠,揉成?一颗,投下去。


    常明珠入了峡谷,很快失去了踪影。没有任何碎裂的声音,像是坠不到?头,又像是被熊熊燃烧的邪火舌吞没。


    若是后者?,少微和谢风凶多吉少。


    她试着靠近峡谷,脚下却被邪火灼出一缕焦化的痕迹。


    这些火,与南疆仙境的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南疆仙境对她没有威胁,这里却有……


    神识内响起沉闷的声音,扶光剑焦躁地?左摇右晃,四处乱飞。


    沈岚烟脑海里浮现出《绝色仙妃》中,不甚起眼的那行字。


    【扶光宝剑,是唯一自仙界陨落至修仙界的真仙剑,因前主?人堕仙而死,扶光也被称为邪剑,自落入剑冢,整整万年无人能近其身。】


    堕仙。


    难怪杜亭云能驯服扶光,除开身为莲花仙根,对神识有强大的控制力外?,杜亭云那时候的识海里,就隐隐生出邪气,几近癫狂,有堕仙的预兆了。


    难道?,这位从仙界堕仙的仙人并?未灭亡,而是堕仙后失去了理智,成?为邪体,被镇压在这峡谷中。


    “原来?如此。”沈岚烟沉吟片刻。


    杜亭云的黑化,不是魔化,而是堕仙。


    身为渡劫期的他?,一旦堕仙,邪气肆溢,也许会成?为此间养料,唤醒峡谷内的邪体或是助它突破封印等,反正没好事。


    仙界的那位老神仙,是怕杜亭云与邪体威胁到?仙界。


    若真如此,问题大了。


    邪气不同于仙气、魔气和鬼气,可吞噬一切灵力,而这位仙人,又是从仙界堕仙,修为高于此修仙界的一切圣灵。周茜茜和欧阳铭目前的修为不够,叫他?们来?,除了拖她的后腿,还容易把自己变成?天道?之女的炮灰。


    沈岚烟绕着悬崖走了一圈,找到?一处邪气薄弱的入口?。


    她在崖边布下结界,坐到?阵法中央,神识出窍,打算先在神识界面下去瞅一眼,探探虚实。


    神识甫一离开肉‖体,熊熊的邪气便像闻着味似的,顺着悬崖爬上来?,藤蔓般密密麻麻缠住她的结界,试图钻进结界,吞噬她的肉身。


    失败多次后,它们又蚂蟥一样吸附在她的结界上,开始吸食她的灵力。


    沈岚烟觉得恶心,加快速度,自入口?处顺着悬崖壁向下。


    越往下,邪气越浓郁,威压越大,通道?也越逼仄。


    不知下潜了多久,直到?周身黑暗,透不进一点月光。


    一道?绿光自遥远的底层飞上来?,凝成?一条发光的藤蔓,无限向上延伸,送到?她的脚边,给她搭了一条藤木台阶。


    有意思?,有人在等她。


    沈岚烟没有迟疑,顺着台阶往下。


    一身穿南疆服饰,浑身散发着仙光的女子,静立在无垠的黑暗的尽头。


    她银色的白发编成?粗辫,侧放在肩头,四肢的银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此情?此景,令人心生舒适。


    但这是邪气最浓郁的地?方,沈岚烟觉得突兀。


    女子回过身,朝她露出一个翩然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沈岚烟脚步一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穆裳。”


    穆裳敛目,露出温柔的笑意:“问心幻境一见,我便知道?,你的本命法宝是往生瓶,你这身躯,是用往生瓶凝固了灵魂,由我的方法所造。我见了你,倍感亲切。”


    沈岚烟笑道?:“民间有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我素未相识,如何就亲切了?”


    穆裳也不恼,只继续道?:“因为你我都是苦命人。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往生瓶是猫妖一族违抗天命的产物,违抗天命,就是违抗天规,他?们终究会收回你该付出的命,你,终究会有一死。”


    穆裳的手轻轻一挥,银铃响声间,绿藻般的灵力爬满了黑暗的谷底,描摹出一幅幅生动画卷,“你应该知道?,为了救那两个少年,我运用往生瓶,强行分离了他?们。后来?,我竭力飞升,勉强渡了飞升劫雷,但终究,没逃过天罚。”


    画面中,飞升后的穆裳在天庭外?跪了整整一年,最后被告知,生死有命,按照天规,必须受到?天罚,若她能挺过去,天庭便承认她的地?位,给予她仙位。


    “不,我是为了救那两个孩子!”穆裳愤而起身,“我不曾做错,天庭凭何罚我?!”


    “他?们原本寿数已尽,汝生生拖其性命,将其送入修仙之道?,便是违反天规!汝不知,汝飞升后,其二人因对对方心生嫉妒,堕入魔道?,残害众生,脱离天命……此番悲剧,皆出自汝手!”一高大的仙人甩了甩拂尘,满面肃穆,“天规之下,饶是天帝犯错,也要接受惩罚,何况是汝这小仙?!”


    几道?光点自天庭鱼贯而出,生生将穆裳打在地?上,拖了出去。


    画面一转,九十九颗天钉将穆裳生生贯穿,钉在了天雷柱上,她被迫承受了天界将近二十年的天雷之苦。


    最终,穆裳神魂撕裂,但她恨意丛生,并?未消散,而是生生抗了过去,堕了仙。


    她的识海外?放,沉下了南疆,形成?南疆仙境,有一部?分邪气也脱体而出,唯有本体,被佛家一掌封印在这天堑之下。


    而她反噬的邪气,则吞噬了玄心的佛体,逼得他?不得不堕入轮回。


    “这算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要遵守。”沈岚烟心下一沉,“我又没有飞升,他?们能耐我何?”


    穆裳笑而不语,沈岚烟眸色一冷:“我与你不同,我这条命,不是天给的,是我自己的,谁也别想拿走。”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躲过天庭的监视获得重?生的,但我欣赏你,你我同命相怜,我就是你的未来?。现在,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摆脱命运,只要我们联手,”她凝出一缕黑气,幻化成?天庭模样,轻轻一扫,“你我合力,定能打上天庭,推翻天规。”


    沈岚烟之所以能逃离系统老头的监视,全靠菩瑶和玄心,对穆裳说的话?,她保持怀疑态度。


    她不想和穆裳多废话?,但先系统老头一步上仙界,确实是她原本的打算:“你要和我合力,条件是什么?”


    穆裳手中跳动着诡异的邪火,神性的面容微笑道?:“我要杜亭云。拿杜亭云,换你要的那两个人。”


    沈岚烟面色骤然冷下来?:“是你,拿了他?的莲花仙根。”


    “哈哈哈,佛家把我镇压在此几千年,我吞他?们一根莲花仙根怎么了?!”穆裳的脸骤然狰狞起来?,“这也不能怪我,问心幻境,是各取所需。他?需要聚魂灯,我想要莲花仙根松动我的佛印。”


    沈岚烟冷笑道?:“问心幻境,你发现杜亭云在堕仙的边缘,觊觎他?的邪气。你要他?,是因为他?的灵力能帮你彻底突破这道?封印?”


    “是,届时你我便能携手推翻这天规,从此不再?被束缚。”她灵力盈盈的脸仿佛涂了一层血,“这不好吗?你也恨他?,他?那么在乎你,你把他?吸引到?这处来?,我帮你灭了他?,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扶光的金光一痕划过,沈岚烟转腕间,锋利的剑身裹挟着危险桀骜的魔气,将穆裳的手臂生生切下。


    “你……”穆裳倾身尖叫,赤红的邪火瞬间烧上了她的胸膛,“沈岚烟!”


    “少微和谢风我会救,但不是拿杜亭云来?抵。”她狠狠踩灭了她的手臂,“杜亭云欠我太多,他?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他?。”


    穆裳疼得五官乱飞,又忽然邪笑起来?,面目之狰狞,不复往日圣女的模样:“你说错了,只有一半是你的。”


    她抬手间,黑气尽散,沈岚烟只觉胸口?一阵闷痛,被狂风吹干了双眼似的,忙抬手挡住邪风。


    空气中弥漫出冷冷的血气,还有浓烈的梨花香。


    是她熟悉的那点甜意。


    沈岚烟心口?像被砸了似的,狠狠一紧,她放下手。


    不远处,晦暗的谷底,一条浑身血迹,树一般粗的巨大白蛇把自己紧紧盘成?一座小山。


    尖锐的山谷尖石从四面贯穿了他?银白的身躯,一根藤蔓甚至穿过了他?的上颚,把他?的头狠狠吊在山谷上。


    鲜血与邪气汩汩而下,鲜红的溪流汇聚到?穆裳脚下,源源不断供养着她。


    沈岚烟心头轰然炸裂开,火急火燎的怒意爆上胸口?。


    “你以为,白山的白雾,为什么可以吞噬天下妖魔,连仙都不曾放过。”穆裳轻声道?,“那是我堕仙后释出的邪气,我本来?预想到?,你逃不脱我的幻境,想在幻境里一举把你吞了,谁知道?,杜亭云自投罗网。


    他?非要插手,你又那么恨他?,我没等多久,他?就堕仙了。


    他?发现了我的存在,偏生来?阻碍我,但他?太虚弱了。”


    穆裳耸耸肩:“只是没想到?,他?竟撕碎了神识跑掉了一部?分……”


    那白蛇双眼血红,低哑得“嘶”了一声,完全失去了理智与力气,只是余光瞥见了沈岚烟,便突然一尾巴扫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岚烟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蛇鳞便刮过她的腹部?,扎得她生疼。


    下一秒,一道?灵力波后置,把她的神识生生扫开千米之高,直从山谷拍到?了岸上。


    “噗——”


    沈岚烟神识骤然归位,狠狠吐出一口?血。


    “穆裳——”她含恨起身,眼中具是愤怒的火焰。


    扶光剑庞大的剑意骤然荡开数百里,金色的灵力全全砸下,生生将峡谷多劈开十几里,把邪气生生压到?悬崖的半山腰处。


    强大的魔力排山倒海般灌入山崖,携着极猛极重?的风雪之势,汇聚成?铺天盖地?的封印阵法。


    遮天蔽日的封印海啸般倾轧下来?,沈岚烟扯碎胸口?的黄玉璎珞,灵力暴涨,一掌将那封印狠狠压实,让邪气再?翻不出一丝火花。


    沈岚烟捂住胸口?,沉着脸立在悬崖边。


    “沈岚烟,你干什么,你放了我!”穆裳愤恨的声音响彻山谷,“你竟然加固了封印?你的灵力凭什么能和佛印融合在一起……这不可能……你这么做,他?们也别想跑!”


    “穆裳,你算计错了人。我沈岚烟这辈子,没有被谁威胁成?功过。”沈岚烟捏碎璎珞剩下的残余,“我便等这一半的杜亭云在这里死去,等你再?无从获得能力,等你的生命一天天逝去,我再?来?看你的好戏,替他?们收尸。”


    “沈岚烟!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真是疯子,你是疯子!”


    沈岚烟不以为意,无视她嘶哑的尖叫,调头离去。


    暮春里,最暖和的天气,她却觉得周身格外?的冰冷。


    沈岚烟漠着脸回到?沈宅。


    天色渐明,晨曦的光晕扑撒开来?,却没有一点温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气不过,黑着一张脸冲进青圭的房间,拿到?什么就砸。


    哐当哐当的金石之声响彻了整个沈宅。


    刚到?家的青圭立在门口?瑟瑟发抖,小十八躲在他?身后,连头不敢探出来?。


    等沈岚烟发泄完,小十八才敢探头,颤着声音说:“老,老大,杜,杜亭云昨夜来?了,我说你不在,他?却非要等你……等了一夜了。”


    沈岚烟冷着脸,踹开房门迈着愤怒的步伐走了出去。


    她重?重?掀开客厅的门。


    杜亭云一身青山叠嶂般的苍翠衣袍,静静坐在屋内,温润如初,只是面上有些疲乏,显然等了一夜。


    浑身紧绷的肌肉出卖了他?的焦虑,与他?的疲惫不堪。


    他?还以为昨夜问她要一千两,她生气了,一声不吭就走了。


    一见到?她,他?瞬间卸下了所有的不安,一颗心重?重?放回胸膛里:“你回来?了。”


    沈岚烟心口?霍然像是被洪水冲刷过。


    五百年前,她做蛇的时候,因为没有泪腺,从没哭过,想哭的时候总哭不出来?。


    现在她能哭了,三百多年,也没有值得她哭的人和事。


    只是现下一见到?杜亭云,他?这样盛然得对着她笑,她忽然觉得鼻间狠狠地?翻涌着酸涩。


    她忽然问他?:“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为了保护她,被穆裳抓住,为什么要堕仙,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一切执念,好好修炼。


    她不懂他?。


    她读过书后,自以为懂了杜亭云,制定了那么多计划,却慢慢发现她从来?不懂他?。


    五百年前,她为他?塑造的那些个完美形象,都不能打动他?,到?头来?,他?却追着“沈岚烟”不放。


    她见过那么多叶公好龙,却应付不来?一个尾生抱木。


    杜亭云呢,却以为她在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为是他?不请自来?,她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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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措得起身,忽然拿出一个盒子:“抱歉,我只是怕一睁眼,就再?也见不到?阿烟……昨夜,我见阿烟对玉雕很感兴趣,我便雕了一个,想送给阿烟。”


    这很重?要吗?


    沈岚烟唇角一紧,她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杜亭云,想看见我,就别死。”


    他?端着锦盒,温润得笑了:“若阿烟舍不得我死,我绝不会丢下阿烟一个人。”


    沈岚烟忽而一怔。


    排山倒海的记忆灌入她的脑海。


    是把她从市侩人群中带走的那个温润身影。


    也是与她生活了数日,为她头一次赚柴米油盐,下厨后狼狈的青年。


    也是雪地?里陪她堆雪人,承诺她绝不会死,最后却被她一剑贯穿的,毫无怨言的杜亭云。


    她睫毛一颤,接过盒子,打开来?,里头躺了个黄玉小龙。


    她霍然鼻子一皱,轻轻抽噎了一下。


    “杜亭云,我们从前关系很差,真的很差很差。我恨过你,也曾真心想杀了你……”也真的付诸行动了。


    她话?还没说完,一片阴影忽而罩下来?,杜亭云褪下一身的温润与淡定,冲上来?一把搂住她,把她紧紧按在怀里。


    沈岚烟心头重?重?一跳。


    他?颤抖的肩叙述着强烈的恐慌。


    怕她恨他?,怕她讨厌他?,怕她一声不响离开他?的视线,叫他?再?也找不到?她,更怕他?不顾一切地?找到?她,她却有了别人。


    她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她。


    他?不敢再?想,只颤抖着把脸埋进她的发间。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口?说不出,只能小心翼翼地?,偏头温柔又讨好地?,轻轻吻向她的耳根:“我欠你的债,我都还。”


    第 55 章


    “阿烟, 别讨厌我。”


    沈岚烟喉咙口又紧又酸,她?把脸轻轻埋在他的怀里,忽然想到了那一天, 八方?界里, 他护住她?的样子。


    如果从一开始, 彼此就真诚地对待对方,也许今天会更好。


    “杜亭云。”


    “嗯。”


    “你相信我么。”


    杜亭云眉目恍然, 紧紧扣住她纤细柔顺的发丝:“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岚烟挣脱开来, 捏着盒子的手发紧:“从今日?起, 住在沈宅,最好别出门,直到我回来。”


    杜亭云也不?问为?什么, 只是眼尾一红, 展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好。”


    沈岚烟叫下人为?他收拾出一间客房,眼见他去?休息, 便回到房中, 静静看着这枚黄玉。


    她?必须把杜亭云的神识收集起来。


    越快越好。


    沈岚烟往沈宅投了十来个阵法?, 把沈宅包得固若金汤,能抵御渡劫大圆满的全力?一击, 哪怕整个南阳都被?夷为?平地, 沈宅也会完好无损。


    一切布置妥当?,她?飞向镜月阁。


    周茜茜跑去?明阳宗了,她?也不?用拜访。


    梨花树下、木屋边、海岛上,三处她?都一一去?过,将杜亭云的神识强行收进往生瓶中。


    有什么地方?, 是绝对安全的?


    沈岚烟绕着整个修仙界、凡间飞了好几圈,一直拿不?定主意。


    两个月后, 凡间盛夏。


    天顶塌了似的,雷鸣阵阵,闪电划破天际,下起倾盆大雨。


    就着这样的雨,沈岚烟回到了沈宅。


    修为?缓解不?了精神上的疲乏,她?原本?想回房间倒头就睡的,但她?一进屋,便发现沈宅与从前不?一样了。


    中途过了一个端午,门口还插着人间的艾草,飘荡着药草的清香。


    原本?空荡的走?廊两旁,被?人种满了花木,那人悉心照料,将它们养得盛然,趁着这些个暖日?,开了一排排的花。


    都是当?初沈岚烟砸过石头,“投过票”的最喜欢的花。


    长廊屋檐的雨如绳,溅起夏日?的青草气息。


    院中的水潭本?空置着,如今养了些红红火火的小鱼,因为?下雨,都躲在圆润厚实?的荷叶下,探出嘴阿巴阿巴吸氧。


    沈岚烟看了一会儿,手痒,用灵力?调戏了一番。


    诱人的香气从厅内飘出来。


    她?步入客厅,竟看见一桌热乎乎的饭菜在等着她?。


    沈岚烟唇角一扬,颇为?受用。


    只可?惜,以杜亭云的手艺,怕是只有那盘红烧肉烧得可?口,其他菜不?敢恭维。


    小十八不?敢触沈岚烟的霉头,像个店小二立正站在一旁,小十七难得也在,给沈岚烟又是递筷子,又是扇扇子。


    “杜亭云呢?”


    小十八抠抠脸,小声说:“据说皇帝老儿身体不?好,南阳要翻天了,杜大人就被?急召走?了,好几天了,每日?只晚上回来一趟。不?过老大你放心,杜大人出门前,青圭给他塞了个法?宝,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妖体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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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十八:“一个多月前,药效便过了。”


    “知道了。”


    沈岚烟放下筷子,觉得头有点沉。


    谢风和少微如今还在穆裳手里,她?既然要这半个杜亭云,就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被?人捏住把柄的滋味不?好,沈岚烟指腹扣了扣桌面,心里有了决断。


    谢风和少微不?能死,杜亭云更不?能死。


    她?都要保。


    只是……


    “我休息一会儿。”


    “好嘞老大,您尽管休息。”


    沈岚烟回到屋中。


    她?没有躺上床,而是久违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玉盒。


    杜亭云在舟山为?她?雕刻的第一套玉盒。


    她?把玉盒放到床头柜上,吹灭了不?远处的一盏小油灯。


    沈岚烟化成龙,又慢慢掩去?四肢,变回小猪鼻蛇的模样,用最舒服的形态,盘在她?最喜欢的角落里,把头轻轻搁在金色的身躯上,把神识沉入识海。


    当?年重生,正如菩瑶所说,她?有了自己的识海。


    是一片茫茫的梨花瓣铺成的花瓣海,起初只有雪白的一片。


    后来,白雾幻境之后,自花海中央长出一棵参天大树,三百年后,梨花绽开,心旌一摇,便是漫天的晴雪。


    如今,这棵大树的身上,缠上了槲蕨,装点出翠绿。


    沈岚烟走?到大树边,轻轻抚上葳蕤的绿叶。


    这片槲蕨攀附梨花而生,她?的指腹刚碰上叶片,它便摇了摇叶枝,讨好她?似的。


    沈岚烟靠在槲蕨边,安稳睡下。


    槲蕨伸出枝叶,体贴地为?她?盖上被?子。


    帘外雨潺潺,沈岚烟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日?。


    翌日?午后,她?舒坦地起床,伸了个懒腰。


    外头雨停了,地上的水汽半干,屋顶偶尔滴滴答答。


    空气中百花争香,却没有她?熟悉的那丝妖气。


    “杜亭云回来过么?”


    小十八疑惑地看过来,寻思老大啥时候这么在乎杜仙长了:“一夜未归,据闻昨夜京兆府忙翻了天。”


    沈岚烟想了想,丢给他一大袋银子:“去?望源楼,定十桌好菜。”


    老皇帝月前身体抱恙,杜亭云不?得不?出面京兆府,连续大半月的高强度的工作,让京兆府的人个个面黄肌瘦,憔悴地像根棍子。


    终于,在今早,皇宫里传来老皇帝身体逐渐恢复的消息,好生修养即可?康复,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暂时放下。


    上头有令,京兆府明日?休沐。


    杜亭云正做一些收尾工作,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


    那头门外没来由地传来一阵骚动?,副使笑地眉毛乱飞,大步跑进屋子,差点没刹住车。


    杜亭云眉头紧锁:“何事慌张,不?成体统。”


    “沈小姐来了。”


    杜亭云手中一顿。


    京兆府内,向来板着脸严肃至极,工作至上的杜府尹,忽而惊诧了片刻,果断把手里的案子统统塞到副使手中:“你收尾。”


    副使:???


    杜亭云匆匆而去?,一刻也不?想让她?多等。


    他内心复杂,一时不?知是因为?他没有在沈宅等她?,还是因为?什么,她?竟亲自来了。


    他如一阵风,穿过京兆府的层层门廊,视线穿过雕花窗与门厅,精准落在倚着小桌品茶的娇俏身影上。


    沈岚烟未曾在京兆府露过面,只是她?一来,全京兆府的人都笃定,她?就是名冠南阳的沈小姐,她?是来找杜府尹的。


    好些个都尉趴在长廊的小窗上看,挤来挤去?,一个监察御史压着众人的头抻着脑袋:“啧啧啧,这沈小姐,当?真是国色天香,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巧笑解迎人,晴雪香堪惜’。”


    “不?对不?对,”一小都尉看直了眼,脸红了大半,“你这句诗,不?符合沈小姐的气质,要我说,就没有诗句能写?出沈小姐的美。”


    “就你会拍马屁。”那监察御史嘟囔一声,一回头,瞥见杜亭云冷若寒霜的眼,忙站直身子,狂清嗓子,“嗯哼!嗯哼!”


    都尉们一个个满脑袋满眼都顾着装沈岚烟,根本?没空搭理他。


    直到杜亭云风风火火走?出去?,才吓得趑趄地从窗上跌下来。


    杜亭云步入门厅,展出一泓手下们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阿烟回来了。”


    沈岚烟见他好好的,心头松下一口气,她?放下茶杯:“听说你忙了十多日?,我便叫人在望源楼设宴,让你的手下们,都去?好好吃一顿吧。”


    话音一落,京兆府内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


    杜亭云眉头一皱:“只为?此事?”


    沈岚烟“嗯”了一声:“顺便,来探探杜大人的班,怎么,杜大人不?欢迎我?”


    杜亭云心下一暖,耳根红了半边,唇角扬起粲然的弧度:“怎会……”


    他端起茶杯,指腹紧紧捏着杯缘,忖度一番,试探道:“今日?天朗,刚巧我叫人将马牵了回来,阿烟可?愿与我去?兜兜风。”


    沈岚烟双眸一颤:“好啊。”


    她?还是挑了上次那匹白马。


    这马颇有灵性,与她?只见过一面,便知她?与别人不?同?,与她?分外亲近。


    二人牵马走?出京兆府,沈岚烟自行上马,也不?用杜亭云托,动?作干净利落,还带了几分潇洒,叫京兆府内的小青年看了直“喔——”。


    沈岚烟没见过这么多呆子,笑出了声:“今日?望源楼,各位尽管点菜,我沈岚烟包了。”


    “嫂子大气!”


    杜亭云面容一沉,那头统统闭了嘴。御史一巴掌打向那小兵的头:“乱喊什么,别坏了咱们府尹的好事。”


    沈岚烟眸光一挑,调转马头先行一步。


    她?今日?一身赪霞长裙,背影翩然,叫杜亭云心口烫得卷边。


    他疾驰跟上,引着她?出了城门,往东南方?向去?。


    经过一日?的风吹日?晒,地上的水汽早就蒸发。


    杜亭云带着沈岚烟延着护城河而下,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一处平原草地上。


    一望无际,草长莺飞。


    晚霞把沈岚烟微热的脸映地绯红,她?放慢速度,回头喊道:“到底要去?哪?”


    杜亭云道:“就在此处,阿烟往前看。”


    沈岚烟正过脸。


    长空缥缈,橙红的天光与水色相接,云霞过处,竟有风帆影影绰绰,清风拂过,麦浪般的竹林翻滚着绿波。


    是反转的海市蜃楼,好奇特的景观!


    沈岚烟驱马而上,意识到是某个修仙之人仙逝后,识海内的灵力?泄露,才导致了此番奇景。


    她?伸出手,随着骏马飞驰间,竟能够到那竹浪。


    不?消片刻,前方?竟有一潭莲花池水,池中接天莲叶无穷碧,于盛白的莲花丛中铺开荡漾的绿。


    度过这片夏日?莲池,又是一片红枫景象,山火一般的枫接连烧了数十里。


    最后是一片雪山,山上结出红柿点点,像文人墨客在洁白书?卷后盖上的点点落款红章。


    好美。


    她?的手划过这四季,灵力?的波澜荡出绚烂的光辉。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它们出现的突然,又消失的很?快……但我想,总有一日?,要带阿烟来看看。”


    杜亭云轻柔的声音飘荡在风中,缥缈却坚定:“以后的四季,日?日?年年,我陪你看。”


    沈岚烟的心书?被?他翻了又翻。


    淡淡的惆怅在心底蔓延开来,她?回过头,怔怔望着一路与她?并肩驰骋的杜亭云。


    不?知为?何,身下白马忽而踉跄了一下,沈岚烟惊呼一声。


    下一秒,天旋地转,一个温柔坚毅的怀抱将她?全全护。


    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了葱郁的草地上。


    杜亭云一边撑住,慌张地握住她?的手:“可?有受伤?”


    他的青丝从肩上簌簌而落,滑过她?的耳畔。


    鼻尖除了青草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的梨花香,和久违的淡淡的,只属于他的药气。


    他如琉璃般水泽熠熠的双眸里,只有她?的影子,情深意笃。


    沈岚烟:“我没事,你怎么样?”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检查他擦伤的手背。


    杜亭云凝望着她?的小脸,修长干练的颈脖下,喉结跳动?了一下。


    随着他忽然的动?作,沈岚烟只觉腕上多了一圈温热。


    他为?她?戴上了一个红玉手镯。


    血玉一般红火,又细又精致,与他腕上的净气绳分外相称。


    沈岚烟心跳的节奏突兀了起来。


    许是心悸的刹那,乱了呼吸。


    她?突然双手攥住他的衣领,他骨节分明的手顺势穿过她?云雾般的长发,按住她?瘦削的后背轻轻一抬。


    她?的吻轻轻的,只是用贝齿咬了一下他的唇。


    杜亭云唇间颤抖了一瞬,呼吸霎时间错乱开来,眼底泛着异色,潋滟出华光,又蒙上一层氤氲的水雾,修长的睫毛掩盖住似水的柔情,扫过她?面颊。


    他的鼻尖轻轻贴住她?的脸,低头,重重吻在她?的唇侧。


    沈岚烟只觉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二人的妖气交融着,让她?头昏脑涨。


    他的耳根隐隐约约有一点嫣红浮起,手温柔又牢固地托住她?,紧紧不?放,湿漉漉的双唇顺势向下,吻在她?的颈边。


    “杜亭云……”她?轻轻推了一下他。


    他极为?克制地侧过脸,温软的蛇鳞抚过她?的颈窝。


    低沉沙哑的声音裹挟着炙热的呼吸,最后落在她?的耳畔,蛊惑般呢喃:“再抱一会……阿烟,我不?想放你走?。”


    第 56 章


    沈岚烟整个人陷在他炙热的怀抱里, 她轻轻抚过他紧绷的下颌线,顺路摩挲过他的一片片蛇鳞。


    滚烫的,滑软的触感覆盖她的手心, 随着她的动作迎合地一寸一寸蹭过去, 像在用每一片鳞亲吻她的指腹。


    “杜亭云, 你好生狡猾……”


    不知?何?时,他看?破了她, 知?道她喜欢他的鳞片, 便总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它?们, 博她的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杜亭云闻言,无奈地低声浅笑,忘情地轻蹭她的面颊:“想让阿烟多看?我一眼, 怎能不狡猾。”


    话音刚落, 窸窸窣窣的,温凉的触感缠上了沈岚烟的腰腹, 她闷哼一声, 手滑下他的衣襟, 触到一片温润的,缓慢纠缠的粗壮蛇身。


    他将她紧紧缠住, 怕她跑了。


    如玉般洁白的鳞片矜贵又高洁, 却在她的安抚下,愈发膨胀,一圈一圈,缠过她的腰,她的手腕, 再把尾巴尖送入她的手心,想让她多安慰安慰。


    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让她轻笑出声, 她仰起头,唇尖轻轻碰到他的唇珠。


    杜亭云双眸霎时晦暗下来,低头,动情地用舌尖描绘她的唇瓣,轻轻吮咬,留下通红的印记。


    眼看?要达到理智的边缘,杜亭云方依依不舍地抽回尾巴,只将尾巴尖轻轻绕在她的腰上,勾起她的手腕,钻进她的袖口。


    “今晚,还想住在沈宅。”


    沈岚烟轻轻捏住他的尾巴尖:“若不是为了接你回去,我去京兆府作甚。”


    她低笑一声,摸够了,方轻轻推开他,侧身离开他的怀抱:“快收回去,别叫别人看?见。”


    沈岚烟面色绯红,餍足后笑逐颜开,回眸朝他招手:“怎么,杜大人舍不得走了?”


    杜亭云唇边荡起幸福的潋滟,化回人形,缓缓起身,矜贵地掸了掸衣角,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是无尽的深情。


    沈岚烟回身牵住马,眉目渐渐沉下。


    回到沈宅,已夜幕四合,雨后的夜晴朗无比,银河冲刷天际,泼出一痕璀璨的墨。


    沈岚烟坐在梨花树上,望着天边划过的流星,手上忽而一温。


    杜亭云翻身坐到她身边,手肘搁在单膝上,朝她温柔地笑:“在想什么。”


    沈岚烟望着他如画般惑人的面庞,问道:“杜亭云,你相信我吗。”


    杜亭云眉目微锁。


    她似乎经常问他这个问题。


    他大概能猜到,从前二?人的过节与之相关。


    “信。”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也许会让你陷入万丈深渊,也许,会让你命丧黄泉,你会同我去吗?”


    他不假思索:“去。”


    沈岚烟忽然有些气恼,忙甩开他的手:“你想都不想?这不是谈情说爱,若我真的把你坑死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忽然笑了,满目春风:“你在担心我。”


    沈岚烟一梗。


    他继道:“我死了便死了,若你舍不得我死,我方感到自己?真的活过。”


    “谬论!”她真的生气了,别过头不再与他多攀谈。


    夏夜的风拂过梨花树,花瓣扫过她的面颊,顺着她雾般的长发飞去。四周寂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沈岚烟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红玉上,心又软了三分?。


    她同他生什么气呢。


    她用余光偷偷观察他。


    杜亭云俊雅的面容沉静如水,并未因她的小脾气而生气,而是接过一朵被风吹下的梨花,轻轻放到她的手背上,无声地哄她。


    沈岚烟心下又软了几分?,抬手,鼓起嘴一吹,灵力托着那梨花,飘然而上,回到了树枝上。


    “杜亭云。”


    “嗯?”


    “我一定把你带回家。”


    杜亭云有些茫然:“我已在了。”


    沈岚烟不回话,只是望着漫天的星辰,歪过头,慢慢靠在他的肩上。


    比起梨花香,她更喜欢他身上的淡淡药气。


    青年肩头一僵,随即小心翼翼地扣住她的肩,吻在她的发间。


    *


    翌日一早,沈岚烟掏空了青圭的库房,把她发泄过后还留下的那些个法宝通通拿出来,挑选最?实?用的塞到乾坤袋里,递给杜亭云。


    青圭靠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偷偷和小十八说:“我五百年前就看?出来他俩有问题。”


    一切准备完毕,沈岚烟又把神识探入杜亭云的识海,想看?看?那片护心鳞还在不在了。


    许是杜亭云并不完整,识海空无一物。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撒下了一些护心鳞的碎片。沈岚烟把它?们捡起来,用自身的灵力修修补补,终于?重新粘合出半片来。


    半片也行吧,也能保命,好在杜亭云自己?也有片护心鳞。


    她有些焦躁,杜亭云温柔又耐心地接受她左一茬右一茬的,偶尔安慰道:“无妨,莫急。”


    沈岚烟最?后叮嘱他:“一切随机应变。”


    “好。”


    沈岚烟带着杜亭云,御扶光剑离开了南阳。


    她一身明黄的纱裙,在亮烈的阳光与狂风中翻飞。


    穆裳自以?为有一半的杜亭云,实?则不然,最?多算三分?之一罢了。


    但她那边的,是邪气最?盛的杜亭云,可能已经失去了理智,是个不能交流的疯子。


    若有个万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损失她身边的这个……


    沈岚烟狠狠咬牙。


    她不允许有最?坏的结果。


    二?人甫抵达峡谷的上方,沈岚烟便能感到滔天的邪气在山谷内涌动。


    她的灵力镇压着穆裳,穆裳又不停吸食着杜亭云的生命,日渐强大,对她本人的灵力也造成了一些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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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岚烟?”峡谷内,传来空幽的、撕裂般的,低哑又疯狂的声音,若是修为低的修士,光是听到便会心神不宁。


    “穆裳,我这几日重新思考了你的提议,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沈岚烟面不改色,直挑眉道,“要不,你我再联手吧?”


    杜亭云立在剑上,默默看?着她。


    “哈哈哈哈……你还不算笨,但我不信任你,要看?看?你的诚意。”


    “人我带来了,你也亲眼见到了。”沈岚烟轻笑,“但我也不相信你,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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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你我,便能推翻天规?招笑了,饼也不是这么画的。”


    “哼,沈岚烟,我不得不承认,你本事很大。早前我对推翻天规,只有一成胜算,如今,我有六成。”邪气凝聚出穆裳的形体?,她诡异地从封印中探出头来,死死盯住杜亭云,“你把杜亭云带下来,撤去封印,我便告诉你,我在仙界留了什么。”


    沈岚烟手背在身后,思考了一番,她望向杜亭云。


    杜亭云八风不动,虽不知?事件原委,但也沉着冷静地兀自分?析了局势,朝她点点头。


    沈岚烟:“好。”


    她解开镇压穆裳的其中一个封印。


    浓黑的邪气感受到束缚的消失,乖乖让开一条通入山谷的通道。


    “等等,”沈岚烟突然说,“他是凡体?,我要给他上几个结界。”


    邪气默认了。


    二?人先在悬崖边停下,沈岚烟给杜亭云投下几个结界。


    须臾,她方带他御剑而下。


    她走过后,身后的邪气通道悄悄闭合。


    触底后,二?人跳下扶光剑。


    让人窒息的邪海中,浅绿色的法力如丝绦,裹出穆裳的真身。


    早前被沈岚烟一剑砍断的手臂已经长了出来,完好如初。


    谁知?刚现出实?体?,穆裳便面色发狠,翻脸不认人:“沈岚烟,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刹那间,凶狠的邪气倾巢而出,直奔杜亭云而去,魔气与邪气的缠斗间,杜亭云被邪气裹挟入黑暗。


    可穆裳还没?碰到杜亭云,杜亭云便突然化作点点灵力消散开来。


    啪嗒。


    一个木偶样的法器掉下来,摔成了烂泥。


    “假的?”穆裳气得眼睛滚圆,“这是什么法器!”


    青圭的法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


    真正?的杜亭云,如今还在悬崖之上。


    沈岚烟假装为他投下结界时,便让他兀自隐身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而她,顺势带走他制造出的幻影罢了。


    “沈岚烟!”


    穆裳狂怒至极,沈岚烟岿然不动:“你再好好想清楚,现在,是你该求我合作了。”


    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穆裳狰狞的面容重新冷静下来,不得不感叹:“好好好,你还真是非池中物啊。”


    “多谢夸奖。”


    穆裳脸一抽,反身道:“你应该知?道,修仙,早就不如万年前那样纯粹了,千万年来,三界怨声载道,早已产生无数邪气,这些邪气覆盖三界,不亚于?灵力。


    只要有人会使用它?们,再加上你这条上古以?来只出过一个的魔龙,区区仙界算什么,你我联手,囊括三界不在话下。”


    沈岚烟冷笑:“原来就是缺个头狼罢了,那你又怎么确定,你就一定是那个头狼呢。”


    “执念深者,不甘死者,悲痛欲绝,方会堕仙,千万年来,只有两个人堕了仙。”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头顶,“如今,杜亭云已在我手中,翻不起波浪,不是我,还能有谁。”


    沈岚烟耳尖一提,忽然感受到邪气的膨胀。


    穆裳倏然诡异地笑了出来:“我是不会放走他的,沈岚烟,吃点瘪,对你百利无一害。”


    原来中过沈岚烟一招以?后,穆裳干脆加快了调度杜亭云邪气的速度,两月不见,已今非昔比。


    趁着聊天的间隙,她的邪气已然穿过封印,铺天盖地般蔓延到岸上,撒网般寻找杜亭云。


    沈岚烟轻笑一声:“不好意思,我也不会放过你。”


    穆裳一愣,却见她忽然双手交叠,快出残影般打出一个复杂至极的咒印。


    霎时间,喁喁梵声化为金色的佛经,梵文如链,铺天盖地地将穆裳包住,叫她头痛欲绝。


    佛光与峡谷顶部的封印相照应,压下层层金光。


    穆裳大骇,想要逃,却发现此?咒与千年前封印她的阵法,竟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横眉冷竖,咬牙切齿地狂乱地嘶吼着沈岚烟的名?字。


    下一秒,她豁出去似的,只全力将邪气溢出去,要率先拿下杜亭云,却被压下的封印生生分?离。


    上一回离开峡谷后,沈岚烟心底里害怕她最?终两边都没?能保下,为了安顿杜亭云剩下的神识,找了许多地方。


    她想不到哪里是最?安全的,思来想去,还是利用往生瓶,将杜亭云的神识带到了冥界。


    “你与观淮好歹师徒一场,不会见死不救吧?他当年还为因为你的连累,挨了一剑,被迫转生,险些丢了莲花仙根呢。”


    她立在阎王殿中,大言不惭地威胁玄心:“别跟我说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到头来,所谓定数也是你们这群神仙写得,那算个屁的定数,他写我死我就得死?凭什么?”


    “还有,天说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就不能在一起?玄心,我不信你真的放下了,这道道天规,束缚的哪里是凡间蝼蚁,是三界苍生,你我都在这苍生之中。苍生从来不需要人拯救、束缚,苍生有自己?的道。”


    她来回踱步,轻笑一声:“玄心,你不搏一搏,怎么找到自己?的道。你确定,菩瑶真的放下了?”


    她一字一句,如靡靡之音,回响在阎王殿的天顶下。


    玄心垂眸望着她,当初幻境第?一面,他没?将她放眼里,冥界一见,他看?她,如看?蝼蚁,如今再见,却不由生出几分?敬佩。


    “汝执念太?深,屡教不改,不愿回头。违背天道之路,崎岖坎坷,看?在吾与观淮的师徒情分?上,便助汝一臂之力。”


    他的左手一翻,神识出窍,一只神识手霍然离体?,凝聚在沈岚烟的左手上。


    真,一臂之力。


    沈岚烟嫌弃地“噫”了一声:“什么啊?”


    “此?乃佛咒,可击碎穆裳的意识,但只有一瞬间。穆裳的幻境与现实?时间流速不同,你可趁机找到她破绽。”


    “知?道了,那杜亭云的一部分?神识先放你这儿。”


    玄心没?有回话,只定定看?着她。


    沈岚烟睁开眼。


    她左手像抓着什么,逐力间,狠狠一翻,佛印迅速收拢,直将穆裳搅碎在其中。


    周身的邪气蓦地停下了。


    沈岚烟来不及想太?多,用佛光排开暂时凝滞住的邪气。


    谷底呈现出它?原来的样貌。


    嶙峋巨石间,那条巨大的白蛇,仍被狠狠钉在山间,较之她之前一见,已然生命垂危。


    沈岚烟眼底一红,咬牙用灵力击碎了那些藤蔓和尖石。


    它?们碎成齑粉的同时,蛇头“嘭”的一声跌落在地,砸起一圈尘埃。


    “杜亭云……”沈岚烟扑过去,抱住他的脸。


    鲜血的流失并没?有因为贯穿的石头消失而停下,依旧如溪流般,汇聚到邪气的深处。


    沈岚烟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杜亭云当初,是怎么强行进入她的白雾幻境的?


    能被她一剑贯穿至将死,不是真身,那一定是神识。


    沈岚烟目光一顿,神识出窍,没?入杜亭云的识海。


    再睁眼,是一片漆黑,剩下的那半护心鳞,自远处飘荡而来,零零散散的发着金光。它?们引导着她,将她带到唯一的光亮处。


    沈岚烟用手背遮住刺眼的光,一刹那后,便身处一片隆冬的雪地。


    几个穿着华丽温暖的少爷小姐模样的孩子聚在一起,乐呵呵地打着雪仗。


    吵闹间,一团雪球直直砸向沈岚烟,她手一拍,雪球一个转向,砸在了一个小少爷头顶。


    小少爷一愣,恶狠狠瞪过来:“你!跪下!”


    你算什么东西?


    沈岚烟不理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少爷先是一愣,旋即疯狂发抖,中了邪似的。


    不一会儿,一个身披华贵长裘的女子慌乱地跑进院中:“阿阳,阿阳你怎么了?!”


    沈岚烟打量过这个看?上去像是女主人的女人,转身就走。


    她如今的身体?瘦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她的神识保留了她的修为,足够她掀翻这里的一切。


    但她不能,杜亭云会彻底疯掉。


    她旁若无人地逛了一遍这个府邸,只能说主人是个非常古板、好面子的男人,前后院分?明,女人孩子和侍女一般只能在后院居住、活动。


    沈岚烟一路往偏院走。


    耳边传来挥剑的刷刷声。


    白雪皑皑的院中,一身着白衣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柄通体?灵气的剑,瞧着只有八九岁,却一副小大人模样,板着脸,一板一眼的,简直就是个等比例缩小的杜亭云。


    他冒着雪练剑,早已是肌肉记忆的剑法,纯熟地令人咋舌。


    沈岚烟脚步顿住,停在一木柱后,怔怔看?着。


    小杜亭云粉雕玉琢,面颊虽因病显得瘦弱,但胜在年纪小脸上肉多,满是稚气。


    几道剑光挥下,已有雄厚灵力。


    如果沈岚烟没?记错的话,杜亭云七岁就筑基了,如今差不多是筑基初期后阶段。


    杜亭云每日都要修炼不少于?十个时辰,风雨无阻。


    为了让他潜心修炼,他的院里没?有仆人。


    孤独得很,难怪长出个情绪大师来。


    沈岚烟看?了一会儿,发现杜亭云的手冻得发紫,厚厚的茧子下还有冻疮。


    他面色酡红,似是发烧了。


    筑基期的身体?和凡人没?有两样,结丹后才会渐渐凝成仙体?,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不是虐待小孩吗?


    沈岚烟“啧”了一声,正?想着对策。


    那头扑通一声,杜亭云竟面朝下倒地了。


    “杜亭云?”沈岚烟忙跑过去,一把将少年从雪地里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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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小脸滚烫,显然是冻狠了,发烧了。


    沈岚烟这幅身子瘦小,只能用灵力,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回房里。


    修仙刻苦,少年的房中连个煤炭都没?有。


    这杜老爷是个什么神经病啊,鸡娃也不是这么鸡的吧!


    沈岚烟把他拖到榻上,找来一个盆当炭盆,用灵力吹了一把盛然的灵火,给他丢了几个治愈咒。


    她打开杜亭云的衣柜,发现里面全是单薄的长衫与袍子,都是面子工程,只有一套最?暖和。


    这套与别的不同,像是不擅针线之人手缝的。


    沈岚烟猜是他娘亲还在世时,给他缝的。


    可是这也太?小了。


    她只能给他敞着套上,又从橱柜里翻出好多薄薄的被子,一连给他盖了三层,把他裹成个粽子。


    沈岚烟啪嗒啪嗒到处跑。


    塌上,呼吸沉重的少年睁开眼,有些诧异地盯着走来走去的忙碌身影。


    他看?见火盆里兀自燃烧的火,心下惊奇,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沈岚烟见状,很不客气地走过去,一把把他按回塌上:“给我休息。”


    少年被按懵了,愕然地看?着她:“你是……”


    沈岚烟想了想,背着手,摆出一副高深模样:“我是隐士高人,特来收你为徒,以?后你要叫我,沈师父。”


    少年咬住下唇。


    他又不傻,只怔怔看?着她,确认她周身灵力远远超过他,才半分?相信她,恍然道:“杜府未曾请仙子莅临教导……且我已答应上清长老,日后拜入明阳宗,仙子请回吧。”


    答应上清?


    杜亭云最?后也没?去成明阳宗,显然是上清出尔反尔了。


    沈岚烟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坐到他塌边,给他囫囵掖了掖被角,语重心长道:“寻安,你要记得,从今往后,只有沈师父待你最?好,那些老不死的都不重要,我会去同你那个荒唐爹说的,他不同意我就揍他,揍到他同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徒弟,明白吗?”


    她的手温温的,替他掖被角时,梨花香打在他的鼻尖,叫他心头一阵恍惚。


    杜亭云听她左一句老不死的,右一句要揍他的荒唐爹,只觉她离经叛道。


    他眉头一皱,整个人却虚弱不堪,想说什么,喉咙疼,想起来,却陷进了这温柔地被窝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那头沈岚烟起身:“你们府里厨房在哪?”


    杜亭云带着鼻音,闷闷说:“东侧。”


    “嗷,我去给你做点苔条饼,你等我哈。”


    苔条饼?


    杜亭云眼眸闪过惊奇,见她风一样跑出门去,没?给他留半点反应的时间。


    他抬起的后背又缓缓躺下,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做一场很美的美梦。


    他睡了一会儿,直到被人轻轻推醒。


    再睁开眼,是她粲然的笑颜:“小徒弟,起来吃饼啦。”


    莫名?的,杜亭云面色一红,闷闷嘟囔:


    “我还没?想做你徒弟呢……莫要瞎喊……”


    第 57 章


    沈岚烟寻思这还由得你?


    她把热腾腾的饼放在床头柜上, 顺带给?他剥了个刚煮好的鸡蛋,还暖心?给?他倒了一杯热牛乳,通通塞到台子上。


    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扑过杜亭云的脸。


    “喏, 提前告诉你啊, 你师父我, 耐心?很差,你最好别磨蹭, 在两炷香之内吃完。”


    沈岚烟说完这些, 便?哼着小曲, 跑到?另一边端了个凳子来,然后美滋滋地从方才?一并拎回来的桶里挑出一条噗嗤噗嗤挣扎的活鱼,大喇喇放在火上烤, 烤得滋啦滋啦响。


    杜亭云对烤鱼倒是没?什么想法, 只是觉得她确实有些……


    他想了很久,终于找出一个词来:随心?所欲。


    是他从不曾见过的随心?所欲。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觉得这样不对, 得让她先见见他爹, 由他爹定夺她的去留,他的未来。却又不禁羡慕起来, 羡慕起她来去自如, 随性的样子。


    他拿起桌上的饼,咬了一口。


    松软清甜,味道和娘亲做得差别很大,普普通通罢了。


    他两年没?吃过苔条饼了。


    杜亭云五感生来便?异于常人,这苔条饼不能做的味道过重, 否则他吃不下。但这位沈仙子,像是知道他的情况似的, 没?加任何调味,这些饼,都是原汁原味的。


    饼有些干,他就着牛乳矜持地喝了一口。


    那头沈岚烟在屋子里烤好鱼,把焦掉的部分去掉,又一点点把鱼刺剃干净,心?道杜亭云每次吃鱼都要剔刺,真是麻烦,她这辈子最多就给?他剔这一回。


    剔好后,沈岚烟用竹签子把鱼肉拨下来,放在他的盘子里。


    生病了,就要多补充蛋白质。


    “吃吧。”


    杜亭云想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但他看着沈岚烟期待的目光,终究是拿起筷子,一点一点把鱼肉送入口中。虽然这鱼肉味道怪异。


    两炷香之内,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完了。


    沈岚烟看他吃得干净,突然有点自豪:她的手艺一定非常好!


    她虽然五百多年没?做过饼,但天赋还在。


    她高高兴兴收了盘子,用灵力洗干净放好,回来又给?杜亭云掖了一次被?角。


    沈岚烟没?照顾过小孩子,她坐到?塌边,模仿她妈妈的样子,轻拍他的被?子助眠。


    杜亭云侧躺着,不由睁开?眼,只觉得不太适应:“沈仙子,不去见我的父亲么……”


    沈岚烟道:“不急,我等你睡了我就去。”


    杜亭云:……


    “很晚了,若太晚,我父亲也不会接见客人。”


    沈岚烟:“没?事,我把他拽起来,让他接见我。”


    杜亭云:…………


    他开?始怀疑这就是梦,一个奇怪的女孩突然降临到?他的身?边,做娘亲曾做的苔条饼给?他吃,还说要教他修炼,她还老把揍他爹挂在嘴边……难道,他其?实打从心?底里,就很想对父亲大逆不道?


    小杜亭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省。


    不消片刻,在沈岚烟的轻拍下,他竟真的沉沉睡去。


    沈岚烟确认他睡了,给?他投了几个治愈咒,才?起身?离开?。


    屋外又飘起了小雪,寒风瑟瑟。


    顺着这老派宅院的布局,沈岚烟来到?最大的卧房,一掌拍开?房门。


    白日里穿金戴银的妇人正?和杜家主你侬我侬,这头沈岚烟霍然闯入,吓得二人被?子裹身?,好在还有几件衣服挂在身?上,不至于辣到?她的眼睛。


    杜亭云的父亲名叫杜聿,是明阳宗的弟子,晋升礼后出宗自成家业,杜亭云的母亲宋婉还在世?时,他便?纳了两三个小妾,宋婉死?后,他更是纳了七个。


    如今当家的,是他的第一个小妾,也是后来的续弦,白日那名唤阿阳的小兔崽子,就是她生的,是杜亭云的二弟。


    哦,逼杜亭云修炼,却溺爱其?他的孩子,真是好父亲。


    杜聿这个人吧,从修士的角度,无?可挑剔,斩妖卫道,但家事是一地鸡毛,一塌糊涂。


    沈岚烟自以为友善地笑了:“杜道友,吾乃沈真人,今日前来,是通知你,我要收杜公子为徒。”


    碍于幻境内就算换了地方,固定的剧情还是会发生,沈岚烟决定不折腾,就住在杜府:“给?本?真人准备一套上等的房间,本?真人要在杜府住下。”


    “什么……沈真人?”杜聿没?好气,二话不说祭出本?命剑,“我从未听说过沈真人的名号,杜府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对付区区一个元婴后期大圆满,沈岚烟手指头都不用动,便?叫他全?身?的灵力卸去,她只展开?渡劫期的威压,便?将杜聿骇得喘不过气,满面?惊恐。


    “我常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自然不如那些爱名之人名头大,不知杜道友,还有什么疑问?”


    杜聿被?压得满头冷汗,意识到?她并未释出全?力,心?下惊恐,震惊于世?上竟还有渡劫期的大能,继而又惊喜起来。


    女孩年纪甚小,应是不到?十一二岁便?结丹甚至元婴了,这是何等的天才?!相比之下,上清长老算什么,那都是老头子了!


    若是杜亭云能得这样的高人指点,名扬修仙界,甚至千岁飞升,都指日可待!


    杜聿忽然笑起来,勉强站直,手背在身?后,摆起了大家长的谱:“好好好,犬子若能得沈真人点化,是杜府的荣幸!”


    “别带那些有的没?的的关系,我收杜亭云,和杜府有什么关系,”沈岚烟冷道,“给?我腾出一间极好的屋子,把我和小徒弟安排到?一块,我好监督他修炼。”


    杜聿狂点头:“好好好,明早就安排妥当,今晚……”


    “今晚我同小徒弟住在偏院,多拿几套暖衣来。”说罢,沈岚烟还随手捞走?了桌台上的水果。


    生病的人,水果也是要补充的。


    沈岚烟回去路上剥了一颗橘子。外表完好的、捏起来软软的橘子,内里却早就烂掉了。


    她盯着这颗烂橘子,忽而愣在原地。


    这是邪气最重的那部分杜亭云的幻境,绝不会如此顺利的。


    她白日见到?的杜亭云,分明和从前的他没?什么不同。


    她面?色沉下来,忙往偏院去。


    再回到?偏院,床上哪里还有杜亭云的身?影。


    好在沈岚烟在给?他穿棉袄的时候,就往他身?上塞了追踪的灵力。


    沈岚烟果断追踪他,往正?院飞去。


    *


    杜亭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八岁这年的。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记不清很多东西,像是有最重要的记忆生生从脑子里被?剥离似的,只留下杜家满门被?灭,明阳宗翻脸不认当初的承诺,天渺师尊将他救下,却只为了他的莲花仙根,等等那些一想到?便?让他头痛欲裂的记忆。


    重重邪气自他心?头堆砌、交织,要把他撕裂。


    记忆的碎片断断续续,只留下恨意。


    他还记得,妖界叛乱之前,他的继母怂恿他爹,要把他送出杜家,好让阿阳继承杜聿的家业……


    既然回来了,那就从她开?始吧。


    他这么想着,阴着脸推开?门。


    冬日的寒风刮过他的脸,好不容易退的烧,如今又浑身?灼热起来。


    分明是八岁的孩子,小小的,穿得单薄,却浑身?戾气,叫人见了害怕。


    几个路过的仆人见是大公子,想叫他别去打扰杜老爷和夫人,那二人晚上不睡觉,突然忙活着叫人收拾屋子,搞得热火朝天,现在去,只会惹杜老爷不快,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杜老爷其?实不太喜欢大公子的,只用修炼绑着他,叫公子少烦他,只有公子自己真的信了,闷头修炼。


    公子筑基那日,老爷都没?来看,只是随便?送了个剑鞘,叫仆人带了句话,让公子继续努力。公子年纪小,真的信了杜老爷,那剑鞘还爱惜的用到?现在。


    但仆人们一瞧见杜亭云那张阴恻恻的,随时随地都像是会杀人的脸,吓得都不敢认。


    这是大公子?


    杜亭云因为发烧,脚步有些虚浮,他穿过偏院的花园,面?色越发狠厉。


    忽然的,他嗅到?一缕冬天不应该存在的梨花香。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从天而降,穿着最朴素不过的衣物,扎着两圈发髻,小手背在身?后,一副高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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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亭云没?在回忆中,找到?这个小女孩的信息。


    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无?言与她擦身?而过。


    谁知刚路过她身?边,沈岚烟就一手逮住他的臂弯:“小徒弟,大晚上的要去哪呀,也不跟师父说一声,叫师父好找。”


    师、父?


    杜亭云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冷笑着甩开?她的手:“我没?有师父,从今往后,也不会有。”


    嚯,这小脾气。


    沈岚烟心?里暗暗感叹,回想起当初杜亭云将疯未疯的模样,原来他真的疯了,就是这个死?样子啊。


    她反手用灵力挂住他的衣领,拎猫一样把他拎了回来:“不好意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了,你爹都同意了,你也没?话说了吧?”


    他爹?


    杜亭云面?色一沉,被?人拎后领的感觉很不好,有些难堪。他像一条分分钟便?会拔剑杀人的疯狗,神情冷漠又狠戾地再次扫了她一眼,像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眼前的少女看着年纪不大,但修为却远在他之上,甚至远在杜聿之上……不……也许和上清同齐。


    他脑中诧异,从未听说过,修仙界还有什么童颜大能,小时候更未遇见过。


    “不知真人名讳?”


    沈岚烟瞎说八道:“呃……梨花真人?”


    可笑。


    杜亭云眼色一沉,再次拍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喂!”沈岚烟一把撅住他的肩,杜亭云旋身?横起剑鞘,她飞快闪过,用灵力把他的剑生生打下来。


    “杜亭云!你竟然想伤我?”沈岚烟气头上来,狠狠瞪着他,“你再朝我拔剑,我就把你丢在这儿,再也不管你了!”


    杜亭云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震惊到?了,一时哑然。


    他心?头忽然揪了一下。


    他似乎不应该惹她生气。


    见他好歹有片刻犹豫,沈岚烟便?面?色缓和下来,小手一勾,拽住他的衣襟,忽然偏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啵”了一下。


    少年的脸烧得滚烫,亲起来软软的,像是刚出炉不久的肉包子。


    杜亭云彻底懵了。


    “你不喜欢?那你还给?我。”她像个霸王,指了指自己的脸,“还到?这儿。”


    天知道杜亭云现在脑子里炸成了锅炉,他的面?色不再冷冽,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诡异地盯着她。甚至开?始冷静回忆,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遇到?过这样一个不太正?常的小女孩。


    “你既白得了我一个吻,又不想还给?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既如此,你欠我的,我便?勉为其?难把你带在身?边,等你什么时候还清了,我再放你走?。”


    这套歪理连珠炮似的,把杜亭云的脑子打得懵上加懵。


    他的视线像蛛丝,粘腻地坠在她身?上,第三次打量她。


    难道,这是他遗忘的人?


    那他倒是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杜亭云端着一张板正?的小脸,冷笑道:“好啊。”


    好?好你个杜亭云!


    沈岚烟突然来气了,一张小脸瞬间就垮了:“这就好了?刚才?还要朝我出招,现在就说好,不过就是亲你一下脸罢了,我倒不知道你从前这么好攻略的?那是不是随便?换个人过来,亲你一下你就跟着走?了?”


    杜亭云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什么重生复仇,还没?踏上路就半途夭折。


    他从前真的有认识这样的女孩吗?


    原本?满腔的恨意,被?她打断多次,如今竟只剩下无?奈和焦躁。


    见她真的生气了,甩手要走?,杜亭云心?下也气愤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喂,你说清楚……”


    谁知沈岚烟用力甩开?他:“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啊。”


    杜亭云:……


    沈岚烟觉得自己才?是最无?语的那个,当初杜亭云死?活不肯说喜欢她,如今亲一下就突然改变了注意,什么跟什么啊。


    她还有一箩筐的牢骚要发,却见杜亭云忽然捂住肚子,雪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喂,你怎么了?”她忙一把扶住他,把他拉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


    杜亭云眸色发红,疼地直咬牙,却还死?死?撑着,也不说话。


    “肚子疼?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难不成是苔条饼有问题……说实话,她五百年没?做饼了咳咳,要是出了点问题也正?常嘛……


    还是说她从水潭里捞上来的鱼有毒?呃,那鱼她其?实也没?见过,不知道什么品种,就随便?给?他烤了。


    意识到?这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沈岚烟轻了两声嗓子,拍拍他的肩,突然变脸,温柔得不得了:“小徒弟,你没?事吧~”


    杜亭云一眼看穿她,咬牙切齿:“是你干的?”


    沈岚烟不好意思地抠抠脸:“我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啊。来,我送你回屋。”


    杜亭云实在没?想到?,重生第一天,复仇计划还没?萌芽就被?掐死?了。


    他蜷缩在榻上,胃绞痛得无?法呼吸。


    彼时的身?子年纪还小,承受不了这样的痛,他只能咬牙隐忍着,每分每秒都想拔剑把这屋子都夷为平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真是你师父,你白天都承认了的。”沈岚烟发现他记忆错乱,趁他意识不清,边扭干手里的方巾,边给?他灌输奇怪的记忆,“你白日的时候,还甜甜地叫我‘师~父~’,捏着我的袖子朝我撒娇呢,你都忘啦?”


    杜亭云把脸埋在一侧的臂弯里,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肚子,不想说话。


    沈岚烟坐到?塌边,悉心?为他擦汗。


    因为忍痛,他面?上爆出根根青筋,连脖子也胀红了。


    黝黑的眸子盯了她一会,又别过脸去,翻身?朝墙内,拒绝与她交谈。


    “哎呀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她撑住床,探身?看他的脸色。


    杜亭云面?色惨白,有点像食物中毒了。


    沈岚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也没?食物中毒过啊。


    她撑住榻边。


    温软的小手突然钻进他的臂弯,抚上他的肚子,叫杜亭云浑身?一僵。


    “不疼不疼,师父给?你揉揉就不疼啦。”


    她把灵力汇聚在手心?,哄小孩似的嘴里嘀嘀咕咕。


    她温热的手心?在他腹部轻轻画圈。


    杜亭云沉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竟真的缓和了许多。


    她动作温柔,语气温软,有淡淡的梨花香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将他包裹起来。


    竟让他不由生出些许眷恋。


    这种感觉像一片花海,把他揽进其?中,虽然带刺,但依旧温软芬芳。


    杜亭云不记得记忆中有这样一段经?历,有这样一个小师父。


    如果有,他又何尝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难道说,他重生的这个自己,并非是他经?历过的那个童年?


    他心?里忽然生出阴暗的妒忌,妒忌这副身?体的自己。


    这样的妒忌,像是藤蔓,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胸腔,刺进他的心?口。


    “怎么样?小徒弟,好点没??”她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廓。


    杜亭云面?色胀红,不敢把手臂拿下来,只闷闷“嗯”了一声。


    几息后,他忍不住问道:“你……今晚一直陪着我吗?”


    呵,死?小孩。


    沈岚烟不依不饶:“你喊我什么?没?有白天那出,我是不会考虑要不要陪着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天?


    杜亭云回想到?她的话,薄唇紧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岚烟都困了。


    那头杜亭云方红着脸,不情不愿的,又有一点渴望地,小声说:“我承认你是我师父。”


    “啊?”沈岚烟凑过去,“就这?没?别的啦?”


    少年闷着脸,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攥住她的衣袖。


    只攥了一个角,攥得小心?翼翼,却攥得很紧:“师父……”


    第 58 章


    沈岚烟很满意, 拖了个小凳子?到一旁,拍了拍他的肩:“睡吧,小徒弟, 师父陪你, 别怕。”


    杜亭云:……


    他没想到沈岚烟真的答应了, 反身闷头睡下,只觉胸口有?异样的感觉, 如漫上温热的潮水, 冲刷过细密的沙。


    他竟然感觉她在宠他……


    杜亭云从未被如此对待过。


    渐渐地, 耳朵的红晕非但没有?消失,还比院外的梅花还红。


    沈岚烟走到他的书架边,想随意找本书看, 嫌弃道:“这些书怎么?跟晴雪阁的一样啊……”


    杜亭云乍听到“晴雪阁”三个字, 冷不丁怔住。


    她是如何知道晴雪阁的?


    莫非,他从前真的认识她。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从前与她的关系, 但他寻遍了记忆, 也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线索,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封存住,珍惜地藏了起来, 任凭谁来, 都无法?撬开。


    沈岚烟挑来挑去,最后勉强拿了一本修仙界的《万物图鉴》。


    杜亭云胃好受了些,面色在摇曳的火光中逐渐缓解。


    气氛安静又家?常,耳边只有?她翻书的声?音,和清浅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 外头来了两个仆人,说是来送暖衣的, 还带了炭盆等物什,像要一晚上把前几年欠杜亭云的过冬物资都偿还似的。


    杜亭云默默起身,坐在床上,看沈岚烟把东西都收进屋,十分挑剔得拽出一件青玉案的袄子?丢给?他:“穿上。”


    这件袄子?十分精致,杜亭云分明?记得,这是他的继母张氏为二弟定的新冬衣,准备拿来在天?河节穿的。


    如今怎么?……到他手里了?


    他狐疑地盯着沈岚烟,却看不透她所思所想。


    “嗷,可能是白天?的时候,我看不惯那个小屁孩,稍微教训了他一下,他娘后怕,上杆子?来讨好我吧。”沈岚烟无所谓得端起书,边剥橘子?边看,还递到他唇边,“吃吗?”


    杜亭云忙侧过脸,深幽的双眸如墨,他默默把袄子?铺开来,盖在被子?上,再次背对?着她侧躺回去:“不吃,你吃吧。”


    “什么?你啊我的,没大没小。”她用力推了他一把,“重新说!”


    杜亭云抿抿唇,侧过脸来,乖乖重新道:“徒儿不吃,师父吃……”


    “嗯,这才像话。”沈岚烟心?满意足,随意得翻着书。


    这小小《万物图鉴》,看着普通,但南疆地区,竟记载了胡杨树的来历。


    这本书竟有?些年头了。


    可惜,也许因为这是梦境,其中的细节并不清楚,模模糊糊的,还需要看真本。


    真本估摸着还在晴雪阁吧,暗暗记下这件事?,沈岚烟继续往后翻。


    杜亭云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但迷迷糊糊间,在温暖的烛光下,竟放空了思绪,忘了自己回来是干什么?的,悄然入睡。


    天?边翻起鱼肚白,沈岚烟撑头靠着柜子?休息,听到闷闷的咳嗽声?。


    难得一夜无梦的杜亭云缓缓坐起来,面色比昨日好了些,看上去也更?有?精神头了。


    他诧异地摸向被子?上那件上好的袄子?,手感很好,也很漂亮,做工精致又保暖,很符合凡人对?物质的追求,也很陌生,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件衣服。


    沈岚烟揉揉眼睛,把书扔到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小徒弟,睡一觉是不是好多了?肚子?还疼吗?”


    肚子??


    杜亭云下意识摸上肚子?,茫然地摇摇头:“仙子?守了我一夜?”


    哈?


    沈岚烟叉腰莫名其妙地观察他。


    没了昨晚的阴郁,杜亭云恢复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个三好学生乖宝宝。


    他掀开被子?,兀自穿好鞋,咳了几声?,朝沈岚烟作揖:“劳烦仙子?费心?了……待我洗漱片刻,便带仙子?去见家?父,仙子?稍等。”


    沈岚烟一时还不能适应,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杜亭云习惯性一个人住了,兀自打?水、洗漱,动作很快,因为高烧刚退,偶尔咳嗽几声?,显得也有?些虚弱。


    “你不用带我去见你爹了,昨夜我已经见过他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师父了。”沈岚烟一招通吃,“哎呀,昨夜不知是谁,烧得恍惚了,捏着我的衣袖,撒娇喊我师父呢。”


    杜亭云手上一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好,以前娘亲在的时候,是娘亲照顾他,娘亲不在后,他便是自己熬着,经常烧得迷迷糊糊,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生病了就找人撒娇的情况。


    当下他只面红耳赤,觉得羞躁:“抱歉……冒犯仙子?了。”


    沈岚烟大方地原谅他:“不是大事?,原谅你了。倒是你,该改口了。”


    杜亭云心?下还没完全?相?信他爹同意了,况且上清真人已与杜家?通信超过两年,时常询问?他的情况,分外热切,他爹和娘亲也是师出明?阳宗,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入明?阳宗。如今突然跳出来一个沈师父,还是个单干的没有?门派的,也从未听说过名号,着实蹊跷……


    杜亭云小小年纪,就已经心?绪成山,思考不停,小小眉头皱成个川字。


    门口忽然来了一队仆人,风风火火的,把平日里狗都不喜欢来的偏院挤得水泄不通。


    “沈真人,您要的小院子?,我们老爷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老爷说了,若沈真人有?空,想请沈真人与他一同用早膳。”


    杜聿因早早成家?,修仙的功课落下许多,卡在元婴期大圆满很久了,这样下去,寿命终究会有?头,他如今见沈岚烟是个天?才,便起了请教的心?思,指望沈岚烟看在杜亭云是她徒弟的份上,帮他突破一下。


    沈岚烟冷笑:“不用,我辟谷了。”


    说罢,还不忘把刚才剥的橘子?吃干净,然后招呼杜亭云:“走了小徒弟,换好地方住了。”


    杜亭云彻底愣住了。


    他爹竟然同意了,而且这么?多人都上赶着巴结她。


    那早前同意过明?阳宗的话呢?如何守信?


    小小少年心?里挣扎不休,咬咬唇,走出偏院的门。


    走廊尽头,杜聿换了一身十分正式的华服,带着张氏满面堆笑又气派地迎上来:“沈真人,昨夜是杜某怠慢了,向您赔个不是。”


    沈岚烟被一群人簇拥着,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却回过头,朝他招手:“小徒弟,来啊。”


    小小的杜亭云忽然有?点迈不开腿。


    这一切好似虚幻,不切实际。


    理智告诉他这都是假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降的好事?,会降临到他头上。


    但他望着沈岚烟伸过来的那只温软的手,又看向她明?媚的笑。


    如果是她做他师父……


    一些念头起来了,便像熊熊燃烧的火,再也扑不灭。


    杜亭云迈开步子?,先是朝杜聿拜了一下,而后轻轻牵住沈岚烟的手:“师父……”


    沈岚烟笑道:“走吧。”


    我带你离开这幻境。


    牵着杜亭云离开小院,沈岚烟心?头刚燃起胜利的喜悦,忽觉手上一松。


    她再回过头,身后已然没有?杜亭云的身影。


    沈岚烟的脸骤然沉下来。


    原本热闹的院子?忽而宁静下来,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她感受到穆裳的邪气又动荡起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画面一转,方才积雪红梅的静谧小院,竟突遭大火,沈岚烟心?上一沉,排开来往奔逃的人群,寻找那个挺拔的小身板。


    “杜亭云?杜亭云!”


    她跑到院子?外,异变陡生,一只如山般巨大的黑豹幻影一尾巴横扫过城镇。


    真正的化神期以上的打?斗,不收力便是山河板荡,四海沸腾。


    沈岚烟逆着人流奔赴最前线。


    在一群死人堆里找那个还剩一口气的杜亭云。


    谁知还没等她找到,便是天?凉王破,杜府所在的修仙城镇,瞬间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一地无人收起的尸骨。


    “该死!”


    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她就能带他出去。


    书上说杜亭云是被父亲一掌拍出战场的。


    关键时刻,杜聿还算几分有?用。


    沈岚烟立即向无尽的识海中投出灵力,让自己的神识完完全?全?覆盖向杜亭云识海的每一个角落,驱逐入侵的邪气。


    邪气肆意地加快时间的流速,很快她的周遭便只剩白骨。


    强硬地把邪气驱逐,沈岚烟开天?眼般俯视整片识海,寻找杜亭云的身影。


    他去哪了?


    他能去哪?


    如今大战刚过,杜府满门被灭,杜亭云孤苦无依,能依靠谁?他能在哪里被天?渺捡到?


    沈岚烟心?头一震:明?阳宗。


    她反身朝明?阳宗飞去。


    *


    这年,杜家?满门被灭,杜亭云深受妖咒,双腿筋脉皆死,一朝沦为残废,无奈之下,只好推着轮椅,踏上去明?阳宗拜师的路。


    那时他才十岁,还没结丹,尚且不会御剑。


    谁知竟被明?阳宗无情拒绝。


    明?阳宗弟子?的无情嘲笑,让他越发难堪。


    原来,上清长老的殷切关照,都是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怎样的情分,都能在一朝一夕间碎裂。


    山倒水涸,鱼溃鸟散。


    杜亭云直挺着背脊,代表杜府,在明?阳宗门前,当着明?阳宗弟子?的面,与上清真人割袍断了这多年情分,从此与明?阳宗再无瓜葛。


    可他当年才十岁,自杜府到明?阳宗,一千多里,他徒手推着轮椅而来,却空空而回。


    杜府没了,他不知要往哪里去。


    只是盲目地、无助地推着轮椅,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天?空海阔的修仙界里胡乱地飞。


    寒冷浇灌全?身,少年身上的袄子?早已破破烂烂。


    只是这场噩梦里,他好歹还有?一件袄子?穿。


    他一直推啊推,推到手烂了一层又一层。


    却误入一片严寒领地。


    杜亭云双手早已疼到麻木,已使不出半点法?力遮风挡雪。


    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雪里埋着石头,轮子?被磕碰了一下,杜亭云一个不支,重重从轮椅上跌下来。


    雪扑进了他的衣襟,他没了知觉,也没力气再爬起来。


    好冷。


    身体却在发烫。


    有?一段不属于他的,也不应该有?的回忆突然涨潮般漫上心?头。


    他好像记得,那一年发烧,他多了一个小师父。


    原来自己是有?一个师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她丢下他,突然消失了。


    疯狂的雪越积越厚,淹没了他,叫他无法?呼吸。


    他像一条死鱼,躺在冬日冰川边,无人问?津。


    “杜亭云!”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手指竭力地蜷了一下。


    有?人跑过来,用手拼命扒拉着雪,想把他刨出来。


    “杜亭云,你醒醒,不能睡!”沈岚烟一把拽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翻了个面,拍打?他冻得生出紫色创面的脸。


    恍惚中,杜亭云睁开眼,满目都是她担忧的面容。


    零星的记忆片段忽然钻进他的脑海。


    沈岚烟抱住他,想把他拖上轮椅。


    他忽而双眼泛红,抬起满是创痕、早已磨得发烂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委屈地问?她:“你去哪了……”


    他眼尾蓄起的涟漪被温度冻结,凝成了细密的冰花,黏在鸦羽般的睫毛上。


    他有?想过,那天?晚上,也许他真的因为发烧,性情大变,除了撒娇,可能还惹师父生气了。


    所以她才走了。


    他死死拉住她,生怕她再消失在他面前:“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你别走……别再丢下我……”


    沈岚烟心?头一震,任凭他手心?的血蹭地她衣袖上到处都是,哽咽得喉咙口又酸又堵:


    “我不走……我为你找了个家?。


    杜亭云,我带你回家?。”


    第 59 章


    雪积得太快, 只一会儿?功夫又厚上一层,几乎又要把他埋起来,沈岚烟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堪堪把他拖出来。


    杜亭云扣住她?的?肩, 另一只手撑住轮椅, 竭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


    他满脸的?冻疮, 就连手上的血都刚流出来,就冻成了鲜红的?冰, 又黏着皮肉再被蹭掉, 反反复复。


    这样的?伤, 他却忽然笑了一下。


    沈岚烟时常不知道杜亭云在笑什么,狠狠咬牙:“都要死了,你还笑得出口?”


    实际上, 杜亭云浑身?都疼, 又麻又疼,极寒之地风霜雨雪, 能把人冻成冰坨。


    他也觉得惊奇, 只是她?在身?边, 他便觉得安心不已,觉得往后的?每一天?, 都会比今天?更好, 甚至比之前的?十年都好。


    一想到以后,他就霍然笑了。


    沈岚烟御剑把杜亭云带走。


    无论是晴雪阁或是杜府,对杜亭云来说,都不能算是家。


    沈岚烟带着他一路往东南方向去,直到像是飞出了识海幻境的?边界, 周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果真没有吗?


    若她?想的?那个地方不存在于幻境中,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带着杜亭云回晴雪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岚烟要放弃了。


    不远处的?一片白雾中,突然冒出一个小点,飞近了看,竟是茫茫白海中,赫然屹立的?一座孤岛。


    沈岚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赌对了,无论如何,此地在杜亭云的?识海中,永远都有一席之地。


    她?心头一软,回身?笑道:“我们?到啦。”


    二人于沙滩上降落下来。


    沈岚烟收剑,跑到不远处的?木屋门?前,迎着海浪的?暖风和晚霞,朝杜亭云绽放出一泓绯红烂漫的?笑意:“看!这是我们?以后的?家!”


    杜亭云停在沙滩上,一寸一寸观察这木屋,双眸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夜晚很?快降临,星罗密布下,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不远处,木屋里闪烁出温暖的?烛光。


    杜亭云兀自用湿毛巾清洗了身?体,换上干净的?长衫。


    他坐到塌上,沈岚烟递给他一张薄毯,给他盖着腿。


    从前杜亭云总是喜欢盖毯子的?。


    她?翻箱倒柜,想找出一瓶药来。


    这屋里的?细节比幻境中的?别处都多?,像是被记忆的?主人一点一点刻进识海里,精心留存,不想遗忘似的?。


    不知过?去的?五百年中,杜亭云是如何悉心打理,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满心只有一个奔头:把“阿梨”复活,与?她?一起来这里生?活。


    沈岚烟闷头翻,偶然发现有一格用灵力上了锁的?抽屉。


    她?的?灵力很?容易就能打开。


    里面堆叠着她?当初送他花束时,给他写的?那些撩骚话,如今再看,沈岚烟自己?都有些脸热,忙塞进角落里。


    赶紧收起来,都是黑历史!


    角落里有一瓶药膏。


    药膏上粗糙地写着寻安和阿梨两个名字,中间还有一颗被一箭穿心的?爱心。


    矮小的?瓶子像是被无数次摩挲过?,原本很?深的?刻文如今已经浅到看不清,沈岚烟抿抿唇,打开盖子,里面的?药膏被保存完好,依旧散发着药草的?香气。


    也不知是不想用还是舍不得用,一点也没少?。


    “用这个吧,涂上很?快就好了。”


    沈岚烟坐到他身?边,用指腹轻轻沾取药膏,小心得涂在他脸上冻出的?、渗血的?紫疮上。


    少?年纹丝不动?,好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任凭她?给他涂药。


    他明明疼得厉害,特别是隐隐发烂的?创面,又疼又痒,一般人都忍不住想抓。但他却后牙咬紧,下颚线紧绷,不发出一点声音,连眼睫都不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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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岚烟“啧”了一声,无奈道:“在师父面前,可以不用忍着,疼了就说。”


    杜亭云从小就是隐忍的?性子,从没有人同他说过?这句话。


    杜聿一直教育他,修仙之途,大道至深,一路走来,能要了性命的?重伤也在所难免,哪能一点小伤就喊疼,一点小苦都吃不了。


    这些年的?这些事?,杜亭云均视为修行,磨炼意志与?身?心罢了,他以为,这是每一个修仙者的?必经之路。


    但乍听这话,杜亭云却有些不自在,有些羞赧,又有些自卑,心里的?疮也被涂上药是似的?,有一丝痒意。


    他目光顺着少?女饱满的?额头往下,再到她?修长的?睫毛和鼻尖,一点一点描摹她?的?模样,想要刻在心里。


    沈岚烟幻境里的?这副身?子,是她?上辈子小时候的?样子,像阿梨,又像现在的?沈岚烟,介于二人之间,清秀好看。


    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毯子,杜亭云竟看得出神了。


    下一秒,沈岚烟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他的?红创。


    他唇角一崩,愣了一下,忽而微微红了脸,小声说:“师父,有点疼……”


    沈岚烟也愣住了。


    她?面色一红,软声道歉:“哎呀,我轻一点。”


    杜亭云乖乖点头:“嗯。”


    擦完脸上的?药,沈岚烟又抬起他的?手,给他手上抹了厚厚的?一层。她?心里还犯嘀咕,寻思当初送给你你不用,要是早点用,那点水草割出的?伤早就好了,都不至于拖那么久。


    掏了半瓶药,终于结束,沈岚烟招呼杜亭云睡下。


    杜亭云侧躺着,睁大眼睛盯着她?。


    沈岚烟笑道:“上次是个意外,我不是存心要丢下你,这次不会啦,你放心睡吧。”


    “嗯。”


    杜亭云嘴上应着,却一直看着她?。


    “怎么,你不相信师父?”


    少?年抿抿唇,摇摇头:“没有……”


    却还是固执地,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沈岚烟无可奈何,只好坐到他塌边,像从前那样,轻拍他的?被子,无声地安抚他。


    感受到被子外的?力,直到月上三竿,杜亭云才堪堪有困意,安心睡去。


    沈岚烟确认他睡了,又给他盖上一层薄毯,方绕着木房子巡逻起来。


    她?还没好好观赏过?这个木屋,从门?口看不大,实则无论是卧房还是客厅,都很?宽敞,充满了木香。


    虽然在海边,却得益于精妙的?结界,不潮湿,也没有腥气,没有奇怪的?小虫,干爽宜人。


    厨房也很?宽阔,灶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许多?新鲜食材。


    每一个家居都是手工打造,杜亭云仿佛把雕玉的?本事?都转移到雕木上,是另一种风格的?雕梁画栋。


    屋后的?花园开垦得一望无际,连绵的?花一路爬到山腰,还有一些仙菜田和果树园。


    从两个人生?活的?角度,这确实是梦中情?屋没错了。


    沈岚烟幸福地躺倒在花圃中,美滋滋地感受被鲜花毯环绕,满腔芬芳的?惬意。


    虽然屋子里的?床很?软很?大,但沈岚烟今晚就想睡在花田里。


    头顶忽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沈岚烟睁开眼,入眼是立在她?跟前,微微倾身?,乌发垂落,眉间多?了一丝阴郁的?杜亭云。


    “这是哪?”


    哎,又来了。


    沈岚烟困了,懒得多?说:“家呀。”


    杜亭云自以为重生?,以为能复仇,结果碰到了这个沈师父,原本他想见机行事?,又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到这了:“如今是什么时候。”


    沈岚烟不禁笑出声,一把拽住他的?裤脚,调笑道:“管那么多?干嘛,陪师父躺一会,小徒弟。”


    杜亭云眉间一皱,颇有些不敢置信:“你我如今还是师徒?”


    “当然了,怎么,你要跟师父决裂?”


    他环顾四?周:“这是你的?门?派?”


    “昂,门?派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好吗?嫌弃师父没牌面?”


    没有……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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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亭云沉默了半晌,竟默默在她?身?边坐下,枕着手臂躺下来。


    他嗅到自己?身?上的?药味:“是你帮我涂了药?”


    “嗯,你在雪地里,快死了,为师把你捡了回来,啊呀,为师真是活菩萨,你别太感激为师。”


    杜亭云沉默了。


    雪地,他知道了。


    是十岁那年。


    但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曾经历的?千差万别。


    他不得不遗憾又悲哀地承认:“这都是假的?。”


    沈岚烟侧过?身?,竖起手指:“嘘嘘嘘,这不是假的?。”


    杜亭云越发沉默。


    若不是假的?,这些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这里的?那个杜亭云。


    如此一来,他心头越发堵塞,嫉妒愈发旺盛,像无名的?火,烧的?他头疼。


    他甚至卑劣又恶毒地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取而代之……


    沈岚烟看见他晦暗的?眸子,就知道这家伙又发疯了,一手拽住他的?耳朵:“想什么坏事?,我不允许。”


    杜亭云被揪得一懵,让开她?的?手,侧过?头看她?。


    微风把密密的?粉花吹得摇摇摆摆,透过?间隙,他能瞧见她?严肃的?小脸。


    很?不情?愿的?,他错开眼神,“哦”了一声。


    遗憾地要死。


    沈岚烟没办法,只好挑挑拣拣,从面前找出最漂亮的?那朵小粉花,递到杜亭云跟前:“好啦,别不开心了,送你一朵小红花,表彰你那天?晚上很?乖。”


    反正她?幼儿?园甚至小学低年级的?时候,老师都喜欢送小红花哄小孩。


    “如果今天?晚上也很?乖,还有另一朵小红花哦~”


    她?……在哄他?


    杜亭云喉咙一涩。


    好幼稚……


    饶是如此幼稚的?,他曾经乖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朵小红花。


    接过?那朵花,他忽然问:“你会一直在吗,不管过?去多?少?年。”


    他不知道下次再降临这副身?体是什么时候,一想到这,他心里就难过?得发疯,但是他得了小红花,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沈岚烟撑起头,笑道:“当然,我在你身?边等?你。”


    杜亭云一颗心忽然像一块冰,被瞬间融化,变成温热的?溪流。


    他盯着这朵小红花,忽然有了想继续活下去,面对明天?,面对下一个夜晚的?盼头。


    “好,我也……”在下一个夜晚等?你。


    此话尚未说完,周边的?景色却如卷边褪去。


    沈岚烟知道,他已经走出了过?去,幻境结束了。


    她?站起身?,脚下的?金色灵力爬上来,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杜亭云慌乱地起身?,想要抓住她?的?裙角。


    沈岚烟的?神识却被迫被一股邪气挤压了出去。


    “我在外面等?你。”她?轻轻抓住他的?指尖,只一眨眼,便飞了出去。


    识海之外,邪气遮天?蔽日。


    重新凝聚的?穆裳爆发出振动?山谷的?嘶吼声,震得峡谷两旁的?巨石滚滚而落。


    “沈岚烟,你竟敢如此对我!我要叫你们?魂飞魄散,碎尸万段!”


    沈岚烟神识归位,被吵的?眉心疼,便一掌拍开扑来的?滚滚邪气,另一只手紧紧环住杜亭云的?蛇身?。


    下一秒,将死的?白蛇倏然有了气息,他的?巨尾蓦地横扫而过?,扯断了满地邪气滋长的?藤蔓。


    沈岚烟下意识抱紧他的?蛇头,他霍然游动?着旋身?向上,用尽灵力破空而出,直冲出了层层结界。


    横亘天?地的?山谷之间流动?着深不见底的?黑,一条如练白蛇霍然腾飞而出,沈岚烟金色的?灵力与?他银色的?灵力互相交织,直拖着二人往天?空去。


    下一刻,银光如阳,散射般炸开,一声清明又森严的?龙吟响彻天?地。


    沈岚烟双手紧紧箍住蛇头,清澈如溪流的?灵力洗刷过?杜亭云的?蛇身?,一片片白玉般的?鳞片反出银色的?白光,越往上飞,白蛇的?面容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洁白的?额头便渐渐长出玉一般的?龙角。


    “杜亭云!”沈岚烟受不了这邪气与?仙气的?碰撞,撒手从蛇身?上落了下来。


    白蛇没有继续向上飞升,他义无反顾地回身?而下,朝地面愤然俯冲,稳稳接住了空中的?沈岚烟。


    她?抓住他玉一般的?龙角,大笑出声。


    白龙飞过?的?地方,无数邪气黯然退场,那隐藏在山间的?属于杜亭云的?另一半神识,也默默回归。


    “杜亭云,”沈岚烟祭出扶光,“别让她?跑了!”


    杜亭云摇身?变回人形,只一伸手,青冥剑便铮铮而来,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二人只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分头包抄。


    沈岚烟忽然想起了八方界中,二人对付蚌妖的?那日。


    不得不承认,饶是在他们?关系不怎么样的?时候,她?与?杜亭云在打斗上,依旧配合默契。


    他总是知道她?的?想法,她?的?着力点。他先?是吸引住穆裳的?注意,仅用剑法便将山谷搅得天?塌地陷,紧接着又将穆裳逼退至谷底,吸收她?的?邪气,让沈岚烟能精准得一击毙命。


    扶光剑昔日曾属于穆裳,沈岚烟便偏要用这柄剑,取穆裳性命。


    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沈岚烟劈出石破天?惊的?一剑。


    山谷中亮起一痕光亮,紧接着,像是有人在空中剥开了乌云,闪光灯般的?骤亮自山谷喷薄而出,覆盖整片天?幕。


    山谷两边的?山石塌方般倾泻而下,闷雷声在谷中来回撞击,将穆裳的?嘶吼全全掩盖。


    狭长的?山谷塌成了一条河道,不知从哪来的?江水奔腾冲刷而过?,清洗此处的?尘埃。


    沈岚烟婷婷立在峡谷外,先?前已经与?穆裳打过?照面,又在杜亭云的?识海里逛了许久,方才那一剑,已然用尽了她?的?力气。


    这山河甬道都被她?劈了出来,封印也被她?沉沉打入地下。


    饶是穆裳还有一口气,也绝不可能再翻身?。


    她?草草得拢了一把被风狂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长舒一口气。


    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其实,她?从前就很?喜欢和杜亭云一起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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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药香自身?侧传来,她?压下嘴角,回过?头,对上杜亭云深沉的?眉眼。


    他神情?复杂,不敢有期待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浅声问:“我们?……”


    很?显然,神识回归以后,单独属于神识的?那段记忆便如梦初醒般,失去了真实性。识海里的?幻境又如白雾幻境,出了幻境,记忆也不复存在。


    但沈岚烟经历过?,所以知道,记忆消失了,感情?却留存了下来。


    “你想问我们?的?关系?”她?冷脸道,“呵,你过?来,我告诉你。”


    杜亭云迟疑了一瞬,走到她?面前。


    她?的?语气太冷,他以为她?会给他一个耳光,并告诉他别再痴心妄想。


    却见沈岚烟突然明媚地笑了,迎着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这个吻缠绵悱恻,叫人如坠云端,永生?难忘。


    杜亭云根本没反应过?来,空荡荡的?心口,便瞬间被这个吻填满。


    他猛然抬手,狠狠扣住她?的?背脊,按住她?的?后颈一提,吻得更深。


    炙热的?气息滚烫地交织,他吻得密不透风。


    不知是谁的?泪滑入了唇角,叫甜蜜与?咸涩的?湿意混在了一起,纠缠不清。


    一切的?一切,不用言语,只用一个吻来回答就够了。


    沈岚烟被吻得喘不过?气,偏头呼吸了一下,又被他扣住下巴,再一次吻了进去。


    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药味,还有梨花香,让人久违的?、怀念的?味道充斥着着她?的?鼻腔。


    他吻得深,她?捧住他因为用力而更显瘦削凌厉的?下颌,快要窒息。


    她?含糊得念着他的?名字。


    他低低得“嗯”了几声,就是不愿意放开。


    灌入山谷的?江河水溅起汹涌的?层层浪花,海啸般扑到岸上。


    一道透明的?结界隔绝了飞过?二人头顶的?巨浪。


    她?们?在滔天?的?江水下忘情?拥吻。


    第 60 章


    仙界。


    每日这个时候, 司命星君均要同万界君饮酒下棋,打发时间。


    往日万界君总会在院内摆好棋阵等他,今日, 司命星君一路绕了院子一圈, 依旧没能瞅见万界君的身?影。


    他拎着酒壶, 进入万界阁中。


    此阁共收录了数以万计的三千界界运,通天的楼阁书架内,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界命定的天道之子与天道之女?的故事, 均由万界君书写而成。


    彼时, 那白胡子苍苍的老头?戴着高?帽,正皱着眉心,屹立在?高?台之上?, 面前摆着一本书, 表情分外苦痛,像便秘了似的。


    司命星君背手?挺肚子问:“怎么, 何事烦忧啊?”


    万界长叹口?气:“还不是因为第二界。”


    盘古开天辟地时, 形成一界仙界、二界凡界, 后来才有的冥界、净土等?三千世界,最初的凡界与孕育出的修仙者, 共处一界, 称之为第二界,在?其?他三千世界中,除开冥界与净土、仙界,第二界运道最为诡谲难控,且异象陡生, 与仙界息息相关。


    仙界与净土下界历练,也会首选第二界。自净土不再往第二界投放净土莲转世后, 倒是少了很多变数,万界君也放心不少。


    司命星君捏捏下巴:“又事关那净土莲化身?的杜亭云?前年不就已经重回正轨了?要我说,你还欠那女?孩一个奖励。”


    “老夫也想啊,当初你我卜算过,那女?孩是三千世界内最适合杜亭云的魂魄,老夫不惜自砍修为,降下神识,硬从第三百界将她强行?拽来,她属于流魂,老夫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要冥界给她找个好胎,那牛头?马面竟道不曾勾过,怕是早就入了忘川了。”


    老头?捏捏长眉,满面愧疚,“那忘川是三千界的流魂汇聚而成,叫老夫从何找起?再者,冥界如今已由那玄心接手?,净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惜字如金,岂是你我能入得?的。”


    司命无奈地砸吧砸吧嘴:“此事也因我而起,若非我酒后失言,你也不必如此。”


    万界无奈地跺脚甩袖:“多亏你酒后失言的预知咯,否则那杜亭云的命数因穆裳而变,同那穆裳打上?这九霄云天,往后你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过是兄弟双双犯天规,携手?去承那天雷,一同堕仙罢了!”


    司命星君瘪瘪嘴:“要我说,还是你写?得?不靠谱,什么为爱黑化成魔,第二界天道按照你的设想,逼那杜亭云对?周茜茜好,这不符合我给他定的天命嘛。用第三百界的话说,就是人设崩了嘛,你就非要写?这一出三角关系,俗不可耐!


    依我看,那杜亭云根本就是被天道压得?喘不过气,才黑化的,人家没法喜欢上?周茜茜嘛,非逼人家干嘛呢。”


    万界君火气上?头?,甩手?不干了:“你闭嘴,老夫写?东西,要你多嘴?现下可好,他倒真的堕仙了,你道如何?留好遗书,准备被叫去天庭外跪着,一起去承天雷吧!”


    司命星君一时语塞,嘴里嘀咕:“干脆叫他打上?来,推翻那天规,你我又何必如此烦心?!整日里便是天规天规,老子早就烦了,老子喝瓶酒都能被参一本,当初花了千年修炼成仙,图的莫非就是个墨守成规?!还不如自刎投身?轮回,去做只鸟雀来得?痛快!”


    “嘘,你不要命了!”万界君吓得?禁闭门窗,老脸直哆嗦。


    二人沉默了,两对?小眼?睛对?视半晌,司命仙君嘴上?嚅嗫了一句:“所以,又发生什么事了。”


    万界君干脆像个三岁小孩,手?一撂,屁股瘫坐在?地上?:“杜亭云堕仙了,且以堕仙之身?飞升成龙,而且,沈小友也在?。”


    “哦吼,这下没好日子过咯。要说万年前,战神还在?的时候,这仙界一派正气,众志成城,他俩打上?来老子一点也不虚。如今?呵,仙界的邪气你我最清楚。”


    司命仙君也干脆坐下来,“想好怎么滑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界君幽怨极了:……


    司命仙君饮了一口?酒:“飞升但并未上?仙界,便是放弃飞升,这登天之路,从来只有一次机会,哪有想登就登的,放心,老朋友,短时间内,她们上?不来的。”


    *


    晴雪阁。


    沈岚烟久违地回到了这里。


    五百多年,晴雪阁长出一片茫茫的梨花海,每一棵梨花树,都能撑开一把密密的白伞。


    她飞入三楼,从书架上?找出那本《万物图志》,反身?坐上?杜亭云从前刻玉的桌子,一点也不客气。


    书翻到南疆那页,上?书胡杨树曾是南疆灵木,其?中,有一千年古木最有灵智,后被驯服……


    此树的生命力很顽强,几乎现今南疆的所有胡杨树皆是它的子孙,它所到之处,均落下果实,已“延续香火”,是一棵十分怪气的树。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棵胡杨树跟随穆裳上?仙界的时候,也偷偷丢了果子的。


    无论如何,植物成精,便是妖,妖的血缘关系紧密,即便整个南疆仙境都从仙界坠落,它也一定有通向仙界的方法。


    周茜茜手?里的钥匙是从白山寻得?的,那个钥匙本身?与穆裳无关,只是偶然被穆裳的白雾掩藏。


    而书中,周茜茜开启最后一个副本的方式,是用钥匙打开了飞升副本,最后飞升。


    这个飞升副本,沈岚烟不能拿周茜茜的,否则未来如何,均无定数。


    她与杜亭云若想上?仙界,便只能从胡杨树下手?。


    更?棘手?的是,上?了仙界以后,她们如何正大光明混入天规所在?处,至少不能一上?去,还没接触到邪气便被众仙围堵吧。


    沈岚烟思考地出神,半晌无话。


    杜亭云还不太适应二人现在?的关系,他立在?一旁,与沈岚烟的距离不近不远,只沉默地看她皱眉思索的模样。


    只是这样,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他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建议道:“可以把穆裳当做投名状。”


    “你是说,以收复穆裳为借口?,解释我们为何未在?修为达到时飞升,拖延时间?”


    好主意。


    “可是,我们如何把穆裳带出去呢?”


    从前收复蚌妖的时候,用的是聚灵珠,但聚灵珠已然被她捏碎了。


    “用聚魂灯,”杜亭云说这话时,面色沉着冷静,“我们无需将她完整地带上?去,只需将她的魂魄带走即可。”


    用穆裳原先?的本命法宝对?付她,把她的魂魄再利用,沈岚烟听罢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佩服起杜亭云的无所不用其?极。


    “话说……杜亭云,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啊。”


    沈岚烟颇为不满地别了别唇角。


    杜亭云闻言,稍显无措,不知要不要靠近。


    他太怕这是一场梦了,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轻易打碎。


    “你过来点,要不然我要生气了。”


    杜亭云怎么敢再让沈岚烟生气。


    他靠近她,牵住她的手?。


    五百年,魂牵梦萦,不过就是这一刻。


    沈岚烟朝他招手?:“你再过来点,我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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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亭云眼?眸颤了颤。


    他如何能拒绝她,他分明比她更?想要拥抱她。


    他倾下身?,双手?撑在?她两旁的桌面上?。


    温柔又克制的气息将她围住。


    他轻轻吻住她的额头?:“阿烟,别生气,我只是……”


    “我知道。”沈岚烟放下书,用指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把他紧锁的眉头?按平,方紧紧环住他的背,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轻笑出来,“我们以后的时间会很长。”


    他紧紧回抱住她,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不肯放手?。


    夕阳西下时,沈岚烟让杜亭云把谢风送回镜月阁,杜亭云温柔说好。


    他用灵力拎着睡死过去的谢风,踏上?五百多年不曾用一次的传送阵,突然一身?寒气地降临镜月阁的药阁,把后辈们吓得?够呛。


    他把谢风丢到药阁的桌子上?,又嫌弃又冷漠地说:“治疗他、”说完便反身?而去,片刻也不想多留似的。


    二人回沈宅的路上?,经过峡谷,杜亭云用聚魂灯将穆裳的魂魄锁死在?灯里。


    对?沈宅的人来说,沈岚烟带杜亭云出门也就一天的事儿。


    早上?出门晚上?回来。


    二人均面带疲色,沈岚烟是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杜亭云则是伤势未愈。他外表看着与寻常没两样,但沈岚烟知道,那身?玄色的衣服下,满是伤与血。


    甫一回到沈宅,沈岚烟便从乾坤袋里拎出一只仍未清醒的黑豹子,丢到小十八手?里:“带他回妖界。”


    青圭抱臂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得?调侃杜亭云:“哟,杜府尹,面色不太好呀?”


    杜亭云听到这流里流气的声音,眉头?一锁。


    他眼?神冰冷疏离,打量了一遍青圭那副夸张又张扬的新身?体:“青圭,莫要打趣。”


    这熟悉的冷漠眼?神,这矜贵的气质,还有这疏离中透着不耐烦,但又平和的语调。


    青圭脚一崴,刻进骨子里的尊敬从记忆的深处冒出来,忙站直身?子:“是,杜师兄,我错了……”


    待二人离开,他方诧异地与小十八互相对?视:咋回事啊。


    小十八耸耸肩:“你师兄永远是你师兄。”


    沈岚烟需要休息,再就推翻天条一事从长计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休息前,首要是处理?杜亭云的伤势。


    她在?柜子里找了些药膏:“把衣服脱下来。”


    杜亭云立在?门口?好久,像是思绪被掏空,很久都没说话。


    等?沈岚烟准备好药膏,他才断断续续地,从梦一般模糊的记忆中,找到那日,屏风后,她为他涂药的场景。


    他背对?着晚霞,叫人看不清神情,只反手?把门关上?,修长的指一点一点,解开上?衣。


    玄色的外衫一经褪下,便显出乳白色的里衣,浸染密密麻麻的血痕。


    只一眼?,沈岚烟便心里揪得?疼,她凑上?去,拍开他的手?:“别那么大动作,扯到伤口?怎么办啊。”


    她亲手?为他解开上?衣,衣物与某些伤黏在?了一起,要用灵力一点点分离开。


    难得?的很耐心,很细致。


    杜亭云低头?温温地看着她,绚烂的天光照在?她温柔的面上?,此时此刻,她的眉目中,终于都是他。


    叫他心头?好生酸涩,又生出些委屈与愧疚来。


    沈岚烟先?用湿润的、沾了药水的方巾,轻轻把伤口?上?的血块擦拭干净,再用指腹轻轻将清凉的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上?,她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帮他上?药了,显然一次比一次动作娴熟,经验丰富。


    杜亭云的皮肤很白,玉一样,肌肉适中,触感略凉,不似做凡人时那般温热。


    他的锁骨精致又清晰,好看地叫她挪不开眼?。


    她抹完一处伤口?,捻起方巾要处理?下一处。


    杜亭云忽而握住她的手?腕,眼?角晕红,雾亮的眸子摇曳着她的面容。


    “杜亭云?”


    他的指骨有力,把她的手?向上?一拉,让她的手?心抚过他的鸦色的发,墨描般的眉,再到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最后低头?,轻轻啄吻她的指腹。


    温润的,细腻的吻,从指腹到手?心,一寸一寸,认认真真。


    他顺势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上?了桌案。


    桌面上?的东西叮叮咣咣落在?地上?。


    晚霞的余韵描摹出他俊美?的轮廓与动情的模样。


    他视若珍宝般,吻得?小心翼翼,把她的手?放在?心口?。


    沈岚烟能感受到他即将蹦出胸口?般的疯狂心跳,就连微凉的肌肤都蒙上?一层克制不住的炙热。


    空气中弥漫出浓厚的妖气,梨花香要把她淹没。


    她脚上?的鞋子和罗袜不知何时被蹭掉,融化在?这无声的氤氲暧昧的气息里。


    她被他的炙热烫得?面色绯红,耳边是他低沉压抑的呼吸。


    缠绵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手?臂上?,向上?,坠在?她纤细的颈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舌尖渐渐分叉,吐出细长柔软的蛇信,如活物般游移、缠绕,迎合着、占有着。


    唇齿间湿润的厮磨逼出低声的喘息。


    沈岚烟听到这声音,骨子里都酥了,像是魂都被他勾走,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中,要溺死般。


    她紧紧抓住他的臂弯,任凭他托着她的背,让她躺在?他滚烫的手?心。


    他倾覆下来,在?她耳边哑声蛊惑:“想变成蛇,想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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