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


    许钰林神色间那抹掩藏不住的微愕似是很好地取悦了裴宁辞。


    最起码, 当李婧冉抬眸看他时,看到的是他那双向来映不进情绪的金眸中,漾着微凉的笑意的模样。


    李婧冉在?那一瞬便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转过头想去看向殿门口验证她的猜测, 裴宁辞却用强硬的语气对她道:“不许回头。”


    他的嗓音较之以往多了几分深深压抑的欲,和弟弟共同费尽心思?争同一个女子垂怜的战欲,对自己红尘劫的目标势在必得的理欲, 还有抛开一切附加的其他因?素, 仅仅因?李婧冉这个人而起的私占欲。


    裴宁辞眼底深深凝着她,像是要通过无形的目光把她烙印进心底:“殿下?注视着臣一人, 便足矣。”


    他的语气着实分外缓慢, 连情绪都是淡漠的,而这偏执的话语却与他这圣洁的姿态显得格外割裂,让李婧冉都险些怀疑他是被夺舍了。


    可当她看到裴宁辞眼底压抑着的晦涩神情时,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玩笑。


    那些被白衣束缚着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地泄露出来。


    李婧冉看着地上那朵被捏烂揉碎的娇艳花瓣,沉默半晌后还是不禁说?了句:“裴宁辞,他是你的弟弟。”


    裴宁辞这一瞬的神色实在?太过寒凉, 冰冷得让李婧冉都有些担心裴宁辞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毕竟 裴宁辞也从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


    他就好似是彻头彻尾的模仿者,幼年时模仿着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入宫后模仿着该如?何当那站在?神巅悲天悯人的大祭司。


    但?模仿的毕竟是模仿的,即使模仿了那么多年还是融不进骨血里。


    身居高位者, 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李元牧被逼成了别人口中病态的暴虐存在?,严庚书更是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裴宁辞又怎会清清白白呢?


    兴许他手上的确没死过人, 但?因?他而死的人并不一定比严庚书少。


    只是严庚书习惯了把身边人护在?身后自己身先士卒,而裴宁辞却有着无数把称手的刀。


    杀念。


    是的, 李婧冉方才竟在?裴宁辞身上感受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杀念。


    因?裴宁辞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李婧冉着实担心裴宁辞会觉得多许钰林一个也不算多。


    “弟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让裴宁辞周身的气质变得愈发?刺骨,若说?方才只是冒着寒气,如?今却是一把把削得格外尖锐的兵刃。


    裴宁辞极轻地偏了下?脸,右耳坠着的雪白霜花随着他的幅度在?冷空气中打?着圈。


    剔透冰亮的霜花摇曳着,微冷的光线折射着映在?他线条流畅的侧颜,一时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勾人。


    耳坠,或是他。


    李婧冉听到裴宁辞嗓音轻嘲又带着微不可查的寥落:“他可从未把臣当过长兄。”


    “哪有弟弟说?要和兄长断绝关系?”裴宁辞的面容依旧冷淡,但?微敛的眼睫却流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


    让李婧冉诡异地有种?直觉,就好似 裴宁辞在?模仿许钰林先前套路?


    就像是长公主府模仿着许钰林装病弱来讨好她的男宠一般,只是裴宁辞俨然?比他们擅于模仿之道。


    更何况,他对许钰林的神态比他们熟悉得多,如?今模仿起来自是信手拈来。


    不得不说?,裴宁辞应当是知?晓他生了副好容貌的,如?今愿意放下?身段主动讨好一个女子时,自然?也能做到各种?翘楚。


    况且兴许就是因?为他抽离于人情,因?此才能将?人的情绪拿捏得更为到位,若有似无的脆弱感糅合着他自身的清冷,但?凡换任何一个其他人来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勾去了几分魂。


    只是李婧冉却潜意识里先去寻他话里的逻辑漏洞:“不对啊,许钰林很明显比你重情”


    她意味深长地瞧了裴宁辞一眼:“能让他主动提出和你决裂,祭司大人不妨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裴宁辞并未迟疑,反唇相讥:“妄图从兄长手中横刀夺爱,殿下?认为他有把臣放在?眼里?”


    “爱?”李婧冉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微挑着眉笑道:“本宫是祭司大人的爱?”


    裴宁辞没料到李婧冉跟他扣字眼,只轻勾着眼尾扫她一眼,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李婧冉唇角原本噙着的笑霎时收回去了。


    该死的,裴宁辞这男人好可怕,怎么段位忽然?这么高。


    这话让人怎么接。


    李婧冉哑然?片刻,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祭司大人嘴皮子功夫倒是利落,不知?等会儿湿着眼求本宫时,求饶的话是否也能说?出花儿来。”


    裴宁辞对她挂在?嘴边的这些话已经见?怪不怪,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只淡然?地退后了半步。


    他又变回了旁人熟悉的那个漠淡寡欲的大祭司,疏离地朝她微微颔首:“殿下?福泽深厚,愿神佑殿下?岁岁有今朝。”


    就仿佛方才那些步下?高坛、贴身而语,都只是为了替她亲手簪花祝福。


    诚然?,簪花在?大晟男女之间有定情之意,但?谁人能将?大祭司和情/欲二字联系在?一起呢?


    纵然?明知?不该忧心,围观的众臣却都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李婧冉的目光最后在?裴宁辞的耳坠上轻轻一顿,露出了同样虚伪的微笑:“劳烦祭司大人了。”


    两人注视着彼此片刻,便都很有分寸地移开了视线,就好似从不曾熟识的萍水之交。


    先前和李婧冉说?话的那位官员见?状,更是用?绛紫色官袍袖揩了下?额边冷汗,呼出的气都重了几分。


    李婧冉看着那名官员释然?的模样,思?绪不免漫不经心地微飘了下?。


    倘若这位官员知?晓的更多一点,他应当就无法释然?了吧。


    她与裴宁辞果真都是那演技一流的好演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横生的暧昧藏得严严实实。


    好似她从不曾在?他的喉结痣旁咬出一圈淡淡的牙印,好似他从不曾在?她的榻上湿着金眸轻颤,好似他们从不曾在?落雪庭院的深夜里奏那靡靡琴音。


    哦不对,更确切地说?,她与裴宁辞的确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


    除了在?床上。


    又或者不只在?床上。


    ***


    接下?来的宴会对李婧冉而言,就已经无足轻重了,她仅仅是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和那黑衣姑娘的计划。


    若是不出意外,大祭司失德的风言风语应当在?这几日内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李婧冉倒是不急着给裴宁辞最后的致命一击,毕竟一下?子把猎物处理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狩猎最有趣的,就在?于慢条斯理地追赶着猎物,看着他惊惶的模样,却又放他一条生路。


    长此以往,来回在?侥幸和提心吊胆之间的徘徊足以慢慢击跨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让这位从出生起,命格便一帆风顺的祭司大人,被这重重的一击打?得再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拼凑起他破碎的信念。


    让他狠狠地跌落尘埃,让那身白衣变得污浊,而她便将?当他唯一的救赎。


    李婧冉如?是盘算着,想到即将?突飞猛进的任务进度,唇边不由噙了抹淡淡的笑。


    她正布着局想象着过几日要如?何欣赏裴宁辞那清冷又屈辱的惨样,殊不知?自己此刻也成了别人眼中正在?欣赏的风景。


    李元牧坐于龙椅,微眯了下?杏眸端详着李婧冉,只见?她分明依旧是那艳丽的脸庞,神情中流露出的欣喜却是如?此鲜活。


    和他那野心十足的蛇蝎美人阿姊,果真分外不同。


    李元牧漫不经心地侧过身,旁边侍驾的随从立刻附耳过来,等候着他的吩咐。


    他的声?线依旧是清朗的少年音:“那金笼,可备好了?”


    随从神色一凛,想到李元牧先前吩咐他去办的事,深深低下?头:“回禀陛下?,一切皆已办妥。”


    “甚好。”李元牧端起白玉酒盏,指尖被映得宛若半透明一般,不疾不徐地道:“待宫宴结束后,请长公主到那处小憩。办得了,朕重重有赏。若出了纰漏”


    李元牧并未说?完,但?言下?之意他们都心知?肚明。


    随从颤巍巍的目光顺着李元牧的视线望去,只见?华淑长公主一身华丽到极致的衣裙,坐于宴席之间,神情慵懒又美艳。


    他先前只知?陛下?应当是想圈养一只无名无份的娇弱金丝雀,谁曾想这只雀竟是 竟是陛下?的亲阿姊!


    随从心中一紧,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多打?探贵人隐私,只沉声?应道:“请陛下?放心。”


    不远处的李婧冉俨然?不知?在?她给裴宁辞下?局时,李元牧也已经布好了局等候着她。


    察觉到了李元牧的视线后,李婧冉微偏过头,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


    那高坐龙椅的少年天子身着一身明黄龙袍,庄重又极富侵略性的色彩削弱了几分少年的漂亮脸庞带来的微稚,显得分外矜贵,又难以捉摸。


    圆口领缘上攀着蜿蜒的金线巨龙,仿若在?下?一刻便能啸啸生风地冲破云霄,翻身欠腰。


    龙与蛇本就有着几分一脉相承之感,李元牧平日里颇显阴郁的神情如?今却尽数化为帝王的威压。


    而这种?威压在?对上李婧冉的目光时,顿时有如?那下?雨时被击散的云朵,掩藏得干干净净。


    李元牧的身子坐直了几分,甚至依旧讨巧地朝她翘唇笑笑,那双黑漉漉的杏眸依旧是那个有欺骗性,并且因?皮肤太薄,连淡青色的筋脉都格外清晰。


    他就像是做错了事被阿姊抓包的孩童,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玉盏往前推了推,颇有一副“阿姊我不该饮酒”的认错之感。


    无辜又惹人怜爱,任谁都猜不到他心中竟在?密谋着要如?何囚/禁她。


    ***


    宴会上那种?虚伪的推杯换盏听得李婧冉脑壳都发?晕,并且总有不识趣的人妄图靠着酒盏和她攀关系。


    李婧冉不知?华淑的酒量如?何,但?她已经见?识过自己的一杯倒,因?此并不敢再多呆,悄悄溜了出来吹吹风。


    她却不知?道,有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出了大殿看不见?后才收回目光。


    朱红的阁楼高砌,李婧冉微俯着身,手肘撑在?栏杆上,感受着发?丝被微风吹乱。


    从宫墙里头眺望,和自飞烈营后地的高楼看去,收入眼底的分外不同。


    宫墙里头的阁楼终究还是不够高,它看到的只有被围起来的这一块地,里面是处处由人工雕刻出来的精致,华美又不含温度。


    而飞烈营的高楼看到的,是白茫茫的薄雾里的万里河山,影绰的连绵山峰青如?淀,像是一副用?豪墨泼洒出来的水墨画。


    没有那些多的匠心雕琢,不论是景观的繁华还是百姓的炊烟都能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李婧冉心中莫名涌起了一丝对李元牧的怜意。


    毕竟李元牧从出生起就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君子之书,看到的却只有自家的这片朱门碧瓦。


    可偏偏在?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后,他得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揣摩着天下?人需要的是什?么,乃至于要怎样才能不闭目塞听。


    李元牧上回和严庚书争吵时,脱口而出让他去封城修缮水坝,这短短一句话背后应当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毕竟这自古以来,掌权者从不是好做的,光是要对家国事了如?指掌已是不易。


    兴许这就是为什?么李元牧会有头疾?


    他也只是个人,甚至撇开锦衣华服只是个尚未满双十的少年,以一人之力?承担这天下?势必要过度透支。


    李婧冉此时此刻是这么想的,但?短短一个时辰后,她就恨不得掐死这个同情心泛滥的自己。


    就在?李婧冉放空思?想沉浸之时,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拥住了。


    她身子下?意识僵了片刻,原本以为身后的人是严庚书,但?严庚书每次抱她时那力?道都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如?今腰间搂着她的手并不紧,而且那人还懒散地把头搁在?了她的肩颈,意外地有几分顺服的意味。


    李婧冉有些举棋不定地试探唤道:“裴宁辞?”


    不是,裴宁辞居然?这么主动的吗?


    这三个字一出,腰间原本虚虚搂着她的大掌顿时收紧,钳着她的腰肢微一用?力?便把她转了过来。


    李婧冉看到严庚书的面色黑得像是恨不得把她拆之入腹,丹凤眼里还残存着先前的几分温情。


    “李婧冉!”严庚书咬牙切齿地喊她,“裴宁辞什?么裴宁辞?他会像我这样腆着脸贴上来吗!”


    李婧冉从没见?过有人诘问时还会自损的,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随后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质问的话说?出口后,严庚书又话语一转,语气更是重了几分:“你居然?也让他这么抱你!”


    李婧冉看到严庚书的那一刻便知?大事不妙,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谁知?道你今儿个抽的什?么风,忽然?学起了什?么温柔调调,这能怪本宫认不出吗?”


    “得。”严庚书没想到李婧冉居然?还反咬一口,只觉自己对她忠贞不渝、她莺莺燕燕一群也就罢了,如?今把他错认成别人还成他的错了。


    他被她气得笑了两声?,但?也只是把这句指责藏在?了心底,毕竟这句话说?出口实在?太卑微、也太不严庚书了。


    严庚书目光如?刀般贴着她的脸庞,嗓音低磁地问她:“还请殿下?赐教,臣应当是什?么样。”


    他口中说?这问询的话,却丝毫没有等待她回应的意思?,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便沉沉吻了下?来。


    严庚书的吻向来极具侵略性,尤其是被李婧冉方才那句温柔给刺激到了,这次吻得又凶又狠。


    与此同时,严庚书想到自己过继孩子后又当爹又当娘,入夜还被孩子的啼哭吵醒未睡得一个好觉,而她却在?和不知?多少个男人厮混,心中竟诡异地觉得有几分委屈。


    不甘、暴怒、恨意,这些情绪对严庚书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


    唯独只有委屈,这是属于弱者的情绪,是因?为心系一人却无能为力?,是想掠夺又不敢、想祈求又不愿,便只能任由这窝里横的情绪憋在?心里头,横冲直撞。


    他舍不得杀她,又无法约束她,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闷闷地俯着身子吻得更深,像是想把心中说?不出口的情绪尽数通过旖旎的行为传递给她。


    灼热的掌心烫着她的脸庞,严庚书分明已经品到了她的津泽却仍不满足,一个劲地往前侵略着,逼得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后仰,纤细的指尖抓握着那朱红栏杆,栏杆冰凉的温度钻进衣物贴在?她的腰,冰得她轻颤了下?。


    雪白的肌肤,浓红的栏杆,纤折的腰肢,瑟瑟轻颤。


    本该都是极强的视觉刺激,但?严庚书却喘息了下?,意识到这个姿态应当是让她不适了。


    他单手将?李婧冉摁向自己,在?李婧冉措不及防脚步踉跄之余引着她转了个身子,两人之间的位置瞬间对调,他成了贴在?栏杆上的那个人。


    严庚书身为习武之人,体温本就比李婧冉高,如?今触到这冷冰冰的栏杆时顿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有心想继续恶声?恶气地质问她,栏杆这么冷方才为何不说?还愣是要冻着,但?又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后又会坏了自己这并不理直气壮“兴师问罪”的形象。


    因?此,严庚书只是沉默片刻,而后轻擦着她娇艳的唇,威胁般在?她低声?耳边道:“真他娘的想把你亲肿,看你还怎么去寻旁人。”


    李婧冉耳边是严庚书低低的嗓音,说?着露骨又恶狠狠的话语,但?她心里感受到的是严庚书方才没说?出口的温柔。


    他当她傻瓜吗?分明就是察觉她冻着了和她换了位置,如?今却还要装出这副模样。


    李婧冉眸光软了些许,纤白的手臂攀着他的脖颈,踮起脚蓦得凑近他,笑盈盈地微歪了下?头,用?气音对他一字一顿道:“纸、老、虎。”


    严庚书闻言,佯怒地又要低头吻她,李婧冉却弯着腰从他的怀中溜了出去,提起繁复的裙摆就跑,还边跑边回头挑衅他:“怎么,某人这是听不得实话啊。”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严庚书你就是个纸老虎,略略略。”


    严庚书又好气又好笑,让了她几秒这才起身去追:“李婧冉你就是个幼稚鬼。”


    纵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让着她,但?两人从体力?到服装都让李婧冉处于下?风,被严庚书一把拉回怀里时,李婧冉还不甘不愿地道:“要不是这身衣服拖累了我,我指定能跑得比你快。”


    严庚书坐在?台阶上,把她拢在?怀里,听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方才的“她逃他追”是个不公平比赛,凤眸中略过淡淡的笑意。


    李婧冉毫不见?外地在?他腿上坐了半晌,只觉得在?大冬天窝在?严庚书这个人形暖炉怀里着实是个很舒坦的事情。


    只除了


    李婧冉挪了下?身子:“严庚书你这腰带怎么这么硬,下?次戴着腰带时别抱我。”


    严庚书瞥她一眼,任由李婧冉从他怀里爬出去,漫不经心地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她团成一团垫在?台阶上。


    “殿下?说?笑了,臣着骑装时从不佩腰封。”他不咸不淡地接了句。


    李婧冉微怔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啪”得在?他肩上给了一巴掌,小声?骂了句:“变态。”


    严庚书闻言只是低低笑了下?:“怀里是自己欢喜的姑娘,比起当柳下?惠,臣倒是宁愿当殿下?口中的变态。”


    这句话又是迎来了李婧冉的一阵讨伐,她微红着脸斥他重欲,让他控制一下?他自己,骂他的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半晌才算是出了气。


    被风吹冷了脸庞的热意后,李婧冉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怼了严庚书那么多句,严庚书居然?都没反驳,只是默默受着。


    这搁在?往日,严庚书起码要跟她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上好几个回合,战败后就很无耻地耍流氓。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安安静静。


    李婧冉慢慢止了话语,尾音慢慢被风吹散。


    她侧过头,凝着严庚书,像是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抓到蛛丝马迹。


    夜色将?严庚书英挺的轮廓映得多了几分晦涩,他眉骨很深邃,上头悬挂的琉璃盏的光线就这么平平将?阴影落下?来,让李婧冉有一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的心脏却骤缩了一下?。


    严庚书今日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他就好像是被磨钝了的剑锋,原本有多锋利凌厉,如?今就被磨得多么平钝粗糙。


    兴许应该称之为温柔,但?温柔这个词本就跟严庚书是不相符的啊。


    在?李婧冉的印象中,她见?过严庚书一身黑蟒袍,随意懒散地挑灯看剑的松弛状态;也见?过他在?飞烈营里一身骑装,意气风发?地与手下?的弟兄们笑骂的模样。


    严庚书啊,他向来是恣意又毫无顾忌的,想要什?么就去掠夺,想说?的刺耳话也从不憋着,烈酒配肉才是他的常态。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夜垂星稀时与她坐在?这墙楼的阶梯之上,安静地听她说?着话。


    李婧冉说?不出自己心头的那种?感觉,她只是觉得严庚书不该是这样的。


    他身上甚至透着几分 颓靡?


    就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断舍离了某个藏在?心底的东西。


    严庚书见?她收了声?,勾唇笑着侧眸凝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李婧冉静默片刻,轻声?开口问他:“严庚书,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严庚书半晌都回答不上来。


    须臾,他才自嘲般转回了头,目光看着两人方才嬉闹的朱红栏杆,并未看她:“李婧冉,我想清楚了。”


    李婧冉心中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直觉严庚书接下?来的话应当不是什?么她想要听到的。


    她呼吸微窒片刻,并未搭话,但?如?今那个自言自语的人却变成了严庚书。


    他双肘撑在?膝头,身子微躬,这个姿态让他本就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多了几分闷:“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矛盾的事,会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与她接吻;但?又会因?为心中对心上人的敬重而强自压抑着,不想冒犯她。”


    严庚书的这句话提醒了李婧冉。


    似乎在?他们俩把话说?开之后,严庚书别说?勾着她上榻了,就连深吻都几乎没有。


    情到深处了也只是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激烈程度甚至还不如?先前在?竹屋底下?让阿冉放下?警惕的时候。


    而他今日一来,便狠狠吻了她。


    李婧冉小声?地悄咪咪感慨:“我还以为是你上了年纪了”


    她看着严庚书在?那一瞬变得锋利的眸光,把剩下?的“不行”给咽下?去了。


    严庚书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脸颊,在?李婧冉可怜巴巴呼痛时才松了力?道,轻嗤了声?:“装,继续装。”


    他分明都没用?力?气。


    李婧冉捂着脸,默默往后缩了下?,而后有些困惑地催促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想和她柏拉图?精神恋爱?那敢情好啊!


    严庚书听到她这句问话,面上的神态却又敛了几分,酝酿半晌后,才毫无异样地对她勾唇笑了下?:“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是裴宁辞。”


    李婧冉沉默,表示很难否认。


    在?外人眼中,似乎的确是这样的。虽然?这些消息被锁死传不到百姓耳朵里,但?朝堂中却总有“华淑长公主惦记祭司大人已久”的言论。


    况且,她表现出来的态度的确像是对裴宁辞求而不得,并且对他痴心一片的模样。


    就是传说?中的“我会爱他,但?会睡他们”的痴心。


    而此时此刻,浑身傲骨的严庚书却轻描淡写地把裴宁辞放进了那个“他”,把自己归入了“他们”中的一员。


    严庚书朝她微微笑了下?,就像是他们在?竹屋底下?初见?时那般。


    眼下?泪痣动人心魄,笑容略浅,颇有几分款款的斯文之感。


    “李婧冉。”严庚书唤了声?她的名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李婧冉眼睫轻颤了下?,对上了严庚书的视线,看到他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眸中此时含着不明显的泪光。


    “我放弃了。”他如?是说?道。


    李婧冉神色微愕,想确认严庚书说?的是否是她想的那般。


    她都还没问出口,严庚书就好似能看出她的心思?一般,故作潇洒地挺直肩背,手肘往台阶上一撑:“我了解裴宁辞。你别看他表面一副凡事都不入眼的模样,但?他的心思?可比我重。”


    严庚书侧过头,凝着她勾唇笑笑:“李婧冉,和我断干净吧。”


    他分明嘴角上扬,可凤眸中的光影是破碎的。


    严庚书想到那时候他嘲讽完“孤家寡人”的军师不懂情爱之后,军师沉默了许久。


    严庚书颠着怀里的孩子,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瞅了他一眼:“我话说?重了?”


    军师面色很难看,不答反问:“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严庚书动作微顿,好似没听到一般把终于止了啼哭的孩子放进摇篮里,随后撩开军帐,转头对军师道:“出来说?话。”


    两人甫一出帐,军师的责骂便扑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严庚书,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你听清楚了,她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你!!!”


    当上摄政王的严庚书何曾被人如?此说?过,当即上前一步攥着军师的衣领,用?力?得手背青筋都暴起,眼神冷冽地盯着军师不语。


    和严庚书相处久了后,军师也知?晓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因?此面对沉下?脸色的严庚书,不仅不惧还将?自己的脸送了上去,拔高声?音道:“来啊,往这儿揍。你今儿个就算把我胡某在?弟兄们面前揍死,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周遭巡逻的士兵见?状,都看着对峙的两人,窃窃私语。


    “军师居然?和王呛起来了?”


    “也对,军师的娘是被二皇子的手下?奸/淫至死的,他向来不喜王公贵胄,而摄政王这些日子又”


    “俺如?何都不理解,摄政王前些日子还和阿冉姑娘情谊相许,这阿冉姑娘才走了几日啊,他竟去讨好那华淑长公主了!”


    “闭嘴!”军师这一声?怒吼使他脖颈处的青筋都突出来了,也立刻使这群小兵缩了缩脑袋,退了几分不敢再多听。


    待他们都退下?后,军师才冷然?地注视着严庚书道:“听到了吗?”


    严庚书捏着他衣领的手松了几分,并未答话,而军师则指着那群小兵离去的方向,语气重了几分:“严庚书,算我求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亲手带出来的这群兵,看看他们脸上对你的失望。”


    军师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些急促:“你不可能和他们说?,那位就是阿冉。你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对你越来越失望。”


    飞烈营里一开始招募的全是入伍无门的贫寒百姓,人人都受过地方官员的欺辱压迫。


    他们对严庚书死心塌地,是因?为严庚书破除了这些身份与潜规则,圆了他们的梦。


    这么一个人,他本就是不屈于权贵的象征,他怎么可以放下?身段屈服于华淑长公主?


    严庚书和华淑先前那点子破烂事掩藏得很好,从未被他们察觉过端倪也就罢了,但?严庚书如?今喜欢李婧冉,他的喜欢轰轰烈烈,也从不屑于掩藏。


    “这是本王的私事,不劳军师费心。”严庚书软硬不吃,态度很坚决。


    军师闻言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私事,那我们便来谈谈你的私事。”


    “你若还想要这飞烈营,这辈子都无法尚长公主。”军师的每个字都理性又清晰,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严庚书的伪装,把严庚书心中的忧虑血淋淋地扔在?暴裂的阳光下?:“是,你喜欢她,那她喜欢你吗?”


    “严庚书,你清醒一点,朝堂中谁人不知?华淑痴迷大祭司?你有意思?吗,放着你好好的摄政王不做,偏要腆着脸去当她无名无份的玩物。”


    严庚书牙关紧咬,半晌后才冷硬地说?道:“她对我并非全然?没感觉。”


    “那你为何犹豫?”军师冷冷戳穿了他的外强中干,一声?接一声?地质问道:“你为何听到我这话会动怒?你为何会过继老方家的遗腹子?”


    这接二连三的问句砸进了严庚书心里,让他耳边尽是嗡鸣,击碎了他的尊严。


    “严庚书,你自己心里清楚。”军师重重地点着他的心口:“你这是想用?孩子来留住她啊。”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个人与李婧冉的羁绊实在?是太微薄了,所以才想着过继一个孩子。


    他知?她其实是多么心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骄奢淫逸更像是一种?浮于表面的伪装,更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娇纵姑娘。


    不然?也不会见?识了他如?此劣迹斑斑的模样,还愿意接纳他。


    人世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


    当李婧冉知?道这孩子是因?为她才被过继时,她在?潜意识里就会有一种?责任感,又或者说?羁绊。


    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就算她往后厌倦了严庚书,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和他断得一干二净。


    如?今听着军师的话,严庚书却丝毫没法反驳。


    严庚书从不是个相信长久的人,也对情感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比起相信李婧冉对他的新鲜感能够持久,严庚书更宁愿相信一个孩子能换来的责任感。


    他人都道母凭子贵,但?严庚书想,反过来也未尝不可。


    军师见?严庚书默不作声?,便知?晓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于私,你换来的不是她的爱,而是责任。倘若你真的爱她,你就不该使这些龌龊手段。”


    “你比我了解你的对手,大祭司是个怎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依大祭司的性格,能做到如?今这不主动不拒绝的地步已是极致,他怎会真心接纳一个与他人纠缠不清的女子?更何况,纠缠不清的那个人还是你。”


    “她是当局者迷,你呢?她喜欢大祭司,你却偏要亲手堵上她和她心爱之人的最后一丝可能性。”军师目光缓慢地上移,和严庚书对视,“严庚书,这不是爱。你要和你那畜生爹一样,做出这等强迫之事吗?”


    “够了!”严庚书连气息都有些颤,而四平八稳分明是习武之人的入门基本功。


    严母便是被严父下?了药后生米煮成熟饭,稀里糊涂地便成了事。婚后生下?严庚书后,更是对严父死心塌地,谁料严父却做出了那等宠妾灭妻的事,生生害死了她。


    严庚书的嗓音是那么哑:“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去成全他们?”


    他如?是质问着,可军师太了解严庚书了,他知?晓严庚书已的心神已经摇摇欲坠。


    军师慢慢地松开手,任由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他身上。


    “凭她爱的人不是你。”


    “凭你是掌管着飞烈营上万骑兵的摄政王。”


    “凭你当年请我出山时,对我许下?的承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如?若仅仅是这些,严庚书都不会退让。


    毕竟这在?他看来是可笑的,又不是说?只要他主动退出,李婧冉就一定能收获幸福。


    她喜欢的人可是那久居神坛的裴宁辞啊,裴宁辞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她的情人?


    人心易变,与其放手给她和她的心上人换来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严庚书更愿意相信能让李婧冉移情别恋爱上自己的几率更大。


    他贯来懂得权衡利弊,如?今这天秤自然?是朝他这边倒的,军师的话虽让他动摇了片刻 ,但?严庚书心底最深处却从未想过就此放下?。


    直到裴宁辞找上了他,三两句话让天秤瞬间失衡。


    裴宁辞依旧是那副严庚书最厌恶的冰冷模样,说?话时总是仿若一种?命令。


    裴宁辞金眸寒凉,薄唇轻启:“离开她。”


    严庚书顿时被他这副模样惹得怒火中烧,视线故意停留在?自己先前揍裴宁辞的位置,掀唇讥嘲:“祭司大人这伤刚好,就送上门来讨揍了啊。”


    分明是威胁的话,裴宁辞却恍若未闻,白衣被晚风吹得猎猎:“摄政王,做个交易如?何?”


    裴宁辞的眸中含着毫不遮掩的算计:“只要你和她断干净,我就和她在?一起。”


    严庚书简直觉得裴宁辞莫名其妙。


    他可真是巴不得裴宁辞八辈子都碰不着李婧冉的衣角,有多远滚多远,裴宁辞居然?以此来要挟他?


    这位祭司大人怕不是假酒喝多了吧?


    他嗤笑:“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被你这条件所要挟?”


    这是严庚书第二次问出这句“凭什?么”。


    军师给他的答案是“凭她喜欢的人不是你”,而裴宁辞却冷冷注视着他,仿佛能一路看入他的心底:“凭你爱她。”


    裴宁辞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观摩人类的情感,他着实拿捏得炉火纯青。


    是啊,严庚书真真切切栽在?了李婧冉手里。


    他甚至都妥协了,愿意当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捂住耳朵听不见?弟兄们对他的讨伐声?,他闭上眼睛看不见?所有人对他的失望,他晚上做梦时朝唾骂他不孝的娘亲沉沉磕头。


    可他听见?了裴宁辞的这句“凭你爱她”。


    那一瞬,严庚书简直恨裴宁辞恨到了骨血里,他多么想和他同归于尽啊,也好过看着他用?感情居高临下?地拿捏他。


    和她。


    严庚书先前咬着牙不想放弃,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离开并不保证能换来李婧冉的幸福。


    可是裴宁辞给了他这份担保。


    裴宁辞看得太通透了,他直白地把交换条件放在?了严庚书面前:只要他离开李婧冉,李婧冉就能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


    严庚书眸光狠戾地盯着裴宁辞,像是当年孤立无援一路杀出一条血路当上摄政王时一样:“她不过是喜欢你的伪装,你这圣洁的祭司身份!”


    裴宁辞极淡地笑了下?:“如?此甚好。”


    他冰凉的目光在?这位不自量力?的情敌身上端详片刻,慢悠悠地对他道:“那她便一辈子都会喜欢我。”


    严庚书目光凶狠得能杀人,裴宁辞却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严庚书会答应的。


    情之一字啊,才是这世间最歹毒的药物。


    裴宁辞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离去之时,严庚书却在?他背后厉声?威胁:“裴宁辞,等你跌落神坛那日,等她不爱你的那一天,我势必会将?她接回来。”


    “再把你,


    铱驊


    千、刀、万、剐。”


    跌落神坛?


    裴宁辞回眸,朝严庚书淡淡颔首:“那恐怕摄政王这辈子,都等不到那一刻了。”


    先爱上的人总是得认输,被打?落了牙也得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严庚书把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留给了无人知?晓的深夜。


    如?今,他仅仅是用?目光描绘着李婧冉的脸庞,仿佛要把她刻入心底,秋收冬藏。


    “阿冉。”严庚书朝她笑了笑,“我是来找你道别的。”


    李婧冉听到严庚书这句话却心神俱颤。


    她早有预感严庚书会从这段隐晦关系中清醒过来,抽身离开,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她一直料想那一日不当如?此之快。


    李婧冉太高估自己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在?严庚书清醒过来之前,便趁热打?铁地刷满他的好感值,并攻略完剩下?两人,完成任务交差。


    但?严庚书他竟


    许是看到李婧冉的眸光太过惊愕,严庚书懒散地勾着唇,对她道:“别这么看我,我可没那么高尚地要成全你和他。”


    他眼下?泪痣勾魂摄魄,依旧是那副随时随地都能眼都不眨地斩了无数人头颅的慵懒模样:“我不过是想通了。你说?我堂堂一个摄政王,想要怎样的女子寻不得?我放下?你了。”


    严庚书的性子从来没变,依旧是不着调的满口谎话。


    先前从绑匪手中救她时,他拳攥出了血,面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对绑匪道:“破鞋罢了,阁下?若是喜欢,本王把她赏你便是。”


    如?今放手决定成全她的幸福时,他嗓子眼尽是鲜血的铁锈味儿,却笑着对她说?:“我可没那么高尚。”


    玩笑的语调,洒脱的话语,眼神却是那么那么的眷恋。


    严庚书轻轻地闭了下?眼,随后缓慢地屈膝自台阶上站起身,在?月色下?回眸,勉强用?全部的毅力?才能挤出一个与往日并无两样的笑。


    “李婧冉。”他唤了她声?。


    李婧冉仓皇抬眸,只见?严庚书卧蚕饱满,泪痣在?皎洁的月光里仿佛真的能无声?无息地勾了人的三魂六魄。


    他那低沉性感的嗓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放下?你了。”


    你要幸福。


    说?罢,严庚书不敢再回头,转身时再也克制不住地湿了眼眶。


    操。


    李婧冉,李婧冉,李婧冉。


    他是真的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严庚书!”他听到李婧冉在?他身后唤他,可严庚书完全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李婧冉却跑得很急,追上前一把抱住了严庚书劲瘦的腰肢,被风吹凉的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听到的是他紊乱又急促到毫无章法的心跳。


    严庚书轻挣了下?,但?李婧冉却搂得死紧,就好像她要是一松手就会失去至关重要的珍宝了。


    他终是怕伤了她,猝然?低下?脸,眼泪在?夜色里无声?无息砸在?地上。


    嗓音是调侃的:“殿下?,强求不好吧?臣都已经放下?了”


    “严庚书,”李婧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你不要走好不好?”


    严庚书牙关紧咬,筑建了一天一夜的城门险些因?她尾音的轻颤而轰然?倒塌。


    他多么想转过身,把她拥入怀里,深深地埋在?她的肩颈对她说?他在?有生之年、在?她厌倦他之前,都不会离开她。


    可严庚书狼狈的眸光顺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白靴缓缓上移,看到的是那绣着竹纹的祭司袍衣角、腰间泛着细碎银光的流苏,和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冷淡脸庞。


    裴宁辞眸光浅淡地在?严庚书湿红的眼眶上停留一瞬,继而落到李婧冉搂着他的手,极淡地挑了下?眉。


    他并未出声?,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严庚书,看着自己的这位死对头是如?何饱受心理折磨的。


    居高临下?,纤尘不染,耳畔霜花轻晃,圣洁得宛若谪仙。


    严庚书下?颌紧收,握着李婧冉的手用?了几分力?,将?她紧搂着她的指尖一根根掰开。


    他告诫自己:裴宁辞才是她的心上人,她对自己不过是一种?出于习惯的不舍。


    只有裴宁辞,才能满足她的心愿,让她真真正正地幸福。


    “殿下?,”严庚书听到自己的嗓音沉冷,是那么残酷无情,“你情我愿的玩玩而已,当真了可就没意思?了。”


    说?话间,严庚书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裴宁辞,目光如?刀地凌迟着他。


    裴宁辞,他最好言行如?一,好好待她。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高挺的背影,只觉愁得头都在?疼了,还有一丝隐秘的、被她强自压下?去的难受。


    她以为自己和严庚书已经水到渠成了,之后只要稍微再加把劲就好


    她以为,严庚书的确是上了心的。


    她以为,继被放弃的阿冉之后,他不会再如?此轻易地就选择放弃她了。


    没想到一切却都被打?回了原点。


    这个无情无义的残忍狗男人!!!


    李婧冉不甘不愿地松了手,在?心中想着往后要如?何使其他招重新攻略严庚书,退开半步后才发?现两人面前站着的裴宁辞。


    裴宁辞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恪守礼节地微微颔首,唤了声?:“殿下?。”


    李婧冉情不自禁上前两步,看着神情冷淡的裴宁辞,又看了眼遇到裴宁辞后气得眼都发?红的严庚书,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或者说?,她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自己此刻应该如?何在?裴宁辞和严庚书之间做抉择。


    诚然?,裴宁辞和李元牧一样是她目前进展还不那么顺利的对象,但?严庚书这边她生怕自己要是选了裴宁辞,严庚书的攻略值会骤降。


    偏偏小黄此刻又不在?,她查看不到攻略进度,因?此反而有些踌躇。


    严庚书把李婧冉眼中的纠结尽收眼底,死死咬着牙才能忍下?心脏一寸寸破裂的痛意,他喉结狠狠一滚,闭了下?眼。


    再次睁开眼时,严庚书仅仅是下?颌紧绷地缄默着,在?李婧冉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亲手把她推进了裴宁辞怀里。


    李婧冉措不及防地踉跄了几步,被裴宁辞稳稳扶住。


    鼻尖是裴宁辞身上清冷高洁的雪松香,耳边是严庚书伪装得极好的、懒散随性的含笑嗓音:“祭司大人应当很乐意陪殿下?继续玩这男欢女爱的游戏。”


    她仓促回眸,只见?严庚书在?丝毫不停滞地转身离去,宽肩窄腰如?此潇洒,寂寥地奔那月色而行。


    李婧冉看不见?严庚书凤眸里滚落的泪,正如?同严庚书也看不到李婧冉眼底那抹无关任务、仅仅是因?他而泛起的情愫。


    李婧冉甚至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是严庚书那么过分,可是她却无端觉得他好痛啊。


    痛得向来挺拔的脊背都弯了几分,痛得向来恣意的情绪如?今淡得都能被风吹散,痛得让她仅仅注视着他的背影都感觉心脏被拧在?了一起。


    不知?在?哪里看过,最剧烈的悲恸往往是无声?的。


    但?李婧冉却恍惚间觉得,悲恸分明振聋发?聩,只是痛到了极致才失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婧冉的下?颌被冷白指尖捏着,强势地转了回来。


    “殿下?。”裴宁辞冷淡地望了眼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随后垂眸望向怀中的女子,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拭过她脸上半真半假的泪。


    朦胧泪光中,李婧冉看不真切裴宁辞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擦过她脸庞的指尖轻柔又冰凉。


    他的语气淡漠,可是还含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克制得极好的私占欲,又像是那身白衣下?掩着的阳谋。


    “哭什?么?您有臣一个,就够了。”


    桎梏


    李婧冉耳边是裴宁辞淡漠到极致的嗓音, 她?抬眸瞧见了他的神?色,依旧凉得如同是露水凝成的霜。


    烟月高挂,星星轻稀得如同破碎的细钻垂于广幕, 宫墙内尽是一片耿耿的夜阑清寒。


    在这片冰凉的寒意中, 李婧冉却?无端觉得裴宁辞身上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分明比那寒月更冰凉。


    裴宁辞向来是个清冷高洁的人,只是他以前的冷是内敛着的霜雪, 凛然不可冒犯。


    而当李婧冉与他相处久了, 她?才惊觉原来?那捧白雪,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染成了浓墨重彩的漆黑。


    沉甸甸的颜色是如此的令人喘不过气?, 他周身的冷意在不知不觉地外放, 如同无形的水生附着生物。


    正一寸寸自她?的脚踝蜿蜒而上,缠着她?的腰肢,绞紧她?的脖颈,让她?感到喘不过气?。


    甚至比第一次见到李元牧时带来?的恐惧更甚。


    李婧冉感受着自己的牙关都在颤,哆嗦间在这寂静长夜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裴宁辞淡淡凝她?,自然也留意到了李婧冉的异样,询问了句:“冷?”


    他边说着, 边伸手?想为她?拢紧那火红泛金的披风。


    “啪”得一声脆响,在寂寥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李婧冉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为那妩媚的容貌中添了几分楚楚, 但眼眸中是毫不遮掩的倔强,语气?比裴宁辞还冷:“别碰本?宫。”


    裴宁辞随意地扫了眼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像是感受不到痛觉般丝毫不以为然。


    李婧冉料想也是, 毕竟他可是裴宁辞啊,这个从骨子里到血液都是冰凉的裴宁辞。


    要?让他痛, 那就得一寸寸地敲碎他的骨头,用无数根银针扎破他的皮囊,沥干他的每一滴冰凉的血液,再?亲手?把这千疮百孔的皮囊缝补起来?,注入全新的血液。


    区区肉/体上的疼痛,怎么足以换来?他的一个蹙眉呢?


    裴宁辞只会用那审判的目光,不含感情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为自己突兀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足以说服他的解释。


    要?说李婧冉方才因为过于震惊没能回过神?来?,如今细细琢磨了下严庚书的行为,才发现了端倪。


    严庚书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迥异,他就不是那等“我与你热恋后还能好聚好散”的人。


    在严庚书的眼里,人大抵分为两种:没感情的,和有感情的。


    而在这类“有感情”的人群中,他也只简单粗暴地以“爱”与“恨”为底色,在心中涂抹出了每个人的色彩。


    换言之,严庚书就算某天?真的不爱她?了,这种浓烈到骨子里的情感也只会转换为满腔的恨意。


    他从和她?始于欺骗的相识开始,到相知,再?到生情愫,每一步都是轰轰烈烈的。


    他们之间早已注定了没法体面地道?别。


    除非,严庚书根本?没放下她?。


    就算退一万步说,严庚书真的放下她?了,他也万万不可能在临走时,轻轻把她?推进裴宁辞怀里。


    在那一瞬,李婧冉心中迅速将严庚书今晚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电光火石般过了一遍。


    ——“李婧冉,你就是个幼稚鬼。”


    ——“怀里是自己欢喜的姑娘,比起当柳下惠,臣倒是宁愿当殿下口中的变态。”


    ——“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是裴宁辞。”


    ——“我放下你了。”


    他就是个骗子。


    人菜瘾大还爱撒谎,说谎时都不知道?把自己的情愫藏匿得严实些。


    严庚书怎么可能放下她?了啊,他这分明是想让她?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


    至于严庚书为何会突然产生这个改变


    “裴宁辞,你对摄政王说了什么?”李婧冉眸光冰凉地逼视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只觉得他的这身祭司袍是如此碍眼。


    雪白的肮脏,圣洁的龌龊,身着白衣却?心存污浊的裴宁辞。


    是她?小瞧他了。


    他究竟还在背后做了多少?!


    裴宁辞听?到李婧冉的话?时,便知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在背后做的一切。


    谋算被她?揭露在空气?中时,裴宁辞却?并不紧张,亦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屑于藏藏掩掩。


    裴宁辞那双高贵的金眸中甚至划过了一丝赞赏之意,轻声喟道?:“殿下果真聪颖过人。”


    李婧冉嘲讽地扯了下唇:“自然是比不上大祭司这般泰然自若。”


    装成了一副圣洁的模样,做的却?都是这些算计人心的勾当。


    “殿下何须动?怒?臣不过是与摄政王随意聊了几句罢了。”裴宁辞下颌微抬,琉璃盏流转的光滑映在他清绝的脸庞,仿若盈着光耀的星辰,依旧如身处神?坛般安然。


    他原本?虚虚搂着她?的手?蓦得收紧了两分,迫得她?那火红色的披风与他这身轻薄的洁白祭司袍紧密相贴。


    淡风轻拂,她?的发丝滑过他贴在她?腰肢的手?,微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抚过方才被她?拍红发烫的手?背。


    裴宁辞注视着她?的眸光里,是李婧冉分辨不出的情绪,像是含着几分深沉和偏执。


    所谓偏执,是心中有执念,而他的执念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


    分不清是因为红尘劫,还是因为其?他。


    分不清是想杀她?,还是想爱她?。


    清凉高洁的月光为裴宁辞本?就毫无瑕疵的脸庞镀上了层淡淡清辉,他唇边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引诱着她?。


    他薄唇轻启,在月色中轻声喟叹着:“殿下,你怎可将臣堕下神?坛,又嫌臣凉薄?”


    李婧冉听?着他这番话?却?只觉无尽的嘲讽。


    郁气?闷结于心,李婧冉知晓严庚书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既亲口说出了那番话?,想必就算有化不开的浓郁情愫,都只会深藏心底,不再?主动?靠近。


    那她?的攻略任务就更遥遥无期了啊!


    她?要?怎么继续靠近严庚书?


    她?要?如何说服他,让他继续像往常那般甘愿在无人处和她?纠缠不清?


    她?要?怎样才能忽略心中的对严庚书的隐蔽怜惜?


    李婧冉在这一瞬简直是恨透了裴宁辞,可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如此厌恶他的举动?,究竟是因为他破坏了她?的任务进度,还是


    纯粹因为严庚书本?身。


    所谓攻略,就是步步攻入对方的城池,让他一退再?退,直到完完全全把城池里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可是在攻略的途中,她?又何尝不是已经?深陷在那座破落的城池中?


    她?得到了城中的一切,感受到了那些虚虚实实的意乱情迷,她?当真还能舍得退出这座城池吗?


    李婧冉在这一刻对裴宁辞的恨意是复杂的,是因为他毁了这座早已被她?划入自己囊中的城池,更是因为他让城池的主人笑着和她?告别、心中却?在哭。


    凉薄?裴宁辞,他又岂止是凉薄?


    隔着衣物,李婧冉的掌心贴在他左侧的胸腔,其?下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皮囊上被她?用金簪在留下的深疤。


    她?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捅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祭司大人。”李婧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底都泛着不明显的薄红,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宁辞,像是试图通过他的神?色,在他脸上找出一丝半毫的歉疚。


    可是没有,一丁点都没有,裴宁辞有的只有冷到极致的清高孤傲。


    李婧冉有心想质问裴宁辞到底有没有心,想问问他眼里可曾装进过任何人或事?,是否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能分为“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两种类型。


    可是她?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让她?住了嘴。


    不可以,起码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裴宁辞翻脸。


    她?和黑衣姑娘的计划已经?快进行了,她?到时候既然要?在破损的神?庙里做“救赎”他的白月光,就不可以让他对她?起一丝一毫的疑心。


    李婧冉强行压下自己心头所有的情绪,强迫着自己用最冷静客观的姿态,一如既往地朝裴宁辞极其?靡丽地微笑了下。


    她?眼中含着冰雪,慵懒的嗓音却?如含了蜜,丝丝入骨:“裴宁辞,你可是在妒?”


    原本?摁在他左胸处伤痕的纤白指尖转而变成了若有似无的挑/逗,她?如他所愿,做出一副为这清冷雪松所惑的模样,轻缓地撩拨着他:


    “妒忌本?宫与摄政王交往过密?”


    裴宁辞敛着眼睑,淡淡回视着李婧冉,模样不染情/欲,口中却?道?:“是又如何?”


    他贴在她?腰肢的手?摁得很紧,两人之间紧密相贴,他像是要?把她?的体温摄取得一干二净。


    裴宁辞的另一只手?抚过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如同神?祇在爱怜着他膝下温顺跪着的信徒。


    顽劣又调皮的黑发被冷白的指尖勾到女子小巧的耳后,动?作?亲密又旖旎。


    李婧冉听?到裴宁辞在她?耳边轻喃:“殿下,你既然选了臣,就只能有臣一个。”


    “严庚书,许钰林。”裴宁辞念着他们的名讳,像是在读着生死簿的白纸黑字,他甚至还极浅得对她?笑了下,金眸却?冰凉,“他们算什么东西。”


    风吹得他那一身白衣猎猎,挺鼻薄唇的俊美男子看起来?是如此孤高又温柔,可望着眼前女子的眸底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私欲。


    神?应爱世人,神?应怜世人。


    可他的神?格早就破碎了,他可以杀尽天?下人,换她?的回眸。


    李婧冉捏着裴宁辞祭司袍的指尖用力得泛白,她?多么想让他那沾着浅笑的眸光变得支离破碎,想让他狼狈得匍匐在地悲恸流泪。


    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咬碎了后槽牙,在月色下仰着脸对他笑道?:“是啊,他们不过是你的替代品罢了。”


    她?的指尖轻滑过裴宁辞高挺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他喉结的那颗小痣。


    目光随指尖而且动?,像是想割破那冷白似霜雪的颈子,但她?最终只是轻轻摁了下他的喉结痣,看着他的喉结在她?指尖下轻轻一滚。


    耳边是裴宁辞乱了一瞬的呼吸,李婧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脆弱的咽喉处,嗓音低得宛若引诱:“满足我,我就跟他们断得一干二净。”


    李婧冉感受到裴宁辞的身子僵了须臾,但他很快将自己调适成那副沉溺情/潮的模样,再?次放松下来?。


    她?缓慢地抬眸,再?次与他对视时,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对方试图掩藏起来?的算计。


    李婧冉松开了虚卡在他脖颈处的手?,微笑着对他道?:“祭司大人,你在犹豫什么呢?”


    “口口声声说是本?宫将你堕下神?坛,如今怎的又是这副贞烈模样?嗯?”李婧冉的目光轻佻地细细打量着他,像是能把他身上的白衣撕碎割烂,让他衣不蔽体地被迫接受着她?的视线轻薄。


    他在被冒犯。


    但裴宁辞却?把所有的情绪藏匿得恰到好处,一切的不合时宜都被他驯化成了表面上的顺从迷恋,就好像他的确深爱着眼前的女子一般。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晓自己能拿出多少去当这引鱼上钩的诱饵。


    李婧冉慵懒地瞧着裴宁辞,心中却?也在思索,裴宁辞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在她?堪称为亵玩的神?色里,裴宁辞的面色平静似水,冷白指尖抚上自己的衣领:“臣并未随身带穿耳洞的银针。”


    在这不胜寒的高阁之上,神?情淡漠的男子主动?扯松了他那身祭司白袍,露出的一侧肩颈在月光中白得恍眼。


    李婧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裴宁辞想让她?亵.玩的地方。


    肤色冷白似霜雪,露出的锁骨线条凌厉突出,深凹的锁骨连着肩颈处的优美线条,比白天?鹅更为优雅高洁。


    她?听?到裴宁辞不紧不慢地对她?道?:“但殿下想在臣身上留下痕迹,又何须银针?”


    吻痕,齿痕,指痕。


    她?能在他身上留下的,着实太多了。


    四目相对,李婧冉在裴宁辞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给他的答案。


    她?无声地笑了下,轻抚着他雪白衣领上的竹纹,低头凑近,湿潮的呼吸洒在他的肩颈处。


    “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在偏过头触到他锁骨处之前,李婧冉嗓音极轻地落下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夜色浓稠,她?深深嵌入了他的皮囊,在那凌厉又性感的锁骨上留下了个深深的齿印。


    她?就像是试图往他身体里注入毒液的蛇蝎,咬紧那片薄弱的肌肤后便不松开。


    直到他因痛意而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锁骨愈发深凹;直到她?唇齿间幻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锁骨不比脖颈处的大动?脉,那薄薄一层的皮肉并不足以让她?舔舐到血腥味,但她?看到他破了皮,渗着血丝的泛红肌肤上组成了她?的齿痕。


    李婧冉听?到裴宁辞轻轻的吸气?声,撤开几分后看到他轻蹙着眉,神?色间含着恰到好处的庄重与痛意。


    是她?喜欢的冷淡模样,而在那高不可攀的清高里又夹糅了几分易折的脆弱感。


    欲盖弥彰的引诱,她?想。


    迎着她?的注视,裴宁辞的指尖轻擦过锁骨处被她?留下的齿印,垂眸时见指腹染着淡淡的血色水光。


    他并未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从她?腰间勾出她?的丝帕,轻拭着指尖的污浊,一下又一下。


    待把指尖的血污擦得干干净净后,那被染脏的柔软丝帕被他团了下,手?指一松便飘落在那冰凉的积雪之上。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凝视着她?轻声喟叹:“殿下果真心狠。”


    李婧冉闻言,唇边笑意加深,却?并未言语,而是再?次俯在他的肩颈处。


    这次毒蛇收起了那尖锐的牙,仅仅是轻吮着方才亲自留下的深印,好似是某种游刃有余的补偿。


    柔软的唇落在伤口处,温潮的触觉让这具被她?弄伤的身子轻颤了下,她?却?恍若未觉,只是轻拢慢拈地将他伤痕处的血丝尽数掠夺得干净。


    直到描绘间再?也蘸不出那朱红的颜料,她?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他,在裴宁辞的目光中缓慢地轻抿了下唇,顾盼生辉地欺骗他:“本?宫这如何能叫心狠呢?”


    她?的容貌妩媚,神?色却?是勾人的无辜,用那双从不曾伺候过他人的柔荑把他方才拉下的衣衫重新拢好。


    抚平,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他依旧是那个神?坛之上的大祭司。


    只是这身祭司袍下,掩着的却?是她?留下的旖旎风光。


    李婧冉学着裴宁辞的模样惺惺作?态,边望着他笑,边柔了嗓音怜惜地用指骨若有似无地抚着他的脸庞:“本?宫只是太爱你了啊,可你着实令本?宫太没安全感了。”


    “本?宫只是想在你身上留下些什么,甚至想让祭司大人浑身上下都染着本?宫的气?息,下手?时这才难免失了分寸。”


    李婧冉微笑着用这些PUA(精神?控制)的话?给裴宁辞洗着脑,用情人间耳鬓厮磨的语气?告诉他:她?是伤了他,但那都是因为她?太爱他了。


    不是要?玩偏执占有的那一套吗?


    她?自是要?奉陪到底。


    贴着他脸庞的指骨微顿了下,她?由抚摸到轻拍,在那张女娲精雕细琢的脸庞轻描淡写地拍了两下。


    “裴宁辞,你给本?宫听?清楚了。”李婧冉纤白的指尖一路下滑,随后毫不留情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她?就宛如伊甸园里的那条美艳毒蛇,吞咽下了那颗巨毒的果实。


    在裴宁辞因微愕而轻晃的眸光里,李婧冉感受着他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跳动?,在这仿佛要?取他性命的姿态中,怜惜地轻吻了下他的唇角。


    把那颗毒果的污黑浓液,沾在了他的薄唇。


    李婧冉红唇轻勾,桃花眼里蕴藏的沉色比他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贴着他的耳畔哑声宣判:“你必须属于我。”


    不久之后,以囚奴的姿态,完完全全属于她?。


    ***


    皇宫西厢房内。


    李婧冉命人打了水后,打着胰子一遍遍搓洗着自己的手?,直到把手?背都搓得通红才把胰子往水盆里一扔。


    铮然一声响,胰子砸在了铜盆中,水花溅了一地。


    李婧冉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小黄能出现在自己身边,起码能听?她?诉说几句苦水。


    不容易,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裴宁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清冷疯批美人,李婧冉要?想制得住他,就只有比他更冷、更疯。


    只是这疯批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李婧冉光是看着自己咬出来?的那个血痕都觉得疼,裴宁辞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调/情。


    就连那轻蹙的眉、身子恰到好处的颤,呼吸的微乱,兴许都是裴宁辞提前预设好的、能用来?勾引她?的肢体语言。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李婧冉感觉裴宁辞就是一个寒潭,看着是晶莹剔透的,但只要?走近几步就能感受到那寒凉的危险性。


    而一旦在寒潭旁稍有不慎滑了进去,等待她?的就是彻骨的寒凉和万劫不复。


    她?居然要?以爱为名,与这样一个疯批在随时会破裂冰面上共舞。


    光是那些虚以为蛇,都足够把李婧冉噎得吃不下夜宵了。


    她?把手?擦干净后,又狠狠擦了几下自己方才碰过裴宁辞的唇,没几下就把本?就色泽娇艳的唇揉搓得愈发潋滟。


    不过好在裴宁辞方才应当是被她?演出来?的模样也震住了,这些日子估计也不会再?来?烦扰她?。


    那现在就等着车夫把“祭司失格”的话?语给散播出去,弄得满城风雨时她?们的好戏就可以拉开帷幕了。


    李婧冉如是琢磨着,心中臆想了一千种一万种裴宁辞跌落神?坛后的凄惨模样,却?并未发觉厢房内香炉里的青烟正袅袅升腾着。


    清雅的香气?分外容易卸人心防,李婧冉只觉这香气?还怪好闻的,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两


    两


    两眼一黑。


    ***


    当李婧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模模糊糊的景象再?次引入眼帘。


    而在看清面前的处境后,李婧冉却?险些被吓得双眼再?次一黑。


    她?眼前是一根根极细的金丝,李婧冉顺着金丝汇聚的方向仰头望去,还能看到这硕大的金笼穹顶还雕着精致的鸢尾花,有种极致的纯狱之美。


    李婧冉恍惚间都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被关进监狱了,意识回笼后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屋子分外眼熟。


    金炉里飘着侵略性极强的龙涎香,柱身攀着仿若能刺破云霄的九爪金龙,不远处还能看到那明黄色床帷垂着的穗子在轻晃。


    好巧不巧,正是李元牧的寝殿。


    李婧冉心中一咯噔,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那金笼锁上摸去。


    她?使劲凹了下那看着精细的笼子,发现压根就凹不动?,甚至这严丝合缝的金笼连一丝轻晃都没有。


    李婧冉不死心,又用指甲狠狠掐了下金笼外悬着的金锁,险些把自己的指甲给折了。


    李婧冉不禁看着这纹丝不动?的金笼门,深深蹙眉。


    李元牧这臭弟弟,给她?打个金笼用的居然都不是999足金,就这硬度一看就是纯度不够,顶多是镀金。


    抠死他得了。


    俗话?说得好,人的确是经?不得念叨。


    她?这才刚在心里吐槽了李元牧两句,少年清朗的嗓音就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别白费力气?了,这锁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李婧冉闻声回头,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李元牧站在她?身后,迎着她?的注视抿着唇笑了下。


    他眼皮窄薄,如今自眼下到鼻尖都泛着淡淡的薄红,倒好似害羞了一般,又娇又漂亮。


    李元牧轻晃了下手?里的金钥匙,走到她?面前,隔着金笼朝她?笑得纯真又残忍:“樊笼囚春色,醉旖占金雀。”


    “阿姊,乖乖做任朕观赏把玩的金丝雀吧。”


    “从此眼里,只有朕。”


    欺负


    想为阿姊亲手打造精致的囚笼, 将她关在那华美冰冷的金丝网内,让她从此的笑靥和眼泪都只为他一人所观赏。


    每次看到阿姊对别的男子露出那妩媚勾魂的笑容时,他就恨不得将她抢过来, 关在殿内, 日日只能见到他一个。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毕竟枝头上的鸟儿着实太自由了,它?能随心所欲地向天空中每一个压根配不上它?的雄性婉转莺啼,那柔情款款的模样是如此刺目。


    那不如, 让她的全世界从此只剩下他吧。


    这是李元牧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阴暗想法?。


    直至今日, 他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占有欲,将脑海中所有见不得人的念头, 付诸于行动。


    囚禁她, 关着她,弄哭她。


    什么都好。


    李元牧如是想着,那双泛着水光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分明翘着唇,神色却?阴郁:“阿姊,你逃不掉了。”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这副模样?,犹豫着自己要不要配合一下他, 装成一副害怕的模样?。


    可是 李婧冉悲哀地发现,她好像对李元牧怕不起来。


    在她的这三位攻略对象里?,她一开始是最?害怕李元牧这小变态的,毕竟他一上来就掐她脖子, 而且这种纯真又泛冷的神色实在有些吓人。


    但相?处久了,李婧冉却?发现李元牧反而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那个。


    在裴宁辞身边自是不用说,李婧冉现在和他相?处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生怕这条命一不小心就被他拿去渡劫了。


    严庚书?对她极好,甚至太好了。


    要说李婧冉以前还能心无芥蒂地骗他, 自从严庚书?今晚来了那么一出祝她幸福的戏码后,李婧冉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里?动摇了。


    她再?也没?法?像以前那般,心如止水地去对待严庚书?,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投入地和他相?处。


    李婧冉从不是个吝啬的人,但感情真的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别人对她好一分,李婧冉习惯了还十分,可是严庚书? 她好像有些还不起。


    情债啊,最?是磨人。


    李婧冉在心里?虔诚地敲了几下木鱼,功德+1,功德+1。


    至于李元牧,那简直就是最?安全的存在。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李婧冉算是发现了。


    李元牧看着阴郁暴躁,但其?实生了副特别循规蹈矩又保守的君子骨。


    这换成其?他人,就比如盛怒之下的严庚书?,他直接把她摁床上就办了,哪里?会大费周折地给她打个笼子(虽然并?不是纯金的,让李婧冉颇为不满),还礼貌客气地知会她“你逃不掉了”。


    李婧冉目光在李元牧身上不紧不慢地打了个转,十分敷衍地抖了抖,做作地仰头擦去并?不存在的泪水,而后嗓音哀切地探究道:“那陛下这是准备如何对我呢?”


    这句话倒是把李元牧给问住了,毕竟他冲动之下把她拘来寝殿时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荡着钥匙的手一顿,陷入了沉吟。


    而李婧冉原本就不怎么怕他,见他果?真一副连折磨人的手段都没?想好的模样?,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在李元牧思忖的片刻,李婧冉甚至还有时间打量了下她目前的处境,随后发现这金笼做得分外精致。


    毕竟李元牧的确是个很大度的人,他玩的是囚禁爱,提供的是五星级酒店水准的金笼,几乎把他大半个寝殿都装进来了。


    里?头不仅有个贵妃榻,甚至还另外配了个矮案,案上摆着的是那个能甜到人心坎里?的果?茶。


    就是上回李婧冉从李元牧手里?抢过来的那个。


    ——对甜食深恶痛绝的真华淑从来不碰、但她这个冒牌货很爱的果?茶。


    这是为谁准备的,显而易见。


    李婧冉是个彻头彻尾的细节控,她看着这果?茶简直都想把李元牧抱在怀里?好好揉一顿,狠狠夸他一句好弟弟。


    李元牧不仅接受了她的冒牌货身份,甚至都开始按照她的口味准备吃食了。


    试问,谁家的替身待遇有她好?


    李元牧真的是个很细腻而且很有服务意识的弟弟耶!


    李婧冉都有些汗颜了,在那一瞬还产生了一种再?去和华淑学两招的冲动,争取给李元牧扮个惟妙惟肖的好替身。


    在她都快被这些小细节感动地五体投地时,思索良久的李元牧终于缓慢地开了口:“朕剥夺了你见外人的自由。”


    李婧冉舒舒服服地往矮案旁一坐,朝他温柔笑笑:“无妨,那群人不见也罢。”


    李元牧纠结着又道:“朕能让你从此不见天日。”


    纤白的指尖捏着茶壶,李婧冉倒了杯果?茶,抿了一口后顿觉唇齿留香,柠檬和葡萄柚混合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像极了她从未体验过的初恋。


    她惬意得微眯了下眼,脾气很好地说:“无妨,就当?美白了。”


    李元牧一时语塞,李婧冉甚至还很好心地给他提示道:“说点本宫不知道的?”


    “比如你想剥光本宫的衣物,在本宫手腕和脚踝都拴上细细的金链,让本宫每日里?只能承受着你的”


    “闭嘴!”李元牧皮肤偏薄的面颊泛起了一阵掩不住的薄红,金钥匙深深硌着他的掌心,又羞又恼地瞪她:“你怎的如此不知羞?”


    啧啧,李婧冉在心中感慨两声。


    他害羞时当?真漂亮极了。


    李元牧身上总给她一种很独特的感觉,有种水灵灵的清澈,黑眸里?偶有光,唇色也如同搽了东西一般分外潋滟。


    他原本就生了副很漂亮的长相?,杏眸又大又圆,肌肤又因鲜少见日光而病态地苍白,有种瓷娃娃的精致和脆弱。


    如今害羞时,就像是醉酒一般从眼皮到鼻尖都泛着水润的薄红,可谓是唇红齿白好颜色。


    李婧冉见他这副模样?,只是好整以暇地朝他笑了笑,很体贴地把自己的答案咽了下去。


    因为,她方才说的那些,是她觉得很适合用在李元牧身上的。


    细细的金链锁在少年骨骼感明显的纤瘦手腕、脚踝。


    挪动时链子碰撞间泠泠作响,并?且会一下又一下地碰撞在他的骨骼处。


    李元牧皮肤那么薄,想必没?几下就会被磨红了,说不定还会心机又娇气地哭鼻子,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装可怜。


    啊,怎么办,她觉得李元牧比她更适合当?金屋藏娇的这个“娇”诶。


    李婧冉如是心想着,瞧见李元牧被她调戏得耳尖都通红,这才决定放他一马。


    这臭弟弟的确很可爱,但李婧冉最?近还得忙着先把裴宁辞那边的事情办完,着实没?时间陪李元牧在这寝殿耗着。


    摸着良心说,李婧冉平日里?还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因此总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总想着要赶紧让裴宁辞跌落神坛才觉得心安。


    李婧冉的目光不留痕迹地在李元牧身上转了一圈,见他这架势应当?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把她放出来了,那就只有硬取了啊。


    李元牧原本正?思索着该如何继续和李婧冉正?常交流,谁知下一瞬就瞧见方才还悠哉饮茶的女子忽然蹙起了眉,纤白的指尖紧捏着衣衫,死?死?咬着唇,身子像是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般蜷缩着低下头。


    “怎么了?”李元牧神色顿时一紧,走近了几步。


    李婧冉深深埋着头,连身子都在克制不住地颤着,喘息着勉强抬起头,望着李元牧的目光含着浓浓的痛苦:“这茶,这茶”


    李元牧原本还格外担心,听到李婧冉这句话后,顿时卸下了心防,观赏着她的演技道:“阿姊可是想说这茶水有毒?不可能。”


    若说茶水是他吩咐下人去准备的,那李元牧兴许还会信她几分,但从选果?子到注水加蜂蜜都是李元牧亲手做的,他完全没?有假手于人,别人想下毒都没?机会。


    他杏眸微眯,看着李婧冉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了几分:“阿姊这心思还是收收吧。”


    李婧冉却?十分敬业地继续演着,一边在心中感慨还好自己没?把话说全,一边继而又颤声道:“我中午刚吃了豆腐花,谁曾想你这果?茶里?竟还放了蜂蜜”


    豆腐味甘性寒,而蜂蜜甘凉滑利,虽分开服用都是好的,但一起食用就容易造成肠胃不适。


    李元牧平时的饮食都是御膳房搭配好的,他对什么食物相?克也并?不清楚,被李婧冉这么一唬倒是当?真犹豫了几分。


    李婧冉见状,立刻乘胜追击,努力回想着自己在现代熬夜忙到凌晨的那些日子,双眸顿时覆了一层水雾。


    她缓慢地抬眼,用那双水光流转的桃花眼轻凝着李元牧,红唇轻启,似是海妖那摄魂夺魄的歌喉:“好疼啊。”


    话音刚落,一滴晶莹的泪便这么流了下来。


    李家姐弟的容貌本就都是一等一的艳若桃李,如今李婧冉眼眸微润时,更是又浓艳又脆弱。


    要说李元牧原本还有些迟疑,看到李婧冉的这滴泪后顿时便缴械投降,迅速上前开锁进笼,末了还十分小心眼地又把金锁给“咔”得一声锁上了。


    李婧冉余光里?瞧见李元牧把钥匙往腰间一塞,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龙涎香的气息变得浓郁了几分,李元牧几步上前,半跪下身来搀她,而李婧冉则虚弱地呻/吟着,眼眸半睁地往李元牧怀中靠去。


    “朕这就着人宣御医,你再?”


    李元牧话都还没?说完,谁知下一瞬却?毫无防备地被李婧冉用了个巧劲扑倒在地。


    他下意识抬手护了下李婧冉的脑袋,避免了让她额角磕到金笼丝的惨剧,但李婧冉却?丝毫不怜惜地把他当?了肉垫。


    少年清瘦的蝴蝶骨敲在地上,登时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死?死?摁着他双膝的李婧冉,杏眸都有些生理?性发红。


    李元牧缓平复了下呼吸,从那种眼前都被疼得发黑的痛觉里?缓过来后,讥嘲地开口:“阿姊这逢场作戏的功夫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李婧冉压在李元牧身上,指尖贴着他的腰间一寸寸搜查着,嘴里?也客客气气地回敬道:“陛下谬赞了,够骗你就好。”


    其?实李婧冉的演技着实算不上特别精湛,也不一定骗得过李元牧,但谁让李元牧这阴郁的神态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呢。


    李婧冉早就发现了,李元牧本质上真的和小姨家那个很会撒娇又长得很漂亮的大金毛一模一样?。


    只是李元牧没?那只金毛那么幸运,毕竟金毛在小姨家的地位可是个团宠,但李元牧因心智早熟而过早地懂得了隐忍,可惜老实本分放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就成了团欺。


    兄弟不睦,父皇忽视,母妃偏心。


    除了华淑那点虚情假意的关怀外,李元牧几乎没?怎么感受过他人的善意。


    李婧冉想,这也是为何李元牧分明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看穿了她的身份,却?还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她蹦跶到了现在。


    毕竟没?有其?他人会带李元牧到高楼上,以烟火人间谨献给寂寞孤寥的少年郎,对他温柔地说“阿姊要你展眼舒眉,平安无虞,能做到吗?”。


    李元牧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他只是慢热地需要时间,才能自心底真正?接纳一个人。


    但当?他接纳之后,小狗的忠诚度向来是全心全意的,骂不走打不跑,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也只会小心翼翼地围绕在主人的脚边,示好地用自己最?柔软的毛去蹭她的肌肤,求她怜惜。


    这也是为何李婧冉从没?担心过李元牧这边的攻略进度,虽然李元牧如今最?初阶段的攻略值给得扣扣搜搜,但李婧冉觉得他应当?是最?容易刷满的。


    而现如今,这个乖弟弟被李婧冉压着上下其?手,感受着她的指尖隔着自己的衣物在他腰部摸来摸去,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偏过头,耳尖已经红得能滴血,隐忍着闷声道:“你到底是在找钥匙,还是在”


    李婧冉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俩如今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


    金笼外的柜子上,摆着的是李元牧亲手剥人皮抽人筋,用骨头和皮囊做出来的人皮灯笼。


    而旁人眼中残忍又暴虐的少年天子如今却?被她禁锢在身下,那身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明黄色龙袍都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印着一道又一道的缱绻褶皱。


    他肌肤本就白得通透,脸皮又薄,如今像是刚从氤氲的浴池里?捞出来一般,娇生惯养的身子泛着薄红,紧抿着唇侧过脸不看她,纯洁又漂亮,让李婧冉瞬间有了种强抢良家妇男的畅意。


    李婧冉不禁恶趣味涌上心头,故意顺着李元牧的话道:“还是在什么?嗯?”


    李元牧那双圆溜溜的杏眸瞪她一眼:“你知道的。”


    “啊~”李婧冉唇角噙笑,微微起身把自肩头垂落的发丝拨去后面,而后才拉长语调道:“陛下的意思是,本宫是在故意轻薄你咯?”


    “唔,用轻薄这个词不够确切。”李婧冉状似思考了片刻,嗓音含笑不紧不慢道:“也许应该叫狎/侮?糟/践?亵/玩?”


    “你”李元牧觉得李婧冉这些越来越大胆的话着实不堪入耳,面红耳赤地颤了下唇,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李婧冉却?很大度地并?不在意,甚至还格外好心地教导他道:“弟弟,听好了,我方才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地找钥匙。”


    李元牧听着李婧冉的这句话,心中顿觉不妙,身子下意识僵硬地绷紧了。


    而就在下一瞬,李婧冉却?在他腰间用极其?旖旎的力道揉捏着,边欺负他还边俯身凑近他笑得恶劣:“这才叫亵/玩。”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但李元牧这具身子实在是太干净了。


    他平日里?也被奏折压得极为清心寡欲,每日清晨便得起身批奏折、上朝,等处理?完一切堆积成山的公务后基本又已经到了深夜。


    更何况李元牧先前为了抽出时间去长公主府寻李婧冉,工作量更是翻了倍(结果?还被她在庭院里?晾了个把时辰),完全没?有其?他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


    自先前的发育期过后,李元牧只有极偶尔的情况才会在清晨醒来时萌生一些冲动。


    但他在这些事情上实在太生疏,也从来都不懂得要如何才能满足自己,每次都草草了事。


    李婧冉这暧昧的动作分明并?不那么亲密,却?令李元牧感觉那种酥麻的感觉从腰部一路上撺,让他浑身都发麻。


    “你别”李元牧气息都乱了,呼吸轻颤着,纤细的脖颈紧绷,线条流畅又易碎。


    李婧冉从未想过自己只是如拨弄琴弦般随意撩拨了他两下,李元牧的反应竟那么大。


    她像是好奇一般,指尖顺着少年凹陷的腰线一寸寸轻抚向上,而后便见李元牧的面色越来越潋滟。


    他死?死?咬着下唇,鲜艳的唇色更是如被打湿的玫瑰花瓣似的,色泽艳丽得能掐出水。


    即使如此,李婧冉还是能听到他难以克制的喘息,和他的身子一般都变得愈发滚烫


    他真的很敏感。


    李婧冉如是想着,故意折腾着他,笑吟吟凑近,凝着他薄红的眼尾,用气音道:“弟弟,求我啊。”


    李元牧喉结吞咽了下,尽力避开她懒散随意的视线,不想承认自己竟是如此狼狈。


    而她却?如此抽离清醒,看着他的窘态,就像是个居高临下的局外人。


    他闭了闭眼,尽力克制着自己嗓音的颤抖,放下了属于少年天子的尊严,细若蚊呐地对她道:“求你。”


    “哎呀,本宫近日的听力不是很好”李婧冉做作地装腔作势,上挑的桃花眼含笑注视着李元牧。


    李元牧隐忍得喘息片刻,随后睁开眼,用那双水润的黑眸注视着她,忍辱负重开口:“朕求你。”


    李婧冉微挑眉梢,那一瞬骨子里?的恶劣和容貌的美艳相?得益彰,令人挪不开视线。


    她饶有兴味地调/教着李元牧,指尖一点点自他腰间往上挪着,耐心引导他:“话要说完整。求本宫什么?”


    “”


    李元牧连身子都羞得发烫,李婧冉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少年的体温。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被她逼得万分羞赧,深呼吸,艰难地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朕求你,请把手从朕身上拿开。”


    怪礼貌的,李婧冉心想。


    她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李元牧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他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倏得就哽在了喉口。


    李元牧这身龙袍做工格外精细,上面的金龙精神抖擞地盘旋着,龙身从腰部一路盘旋到锁骨处的龙须,胸口处是炯炯有神的龙睛。


    俗话说得好,画龙点睛。


    眼睛是一条龙身上的灵气来源,而李元牧分明已经已经求了饶,李婧冉居然得寸进尺地在龙袍上的画龙点睛处拧了一把。


    痛意是如此措不及防,对李元牧而言的剧烈刺激令他痉挛着,狠狠咬着唇却?仍是克制不住地泄出了细细的呜咽声,杏眸中含着的泪顿时滚了出来,淌入了他的鬓角。


    李婧冉料想他应当?会被刺激到,但怎么都没?想到李元牧居然被欺负哭了,立刻生了几分愧疚,赶紧松了几分劲把他扶了起来。


    “是我下手重了。”李婧冉颇有些心虚,试探性地伸手想去抱李元牧,但李元牧分外有骨气,“啪”得一下拍开了她的手。


    ——并?且还记着上次不小心把她手背拍红的教训,这次力道收敛了许多。


    可李婧冉连他的气都生不了,因为李元牧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委屈巴巴地缩在金笼一角,乌发散在他白到透亮的脸庞,濡湿的眼睫轻颤着,异常漂亮又脆弱。


    让李婧冉一时间都分不清,他俩究竟是谁把谁给囚禁了。


    她有些无奈,只好又朝李元牧的方向挪了挪,边探头边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少年清瘦的肩胛骨:“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


    李元牧分外傲气地继续偏过头不看她。


    李婧冉拿他没?辙,干脆破罐子破摔,跟他掰扯起了道理?:“你看啊,要不是你囚禁我,我就不会为了钥匙把你骗进来;要不是我把你骗了进来,我就不会压你身上;要不是我压你身上,我就不会看到你这副无辜又勾人的模样?就想欺负你。所以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


    李婧冉摊了摊手,脾气很好地总结道:“你要是不囚禁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还说!”李元牧蓦得转过头,那双杏眸还湿着,他一哭就好像全世界都错了,令人忍不住地心软。


    可惜,这个令人心软的臭弟弟偏偏有些聪明,丝毫没?有被李婧冉的歪理?绕进去,一针见血地指责她:“朕分明都妥协了,你还欺辱朕。”


    李婧冉却?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方才只是让你求我,又没?说你求我后,我就不碰你了。”


    李元牧怎么都没?想到李婧冉居然和他玩文字游戏,顿时又被气得不轻。


    李婧冉眼看着李元牧的眼眶又红了,生怕他再?被自己欺负哭,良心发现地挪上前把还在因余韵轻颤的李元牧搂进怀里?,像平日里?摸大金毛一样?摸着少年黑绸般亮泽微凉的乌发。


    李元牧意思意思地挣扎了几下,便乖乖被她抱着了。


    李婧冉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为梳,梳理?着李元牧的黑发,口中敷衍地安慰着:“好嘛,就当?我错了行不行?”


    “当??”李元牧不仅身子敏感,心思也格外敏感,眼眶红红地质问她,“什么叫当??本来就是你的错!”


    李婧冉有心想说“谁知道你这么经受不住啊”,但想了想还是温柔地把这句话咽回去,隐忍地道:“好好好,就是我的错。”


    “为何说三个好?你可是不服?”


    李婧冉简直要被李元牧的钻牛角尖给逗笑了,但估计着他的面子,还是强忍着没?笑出声。


    怎么办,李元牧在某些小事上的执拗总是很戳她的笑点,每次和他说话都让她绷不住地想笑又不敢笑。


    李婧冉不禁有些感慨,李元牧上回还神色阴郁地说要让她哭,没?曾想如今倒是她先把他惹哭了。


    她思索片刻,随后眼都不眨地扯谎:“你误会了,三个好是表达对你的宠溺。”


    “哦,是吗?”李元牧苍白的指尖按在李婧冉勾着他腰间钥匙的手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阿姊的宠溺,就是一边宠爱朕,一边从朕手上把钥匙给偷走?”


    李婧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李元牧发现了,假惺惺地笑了两声,随后另一只手使坏地挠他的痒痒肉,趁着李元牧反应不及时迅速把钥匙勾了出来。


    李元牧却?也早有防备,虽那一瞬下意识松了力道,但也立刻回过神来,反攻般半跪着直起肩背,用双臂把李婧冉锢在怀中,嗓音里?还带着哭后的哑,语气却?轻飘飘地贴着她的耳畔道:“故技重施,可就没?有意思了。”


    李婧冉被他完全拢在怀里?,感觉李元牧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她却?挣了好几下也挣不开。


    她这才再?次直观地体会到体力的悬殊。


    李元牧的这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让人感觉到他就像是个小天使般纯洁脆弱,却?险些忘了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出落得身姿高挑,而且劲道也大,把她桎梏在自己怀里?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李元牧腾出了一只手,单臂便能把她牢牢钳着,而另一只手轻描淡写?地从她手里?抽走了钥匙,甚至还在她眼前耀武扬威地晃了晃。


    “阿姊想要这个啊?”他的嗓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话语微微,冷了几分,“想都别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喜怒无常的臭弟弟!


    李婧冉如今能动的只有头,她扭了下脖子,视线所及恰好是少年精致小巧的耳垂。


    李婧冉心中一动,措不及防地微微仰头,含着他的耳垂轻咬了下。


    李元牧当?即便是一僵,而李婧冉再?次抓准时机从他手里?夺过钥匙便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往笼门跑。


    钥匙插入匙孔,还没?来得及转动,李婧冉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居然被李元牧拦腰抱着扔回了榻上。


    眼见李元牧已经把钥匙拔了出来,李婧冉连忙半跪在床榻上往前一扑——


    这一扑,便扑出大问题了。


    她措不及防地在李元牧手肘上击了一下,李元牧好巧不巧地一个踉跄松了手,那钥匙好巧不巧地飞了出去。


    它?,飞,了,出,去。


    李婧冉顿时傻眼了。


    李元牧深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揽着李婧冉的腰便把她往榻上一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咬牙切齿:“阿姊,你可真是令朕惊喜。”


    李婧冉瞄了眼那完全没?了踪影的钥匙,又看了眼和她一同被锁在金笼里?的李元牧,沉默片刻,而后用一根纤白的指尖抵着他的肩,示意李元牧起开点。


    李元牧眼眸漆黑地注视着她,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在床沿缓缓坐下,然后听到李婧冉冷静问道:“李元牧,告诉我,别人手里?还有备用钥匙,对吗?”


    李元牧木着脸道:“没?有。”


    李婧冉僵了几秒,随后又建议道:“这样?,你叫大点声,让人来开锁把我们放出去。”


    李元牧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翌日,全天下人皆知阿姊被朕囚于寝殿。朕倒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只是不知阿姊意下如何?”


    李婧冉叹了口气。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一抹绿色的不明生物顺着窗户缝爬了起来。


    李婧冉顿时心中一紧,下意识把李元牧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窗棂道:“什么东西?”


    李元牧扫了眼李婧冉护着他的手,微抿了下唇,随后漫不经心地朝窗棂投去视线,在黑暗中眯眼端详了片刻:“绿宝。”


    话音落下后,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的绿宝妖娆地扭着蛇身,在金笼外朝两人吐着蛇信子,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李婧冉顿时眼睛一亮,朝绿宝伸出手:“绿宝,你可真是救星啊。帮我们个忙呗,把一个金钥匙找出来行不?”


    绿宝得意地扬了下头:这有何难?区区找个钥匙,就算要它?从大海里?找根针,它?也能找得出来。


    绿宝扭了扭身,正?想去寻钥匙时,就听到它?那不负责任的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姊不必白费功夫了,绿宝不通人性,听不懂你说话。”


    李元牧的话简直让绿宝倍感委屈,那双绿豆眼死?死?瞪着他。


    如若蛇能说话,李元牧现在已经被绿宝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多遍了:


    我可去你大爷的,你才听不懂人话,你全家都听不懂人话!


    绿宝很气愤,有心想找出钥匙证明自己,谁料李元牧一个凉薄的眼风扫来,顿时让它?蔫儿了。


    行叭,主子说它?听不懂,它?就只好听不懂了。


    李婧冉看着绿宝半晌,犹豫着开口:“不应该吧,按理?来说物随其?主,它?明明挺聪明的啊。”


    她如是说着,随后又走到锁旁,指了指锁对绿宝道:“锁,出不来,帮帮,可?”


    绿宝迟疑了下,感觉自己要摸不着脑袋了,望向李元牧。


    李元牧只是朝窗棂示意了下,眉眼覆着一层阴郁色彩,让绿宝怎么来的就怎么爬。


    绿宝看了眼女主子殷切盼望的眼神,又瞧了眼李元牧冰凉无情的眸光,分外纠结但还是扭着蛇身重新爬了出去。


    还很好心地帮他们把窗户用尾巴重新关上了。


    李婧冉看着那扇紧闭的窗,那叫一万个纳闷:“绿宝连关窗都会,它?怎么就不会找钥匙呢?”


    “李元牧,都是你教出来的好蛇!”李婧冉目光幽怨地转头盯着李元牧。


    方才神色阴郁又冷薄的少年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顿时又变回了那清澈又无辜的纯善模样?,水灵灵的杏眸眨了下,一如既往地和她拌嘴。


    “哟,平日里?可爱时就是你教出来的好蛇,如今不机灵了就都成我教出来的了呗。”


    李婧冉哼哼两声,走回床榻边坐下:“看来只有等明儿个了,到时候等你心腹喊你上朝时就会发现我们被困里?头了,然后让你心腹悄悄找个匠人来,把锁开了就万事大吉。”


    她往床上一躺:“这都是什么倒霉事啊。”


    李元牧瞧她一眼,假意叹息:“是啊,挺倒霉的。”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凑合着睡一晚吧。”李婧冉脱了鞋,发现床上只有一床被褥,捏着被子静默片刻后,才扭头问李元牧,“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


    她倒是无所谓,但古代好像有什么男子睡外侧的规定,李婧冉并?不清楚,因此干脆让李元牧选。


    李元牧却?疑惑瞧她一眼,随后阴阳怪气道:“阿姊如今倒是同朕穷讲究起来了。”


    先前让他趴她膝头挨打、抢他杯子、压他身上时,怎的不见她世俗礼教如此上心?


    李婧冉重重朝他哼了声,也不再?废话,把李元牧赶了进去:“那你睡里?面吧,怕你睡相?不好滚下去。”


    李元牧扯了扯唇,也没?说什么,往里?面挪了进去。


    李婧冉吹了灯,把被子往他身上盖时,李元牧在黑暗里?闻到的是她身上的馨香。


    “阿姊。”李元牧冷不丁唤了她一声。


    李婧冉的手顿了下,把他像包蚕蛹一样?把被角掖了进去,随后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商量件事呗,以后叫我李婧冉吧。你知道的,我不是她。”


    李元牧沉默片刻,却?仍很执拗地喃了句:“阿姊。”


    李婧冉往被子里?一钻,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边吸着鼻子边道:“行吧,你要这么叫也行。不过李元牧,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你对华淑到底是什么感觉?”


    李元牧又安静了须臾,李婧冉只能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里?听到左边传来的窸窣声。


    她撑起身,刚想问李元牧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在折腾什么,随后就感觉她冰凉的脚被人隔着被子夹进了膝盖。


    两人之间的被褥隔着的是李元牧骨子里?的礼数,但隔不住的是自他身上缓慢传递过来的体温。


    很暖和,暖和得让李婧冉都禁不住怔了片刻。


    她听到李元牧的声音有些闷:“自然是喜欢,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婧冉方才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可如今在李元牧默不作声地帮她暖脚之后,她却?忽然有些想点醒他。


    她万分肯定,李元牧对华淑绝对不是爱。


    小黄先前已经确认过了,系统的攻略分值是可以转移的,也就是说倘若李元牧当?真喜欢华淑,那李婧冉一穿过来时李元牧的攻略进度就应当?是100%。


    而不是个零鸭蛋。


    更何况,按照李婧冉和李元牧的相?处,李元牧看着她这张脸时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上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倘若李元牧当?真喜欢华淑,他为什么在长公主府分明见到了真正?的华淑,却?从没?想过把她拯救出来?


    这根本不合逻辑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元牧就像是那些信仰白衣祭司的人一般,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位“华淑”到底是谁,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怜悯地给他温柔的人。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温柔都好。


    李婧冉斟酌了下说辞,但最?终还是决定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对李元牧道:“你对华淑不太可能是喜欢。”


    谁料,这句话却?仿佛戳到了李元牧的逆鳞,让他声音都高了几分:“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她?”


    李婧冉挺理?解他的感受的,毕竟她现在这番话就像是告诉小朋友“世界上根本没?有奥特曼”一样?,他情绪激烈再?正?常不过。


    她思索片刻,正?想着要怎么和李元牧继续沟通时,她却?听到李元牧对她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当?年我被囚在殿内三天三夜,险些就这么死?在里?头了,是她跪着求了父皇好久。若是没?有她安慰我,我早就崩溃了,也是她熬了粥一勺勺喂我”


    李婧冉轻蹙了下眉:“你这是感激,而不是喜”


    话音未落,剩下的字却?卡在了嗓子眼。


    一种无名的惊悚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淹过她的腰腹、喉咙、口鼻,让李婧冉无端觉得窒息。


    为李元牧下跪?安慰李元牧?熬粥喂李元牧?


    华淑那张布满了野心和冷情的脸庞再?一次浮现在李婧冉的脑海中。


    华淑的个性是那么强势,她当?真会为了做戏,做到这一步吗?


    她又会耐得下性子去扮演这好姐姐吗?


    就算她愿意,她当?真懂得要如何安慰人、熬粥吗?


    冷汗在那一瞬打湿了李婧冉的里?衣。


    ——李元牧口中的这个人,当?真是华淑吗?


    就在李婧冉心中大乱之时,她却?听到了仿佛自亘古传来的冷冰冰机械音,冷漠得毫无感情。


    「检测到宿主目前状态不佳,请问是否要使用道具入梦魇?」


    李婧冉被这机械音冰得一个激灵,就像是在酷暑日汗流浃背时碰到冰块的人,这股凉意一直撺入了她的骨头缝里?。


    小黄就是因为“道具被对家公司入侵”这件事被紧急昭回去开会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使用道具,李婧冉定下心神,回应道:「否,不使用道具。」


    谁料在下一刻,系统警报声却?拉响,一声接一声。


    在一阵无法?抵抗的眩晕中,李婧冉再?次听到那道冷冰冰的机械音无情宣布:


    「道具入梦魇已强行开启,祝您好运。」


    做戏


    李婧冉只觉眼?前仿佛闪过了一只振翅的紫蝴蝶, 是深到发黑的紫色,振翅的动作极慢却?让她看不明晰。


    蝴蝶振翅欲飞,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了起来, 忽黑即又是忽白。


    强忍着不适再次睁开眼?时, 李婧冉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眼?前的景象都在天旋地转,就好像是晕船的人恰好被绑在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之上。


    而?不巧的是, 她上的这艘船偏偏是个贼船, 不知?何时悬着旗帜的桅杆就会被滔天的巨浪折断。


    陷入未知?的,浓稠的黑暗。


    待生理性不适慢慢褪去后, 李婧冉再次缓慢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如今正站在一个华丽又冰冷的宫殿走?廊里。


    一人环抱粗细的朱红漆柱整齐错落,红柱绿顶,画栋雕梁,庄重而?威严。


    她细细看了下,那绿梁上用金漆勾勒着精致的花卉,并非牡丹也没有凤凰。


    看这精致程度,应当是某个较为受宠的高位份嫔妃的住所?。


    还未来得及多加打?量, 李婧冉便听?到左侧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去,便见一位穿着颇为得体?的掌事宫婢率着一群手握木棍的凶神恶煞之辈,自那汉白玉搭建成的拱桥上走?来。


    白玉桥旁粉蕊翠彩,本?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夏日美?景, 但那蝴蝶蜜蜂都似是能感受到他们的来势汹汹,顿时纷纷惊飞。


    李婧冉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当是某个宫婢犯了错, 如今掌事的要去拿人了。


    她正想往前再探索一下时,掌事宫婢那严厉的目光却?落在了李婧冉身上, 肃声沉呵:“还想跑?!”


    “把这偷窃贼人给我拿下!”


    掌事宫婢一声令下那群肌肉虬结的壮丁便齐齐目露凶光,抄起木棍便几个大步上前来,在李婧冉愣神的功夫立刻把她的胳膊往后一别,迫她在掌事宫婢面前跪下。


    膝盖狠狠磕到地上的感觉让李婧冉刹时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痛意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衫 —— 是普通宫婢的鹅黄色。


    李婧冉在心中暗骂穿书组织不做人。


    开开开,这道具开什么开?她都说了不要开,哪有像他们这般强盗做法?的?


    开就算了,莫名其妙把她塞进了一个不知?道背景和时间的地方,也不告诉她来到这个“梦境”的目的是什么,就跟开盲盒一样呗。


    更何况,他们甚至都没让她穿到华淑身上,如今看来她应当是穿成了个不知?名的小宫女。


    这道具很明显是有问题 极有可能就是小黄口中那一批被对手公司动了手脚的道具。


    李婧冉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下自己的处境,但她目前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少了,能做的只有


    “姑姑,奴婢冤啊!”李婧冉扯着嗓子?喊着,膝上的剧痛令她哭得分外真?情实感。


    李婧冉试图通过哭冤打?探出更多的有效信息:“奴婢可是个老实本?分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可莫要被那谗言所?骗啊!”


    掌事宫婢冷眼?看着李婧冉,一步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腰间、袖口搜查一番,随后在左边的袖子?摸到了块硬物。


    她眉头一皱,从袖中倒缝的口袋中抖落出了一个雕纹精巧的小盒,在李婧冉面前晃了下:“你若真?没偷,娘娘拭琴弦的松膏怎会在你身上?况且你一个外宫之人,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琴合宫本?就可疑。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琴合宫?那应当是华淑和李元牧母妃的宫殿吧?


    听?掌事宫婢的说法?,她应当是别的宫殿的婢女,今日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琴合宫,而?且还偷了琴贵妃用来擦拭古琴琴弦的松膏。


    李婧冉无语哽噎,有心想跟他们掰扯下松膏都不值钱,偷这个有什么用呢?


    但李婧冉毕竟不清楚这狗组织究竟给她安排了个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只能一头雾水地咬死自己没偷。


    李婧冉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常听?到的喊冤词,打?好腹稿后开口:“求姑姑明鉴啊!奴婢从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今日来琴合宫也是奉命办事。奴婢一人的冤屈事小,若因?奴婢折了姑姑您的名誉事大啊。”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把锅全都推给了上头。


    为什么会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上头吩咐的嘛。


    她只是个打?杂干事的小喽啰,不要为难她啦。


    李婧冉想得很美?妙,谁知?掌事宫婢听?后,反而?冷笑着上下扫她两眼?:“谁人不知?你冉娘最是贪财?况且就你侍奉的那位,叫你来我们宫也定无好事。”


    “你那主子?害得我们七殿下在狩猎之日被陛下责罚,如今被囚在殿中整整三日,连吃食都不能送。你家?主子?是何居心,我们大家?伙儿可都敞亮着呢!”


    李婧冉听?到这句“七殿下”却?属实怔了下,在记忆里努力回想了半天,这才把“七殿下”和李元牧挂钩。


    也就是说,这梦境是李元牧登基前,不对,甚至是被册封为太子?之前的时候。


    而?掌事宫婢口中的被囚整整三日 这不正是一盏茶前李元牧说的动心契机嘛!


    他说自己被囚了整整三日,是华淑在皇帝面前跪求把他放出来的,而?且还悉心照顾他。


    如今她却?进入了这个时空碎片,难不成这次梦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取代华淑,去救赎李元牧?


    李婧冉有些?举棋不定,因?为她总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卑鄙。


    就像是穿越者提前背了很多名人的古诗词,在诗人创造出那句诗词之前就剽窃了他们的智慧成果?,将其占为己有。


    就在李婧冉犹豫的当儿,掌事宫婢见她不说话,便斩钉截铁地宣布了她的死刑:“砍掉她的双手,把她扔出宫自生自灭去吧。”


    李婧冉一听?,当即便是头皮发麻,挣扎的幅度更大了起来。


    开玩笑,这梦境的痛觉可没降低,她膝盖方才撞的那一下已经?够她喝一壶了,这要是手被生生砍了,这得是多疼啊。


    可惜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在那群押着她的壮汉眼?里都丝毫算不上挣扎,当即便轻而?易举地把她制住了。


    左边那位大哥粗鲁地把她的手往栏杆上一压,右边原本?押着她的大哥松了手,掏出寒光泠冽的匕首。


    匕首出鞘,被高高举起,反射的冷光映在李婧冉眼?里,那阵刺骨的冰凉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匕首即将落下之际,李婧冉眼?尖地瞧见不远处自殿门而?出的一抹白衣,死马当活马医,大喊道:“祭司大人,救命!!!”


    这声大吼多少还是有点用的,起码握着匕首的大哥动作迟疑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是被慢放的电影,被狼狈押跪在廊下的李婧冉满怀期待地瞧着把门缓缓合上的裴宁辞,只见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他依旧是那身层层叠叠的白袍,身后背着一把琴,清冷出尘。


    这时候的裴宁辞还没出落得和李婧冉与他初见时那般孤冷,眉眼?间仍匿着青涩,周身气质比世上最清澈的水晶都要澄透。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惊觉裴宁辞和许钰林真?不愧是兄弟,他们骨子?里都有种旁人很难模仿出来的感觉。


    就是那种被扔进凡尘俗世里后,依旧能清明自持的气质。


    又兴许应当叫风骨。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几年之后裴宁辞选择了出世,而?许钰林选择了入世。


    前者开始逐渐脱离了这世俗道德的束缚,在那身白衣的遮掩下变得愈发无所?顾忌,野蛮生长之下便酿成了深入骨髓的疯。


    而?后者则是被生活打?磨去了棱角,变成了李婧冉见到的温润内敛模样,沉稳有余却?再难寻回那“爱笑”的个性。


    并非如春风般和煦,却?发自内心的笑。


    如今,李婧冉屏息凝神地看着裴宁辞走?近,踏入廊沿下的阴影处,然后


    他好似是完全没看到他们这场闹剧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婧冉顿时怔住了,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喊了句:“祭司大人!”


    裴宁辞就算不心善,但念在这身份上,看到宫人想要草芥人命也多少要管一管的吧?


    起码在李婧冉眼?里,裴宁辞的偶像包袱还是很重的,他就算只是为了维持形象也不可能漠视。


    再不济,掌事宫婢他们这应当算是执私刑了吧?就算裴宁辞不主动管,他们也应当会收敛一些?的。


    看着裴宁辞丝毫不停滞的脚步,掌事宫婢却?呵呵笑了声:“祭司大人?你是在叫他吗?”


    她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


    若说李婧冉方才只觉惊讶,如今倒是实打?实地愣住了:“怎么可能?他不是大祭司吗?”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命格好,因?此才能一跃从一个普通家?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如今看来,似乎这里头还有隐情?


    掌事宫婢只当李婧冉认识裴宁辞,指望着裴宁辞把她捞出去,不以为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司命殿的侍神官足足有上百人,纵然你这朋友昨日在琴宴中表现不凡又如何?二等就是二等,只有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成为下任祭司。”


    她微微俯身,注视着李婧冉道:“你就安心去吧。等新任大祭司上位后,他们这群剩下的人都得以身侍神,你到时候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和他相遇了。”


    李婧冉心中一阵发凉,只觉皇宫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唯一的大祭司人选,没想到这鬼地方就跟养蛊王一样,捞了一堆生辰八字相符的人入宫。


    唯有胜出者才能成为大祭司,而?剩下的 都得死。


    他们从小就被养在一起,学习着相同的东西,一起流血流泪一起备受煎熬,长大后却?发现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兴许他们一开始的确会犹豫、纠结、痛苦,但到了后面便只剩下了杀戮。


    包括裴宁辞在内的每任大祭司都是无悲无喜的,究竟是因?为他们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世间的千疮百孔?


    所?谓的白衣祭司,所?谓的纤尘不染,分明是手上沾满鲜血后,擦洗掉一切痕迹,根据世人的要求伪装出来的模样。


    就像严庚书先前一直质问的,裴宁辞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别人为了获得相似的地位,就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道德、纯洁,而?他裴宁辞可这一切却?对裴宁辞而?言唾手可得?


    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只是不知?晓这祭司之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若不是裴宁辞一直在与琴贵妃学琴,掌事宫婢也断然不会得知?此等宫廷秘辛。


    世人需要一个被他们信仰的高洁神明,但大晟不可能让一个洁白无瑕的圣人成为权臣。


    因?此,从这群侍神官被送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成为了平民和国家?需求参差下的牺牲品。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她一直把事情的顺序弄反了。


    与其说是裴宁辞用这雪白的祭司袍遮掩着他的罪孽,不若说是他得先犯下这满身的罪孽才能穿上这身祭司袍。


    在这种扭曲的、畸形的筛选制度中,裴宁辞他怎么可能不疯?


    冷漠无情,利己主义?,孤独寂寥,这就是宫里特地培养出来的、供万民当成精神寄托的神祇。


    禁欲禁酒禁情感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为何鲜少有大祭司破戒?因?为他们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


    为何裴宁辞如此在意祭司之位和民心?因?为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情感,陪伴,柔软,他被迫用这些?交换了这祭司之位。


    除了这冷冰冰的地位外,裴宁辞已经?一无所?有。


    掌事宫婢见李婧冉不说话,当即使了个眼?色,要让壮汉继续扎穿她的手。


    李婧冉咽了下口水,许是求生欲做祟,又兴许是窥见世界阴暗面带来的感受,她心中蓦得升起了同样不管不顾的情绪。


    李婧冉偏过头就往抓着她的壮汉手上狠狠咬下,力道大得仿佛能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丝毫不留情。


    壮汉如何都没想到她居然死到临头还有功夫扑腾,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松了手,而?李婧冉就瞅准这个时机头也不回地搂起裙摆就一股脑往前冲。


    身后是掌事宫婢拔高的吆喝声,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李婧冉一边往前跑,一边把沿途手边所?有的东西都往身后扒拉,从花篮到扫帚都不放过。


    剧烈奔跑之中心跳重得仿佛能跳出她的胸腔,一下接着一下鼓噪得令人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拉开了点距离,李婧冉甫一转弯,便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她鼻尖在被撞得发酸前,闻到的是干净的皂角香,李婧冉看着那片水青色的奴才衣衫,在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庞时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严庚书?”


    严庚书看着攥着自己衣衫不放手的女子?,只见怀中女子?嫮目宜笑,娥眉曼只,朱唇微启急促喘息着,鬓发都跑得散乱,可谓是明眸皓齿。


    “站住别跑!”一角之隔的吆喝声传来,严庚书顿时便知?晓她应当是惹上事了。


    他也无心去询问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名讳,只毫不犹豫地把她从怀中搡开,动作干脆又利落。


    李婧冉见严庚书一副要和她撇得干干净净的模样,顿时便急了,压低嗓音语气急促地对他道:“严庚书,帮帮我。”


    她瞥了眼?身后随时会追上来的人影,又看了眼?严庚书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银链挂珠,权衡片刻立即果?断道:“我知?道在楚馆把你捞出来的女子?是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时候的严庚书比李婧冉的印象里更加清瘦,他本?身就眉弓深邃且骨相高挺,如今更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下颌线明晰。


    只是比起李婧冉印象中那个骚到没边的严庚书,此时那双含情的丹凤眼?里却?是死气沉沉的,就连他眼?下的泪痣都少了几分魅惑之感。


    依旧是妖冶的长相,但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便削弱了几分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蛊惑,显得沉默古板。


    严庚书听?到李婧冉精准地叫出他的名讳并点出了他先前在楚馆的经?历,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像他这种从官宦子?弟沦落风尘再入宫的罪奴本?就不多。


    皇宫是个无趣的地方,略有风吹草动便能满宫风云,他这出身也让他在奴才们里头成了半个“名人”,备受挖苦的那种。


    毕竟有些?人生来就是副拜高踩低的奴隶骨,在落魄的公子?头上踩一脚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们自是抓准了机会,通过让他变得狼狈而?满足他们那扭曲的自尊心。


    因?此,严庚书只是波澜不惊地扫了李婧冉一眼?,似是思考了一瞬,但依旧是一口否决道:“姑娘高看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一届奴才,恐怕有心无力。”


    “无妨,我只是需要你的身体?。”李婧冉语速极快地接道。


    身体??


    严庚书听?到她孟浪的言语下意识皱眉,几乎都以为是他听?错了,只是不等他确认,李婧冉却?拉着他往旁边的空柴房里一闯。


    严庚书被她拽进来后,不冷不热地提醒她:“她们是傻子?吗?此处避身之所?就只有这处柴房,不搜才怪。”


    “原来你年轻时嘴就这么毒了。”李婧冉俏咪咪低估了句。


    分明是好话,也愣是要话里带刺地说。


    等她从梦境里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教严庚书怎么说话。


    李婧冉一想到严庚书就还是感觉心底有些?发涩,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关了柴房门便当着严庚书的面开始脱衣服,而?且还对他道:“赶紧的,你也脱。”


    严庚书看到她麻溜地脱外衣时,顿时眼?皮一跳,嗓音低沉地呵道:“姑娘自重。”


    李婧冉闻言,眼?都不抬地对他道:“自什么重?保命要紧。”


    她把外衣往地上随手一扔,伸手就要去脱里衣:“她们要脸,若是看到有人在柴房里偷/情,自然便不会进来搜查。”


    说罢,李婧冉扫了眼?严庚书:“偷/情你总不会也 有心无力吧?”


    严庚书冷冷扯了下唇,对她的激将法?丝毫不上当,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李婧冉立刻急了,就像先前想挽留说是“我放下了”的严庚书一般,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紧贴着他道:“严庚书,别走?,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严庚书在她贴上来的那一刻就身子?僵得像个木头一样,偏过头挣了下她的手:“放开。”


    李婧冉一边在感慨几年前的严庚书居然这么纯情,一边死都不松手。


    她算是发现了,严庚书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方才挑衅他没用,但稍微软下声音求一求他,他顿时就变成了个纸老虎。


    严庚书武功傍身,若是毫无顾忌只想推开她的话,简直不要太容易,但他应当是怕误伤因?此没有动手。


    倘若说现实中的严庚书不对她强硬是因?为纵容和宠溺,如今梦境里的严庚书则是因?为古板的君子?礼节。


    李婧冉拿捏着他的七寸,放柔了嗓音撒娇道:“他们想冤死我,我真?的没办法?了。求你了嘛,严庚书,芝兰玉树的俊美?公子?,严~哥~哥~”


    严庚书被她缠得没辙,头疼地道:“松手。”


    李婧冉软硬兼施,见他还是油盐不进,立刻恼了几分:“你这人怎么”


    严庚书打?断了她:“你不松手我如何脱?”


    李婧冉微怔了下,连忙松开手,毕恭毕敬道:“您请,您请。”


    说罢,她便毫无压力地要脱去自己的里衣。


    毕竟这里头还有肚兜呢,比她现代的小背心和热裤遮得还严实,李婧冉倒是不怎么介意。


    严庚书隔着衣袖摁住她的手,别开眼?不去看她肩颈处的一片雪腻:“我脱就好,你别脱了。”


    李婧冉闻言微怔:“可是万一穿帮”


    严庚书深吸一口气,隐忍垂眸,从唇齿间艰难挤出几个字:“那个姿势看不到你。”


    “可是”


    李婧冉还想再说些?什么,随后就见严庚书面色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语气暴躁地打?断她:“我懂还是你懂?”


    严庚书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在妻子?以外的女性面前宽衣解带,况且还要和她讨论这种姿势问题,只觉得一股燥意从心口处冲到脑门。


    李婧冉目光在严庚书紧咬的下颌处顿了下,十分乖巧地决定给他这个面子?:“啊对对对,你懂。”


    你这个后来单身到将近三十岁的雏最懂了。


    ***


    掌事宫婢率着那群壮汉追到拐角处时,却?发现那个小宫女竟凭空消失了。


    她放缓了步子?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略过空荡荡的竹篮和水缸,眉头微皱。


    就在此刻,柴房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掌事宫婢眼?神一凌,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随后抽过壮汉手中的匕首,猫着腰悄悄靠近了柴房。


    燥热的夏日没有一丝风,气氛凝固令人精神都紧绷,如火球般炎热的骄阳烤出了打?湿宫服的咸涩汗珠。


    掌事宫婢一下又一下的脚步落在被晒得有些?蔫儿巴的小草上,寂静无声,捏着匕首的指尖却?用力地发白。


    她缓慢地从拔刀出鞘,在刀尖将将被完全拔出之际,掌事宫婢终于看到了柴屋内的全貌,手顿时便僵住了。


    柴屋门虚掩着,杂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昏暗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洒在他们身上。


    呼吸声在凝固的空气里格外清晰,高大的男子?将娇小的女子?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庞,只能看到她那头乌黑的青丝和雪白的双腕。


    女子?的肌肤如嫩豆腐般白皙光洁,而?男子?的手背却?青筋分明,他一只手便足以将她的双腕牢牢锁住。


    只须一眼?,这场面便能叫已经?出嫁的掌事宫婢都觉得脸上燥热。


    男子?挺阔的后背线条流畅,宽肩窄腰,完美?得如同黄金比例的艺术雕塑。


    只是这雕塑上却?被几道划出来的红痕破坏了,本?应在昏黄的光影中并不明显,但却?好似拥有某种魔力般令人无法?忽视。


    女子?声线轻浅,又娇又软地轻声祈求他:“郎君,你别别这样”


    连求饶都像是小鹿那么羸弱。


    男子?却?只俯身吻她颈窝,态度格外强势,不容许她的丝毫退怯,嗓音又哑又欲:“再缠紧一些?,嗯?”


    彼时正是闷夏,柴房中的空气却?带着几分湿润,气氛带着一丝令人喘不过气的粘稠,微潮的干草被压到时发出的声响颇有几分难言的微妙。


    他是那么恶劣,掌控着她的一切情感,指腹轻擦掉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欣赏她狼狈的同时,偏还要停下在她耳旁低笑:“说你要我,说你爱我,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女子?脸皮薄,自是轻易说不出口,而?这位掌控者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把她钓着,像是恶狼在思考该从何处对猎物下手,故意磨她心态,逼得女子?哭得愈发可怜。


    男子?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她的窘态,明知?她已在理智崩塌的边缘,却?仍不放过她,强硬地要从那柔软的唇齿间撬出他想要听?的话:“说你这辈子?都只爱我一个。”


    他钓着她,又蛊惑着她:“乖,不用忍着。”


    在男子?花样百出的诱哄下,他终于如愿从她口中得了一句细若蚊呐的“我爱你”,倒也很宽宏大量地并未计较,边满足她边低头吻她。


    掌事宫婢“唰”得一下把匕首插回了鞘,脸上都火辣辣的,也不敢再听?这对没羞没臊男女的墙角。


    “走?!”她压低声音朝壮丁们呵了声。


    壮丁们不明所?以,有个不长眼?的还询问道:“姑姑,不进去探寻一番吗?”


    探寻?探什么寻?她不要脸面的吗?


    掌事宫婢也无法?告诉他们柴房内究竟在做些?什么,只烦躁地摆了摆手,拉着脸道:“滚滚滚。”


    屋外的人陆续离去,严庚书身为习武之人自是耳聪目明,他原本?用拇指按在李婧冉唇角“亲吻”着,听?到脚步声渐远后,便放开了手。


    正想起身之际,严庚书却?被女子?藕白的手臂环住了脖颈,被迫压着低头。


    “他们”严庚书想跟李婧冉说他们已经?走?了,无须再逢场作戏,只是下一刻所?有的话却?都失了声。


    因?为李婧冉竟勾着他的脖颈,仰头真?真?切切地吻了上来。


    并非像方才那般隔着拇指,他能感受到自己唇上的柔软湿润,女子?的馨香让他在那一瞬都没反应过来,而?就在下一秒却?为这片刻的走?神付出了代价。


    女子?微阖着眼?,温柔地勾勒着他的唇形,而?后趁他不备长驱直入,毫无章法?又蛮横地扫荡着他的私人领域。


    严庚书即使是先前在楚馆时,都并未被人如此轻薄过,顿时浑身都僵了,须臾后才蓦得推开她,狠狠擦了下唇,不可置信地道:“有病?”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不露声色地朝他笑笑,不想承认是她方才听?到严庚书的那些?话,竟恍惚间把他和现实中的严庚书混在一起了。


    她只是分外温和地对他道:“逢场作戏嘛,做得真?一些?总是更好的。”


    严庚书无语哽噎半晌,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也不好和她计较,在心中宽慰自己就当是被猫舔了吧。


    但他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你不仅亲了我。”


    “嗯?”


    “ 你还进来了。”


    严庚书原本?想说的是“你还伸舌头了”,但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对一个姑娘说这等话不合适,用了个更委婉的方式,没曾想听?起来却?愈发古怪。


    李婧冉哑然片刻,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我不会负责的。”


    严庚书:“”


    他觉得自己今天当真?是倒了血霉,闷不吭声地捡起衣裳,背着她穿衣服时还能感受到她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严庚书总有种被人惦记上的错觉,可她的目光和楚馆那些?色/淫/下流的注视不同,是不含亵渎意味的


    很讽刺,虽然她方才都直接吻了他。


    严庚书纵然浑身不自在,但他并不感到恶心,却?仍旧回过头去扫她一眼?,没说话。


    李婧冉感受到他的眼?风后,只淡笑着朝他挑了下眉,歪着头赞道:“身材不错。”


    严庚书又是一噎,闷不吭声地不愿再搭理这个从言语到身体?都占他便宜的恶劣女子?,随后又听?她悠哉悠哉地道:“多笑笑嘛,你笑起来可好看了。”


    他将她的外衫拾起来,拍干净上头的稻草和灰尘后,头也不回地朝她扔了过去,外衫精准地掩住了她的好风光。


    “我又不是卖笑的。”严庚书嗓音有些?闷,垂眼?整理着袖口时,一个药包却?在不经?意间掉在了地上。


    雪白的药粉渗出些?许,李婧冉下意识伸手要去拿,结果?就听?严庚书声音有些?紧绷地对她道:“别碰。”


    她眨了下眼?,“哦”了声,慢吞吞地道:“你好凶啊。”


    严庚书没搭理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个药包,整理好后看着手指上沾的那点粉末,皱了皱眉。


    李婧冉早知?严庚书的洁癖,见状也没多想什么,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喏。”


    严庚书瞧她一眼?,接过帕子?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了句:“多谢。”


    说罢,严庚书便朝她点了下头,推开门便要往外走?。


    李婧冉颇为疑惑地问了句:“你不想知?道你那救命恩人的消息?”


    严庚书背影顿了下,没回头:“没必要。”


    报恩这等事情是留给有钱有闲的人去做的,他如今自己都举步维艰,又哪儿来的精力是报答救命恩人呢?


    李婧冉闻言倒是怔了下:“那你还帮我?”


    静默半晌。


    几秒后,柴房门开时发出嘎呀的声响,严庚书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只淡淡说了句:


    “因?为你说,你是冤枉的。”


    ****************************


    严庚书走?后,李婧冉有好半晌的功夫都没回过神来。


    原因?无他,实在是年少时的严庚书和她认识的他太不一样了。


    年少时的他沉默寡言,甚至能称得上是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不好应付的人,她说了几句较为露骨的话都能让他皱眉。


    而?她认识的严庚书总是懒懒散散勾着唇,随意瞧人一眼?,便能妖冶得摄魂夺魄。


    就连取人性命时都亲密得宛如情人间那般缱绻。


    他说,姑娘自重。


    他说,他不是卖笑的。


    他说,因?为她是被冤枉的。


    不知?为何,李婧冉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被轻轻撞了下。


    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胀胀的隐痛。


    许是因?为遗憾吧。


    倘若严庚书并未遭遇生活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些?遗憾,他应当是个寡言却?正派的人,兴许会有几分令人嫌弃的古板,但他身上的那股宁折不屈的劲儿却?是如此动人。


    与其说他属于尔虞我诈的宫廷朝堂,严庚书其实更属于那义?薄云天的江湖。


    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别人眼?中杀人如麻的残忍奸臣,他在被逼上绝路前,曾几何时也是个品德周正的君子?啊。


    李婧冉轻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时瞥见一只小老鼠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在严庚书方才散落的白色粉末浅浅尝了一下。


    然后 立刻口吐白沫,两条小短腿一蹬,背过气悄无声息地死了。


    李婧冉:?


    白感动了,严庚书这厮居然还随身携带毒药。


    李婧冉默默把地上的粉末收拾了一番,毁尸灭迹后也出了柴房,左顾右盼着试图找到李元牧所?处的位置。


    既然这个入魇散的道具是用在了李元牧身上,按理来说李元牧应当是这个梦境的核心。


    ——入魇散,以编梦的形式窥破那人不愿说出口的秘密,让阴暗潮湿处滋生的水草与牡蛎尽数无所?遁藏,迫他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其功效不明,兴许可使清正无暇的君子?黑化堕落,也兴许可让阴郁偏执者得到救赎。


    兴许这个梦境里,藏着的是李元牧最大的秘密。


    比如,他对华淑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比如,李元牧口中的华淑为何会和李婧冉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


    又比如,李婧冉要怎样才能撬开李元牧的心门,从此在他这里一路绿灯。


    李婧冉如是想着,瞧准时机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到了一排排的屋子?前。


    琴贵妃不愧是最受宠的嫔妃之一,她居住的琴合宫占地面积大,屋子?也多,如今却?成了李婧冉面前的一道难题。


    这么多屋子?,她要怎么找到李元牧?挨个敲门吗?


    琴合宫不定时便会有队伍巡逻,她不确定等下还能不能逮到无人的机会,最坏的打?算就是她只能在东南西北里挑一个方位探查。


    她努力回想了下李元牧跟她对话时透露的信息点,从中总结出的有效信息就是:阴冷,湿潮,光线不充足。


    那应当是朝北的房子?。


    眼?见不远处即将来人了,李婧冉咬了咬牙不再纠结,直接往北边的房子?走?去。


    北边因?朝向不好只有两间屋子?,外头那间还是个储物间,里头堆满了杂物,李婧冉潦草看了一眼?便往前头走?去。


    里面那间屋子?窗户没锁,她悄悄推开窗户,望进去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李婧冉抽空转身瞥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往这边过来后,才压低嗓音朝里头唤道:“七殿下?你在里头吗?”


    里面一片安静。


    “七殿下?”李婧冉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句,随后心在这片死寂里慢慢沉了下去。


    她好像真?的找错方位了。


    就在李婧冉面色凝重地想要另寻办法?时,伴着轻轻一声“啪”,一只苍白的手扒在了窗棂。


    李婧冉看着那只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手,眼?皮跳了下,随即看到李元牧缓缓坐起了身,那张漂亮又脆弱的脸庞渐渐显露在她眼?前。


    此时的李元牧稚气未脱,嘴唇干裂得起皮出血,脸庞在光线的照射下好似冰雪般下一刻就要消融在天地之间。


    许是被囚了两日的缘故,他那双黑到极致的杏眸涣散无神,好似盯着她,又好似看不见她。


    “你”他开口时因?太久没沾水而?声音分外干涩,单单是发出这么一个音节都显得格外艰难,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李婧冉发现自己找对方位后则是心中一喜,边拔下发钗去寻门上的锁,边低声安抚他道:“殿下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发钗插入钥匙的那一刻,宫钟恰在此时敲响。


    幽远的钟声仿佛能在空中无形地一圈圈荡进人的心中,让李婧冉瞬间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手中没拿住的发钗掉落在青石地板,李婧冉分明瞧见了,却?压根听?不见金钗砸地的声响。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那只深到发黑的紫蝶。


    那阵眩晕的感觉比先前刚进入梦境时更甚,世界又是一阵黑白交替。


    李婧冉心中万分困惑,难道这入魇蛊就这么结束了?


    目的是什么,仅仅因?为她找到了李元牧?


    她一头雾水,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谁料睁开眼?时,李婧冉却?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朱漆绿瓦的走?廊底下。


    不远处的白玉桥上,掌事宫婢严厉的呵斥声再次传来:“还想跑?!”


    “把这偷窃贼人给我拿下!”


    李婧冉顿时浑身冰凉地僵在了原地。


    时空,竟然开始循环了


    循环


    什么情况?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再次是发生了?她这是 被困在这?个梦境里面了啊!


    李婧冉惊悚地发现自己就好像在被迫玩一场生存的游戏, 只有通关了才能被?放出去,而假如一直打?不倒这?个终极反派,就会因无法通关而被困在这个时空。


    这?究竟是入魇散本身自带的效果, 还是被?对家?公司入侵后的损坏部分, 李婧冉无从得知。


    眼看着壮汉的手又要搭上她的肩,李婧冉连忙先?声夺人,面不改色地掌事宫婢撒谎道:“姑姑, 奴婢方才经过琴合宫时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贼人, 这?才冒昧闯入。”


    她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先?前被?掌事宫婢搜出来的松膏,双手奉上, 语气恭敬道:“这?是奴婢从那贼人身上搜出来的。”


    掌事宫婢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示意旁边的壮汉接过松膏的那一刻,李婧冉瞧见她的神色不对劲,当即扭头就跑。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对路线熟悉了很多?,而且用来给他们设阻的物品位置也?没变过,因?此李婧冉用起来格外顺手。


    等掌事宫婢反应过来时李婧冉已经?溜出好?一段路了,身后这?才传来掌事宫婢气急败坏地呵斥声:“你们这?群饭桶还愣着?做什么?追啊!”


    走到岔路口前时, 李婧冉特意制造出了自己往右边走的假象,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左边那条小径走去。


    她眼疾手快地往一个胡桃色的木桶后一躲,屏气凝神悄咪咪探了个头,打?量着?不远处慢了好?几拍才追来的人。


    掌事宫婢扫了眼李婧冉刻意留下的痕迹, 并未起疑,斩钉截铁地率着?人往另一条路走去。


    待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后,李婧冉这?才把高?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边松了口气边从竹筐里爬出来,拍干净了裙角的尘土, 随后便是一怔。


    她看着?自己手上沾的油光,回眸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用来掩着?身形的木桶里装的居然是油。


    李婧冉留了个心,但?因?任务在身也?并未去深思?,辨了下方位便轻车熟路地往李元牧所在的朝北屋子走去。


    朝北的房子的确风水不太好?,冬阴夏炎,尤其是照不到光亮,怎么看怎么阴森。


    李婧冉见状,便对李元牧这?位七殿下的地位有了些了解。


    毕竟受宠的是琴贵妃,平日里也?是华淑在琴贵妃面前晃得多?,李元牧就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存在感并不强。


    这?也?是李婧冉觉得古怪的地方 —— 但?凡华淑在琴贵妃面前稍微收敛一下她的锋芒,李元牧身为一个皇子想必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处境,可华淑不屑于这?么做。


    在这?种情况下,华淑在琴贵妃面前都已经?对李元牧排挤得这?么明显了,她若是再在背地里如李元牧所说那般关爱他,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华淑的动机是什么啊?


    但?凡她不把李元牧当成一个傻子,她应当都知道这?种极其割裂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好?吧,也?说不准,毕竟李元牧这?个小变态还的确因?为华淑在孤立完他后又给他“送温暖”的行为而备受感动)


    李婧冉简直是满头雾水,但?换一个角度而言,她觉得自己很难把正常人的思?维代入他们李家?姐弟,因?此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不论如何,这?次的梦境既然因?李元牧而生,那破除的契机应当也?在他身上。


    李婧冉如是想着?,指骨在微敞的窗棂轻敲两下,语气客气又柔和地唤道:“七殿”


    按照第一次梦境里的经?验,李婧冉已经?做好?唤李元牧好?几次的准备。


    谁料这?一回,她连那句“七殿下”都还没说完,李婧冉就瞧见李元牧从窗棂旁幽幽和她找了个照面。


    肤色依旧苍白得仿佛不见天日,而干裂的唇却愈发红艳,像是那靠吸食人类鲜血为生的血族亲王,高?贵、脆弱又漂亮。


    李元牧这?一回却好?似将发丝重新梳理过了,虽神色依旧倦怠但?却多?了几分庄重,并且见到她时也?远没有第一回那么惊讶。


    李婧冉望进他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眸里,竟还从中看到了几分意料之中?


    就好?像他早有所料,甚至还为此强撑着?特地重新梳理了一番,只为迎接她的到来。


    李元牧定?定?瞧她片刻,声线又干又涩,语气却平静:“你来了。”


    若说李婧冉方才还不确定?,李元牧这?三?个字一出,便顿时让她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李婧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李元牧,你也?陷入了时间?循环。”


    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李元牧听到她对自己直呼其名,很细微地蹙了下眉,李婧冉顿时便在心中推断他应当的确是年少时的李元牧 —— 并没有被?现实?中19岁的李元牧夺舍。


    “时间?循环。”李元牧细细揣摩着?她的话,扯了下唇道:“此等称呼倒是恰当。”


    他并未在李婧冉的措辞上纠结太久,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李婧冉刚想编一个合理的借口,谁知下一刻却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元牧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倘若李元牧跟她一样只是第二次循环,那按天家?人的本性,他兴许会怀疑是她用了什么巫蛊之术陷害于他,又或是对这?类分外荒谬的事情表示惊讶。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波澜不惊地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就像是看到某个陌生人误闯进了他的领地,分外有主人风范地和她打?着?交道。


    能让他问出这?句话就只有一种可能:李元牧已经?被?困在这?个时空循环里很久了。


    李婧冉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这?些事,也?并未赘言,直白地问道:“这?是你的第几次循环?”


    李元牧听到她的问话,似是在回想着?什么,而后神色间?露出几分茫然:“数不清了。我一直在经?历这?一天,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打?破这?个魔咒。”


    看来这?一次的入魇蛊的目的,是为了打?破李元牧的时间?循环,李婧冉心想。


    她斟酌了下用语,随后对李元牧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同你一起被?困进来,如今唯有你我二人携手,方有打?破时间?循环的可能性。”


    李元牧自然是懂得李婧冉目前是他唯一的生机,因?此他从一开始便表现得格外坦诚,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


    他轻轻颔首:“你想知道什么?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婧冉十?分欣赏李元牧这?是识抬举的表现,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起码省略了十?几句“是不是你害我”之类的车轱辘话。


    她摘了发钗便想要帮他把门打?开:“我先?把你救出来吧。”


    “不用。”李元牧及时打?断了她,迎着?李婧冉疑惑的眼神,对她道:“不必白费功夫。我的生命路线在这?个时空循环里是固定?的,一旦改变了就会造成时空紊乱。”


    说罢,李元牧像是担心她嫌弃自己没有合作价值一般,思?忖着?低声道:“我先?前也?有些经?验,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他微微垂着?眸,纤长的眼睫扑闪着?,衬得脸庞愈发苍白。


    夏日灼热的烈阳暴晒在瘦削单薄的少年身上,仿佛过分完美得一碰就会碎,美好?又脆弱。


    李婧冉听着?李元牧的这?句话,五味杂陈地轻轻抿了下唇。


    如今这?时间?循环里只有他们两个,她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可李元牧作为她的唯一选择,却仍小心翼翼地怕被?她抛弃。


    就像是个患得患失的金毛一般,即使?后来被?主人捡回了家?精心照顾,但?每天仍会竭尽所能讨好?自己的主人,生怕某天会被?厌倦。


    这?得是多?深刻的心理阴影,才能让李元牧在如此年少之际就这?么缺乏安全感?


    李婧冉因?自己莫名升起的情绪而颇为无奈,她似乎总是很容易被?一些小细节戳到,而李元牧又恰好?是个在细枝末节处尤为丰富的人。


    她在心中无声喟叹,敛下心头想法,随后在开口询问李元牧之前,先?为自己的突然闯入胡诌了个听起来合理的托词:“我家?乡有个传说,人的执念若是太深便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我的确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误打?误撞地进入你的时空循环,但?我想这?个回溯的时空应该是由你的执念造成的。”


    李婧冉半真半假地如是道,掩去了时空循环和系统道具之间?的联系,把自己先?前的猜测说给了李元牧听。


    她偷偷扫了眼李元牧的神色,见他似是听进去了后,这?才继续问道:“七殿下,那么你最大的执念是什么呢?”


    “执念?”李元牧喃喃重复了遍这?个词语。


    “是啊,就是你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是镜中花水中月,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惘然。”


    李婧冉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这?种说法空泛得很,因?此思?索片刻后干脆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比如我一直想刺青,但?爹娘不允许,和他们抗争多?年都并无成效。”


    李元牧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而李婧冉则目光炯炯地等待着?李元牧的答案,等待他给出破局的关键。


    在李婧冉期盼的视线下,李元牧缓慢地抬眼,显得杏眸愈发圆润无辜:“你想刺什么?”


    李婧冉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之镜被?啪唧一下打?得四分五裂的模样,无语哽噎须臾:“这?是重点吗?”


    话虽如此,但?李婧冉瞥了李元牧一眼,还是回应道:“鸢尾花吧,渐变紫的那种,从蝴蝶骨一路蔓到锁骨的那种。”


    尤其是她当时刚入律所时,每天熬夜卷,工作压力的确很大,因?此也?曾萌生过很多?刺激性的活动,这?刺青就是其中一个。


    李元牧颇为不认可地劝她:“如此大面积的刺青非常非常疼,且伤口易感染,刺颜料入皮囊更是痛上加痛,轻则高?烧,重则半条命都得搭进去,你的爹娘不认同也?是常态。”


    李婧冉被?这?措不及防地被?李元牧这?通说教逗乐了,怎么都没想到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被?小自己这?么多?的人讲大道理。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指尖点了下李元牧的额:“小小年纪怎么就老气横秋的。”


    絮絮叨叨起来和许钰林有得一拼。


    李元牧捂着?额,默默退后些许,慢吞吞看她一眼却不语。


    他虽与宫人们甚为交好?,但?他们也?都多?少顾及着?身份贵贱,从不会与他作出这?等亲昵的行为。


    李婧冉见李元牧的脸庞又红了,心中不免为他这?动不动脸红的毛病失笑。


    她先?前一直觉得现实?中的李元牧已经?够害羞的了,而且他每次害羞时都喜欢用那双黑润深幽的眸子瞧她一眼,神色还格外阴郁。


    如今看来,成年后的李元牧其实?脸皮已经?厚了许多?了。


    半晌后,李元牧才思?索着?应道:“那我的执念,应当是真心。”


    鸦羽般的纤长眼睫掩住了他瞳仁里的情绪,李元牧声音有些轻:“我好?像永远留不住真心待我之人。”


    用尽一切办法,却依旧如她所说,是水中花镜中月,都是徒劳。


    李婧冉为这?个过分空泛的答案静默片刻,随后无奈地道:“这?样吧,要不你给我描述下你在时空循环里遇到的事情?”


    当局者迷,很多?时候人们是意识不到自己真正的执念的,兴许她能从他的叙事中窥见一星半点。


    李元牧正想开口,却因?嗓子太干而侧过头咳了好?几声。


    他像是不想在李婧冉面前失态,本想隐忍着?,但?压抑的咳嗽反而让嗓子变得愈发干痒,禁不住越咳越厉害,锦袍下瘦削的肩胛骨都在轻颤。


    李婧冉有心想帮他去倒杯水,但?如今她站在屋外窗棂前,四周着?实?没有任何接水的地方。


    就在李婧冉准备悄悄潜去厨房时,李元牧却好?似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想唤住她却咳不止,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咳 无妨,别 咳咳,别在此等小事上浪费时间?。”李元牧声线都多?了几分哑。


    李婧冉注视着?李元牧的视线有些担忧,心中不免唏嘘皇宫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


    李元牧先?前触怒龙颜,陛下盛怒之下自是大手一挥判他禁足,任何人不得给他探视送食。


    如今三?日过去气早就消了,但?陛下贵人事多?,兴许都忘了自己把这?亲生儿子判了禁足。


    李元牧平时待宫人们极为和善,但?宫人们毕竟人微言轻,也?不敢明着?违背御旨,只能偶尔在一天之中鸡打?鸣前偷偷接济他些许。


    偏偏李元牧也?是个实?心眼的,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后连累了宫人,断不接受他们的接济,这?两日除了每日清晨的稀薄米粥外再没进食,这?才混到了如今这?幅狼狈模样。


    如今好?不容易止了咳后,李元牧回过神,视线触及自己握着?李婧冉衣袖的手时蓦得一缩,瞬间?跟被?烫到了似的收回手,又闹了个大红脸。


    他窘迫片刻,随后才强迫自己忘掉这?个小插曲,呐呐道:“今日是我被?父皇禁足的第三?天,上午一派平静,也?并未和他人多?接触。下午约莫是未时两刻左右,阿姊会来开锁把我带出去,在此之前我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寝屋内。”


    “开锁?”李婧冉扫他一眼,佯装随意地反问了句:“你不是被?陛下禁足的吗?华淑长公主与你竟如此姐弟情深,甘愿为了你违背陛下?”


    “阿姊把我接出去后,说她在父皇面前跪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磨得父皇松了口。”李元牧解释了句,随后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唇轻轻翘了下:“我从小到大都备受阿姊照拂,先?前打?雷时也?是阿姊安慰我的,幼时被?父皇关在祠堂时也?是阿姊把我从二哥放的毒蛇堆里救出去的。”


    倒是和现实?生活中的李元牧说得相符,看来李元牧先?前倒是没对她撒谎。


    李婧冉随口问了句:“你还怕蛇啊?”


    长大后李元牧还养了绿宝呢,而且她是绝对不会忘记李元牧那时跟她炫耀说绿宝原本没毒、结果被?他养成了毒蛇时的矜骄模样。


    谁曾想李元牧听后,似是回想起那片漆黑里几十?双绿得发光的蛇眼,面色都更白了几分:“不是怕,我只是天生不喜这?种阴暗冰冷的东西。”


    阴暗、冰冷。


    这?是李婧冉初见李元牧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小黄一边“唰唰唰”地翻着?原书,一边咬着?手指感慨:「这?个时候的李元牧真的是个表里如一的单纯小天使?,被?他二哥欺负成那样都没想过告状。而且他就算在自己父皇、阿姊、或是二哥那里受了气,对下人都从不苛待。」


    「李家?姐弟的乳娘在病逝前和华淑大半年都讲不上一句话,但?是却真的把这?位七殿下当成亲儿子一样疼进了骨子里,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谁能拒绝一个又暖又善良的小天使?啊呜呜呜呜。」


    李婧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目光复杂了几分:「可惜了,他后来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她不敢再深思?,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继而勉强集中精力,望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知道时空循环的机关是什么吗?在第一次的时空终结前,我听到了钟声,那钟声有什么讲究吗?”


    “未时三?刻,宫中响钟,是为宫婢奴才们保留的祈祷时间?。”李元牧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从未时一刻至四刻,他们可以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向大祭司进行每日的祷告。”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和现代一些宗/教的祷告习俗差不多?。


    可这?和李元牧有什么关系?时空又为何会因?此结束?


    李婧冉犹豫不决地问了句:“没有其他的了吗?”


    “如果你仅仅指今日,便还有。”李元牧话语微顿,神色中是平静掩不住的悲恸:“我母妃也?是这?个时候逝世的。”


    琴贵妃?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李婧冉的意料,她禁不住道:“琴贵妃正是大好?年华,怎会突然”


    “她是被?害死的。”李元牧呼吸急了几分,眼眶都有些红,紧紧咬着?唇不再言语。


    李婧冉见他这?样便知晓也?很难从李元牧这?里问出什么了,她于心不忍地安慰了李元牧两句,见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便也?知晓他应当是更需要个人空间?。


    看来终止时空的契机,就在琴贵妃身上。


    她不再多?语,和李元牧交代了一声后,转身便要抓紧时间?先?去找些线索。


    “你”李元牧出声似是想唤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李婧冉闻言回眸,朝他浅笑了下开玩笑道:“我比你年长,不若唤我一声姊姊?”


    古代的“姊姊”和现代的“小姐姐”不同,前者是很亲密的称呼,是骨肉相连血浓如水的羁绊,基本都从不会用来称呼外人。


    李元牧因?她这?句轻浮的话微赧片刻,从眉骨至眼下都酝着?淡淡的薄红,如同醉酒一般的娇,但?也?心知李婧冉并


    依譁


    无恶意因?此并未多?言。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就像是在看亲戚家?的小孩似的,只觉得他害羞起来当真是可爱极了,拼尽全力才克制住捏着?他的脸揉圆搓扁的冲动。


    李元牧兀自默默烫了好?半晌,随后才佯装没听到她的那句话,红着?脸庞强自镇定?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好?消息。”


    李婧冉闻言,心知李元牧这?仍是害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安抚地朝他笑笑。


    “只是等我消息吗?”他听到她如是问。


    李元牧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略有些茫然地抬眸瞧她。


    女子娉娉婷婷立于榕树之下,明亮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在她的鹅黄宫装上,笑起来显得格外鲜活温柔。


    她的眼眸里光华流转,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等我把你带出这?个噩梦。”


    ***


    「我勒个豆!宿主你怎么开道具了!」


    开完会回来后的小黄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大惊失色。


    「黄黄子,你其实?可以再晚一些回来的,直接给我收尸。」李婧冉十?分冷静地回应它。


    小黄却并没有被?她这?个冷笑话幽默到,沉默片刻后哭丧着?脸对她道:「宿主,你赶紧呸呸呸吧。在入魇散里说这?些真的很不吉利。」


    都不用李婧冉多?问,小黄就叹了口气对她道:「进入第二周目的世界时,你觉不觉得排异反应比第一周目更强烈?」


    李婧冉想到了时空重置时的那阵险些让她吐出来的天旋地转,神色也?同样严肃了几分:「入魇散的副作用,是身体健康?」


    玩这?么大的吗?


    小黄被?她这?么一问,也?有些不确定?了,重新看了眼说明书道:「哦哦哦,看错了。副作用是每一周目循环时,都会增进模拟的濒死感。也?就是说,你在这?个时空中循环越多?次,就会越难受,但?不影响你现实?生活的健康。」


    李婧冉感觉自己就像是乘了个过山车,心情忽上忽下,听小黄这?么一说顿时才放下心来,接了句:「那就行。」


    不过的确不那么好?受就是了。


    小黄也?知道自己这?学渣再次把它的亲亲宿主吓得不清,将功赎罪地开口道:「我知道入魇散还有个用处!虽然它是因?李元牧而生,但?入魇散在未被?干涉的情况下,呈现的是完全真实?的世界。这?恰好?也?是宿主你可以更了解三?大攻略对象的机会鸭~」


    「比如严庚书」


    小黄刚启了个头,李婧冉听到严庚书的名字时,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严庚书身上掉出来的那包随身携带的毒粉。


    以及琴贵妃的离奇死亡。


    李婧冉蓦得倒吸一口凉气,瞧了眼天色,转身就去找严庚书。


    如今的时间?比她在第一周目和严庚书相遇时还要早上些许,李婧冉便想着?先?去和严庚书相遇的地方守株待兔。


    因?为害怕被?琴合宫的人认出来她这?个从其他宫偷偷混进来的人,李婧冉挑的都是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贴着?墙一点点往目标地点挪动着?。


    只是过程不太顺利,沿途瞧见了一队巡逻的人。


    眼见就要和他们迎面撞上了,李婧冉身子蓦得僵了下,贴着?墙的手下意识用了点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墙居然就这?么这?么陷了进去?


    发现“墙”内别有洞天后,李婧冉瞧了眼即将看到她的巡逻人士,一个闪身就通过缝隙灵敏地钻入“墙”内。


    一柄寒光凛冽的剑好?巧不巧地朝她面门逼近,李婧冉感受着?那逼近的剑意,只觉手脚都变得冰凉,有心想躲闪却因?死亡逼近的感觉而脚下生根,丝毫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那短短半秒被?无限拉长。


    李婧冉感受着?锋利的剑意寸寸逼近,耳边是小黄拔高?嗓音的“宿主别担心,在梦境中的非自然死亡会直接把你送进下一次循环”,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第二周目就要这?么潦草收场之时,剑锋在她鼻尖前几毫米的地方倏得停下。


    只差一点点,她只要稍微再往前这?么一点,可能就会血溅当场。


    李婧冉屏着?呼吸,目光一寸寸下移,停留在差点把自己送上西天的武器上。


    削铁如泥的长剑被?两根手指稳稳夹着?,握着?剑柄的是个看起来有些憨的小太监,而阻止了这?场惨剧的


    严庚书松了指尖,屈起指骨在剑背上轻敲两下,示意举剑的人放下武器,那双丹凤眼瞧着?她,皱了下眉:“你是何人?如何找到此处的?”


    此处甚是隐蔽,先?前被?他机缘巧合下发现后,平日里便用来做习武之处。


    李婧冉这?才感觉浑身的血液再次开始流通,许是因?为在第一周目时严庚书帮她脱了身,即使?她如今怀疑严庚书那包药粉的来历,如今看到“墙”内的人是他时却无端有种安全感。


    她长舒一口气:“意外,都是意外。”


    握着?剑的小太监原本都快将剑放下了,听到她这?敷衍的答复后,立刻又把剑指向她:“休要狡辩!”


    他看向严庚书道:“严大哥,在宫中习武乃是大罪,如今被?她撞破”


    “把剑放下。”严庚书打?断了他,语气冷了几分。


    “可是”


    “孔福,我先?前答应教你习武时说的话,你可都当成了耳旁风?”严庚书低磁的嗓音格外肃然。


    生了副憨憨相的孔福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剑,微低着?头重复着?严庚书先?前告诫他的话:“刀剑不可向无辜。”


    小黄啧啧了两声:「我都不敢信,这?句话居然是咱们这?位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位的摄政王说出口的话。」


    「这?就跟说严庚书是个正直古板的贞洁烈男一样离谱。」


    李婧冉默然片刻,没告诉小黄它如今眼前的严庚书还真的是。


    只是同样也?是严庚书和孔福之间?的短短几句对话,却瞬间?打?消了李婧冉对严庚书本就不算太深的疑窦。


    能说出这?么一句话的人,他怎么可能去毒杀琴贵妃呢?


    李婧冉如是思?忖时,严庚书微偏过头,注视着?她开口:“姑娘今日所见,不过是我们私下闲余时的一些爱好?,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望姑娘能够把这?当成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孔福的目光在李婧冉和严庚书之间?打?了个转,误把李婧冉的走神当成她为严庚书外貌的恍神。


    他理解,他真的很理解。


    毕竟他第一次见严大哥时,都因?他的容貌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孔福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这?男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看着?和他一样瘦弱,结果在澡堂一脱衣服,好?家?伙,简直让他明里暗里艳羡了许久。


    那紧实?到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那线条流畅的八块腹肌,那宽肩窄腰大长腿,谁看了不羡慕啊!


    用他搓澡伴的话来说,那就是“这?腰一看就特别行”。


    如今,孔福瞧着?这?对俊男美女的眼神逐渐变了味儿。


    他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暗戳戳对严庚书道:“严大哥,和姑娘说话时的口气不能这?么硬,况且咱还有事求人家?,对吧?”


    严庚书瞥他一眼没说话,但?孔福见他没否认,当即趁热打?铁地建议道:“要面带微笑,态度稍微软和一些。”


    这?不得把面前的姑娘迷个五迷三?道?


    严庚书将信将疑地重新将目光投向李婧冉身上,有些僵硬地朝她扯了下唇,话语放慢了几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孔福一拍大腿:“哎呀!要真诚的笑,卧蚕发力!然后稍抬下颌,眼皮微敛,微咬着?下唇慵懒又放松的那种。”


    严庚书眼眸微眯,稍抬下颌,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抽了记,压低嗓音斥道:“你怎的不直接让我脱衣色.诱?”


    孔福被?他揍得“嗷”得一声叫,边逃边不怕死地撂下一句:“这?不是怕严大哥你诱不起来嘛!”


    严庚书闻言冷笑连连,并未去追着?打?,只随手扔了木棍,垂眸瞥了眼手掌的泥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李婧冉再次拿出手帕递给他,边笑边宽慰道:“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要相信你自己。”


    要论起色.诱,现实?中的严庚书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


    李婧冉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言传身教,教自己如何勾.引男子,就着?她的手把透明的冰块含进唇齿之间?,随后姿态懒散地把冰块咬碎,喉结微滚咽了下去。


    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事情,但?由他做来就是显得格外的。


    涩涩。


    严庚书接过手帕的动作顿了下,随后一派自然地朝她道谢。


    李婧冉等他皱着?眉擦干净手后,才再次开口:“帮你们保守秘密可以,但?我有个交换条件。”


    “姑娘但?说无妨。”严庚书放下帕子,正想询问李婧冉是何事时,鼻尖的空气却被?女子身上的淡淡馨香所充斥。


    她上前一大步,顿时拉近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随后丝毫不见外地对他


    上下其手?!


    严庚书面上一片惊疑不定?,想推开她,然而空有一身武艺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半晌后,随后只能咬着?牙狼狈偏过头。


    李婧冉摸了半天,终于从他身上摸索出了那包毒药粉包,站在严庚书身前抬眸时,才看到他这?副隐忍着?怒意却又因?无法对她一届女子动手、便只能予取予夺的模样。


    她微怔片刻,随后毫不收敛地嘲笑他:“你以为我要干嘛?”


    严庚书也?颇为尴尬,不怎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个药包?”


    “嗯哼,这?就是我想要的交换条件。”李婧冉朝他示意了下。


    严庚书虽不解,但?仍是默许让她拿走:“姑娘若是想要这?药,直说便是,何必”


    何必还要作出那等令人误会之事。


    李婧冉悄悄套他的话:“我要,你便会给我?”


    “自然。”严庚书颔首,“区区一包老鼠药,严某还是给得起的。”


    李婧冉闻言,即使?早就猜到这?毒药恐怕比她想象中作用要普通很,但?还是被?这?朴实?无华的答案噎住了。


    夏日蚊虫繁多?,备几包老鼠药来驱蚊自是最正常不过。


    不论怎么说,严庚书这?边的嫌疑算是彻底排除了。


    李婧冉潦草地和他道了个别,随后出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后,心中又有些毫无头绪。


    就在此刻,李婧冉远远瞧见刚同琴贵妃学完琴后的裴宁辞走出了门。


    裴宁辞和琴贵妃接触较多?,会不会知道一些琴贵妃人际关系网的内情?


    比如她得罪过谁,惹怒了谁,谁想置他于死地?


    李婧冉如是想着?,便加快脚步追着?裴宁辞的背影而去。


    但?他本身在她眼里的距离就只是个模糊的小白点,李婧冉又碍于还在别人的宫里不敢喊他,等她一路追到琴合宫外时也?早已寻不着?踪影。


    追了裴宁辞起码有八百米的李婧冉停下脚步,边喘息着?均匀呼吸,边四下张望了圈,随后看到一个神神秘秘的人侧身进了旁边的院子。


    她心中一咯噔,第六感告诉她一般左顾右盼的人身上都有秘密。


    李婧冉踌躇片刻,原本拿捏不定?要不要靠近那个院落,但?如今她也?没有其他进展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抱着?这?种一往无前的形态,李婧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一点点靠近院落,随后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阿辞,一切可都仍在按计划进行?”说话者的语调温和,透着?几分南方人独有的口音,光是听着?便像是对耳朵的嘉奖。


    “嗯。”裴宁辞冷淡应了声,“我今日已与她碰了面,她没有对我产生一点疑心。师兄,你那边如何?”


    她?


    裴宁辞方才刚和琴贵妃学完琴,难道这?个“她”是琴贵妃?


    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放心,我在宫外联系的人都已布置妥当。”被?裴宁辞称为师兄的温和男子如是应道。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再次开口时,裴宁辞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哑:“师兄,你已经?赢了琴宴,是既定?的下一任祭司。你大可以高?高?在上地做你那未来的大祭司,一路高?枕无忧,又何必淌我这?趟混水?”


    师兄闻言只笑了两声:“阿辞,我们从入宫起便认识了,从小一同习礼、一起学琴、一路陪伴着?长大。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裴宁辞半晌没再应声,师兄也?并未多?言,只是对他道:“我反复检查过了,没有一丝纰漏。她今日必定?命丧于此。”


    里头的两人话语平静,李婧冉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的计划竟是要杀了琴贵妃!


    “可是 计划恐怕”


    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李婧冉正听到关键处,自然想弄清楚他们准备如何暗杀琴贵妃,如此她才能避免琴贵妃的死亡结局。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下,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些许,正准备竖起耳朵时,一把冰冷的匕首紧紧抵在了她的咽喉。


    握着?匕首的白衣师兄穿着?一身云纹摆白袍,容貌清雅,但?站在一身竹纹白袍的裴宁辞身旁难免多?了几分寡淡。


    师兄面上笑吟吟的,只是眼神比在她脖颈割出血线的匕首还要冰凉。


    “阿辞,”他侧头看向裴宁辞,将抵着?李婧冉脖颈的匕首不容置喙地塞进了他的手里,嗓音轻柔地询问道:“抓到了一只偷听的小老鼠呢。”


    “你说,该如何处理?”


    所谓兄长


    夏日?酷暑难耐得灼人, 青石地板压不住的热浪寸寸侵蚀着衣角,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把人尽数吞没。


    匕首被递到裴宁辞的手上,李婧冉能感受到贴着她大动?脉的利刃处微有些发颤。


    她看到裴宁辞的喉结轻滚了下, 那颗喉结痣随之微动?, 他低声?道:“大局为重?。就算她此刻去给那人通风报信也已来不及了,我们何须将功夫花在”


    “怕脏了手?”师兄打断了裴宁辞这番难得冗长?的话。


    他唇边笑意敛了几分,目光滑过离李婧冉的脖颈越来越远的匕首:“阿辞, 你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


    “这些年在斗争中一个接一个死去的侍神官, 还是没能教会你吗?前一日?还与你言笑晏晏的朋友,下一刻便会微笑着把刀深深扎入你的血肉。”


    师兄的手指抚过他袖口的云纹, 神色有一瞬的怅然, “我们没有退路。要么一路爬上去当那无情无欲的怪物,要么死。”


    他强硬地握着裴宁辞的手,迫使他把匕首重?新贴近李婧冉的脖颈,而李婧冉后背已经紧贴着院门?,早已退无可退。


    “师兄。”裴宁辞下颌微紧,握着匕首的手僵持着不愿向前送去,“待此事尘埃落定?后, 你就是新一任祭司,我会隐姓埋名离开这个地方 你为何要逼我?”


    因为你会是比我更合格的大祭司,师兄心?想?。


    裴宁辞天生就是当大祭司的人,他的情绪足够淡, 淡到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神性。


    刚入宫那会儿,侍神官们都?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大祭司颁布“三天必须死一人, 否则全部人都?得死”的命令前,众人的关系都?算是颇为融洽的。


    裴宁辞从小便生了副好容貌, 人多?多?少少都?是视觉动?物,因此即使他性子冷也有人主?动?围上来。


    师兄依稀记得,当时粘裴宁辞粘得最紧的人好像叫小周。


    小周是很外向又开朗的个性,尽管裴宁辞不太搭理他,他还是能围在裴宁辞身?边,在他淡漠的视线中说上许久都?不停歇。


    然而也正是这位永远都?围着裴宁辞转的小周,在自相残杀的命令颁布时,也是第一个动?手的。


    那是个很可怕的场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一如?既往地开朗笑着朝裴宁辞靠了过来,手中却藏着要他命的匕首。


    可惜了,裴宁辞的心?脏生在右边,那深深捅入左胸腔的一刀除了给他施加一些肉/体上的疼痛外,并没有办法要他的命。


    反而给了其他怯懦的孩子们一个借口 —— 一个杀人的借口。


    他们口中指责着小周背信弃义,每个人都?在小周惊恐的凄厉惨叫中,在他身?上补了一刀。


    他们说,是小周先不仁的。


    他们说,他们不是在杀人,他们只是在秉持公道。


    大殿内只有两个人没有动?手,一个是受伤的裴宁辞,一个便是这位师兄。


    他冷眼瞧着小周从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变成了一滩血肉,随后侧眸瞧向裴宁辞,低声?赞了句:“你倒是心?狠。”


    师兄方才在角落看得清清楚楚,小周的确是想?要裴宁辞的命,但动?手时却迟疑了。


    是裴宁辞主?动?靠近的他,“巧合”地让刀插入了他的胸口。


    杀死小周的孩子们都?是刽子手,而裴宁辞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他们递了把顺手的刀。


    裴宁辞听到师兄的话,反问道:“心?狠?”


    师兄本想?让他别装了,谁知细细打量下才发现裴宁辞因失血过多?的苍白脸庞上,是实打实的疑惑。


    那一瞬,师兄便知晓裴宁辞就是天生的大祭司。


    他并非是心?狠,他只是情绪太淡太淡了,而这却比心?狠可怕一万倍。


    淡到即使被友善的“朋友”刺杀时都?不会感到被背叛的愤怒,淡到将那把伦理的刀刃交给侍神官任由他们杀了小周时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人命当成一个客观理性的数字,可以在家国大患中做出最有利于天下的决定?。


    即使这个决定?在别人看来是泯灭人性的。


    师兄自认身?处地狱的这些年里,他并不是做不到裴宁辞的水平,但他是个人,是个就算对死亡麻木可午夜还是会梦到冤魂索命的人。


    这也是为何他决定?将大祭司的位置拱手相让,尽管还并未告诉裴宁辞他的决定?,但师兄已经在潜移默化?间一点点试图补全裴宁辞距完美?祭司的那点瑕疵。


    一个完美?的大祭司,他可以不用杀人,但他不能不会杀人。


    这是师兄试图教会裴宁辞的最后一课,只是好巧不巧,撞到枪口的李婧冉就这么成了他的“教纲”。


    眼看着那把匕首就要逼近自己,李婧冉的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


    虽然时空循环里不会死,但被割了脖子真的很痛啊啊啊!


    李婧冉的视线在师兄身?上一扫而过,总觉得他衣衫上的云纹是那么眼熟,在这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对他脱口而出:“你是否有个妹妹?”


    师兄闻言不语,但李婧冉却从他神色间极快浮过的惊诧里看到了答案。


    那天寻上她的黑衣少女总给李婧冉一些熟悉的感觉,她询问她究竟和裴宁辞之间有什么纠葛时,黑衣少女只是冷着嗓音道:“他害死了我的亲人。”


    因此,黑衣少女才说即使付出一切,她也要把裴宁辞拉下神坛。


    如?今一想?,这位云纹袍的师兄应当就是黑衣姑娘口中的亲人了。


    倒是也在理,毕竟云纹师兄才是继定?的大祭司人选,而后来上位的大祭司却是裴宁辞,这中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李婧冉瞧着眼前的两位白衣男子,觉得裴宁辞和他师兄的关系似乎也挺融洽的啊。


    李婧冉总是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心?想?深纠,却听到未时三刻的宫钟再次敲响


    ***


    第三周目。


    眼前深紫色的蝴蝶一闪而过。


    难以忍受的恶心?感翻天覆地地席来,让李婧冉克制不住地撑着树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正如?小黄所说,她每一次时空循环时的反应都?越来越严重?,分外痛苦。


    李婧冉靠着轻喘了好半晌,随后倏得睁开眼,陡然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和她之前两次的都?不一样。


    庄重?清肃的大殿立于她眼前,建筑在风风雨雨中屹立了多?年,原本雪白的外层也微微泛黄,牌匾上用银丝掐着“侍居”两个端正的大字。


    米黄色石狮旁长?着两个玩忽职守的守门?人,此刻正闲散地靠着石狮头聊着天。


    没有琴合宫,没有朝她走来的掌事宫婢。


    李婧冉蓦然摸了下袖口,是空荡荡的。


    也没有那盒松膏。


    也就是说,她此刻应当是还没来得及去琴合宫


    时间提前了。


    这个变数让李婧冉下意识蹙了下眉,在心?中询问小黄:「时空怎么突然提前了?有什么讲究吗?」


    小黄也很茫然:「不知道,以前好像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婧冉垂眼瞧着在花瓣上振颤的蜜蜂,缓慢地梳理着目前的线索:「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裴宁辞和他的师兄联手制定?了计划,要杀死琴贵妃。动?机不清楚,作案方法不清楚,只知道裴宁辞在琴贵妃死前曾经见过她一面。」


    小黄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随后应道:「也就是说破局的关键是裴宁辞?要阻止他去见琴贵妃?」


    「嘶不对啊,可裴宁辞这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你有什么借口拖住他?」


    小黄这句话问出口后,半晌没听到李婧冉的回应。


    「宿主??」它?出声?提醒了句,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就被李婧冉打断了。


    「先别说话。」李婧冉如?是道,不着痕迹地靠近闲聊的守门?人走近了几步,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矮的那个单手撑在石狮子上,叹了口气道:“这差事可当真是做不下去了,我昨日?本想?着去打瓶酒,手头都?没钱 哎你说,那人这几日?怎么不来给裴侍官送信了?”


    高的那个闲散地接了句:“人能连着送信送大半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搁你身?上你乐意?”


    “不是我说你,你钱都?收了,起码也得把信送到裴侍官手里吧”高个儿扫了矮子一眼,“而且人老母病重?,兴许那些信就是让裴侍官回家见老人家最后一面的。这钱你拿着不心?虚啊?”


    “这能怪我吗?侍神官这个月都?在司命殿选拔,昨日?抉出了头筹后才能从殿中出来,我就算变成苍蝇也没法把信送进司命殿吧!”矮子翻了个白眼,“那个送信人看着倒是清矜贵气,谁曾想?出手就那几个破铜板,我还不稀罕赚他的钱嘞。”


    高个儿对矮子这拿钱不办事的行为不敢苟同,但毕竟信没送到耽误的也不是他的事,他只耸了下肩,不甚在意地敷衍了句:“是这么个理。”


    李婧冉听到这里,多?多?少少明白了个大概。


    裴宁辞和许钰林的娘亲是缠绵病榻许久、把家底都?熬空后去世的,而她在去世前的唯一心?愿就是她的大儿子裴宁辞。


    许钰林应当也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这才托关系塞钱打点,试图疏松关系把信件送到裴宁辞手上。


    谁料这拿了钱的人却是个贪财的,根本接触不到先前在司命殿和众侍官一同闭关的裴宁辞,却为了钱谎称信件送到了,一次次诓骗许钰林的钱财。


    至于许钰林,他应当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信件都?送到了裴宁辞手上,但这位即将成为大祭司的阿兄瞧不上他们这些亲人,这才不愿出宫见他们娘亲最后一面。


    至于兄弟二人,裴宁辞不屑于解释,许钰林又太擅长?隐忍,两人的隔阂就这么越来越深。


    李婧冉一边在心?里为他们这岌岌可危的兄弟情感叹一番,一边摸索着从身?上拿出钱袋,上前几步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矮子:“打扰一下。你可否将这些信件卖给我?”


    矮子瞧了眼她手里的钱,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卖”


    李婧冉加了块银子。


    矮子犹豫片刻,随后又道:“家书乃私密之物,我如?此做恐怕有损阳德。”


    李婧冉把整个钱袋都?给了他。


    矮子动?作迅速地从她手里夺过,像是生怕李婧冉反悔一般,拔腿就跑,撂下一句“我这就去给你拿”。


    ***


    拿到家书后,为了使出宫之旅更加顺利,李婧冉还跟李元牧拿了他的腰牌,毕竟李元牧就算再落魄也好歹有个皇子的身?份,拿着他的腰牌出宫会方便很多?。


    李元牧听到她的要求后,一句话都?没多?问,也不去探究她为何要出宫,直接把腰牌给了她。


    这爽快的态度让李婧冉都?诧异了,而李元牧却丝毫没有犹豫地对她道:“我相信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在李元牧心?中,他要么严防死守完全不让一个人走进心?里,可一旦有人进来了,就会发现原来他柔软的心?里全然无防备。


    他是毫无保留的。


    李婧冉接过腰牌的手都?顿了下,随后毫无异样地抬起眼,对立于窗棂里光影昧处的李元牧道:“谢了。”


    如?今,李婧冉便在琴合宫外守株待兔,等?着来学琴的裴宁辞上门?。


    小黄犹豫半晌,但还是开口提醒她道:「宿主?,你这么做可能用处不大。这次的刺杀计划是裴宁辞和他师兄两个人一起谋的局,你就算能用家书把裴宁辞诓骗出宫,琴贵妃的死兴许也不一定?就有转机。」


    「况且就算退一万步说,把裴宁辞诓走的确可以避免琴贵妃的死亡,这难度也很高啊。起码按照原书里的裴宁辞,他自从入了宫就再也没去见过家人,他真的会为了亲情,心?甘情愿放弃谋划了许久的刺杀计划吗?」


    李婧冉的指腹无意识地在信纸上摩挲了下,抿了下唇没马上回应。


    小黄说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手上这一挞的家书实在是太厚了。


    上面每一封都?是许钰林端端正正写?下的“阿兄亲启”,字迹清雅又极具风骨。


    一封封信的分量很轻,但李婧冉却从这些薄薄的纸张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期翼。


    她很难想?象,许钰林每天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写?下这一封又一封石沉大海的家书。


    也很难想?象,裴宁辞如?若从司命殿出来后才看到这些过了时效性的家书,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兴许应该叫冲动?吧。


    就像人们看到破碎的镜子便总想?把它?拼起来,看到裂痕便总想?补起来。


    李婧冉只是突然很想?尽她所能试一回,不仅是为了破眼前琴贵妃之死的局。


    更是想?试试,假如?这些信送到了裴宁辞手上,他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改变?


    裴宁辞收到信后回不回家是他的事,李婧冉只是觉得这些信应该被裴宁辞看到。


    这种情绪实在很莫名其妙,李婧冉也知晓她明明是在一个梦境里,但人本身?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生物。


    会莫名其妙地在凌晨准时感到格外情绪化?,会看到别人大笑时明明不觉得好笑也被感染,会违背本性去爱另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她如?今也只是在万千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选择了放纵一回。


    小黄其实也多?多?少少能猜到李婧冉的想?法,毕竟它?看到这么多?封家书时也都?禁不住怔了下。


    它?僵持般沉默片刻,随后有些无奈道:「宿主?,你知道每一次循环都?会更加痛苦吧?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啊。」


    方才吐得昏天暗地的李婧冉淡定?地回它?:「没事,我身?体好,都?没什么感觉。」


    呵呵哒,小黄啪唧一下把嘴闭上了。


    在两人说话间的功夫,背着琴的裴宁辞也从不远处走来。


    霜雪般洁白的衣衫随着他的步伐,在炎炎夏日?漾出一片泠泠银光,他神色淡然又清冷,宛如?圣山之巅不染尘埃的雪莲。


    李婧冉只觉刺目的烈阳照在他身?上都?沦为了陪衬,禁不住微微眯了下眼,随后才迎上前去,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裴侍官,奴婢偶然经过侍居时,看门?大哥托我将这些信件交给你。”


    裴宁辞垂眸扫了眼信件,目光在“阿兄”二字上顿了下,随后道了句“多?谢”便想?将信件收起来。


    李婧冉见状却怔了下,斟酌着暗示道:“听看门?大哥的意思,这些信还挺急的,要不你先拆了瞧瞧?”


    裴宁辞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金眸浅浅凝她时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但也并未多?问,只沉默着把最上面那封信给拆了。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件上的内容,随后面色骤变。


    李婧冉看着裴宁辞这模样便知晓应当是成了,她佯装没看出裴宁辞的情绪变化?,不经意道:“奴婢还须出宫办事,信既已送到,便不多?加叨扰裴侍官了。”


    说罢,她转身?想?离去,同时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字。


    三。


    二。


    一。


    “等?等?。”


    果不其然,裴宁辞出声?唤住了她。


    他下颌紧绷,眸光里有一瞬的挣扎,回过神时才发现信纸被他攥皱了,指尖连忙卸了力道。


    裴宁辞摩挲着信纸的折痕,心?里也和这皱起来的信纸一般凌乱了几分。


    在李婧冉的注视下,他终于做出了取舍,对她道:“劳烦姑娘,助我出宫。”


    他选择了回家。


    李婧冉闻言,心?中顿时一喜,但面上却故意装出为难的模样:“这不好吧?你我二人非亲非故,若是被查了出来,恐怕”


    “无须多?言。”裴宁辞望着她的眸光依旧冷淡。


    这些信件送到他手上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恰好在他要杀了那人的日?子,不可能没有诈。


    更何况,眼前的女子甚至连出宫的腰牌都?准备好了。


    裴宁辞从不信世间能有这么多?撞在一起的巧合,除非是人为。


    而她的目的,应当是想?救下那人。


    裴宁辞看得透彻,他分明心?知肚明,权衡利弊之下,依旧选择了放弃自己的计划。


    若信上写?的为真,他必定?是要回一趟家的。


    “我今日?可以放过她。”裴宁辞的嗓音依旧平淡地不含任何情绪,就像他并未因这件事蛰伏整整两年,“但你得助我出宫回家。”


    李婧冉定?定?看着裴宁辞半晌,并未言语。


    她在心?中对小黄道:「你猜错了。」


    在很久以后寂寥孤高的裴大祭司眼里,他兴许对亲人早已没了太多?的眷顾。


    可在如?今的裴宁辞眼里,计划和亲人并不是个很难做的选择题。


    ***


    李婧冉故技重?施,继续靠“意外闯入”严庚书和孔福的秘密基地,给裴宁辞借来了一套奴才的衣物,把他那身?晃眼的白衣给换了下来。


    许是为了掩盖宫中这些龌龊事,侍神官的局限很多?,每年只有上元节一日?可以出宫,平日?里私自出宫便会被直接秘密处死,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待裴宁辞换了衣服后,两人便朝宫门?处走去。


    “什么人?”宫门?处守门?的禁卫军俨然负责任很多?,远远就把他们二人拦了下来。


    李婧冉悠然拿出李元牧的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下:“七殿下差我们出宫办事,耽搁了你们可担当不起。”


    禁卫军接过腰牌,先是掂量了下分量,又检查了下正反的花纹,确认腰牌为真后才还给了她:“放行。”


    李婧冉侧眸看了眼裴宁辞,微不可查地朝他挑了下眉,而裴宁辞只是淡淡挪开了目光。


    她往前走了几步,刚步入宫门?投下的阴影时,就听到禁卫军再次拦住了裴宁辞:“等?等?。”


    禁卫军的目光在裴宁辞脸庞停留一瞬,狐疑地皱了下眉。


    他们平时自是不会和深宫之中的侍神官多?有接触,也从未和裴宁辞打过照面,但眼前这人虽然穿着奴才的服饰,周身?气质却清冷出尘,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等?服侍人的类型。


    那副不容亵.渎的模样让禁卫军瞬间联想?到了侍神官。


    恰逢司命殿的祭司选拔已经出了结果,落选者这两日?都?会被秘密处死,他今早已经逮到了好几个妄图偷溜的侍神官。


    禁卫军的目光落在裴宁辞脸庞,眯了下眼开口道:“你是侍神官吧?”


    李婧冉闻言,瞬间身?子一僵,连忙转过头道:“您误会了不是?我等?不过是卑贱出身?,哪儿有那些好命呐。”


    禁卫军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现在回去,我可以当作没看到。”


    李婧冉扫了眼裴宁辞,午后阳光最是温暖,橘黄的色彩将空气里的尘埃都?染上了金色,唯独他肤色冷白得恍眼,依旧不沾人间烟火。


    事实大于雄辩。


    李婧冉思忖着道:“您真的误解了,我这相好啊也就占了长?相上的便宜,还真没有那等?侍奉天神的运气。”


    裴宁辞听到“相好”二字,不着痕迹瞧她一眼,但也知晓是在逢场作戏而并未多?语。


    谁料李婧冉说罢,居然踮着脚倾身?向前,眼见就要碰到他时,裴宁辞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下身?,李婧冉却早有所料,纤白的指尖插入他的墨发,不容许他后退。


    然后在他的薄唇轻轻吻了一下。


    裴宁辞望着她的眸光里都?充满了惊愕,李婧冉在撤开前低声?提醒他:“别让你白被我亲了。”


    言下之意,亲都?亲了,可别因神色间的破绽被发现。


    李婧冉的指尖顺着他雪白衣袖上的竹纹往下滑,而后指尖钻入他的指缝,揽着裴宁辞的手臂笑得甜蜜,朝禁卫军道:“这下您可相信了吧?”


    侍神官的要求和大祭司一样,都?是禁欲戒酒忌淫.欲,须洁身?自好,自是不可能和女子拉拉扯扯的。


    禁卫军为她这大胆的举动?沉默半晌,目光一言难尽地望向裴宁辞,随后便瞧见裴宁辞面上露出一抹似无奈又似宠溺的神色。


    他动?作自然地帮李婧冉把脸庞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唇边笑意浅淡却温柔:“不是都?说了吗,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于你名誉有损。”


    分明没有任何过火的行为,但溢出来的亲昵简直容不得禁卫军不信。


    禁卫军看到眼前这一幕倒是彻底打消了疑窦,李婧冉却浑身?上下都?被苏得起了鸡皮疙瘩。


    裴宁辞他真的好会演啊,演起温柔来都?像模像样的。


    待两人甜甜蜜蜜地出了宫门?后,李婧冉立刻松了手,裴宁辞的神色也再次恢复成那副淡漠模样。


    他微蹙着眉擦了下自己的唇,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李婧冉看着他这动?作,在旁“啧啧”两声?,冷嘲道:“别揉了裴侍官,顶着微肿的唇回家不好吧?”


    深觉自己又被调戏了一通的裴宁辞冷冷瞧她一眼,缄默不语。


    行叭,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婧冉挪开视线,往前走了几步去找了辆马车,随后两人到裴宁辞家门?前都?一路无言。


    裴宁辞家位于一个小巷深处,鸽子笼般狭小的市井里密密麻麻排了许多?户人家。


    下午正是婶子们茶余饭后的闲聊时间,几个妇女聚在一起你一嘴我一嘴地唠着街坊里那点芝麻谷子的破烂事。


    “可不是嘛!那赵家媳妇儿人前还一直说自己夫君多?么多?么爱她,结果她夫君转头就去外头找狐媚子了。”


    “诶说起来,老许家那婆娘死了之后,老许也消失了。他是不是外头有人了啊?”


    “不能吧。人许刘氏病了那么久,老许可是把家中能典当的都?典当了,这份情谊做不得假。之前不是说他出去躲债主?了吗?”


    “唉,也就苦了老许家那儿子咯。亲爹跑了,亲娘死了,他得一个人操持家里的事喽!”


    李婧冉听到此处,心?下一沉。


    看来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裴宁辞的娘已经入了灵堂。


    人都?走了,那这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裴宁辞还会留下来吗?


    她侧眸看向裴宁辞,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让他留下来,裴宁辞却主?动?开口道:“走了。”


    他朝巷子深处走去。


    李婧冉微怔了下,几步跟上后,才试探性地问道:“你这是?”


    “放心?,不回宫。”裴宁辞冷冷淡淡地回道。


    李婧冉一派自然地接道:“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毕竟我听说侍神官都?得摒弃七情六欲,本想?着你能来见生母最后一面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回家帮忙操持后事。”


    她假惺惺地奉承了句:“裴侍官可真孝顺。”


    裴宁辞听到“孝顺”二字,却只觉有些讽刺。


    毕竟他入宫前,爹爹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要稳重?、要断情、一定?要当上那万人之上的大祭司,甚至还让他改了姓,意味着从此便和祖宗断了联系。


    侍神官们是从不同的街坊里挑出来的,祭司选拔对天下人而言都?是密辛,唯有侍神官的爹娘是为数不多?拥有知情权的人。


    在点头之前,裴宁辞的爹娘分明知道与他一同被送入宫的孩子有那么多?人。


    可祭司之位只有一个。


    剩下的孩子们会去哪儿呢?他们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那可是滔天的富贵啊,万一裴宁辞博上了呢?


    这是个很划算的赌局,赌注是受天下人敬仰的祭司之位,和裴宁辞的性命。


    所谓侍神官,不过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一批孩子:被爹娘用来换了名声?和街坊邻居的艳羡,在扭曲又自相残杀的环境里长?大,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同伴死去。


    再为了那活命的机会、那大祭司之位,拼个头破血流。


    裴宁辞并不觉得他的爹娘做了什么最无可恕的事情,毕竟用一个贱籍出生的孩子去博一个名声?,其实在他眼里是很理性的选择。


    他能理解他们,现实中的裴宁辞后来也如?他们所愿成了完美?寡情的大祭司。


    只是究竟是他抛弃了这个家,还是这个家抛弃了他?


    爹娘从未联系过他一次,若说裴宁辞对这个家为数不多?的眷顾,那便是他的幼弟许钰林了。


    遍体鳞伤地登上那祭司之位后,裴宁辞也曾着人去打探过家中的消息,然后惊讶地发现娘亲早已病死、爹爹居然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而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幼弟,宁愿每日?起早贪黑地到处周旋、放下尊严求人,也不曾给他过一字片语。


    娘亲病死时无人告诉他,爹爹酗酒时无人知会他,家中出事时无人来寻他。


    许钰林当真还把他当成亲人吗?


    多?年被训练得礼仪无可挑剔的裴宁辞当天却险些踩空了台阶,那种失重?感让他明白:他哪儿还有什么亲人啊?


    也是从那以后,裴宁辞便极其理性地剔除了心?底默默预留的一块位置,开始试图将许钰林当成一个普通人。


    纯粹的利用。


    许钰林的每一句“阿兄”、每一个微笑,在裴宁辞看来都?是那么讽刺。


    他说娘亲唯一的愿望希望他好好的。


    是啊,他们把他送入宫,可不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地给他们挣面子庅么。


    他说爹娘这些年很关心?他。


    是啊,关心?他死没死,关心?他什么时候能当上这大祭司。


    他对他说:“裴宁辞,我宁愿自己从不曾是你的弟弟。”


    可笑,许钰林还曾把他当过兄长?吗?


    许钰林对裴宁辞越是恭顺有加,裴宁辞就越是觉得他虚伪。


    但不论何时,裴宁辞永远都?无法眼睁睁看着许钰林死在他面前。


    裴宁辞的人生很空洞,外边看着是一座巍峨壮丽的雪山,看久了才发现他内里也全是无趣又一成不变的风雪。


    若说他把所有的破例都?给了李婧冉,那他就把这辈子寥寥无几的心?软都?尽数给了他的弟弟。


    他可以厌恶他,但他得活着。


    而如?今,李婧冉却阴差阳错地解了裴宁辞的心?结之一,把裴宁辞现实中从未收到的信送到了他手上。


    也同样是这封信,让裴宁辞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被遗忘。


    兴许他的爹娘的确做事不厚道,但他这弟弟却从小到大从没有过对不住他的地方。


    以道德伦理的角度而言,他也得做个合格的兄长?。


    裴宁辞如?是想?着,听到李婧冉的那句“没想?到你还愿意帮忙操持后事”,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句:


    “家中幼弟不经事,恐怕多?有疏漏。”


    他这个做兄长?的,理应回家帮衬着些。


    ***


    事实证明,裴宁辞回家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他们都?还没走到门?口,在满地纸钱的小道口就听到了灵堂传来的喧哗。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许仲人跑了,你可跑不了。钱呢?”


    许钰林此刻还没被搓磨成那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声?色的性子,语气里难得有些焦灼:“此乃亡母灵堂,诸位有话不妨与我出去说,可好?”


    要债人的嗓门?陡然拔高了几分:“灵堂?我管你是不是灵堂。今日?若是拿不出钱,我就砸了你这灵堂!”


    许钰林的态度放得愈发谦卑,哀声?祈求道:“我爹欠下的赌债,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上。只是如?今实在是手头拮据,还请您容我几日?时间,莫要在灵堂上闹事。”


    “没钱?”一阵轰隆声?传来,像是木棍敲碎一堆东西的声?音,要债人的声?音又狠又沉,“弟兄们,都?给我砸!”


    “住手!”李婧冉几步上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门?内白布招魂幡仍在余韵中轻曳,房门?中间置着一口黑沉沉的木棺,许钰林一身?缟素地立于棺前,面色苍白得像是一揉就碎的宣纸。


    许钰林比李婧冉的印象里看起来还要清瘦,略浅的唇干涸,那双往日?里温和的眼眸里如?今盛着绝望的破碎。


    素衣掩着他轻颤的瘦削肩胛骨,他的脊背挺拔却又仿佛一折就断,望着站在门?口的她时眼眸噙着莹润,像是看到了光。


    要债人面色不善地打量了眼李婧冉:“哪儿来的小娘子?这浑水可不是你能淌的。”


    “许仲欠你们多?少?”裴宁辞跨过门?槛,目光微凉地看着要债人。


    要债人扫了这对多?管闲事的男女一眼,目光在他们的宫装上停留一瞬,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不紧不慢地比了个“三”:“三百两。”


    许钰林的眸光微愕:“你方才只说是二百两。”


    “利钱啊。弟兄们找了许仲那么久,还追到了灵堂里,这份晦气通通得折钱。”要债人说得振振有词。


    “你”


    “此乃羊脂玉,价值连城。”裴宁辞解了腰间玉佩,放在桌上往要债人面前一推。


    要债人拿起那玉佩端详一番,光是入手的光滑触感便足以说明这玉佩绝对价值不菲,远超了区区小几百两,挑着眼瞧他:“确定?用这玉佩抵债?”


    裴宁辞薄唇轻启,语气漠然:“拿着东西,滚。”


    要债人捡了个大便宜,自是也不计较裴宁辞这又冷又硬的态度,二话不说挥了挥手,带着弟兄们便离开了。


    这群人走后,逼仄的空间瞬间变得宽敞了起来,但空气却安静得几乎快凝结了。


    半晌后,依旧是许钰林自书桌上拉了张宣纸,提着笔写?字时手腕都?还在轻颤。


    他写?得又急又快,字迹较往日?多?了几分浮躁,草草书写?完后才将纸转向了桌子对面的裴宁辞和李婧冉。


    许钰林强自平复下情绪,先是对李婧冉礼貌道谢:“方才多?谢姑娘相助。”


    李婧冉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目光在两兄弟面上转了一圈,只摆摆手示意没问题。


    随后,她便瞧见许钰林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裴宁辞,语气是压抑的平静:“不知公子的玉佩价值多?少?劳烦您写?个数目,我会在一年内按银庄利钱悉数还上。”


    裴宁辞并未低头去看桌上的“欠条”,也没去接许钰林手中的毛笔,嗓音是如?出一辙的淡漠:“阿钰,许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许钰林定?定?瞧他片刻,却仍保持着将笔递给他的姿态:“公子说笑了。您如?今身?份尊贵,这声?‘阿钰’我担当不起。”


    李婧冉听着许钰林话里明晃晃的刺,这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紧绷感从何而来。


    裴宁辞外露的性子一直么怎么变,依旧是那不招人待见的冷冰冰模样,变的人是许钰林。


    此时的许钰林还没学会怎么把全部的情绪尽数转化?为那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冲刷、淡化?心?中的伤痕。


    他会责怪裴宁辞,会冷言冷语地刺他,会看似客套地毫不留情往他身?上扎刀子。


    他还没有对裴宁辞完全失望。


    裴宁辞听到许钰林的话,只微蹙了下眉:“我是你兄长?。”


    “兄长??”许钰林“啪”得一声?不轻不重?地搁了笔,抬眸看向裴宁辞,诘问的话砸了过来:“您如?今倒是忆起这个家了。”


    “我从大半个月前每日?都?给你寄信,你看过吗?还是你压根就不在乎?”


    “你可知娘为了等?你,受了多?少罪?”


    “她就只想?再见你裴宁辞一面!”


    许钰林的话一句接一句地砸完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裴宁辞,眼眶渐渐湿润了。


    他嗓音里含了几分哑,像是化?不开的哀伤,一字一顿地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了口:“许宁辞,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说罢,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轻飘飘地补了句:“哦,现在应当称你为裴宁辞了。”


    面对许钰林的指责,裴宁辞一直都?很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许钰林听到他这句话,似是无声?笑了下,神情有些淡淡的讥讽,偏过头迅速擦过湿红的眼尾:“没有什么对不住的。”


    他深吸了口气,指着门?道:“你从踏出这扇门?的那一刻起、从改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你今日?能回来吊唁,我很感激,但没有必要。”


    “请你离开。”


    裴宁辞注视着许钰林,依稀能从他如?今的脸庞里看到幼年时拉着他的衣袖故意把小奶猫往他怀里塞的弟弟。


    他薄唇紧抿,没有解释是爹让他改的姓,避重?就轻道:“我回来帮你操持”


    “不需要。”许钰林打断了他。


    帮他操持?这是他们两个人娘亲的后事,他却说他是在帮他操持,何其可笑。


    裴宁辞被许钰林冷冷堵了一句后,便又沉默了。


    围观的李婧冉都?看得心?焦。


    裴宁辞他是没长?嘴吗?!


    她看着眼尾薄红的许钰林,有心?想?安慰他却因两人如?今是陌生人而手足无措,只能歪过头给裴宁辞扔了个“你说话啊?”的眼神。


    裴宁辞冷冷淡淡扫她一眼,却仍并未言语,兄弟二人之间就这么僵住了。


    李婧冉被他们俩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深觉这兄弟二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深叹了口气。


    她看向许钰林,主?动?开口道:“裴宁辞今天刚从封闭里出来。他这侍神官和你想?象的不同,是得和许多?人拼斗的,失败的人都?得死。而且并非是他不想?早些回来,而是送信人前些日?子压根没把信送到他面前,你哥其实一直都?跟牵挂你的。”


    李婧冉又转向裴宁辞:“但不论如?何,你的确是回来晚了,况且这些年也没和家中联系,你弟对你有气也是应当的。”


    此话一出,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随后斟酌着对李婧冉道:“姑娘,我有些话想?同他单独说,不知可否”


    “可以可以。”


    李婧冉非常爽快地应下,几步走出屋后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随后一本正经地躲在门?后偷听了个墙角。


    隔着门?板,他们的说话声?有些低,但约莫就是许钰林一直在提问,而裴宁辞一直用“嗯”“对”“是”来回应。


    李婧冉恨不得魂穿裴宁辞代替他。


    不论如?何,这件事终究还是裴宁辞理亏,而且许钰林如?今正是伤心?之际,裴宁辞好歹也多?说几句解释解释啊。


    不然他们俩之间的误会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事实证明,李婧冉着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许钰林从裴宁辞口中确认了李婧冉那些话的真实性后,忍了许久的泪终是克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不得不说,要像俏一身?孝这句话虽然缺德,却着实在理。


    许钰林就是那种越素越美?的温润大美?人,如?今苍白的面色都?无损他的美?貌,反而为他添了几分令人怜爱的羸弱之感。


    许钰林看起来温软无害,实则心?智坚定?,一直都?是浅笑的模样,被伤到极致也仅仅是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抿着唇不语。


    这还是李婧冉第一次看到许钰林哭,


    一身?缟素的男美?人乌睫湿润地无声?落泪,着实令人心?痒。


    想?让他哭得更凄惨一点,然后在他险些把唇都?咬出血时轻描淡写?地迫他松了唇齿,一边不轻不重?揉捏着他唇上的齿印,一边柔声?安慰他。


    裴宁辞瞧着许钰林偏过头哭得面染薄红的模样,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因和他许久不见,也没法像小时候那般好无芥蒂地安慰他。


    好半晌后,许钰林才敛了自己的情绪,像以前那般朝他弯唇浅笑了下,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轻声?唤了句:“阿兄。”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裴宁辞喉结滚了下,沉默片刻后低声?应下:“嗯。”


    李婧冉看到这里,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不论如?何,她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现实中在兄弟二人心?中埋下芥蒂的三十?二封信终究还是送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们也的确如?她所想?解开了心?结。


    只是李婧冉心?中却陡然升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原来裴许两兄弟也是可以毫无芥蒂地和好的,只是也仅限于这个梦境了。


    ***


    等?李婧冉和裴宁辞回到宫时,刚一入宫门?便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大祭司死了。


    李婧冉因这个消息怔了下,下意识反问了裴宁辞一句:“你们要杀的人是大祭司?”


    而不是琴贵妃?!


    裴宁辞却误以为她语气里的惊讶是因为她被大祭司表现出来的悲悯模样所欺骗,许是因她方才帮了他一回,裴宁辞难得地解释了句:“他该死。”


    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


    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


    能当上大祭司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他的心?态早就在日?复一日?的隐忍和杀戮中变得扭曲。


    又或者叫畸形、变态。


    裴宁辞永远都?忘不了这道貌岸然的大祭司猥.亵男童的模样。


    侍神官们进宫后,但凡是容貌过得去的,都?免不得遭了那个人渣的毒手。


    想?要活命,要么靠自己的心?智谋略和狠辣的手段,要么便脱了衣服躺到他的榻上被他折腾去半条命。


    恶心?得令人作呕。


    裴宁辞纵然是那幸运的前者,但是也依旧得忍耐着那个男人黏腻的视线,忍耐着他每次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尽可能地不引起他的警惕心?。


    然后一举杀了他。


    但这些话他没必要和李婧冉讲,他也没必要活成她心?目中所谓的“好人”。


    李婧冉显然性质也不在这边,潦草地和裴宁辞道了个别,步伐急促地往琴合宫赶。


    既然不是裴宁辞他们,到底是谁害死了琴贵妃?


    如?今正是未时两刻,李婧冉仗着自己的可以时空循环,一咬牙决定?冒个险。


    她要直接推开那扇门?,无论如?何都?得弄清楚凶手到底是谁。


    ***


    裴宁辞站在原地目送着李婧冉的背影,正想?转身?离开之时,却蓦得听到了不远处侍居的宫人们话。


    “天呐,你说这祭司候选人图什么?他过几日?就要继承大祭司之位了,那可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啊,他居然杀了现任祭司。”


    “就是。要不是东窗事发,恐怕还纠不出来。”


    “现在倒好,恶行曝光后被绑在火架上得被活活烧死啊!”


    裴宁辞目光陡然一凌,上前几步面色冷得能冻死人:“你们说什么?”


    闲聊的宫人们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重?复道:“祭司候选人,杀了大祭司后被抓了?”


    不,不可能。


    他们的计划经过反复核对,不可能有纰漏。


    除非他的师兄刻意暴露了他自己,以助他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裴宁辞紧抿着唇便往火场赶,此时堆得半人高的木柴刚燃了火,火势还不大,而师兄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微仰着头阖眸,神色是宁静的。


    师兄像是有所感般,睁开眼时看到的恰好便是急匆匆赶来的裴宁辞。


    他那双金眸里有不解、有困惑、也有微不可查的慌乱。


    师兄却只是朝他极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圈周围的人,示意裴宁辞不要冲动?。


    事情总得有人来承担的,师兄在与裴宁辞“同流合污”时,便已经想?好了要替他揽下这个罪。


    这些年来,他实在活得太累太累了。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


    进宫之前,他曾教导自己的妹妹:“要做个正直的人。”


    谁曾想?,如?今的他却成了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甚至已经习惯了微笑着把刀捅得更深,并且知道怎样割断他人的咽喉才能不弄脏自己的白衣。


    他很肮脏,连他自己都?厌恶。


    他真的受够了。


    大火燎着他的衣袍,师兄看到裴宁辞想?上前,只是微笑着用目光阻止了他。


    烈火熊熊,白衣男子被火灼着皮肤、发丝,在火光中消融着,好似真正的神祇。


    皮肉被一寸寸烧去,很痛很痛,痛到了极致,他面上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在灼烧的火焰里,干干净净地死去。


    他为自己所愿,按照自己布置好的结局走向了终点。


    ***


    琴合宫。


    未时三刻,李婧冉喘着粗气推开了琴合宫的宫门?。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令她瞳孔骤缩。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凝固,看着眼前的人,遍体发凉地哑声?问道:


    “杀了她的人居然是你?!”


    真相


    琴贵妃已经没了气?息, 心口插着一把精致镶宝石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头握在那个人手里,淋漓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染红了他苍白到病态的指骨。


    眼前这位本不该出现在主殿里的人让李婧冉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只觉得连心跳都在那一刻被?凝固。


    两?人遥远对视着,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茫然无措和慌张。


    她身后是暴烈的光明,而午后的烈阳穿过她的轮廓, 洒在他身处的阴暗沼泽地。


    暖黄的光影照在他天使般的脸庞, 却染不上?一丝暖意,血腥又纯洁, 反差极致。


    四目相对间, 未时?三刻的钟声再一次敲响。


    眼前的世界再次开始逆时?钟旋转,变得越来越模糊,硕大的深紫色蝴蝶深陷在这个漩涡中,愈转愈快


    开启第四周目。


    如潮水般的恶心感再次席来,李婧冉感觉连呼吸都是痛的,就好像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刀子,正一寸寸剿着她的肺腑。


    好半晌后, 她扶着树干再次直起身,感觉一阵热流鼻骨流淌,李婧冉伸手一摸才发现她流了鼻血。


    李婧冉用手帕擦干净后,不再耽误时?间, 再次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了琴合宫门口。


    绕过先前藏身的油桶,一路朝北,再次敲响了李元牧的窗棂。


    笃、笃、笃。


    李元牧的面色比先前几次都要苍白, 望着她的神色很慌张,杏眸中尽是恐惧:“你相信我, 她不是我杀的。”


    “李元牧,我可以相信你。”李婧冉的目光自下而上?扫视着他,停留在李元牧那双漆黑到极致的眸子。


    她深深望着他,像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但你得告诉我实话。”


    “为什么你明明跟我说?你出不了这个屋子,却会出现在正殿?”


    “为什么你会握着杀害琴贵妃的匕首?”


    “为什么,你要骗我?”


    李婧冉在这次的梦魇循环中,从严庚书?排查到了裴宁辞,甚至都闪过一丝对华淑的质疑,但她唯独没想到出现在正殿的人会是李元牧。


    这太荒谬了。


    琴贵妃的死分明是李元牧的心结,他怎么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


    李婧冉从不怀疑这一点,她只是想知道李元牧缘何骗她。


    以及他还隐瞒了多少信息。


    李元牧的肤色在阳光下仿佛随时?都会变得透明,他嘴唇颤了下,哑声道:“我不知道。”


    “当我出现在正殿时?,母妃已经 被?杀害了。”


    “我是想救她的,我想捂住她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可,可是可是”李元牧痛苦地闭了下眼,不愿再一次回想母妃的死状。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觉得这部分并?不重要,而且我真的太害怕了。”


    李元牧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想触她的衣袖却又不敢,只能用那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他想必也知晓一个合格的盟友是不该隐瞒信息的,如今被?她发现后,只能哀声求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别抛下我?”


    李元牧目光支离破碎地仰望着她,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落在了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低声唤她:“姊姊,别抛下我。”


    李婧冉僵了半晌,但还是轻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


    她伸出手去擦李元牧的眼泪,微凉的指骨触到他细腻且微带细小绒毛的脸庞时?,她感受到李元牧轻轻吸了下鼻子,用脸颊讨好般蹭了下她的手。


    他安静又漂亮,只是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直扑籁籁地掉,沾湿了他鸦羽般的眼睫。


    李婧冉却很耐心地一点点擦去他的眼泪,软了态度:“你一个男孩子,怎生如此爱哭呢?”


    李元牧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能难堪地垂下眼睑,半晌不语。


    要说?什么呢?因为他知道她吃这一套?


    很多人都说?眼泪是懦夫的标记,是强者的战利品,是让赢家倍感刺激的兴.奋.剂。


    可他知晓,她不是这样的。


    他哭时?她擦拭着他眼泪的动作很温柔,他示弱时?她的眼神会变得很温柔,他装乖时?她待他的态度很温柔。


    他只是在卑鄙地以眼泪当最廉价的武器,利用着她的心软,试图掩藏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


    如今感受着李婧冉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的脸庞,李元牧眼睫轻颤了下,像是被?蜂蜜粘住翅膀的蝴蝶一般。


    李元牧从没有什么优势,但他贯来是会装柔弱的。


    他的眼泪沾了她满手。


    李婧冉从指尖到手背都染着水光,有些?无奈:“别哭了,嗯?”


    李元牧像是生怕被?她厌烦一般,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眼下鼻尖都通红,极轻地点了点头,紧紧抿着唇像强迫自己克制着情?绪。


    李婧冉摸了下他乌黑的长发,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她总是忍不住心软。


    她伸手在衣袖中摸索了下,摸出了一颗饴糖,拨了糖纸送到他眼前:“挺甜的,你尝尝?”


    李元牧嗜糖如命,她是记得的。


    只是李婧冉不知道李元牧是登基后做了第一个人皮灯笼、只能靠糖分续命才格外?爱糖,此时?的他其实对这些?甜腻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看着那颗裹着糖衣的饴糖,李元牧神色间有些?纠结,但又怕惹得她不开心,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俯首。


    李婧冉的本意是想着把糖递给李元牧,让他自己拿着,谁知下一瞬便感受到掌心隔着糖纸被?轻轻触了下。


    贵为皇子的少年垂着眼睫,在她面前低着头,就着她的手把那颗糖咬着卷走了。


    他含着糖,脸庞还带着哭后的红晕,窄薄的眼皮被?她方才蹭得微红,认真地对她道:“糖很甜。”


    末了,李元牧又低声补了句:“多谢姊姊。”


    这句话但凡换另一个人来说?,都难免带了些?暗示性的意味,可是李元牧实在是干干净净,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李婧冉当真有种养弟弟的即视感。


    她笑?着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心满意足地圆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现实中的李元牧还是有些?帝王的压迫感的,她想把他揉圆搓扁总有些?心理负担,但眼前的李元牧真的好乖啊。


    安抚好李元牧的情?绪后,李婧冉才重新绕回了正题:“说?说?吧,你是怎么出那个屋子的。”


    这个问题在李元牧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却依旧假意思索了片刻,才缓慢地对她道:“是阿姊。约莫是未时?一刻左右,她终于?得了父皇的恩准把我放了出来。”


    “阿姊自午膳前便在求父皇,尚未来得及用午膳,把我放出来后便先行?回去用膳了。”


    “我念着这几日都没去给母妃请安,便想着先去见过母妃,谁知一推开门就”


    李婧冉大致从李元牧的话里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她看了眼天色,此时?距华淑出现的未时?一刻还有些?时?间。


    李婧冉如今只是一届宫女?,若想要接触琴贵妃也颇为不易,因此决定把李元牧先提前救出来,带着他一同行?动。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既要扭转乾坤,那不妨提早去打破这个僵局。”李婧冉再次拔出发簪,试图撬开锁,但事?实证明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这锁还真没那么容易撬。


    嗯,绝不是她水平不过关。


    李婧冉尝试片刻后,选择了放弃,目光丈量了下窗棂的大小,比划着对李元牧道:“你能不能爬出来?”


    从未干过爬窗爬墙之类的李元牧:?


    他细细揣摩了下李婧冉的神色,悲哀地发现她并?非是玩笑?话,而是在认真地建议。


    李元牧沉默片刻:“从窗户跳下去恐怕”


    “不雅”二字在他舌尖滚了下,但还是被?他斟酌着换了个词:“不安全。”


    李婧冉闻言便笑?,在暖金色的阳光下朝他张开双臂:“知道你娇气?。我接住你啊。”


    李元牧慢吞吞地瞥她一眼,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没有违背她的话。


    吸气?,吐气?,再吸气?。


    终于?克服了心中那点诡异的羞赧之感,踏上?了木桌,撑着窗棂往外?一翻。


    李元牧刻意避开了李婧冉所?在的位置,因这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而手脚有些?意料之外?地发软,落地时?身子轻晃了下。


    李婧冉连忙上?前扶着他,口中嘀咕了句:“不是说?了会接住你吗,你这准头也太差了吧怎么样,没事?吧?”


    李元牧只是低声道:“疼。”


    李婧冉一听,顿时?紧张兮兮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还全须全尾后才松了口气?,抬手去戳他额头:“再装?”


    李元牧微怔了下,随后又换了种说?法解释道:“你接住我,你会疼。”


    李婧冉哑了声。


    原来,他回答的是她前一句话啊。


    现实中的李元牧只会阴着他那漂亮的眉眼,冷嘲热讽,而现在的李元牧太单纯了,他认真地看着她说?这些?话时?,总是让李婧冉颇有些?无所?适从。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要不怎么说?真诚就是必杀技呢。


    李婧冉轻轻搡了他一把,只是道:“走吧,办正事?。”


    此时?时?间还早,按理来说?距钟声敲响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他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琴贵妃还没出事?。


    李元牧站在正殿外?,叩响殿门:“母妃?”


    里头没有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详的预感。


    李婧冉伸手捂着李元牧的眼睛,一脚踢开了殿门,随后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浅浅的蓝色铺陈,女?子的满头青丝泄下,插在胸口的匕首染红了她的宫装,仰倒在血泊中。


    如今离未时?三刻还有段时?间,但琴贵妃却已经死了。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气?,将李元牧转了个身,对他道:“别回头,在外?面等我。”


    李元牧站在原地没说?话,他向来聪颖,自是猜到了李婧冉看到的是什么。


    李元牧猝然别过头,抿了下唇,干涩地从喉中“嗯”了声。


    毕竟这也不是李元牧的第一次循环了,这个场景他其实已经见过许多面。


    李婧冉不在他身边时?,他就像是被?分离的灵魂和肉/体,明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却阻止不了。


    活生生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相似的事?情?。


    李元牧之所?以那么快就愿意接纳同在循环里的李婧冉,并?不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和他一起入了循环的人。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只有她在他身边时?,他才能改变循环中的走向。


    就像是被?重新赋予了这副身体的所?有权,可以决定自己想去哪里、想干什么。


    因此,李元牧知晓突破循环的关键一定在她身上?。


    李婧冉并?不知李元牧心中所?想,她几番用眼神确认过李元牧没事?后,这才按耐下心头的情?绪,走入正殿。


    不论如何,这毕竟还是李婧冉第一次靠近一具尸体,她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恐惧都摒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才走到琴贵妃尸体前蹲下身,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些?破绽。


    琴贵妃着实生了副分外?婉约的容貌,一身浅蓝色宫装上?绣着抽条的白玉兰,神色是安详的,眼角却有一抹泪痕。


    若不是胸口处插的那把匕首,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也就是说?,她被?杀害时?并?没有反抗,凶手应当是她认识的人。


    不,不仅是认识,凶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琴贵妃心甘情?愿地赴死。


    李婧冉盯着那把匕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她伸出手凌空做出握着匕首的姿势,随后闭上?眼想象了下,把自己想象成?了那个凶手。


    凶手应当是对琴贵妃说?了些?什么,也许是交易,又或许是其他更具有诱惑力的东西。


    他看着琴贵妃露出挣扎的神色,却也不焦急,只是闲散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因为他知道琴贵妃是一定会妥协的。


    果不其然,这位清婉的女?子经过很多的权衡,最终仍是点了头,心甘情?愿地选择被?对方杀死。


    不,不对。


    李婧冉倏然睁开眼,看着这个匕首插入的角度,总算是知道她方才为何觉得哪里变扭了。


    这个角度很难是他杀。


    琴贵妃是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的。


    在这宫闱之中,贵妃的身份已经算是极高了,究竟还有什么人能够如此压迫她?


    况且,琴贵妃的妆容完整,这浅蓝宫装是轻薄的丝绸面料却并?没有什么褶皱,她应当是在选择赴死前还沐浴更衣过的。


    一个清晰的答案在李婧冉心中缓缓浮出水面。


    李婧冉缓慢地为琴贵妃整理好她的衣领、裙裾,这才重新站起身,出了正殿。


    “我们来晚了。”李婧冉站在李元牧身旁,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和他说?明了下:“琴贵妃应当是不久之前就已经死了,看来我们下一回的动作还要再快一步。”


    李元牧低低“嗯”了声。


    李婧冉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故作轻松地对他道:“放心,下一次一定可以把你母妃救回来的。”


    “我相信你。”李元牧如是道,随即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火光。


    此时?正是裴宁辞师兄被?火刑烧死的时?候,刑场前围着乌泱泱的人,但琴合宫却因位置较偏而听不到那些?吵嚷的动静,只能看到蔚蓝天空的无声黑烟。


    李元牧瞧着那片烟雾,对她道:“自小到大,我母妃都没怎么管教过我和阿姊。我每次犯了错,她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罚我”


    “反倒是阿姊,倒是一直在规范着我的言行?举止。”


    李婧冉不着痕迹地打探道:“那你应该很怕华淑长公?主吧?”


    李元牧闻言倒是翘唇笑?了下:“阿姊有些?时?候的确严厉,但她对我却是极好的。”


    “母妃虽温婉,但于?我们并?不算亲近,父皇又忙于?朝堂之事?。你应当也知晓,皇宫里所?谓的手足之情?不过是虚妄。”李元牧的神色很平静,看得格外?通透:“若没有阿姊关怀我、照顾我,我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李婧冉每次听他描述的华淑都觉得分外?古怪,毕竟华淑着实不像是个会关心他的人,即使是逢场作戏她想必也是不屑的。


    但李婧冉并?未多说?什么,嘴上?只是应下,就好似她只是随意地问了句家常。


    两?人相对无言,都在享受着时?空循环中难得的安宁。


    而在这片宁静的气?氛里,未时?三刻的钟声在这一刹再次敲响。


    ***


    第五周目。


    李婧冉一边拖着沉重得灌了铅的腿往琴合宫跑,一遍用帕子掩着口鼻,堵住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子。


    等她跑到李元牧的屋外?时?,李元牧恰好从窗棂跳下,身形都还没站稳就措不及防被?李婧冉拉着往正殿跑。


    他微怔片刻,随后立刻坚定地反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影子被?阳光照得重叠。


    燥热的夏日总显得毫无止境,原本连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


    而在这片粘稠的空气?中,当有个人义无反顾地拉着他一路破空向前奔时?,他才惊觉原来夏日也是可以活得如此不一样。


    奔跑间连闷热的空气?都得为之让步,被?驯服成?绕指柔般萦绕在他们耳畔的微风,像是世界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阳光普照大地,大地烘烤人间,她是他在此刻的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兴许是紧张的心理作祟,两?人在正殿门口喘息着停下脚步时?,李元牧才惊自己的心脏跳得仿佛要冲出嗓子眼。


    一下又一下,激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像是不安于?室的野藤蔓在攀爬着墙头,像是枪支走火的子弹。


    就在李婧冉要上?前推开那花纹繁复精致的宫门时?,李元牧握住了她的手腕。


    李婧冉回眸,瞧见李元牧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毅,他轻喘了口气?,语气?低却坚定:“我来吧。”


    “好。”李婧冉并?未多问,又或是说?这一刻的她在内心深处和李元牧同频共振着。


    一个噩梦,应当由他亲手打破会更好。


    她退开两?步让出了位置,李元牧吸了口气?走上?前,少年身影单薄清瘦地挡在她的面前,推开了门。


    随后是好几秒的静默。


    李婧冉心中一咯噔,难道他们这次一点都没有磨蹭,却还是迟了吗?


    就在她还在思索要如何安慰李元牧时?,殿内却传来了女?子微讶的清婉嗓音:“元牧?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


    李元牧背对着李婧冉,她并?没有办法看到李元牧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哑地唤了句:“母妃。”


    ***


    正殿燃着佛手柑熏香,清新怡人的柑橘气?息十分提神,隐约间还能闻到封层香脂燃烧时?的温暖甜香。


    李元牧与琴贵妃在矮案边面对面跪坐,琴贵妃此时?穿的还不是那身浅蓝色衣衫,而是一件没那么正式的月牙白长裙,衬得她本就秀美的脸庞更加婉约。


    琴贵妃看着站在李元牧身后的李婧冉:“这位是?”


    李元牧回眸与李婧冉对视片刻,随后李婧冉默默挪开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不语,意思很明显:交给你瞎掰了。


    李元牧沉默片刻,随后迅速打了下腹稿,开口对琴贵妃解释道:“母妃,儿臣先前在屋中禁足时?,二哥派人以送食之名给我下毒,幸而被?她撞破,才得以让儿臣留得一条命。”


    琴贵妃一听,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眉心微蹙地看向李元牧,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


    听李元牧笑?着否认后,琴贵妃这才舒了口气?,又惊又怕道:“二皇子这件事?着实是做得过火了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才刚被?废黜,二皇子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误以为你父皇有意立你为下一任储君,这才对你下了毒手。”


    她轻轻叹息一声,将面前拨好的橘子抽去橘络,这才递到李元牧面前:“兴许我从小就教你们教错了。”


    李元牧接过橘子,拿在手里却并?没有吃,他对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向来兴趣不大,只是宽慰琴贵妃道:“不争不抢,不掠不夺,的确是保命良策,母妃不必自责。”


    李元牧的长相在很大程度上?都遗传了琴贵妃,如今琴贵妃的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忧愁时?,便显得格外?我见犹怜。


    她喟了句:“在这神宫之中,依旧唯有权势才是保命良策啊”


    “算了,不说?这些?了。”琴贵妃勉强弯唇笑?了下,转移话题道:“华淑是个要强的性子,想必日后也能护着你些?许。这不,你父皇颁了个治水任务,她一介女?儿身竟也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如今还在封城呢,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了。”


    华淑如今居然不在皇宫?!


    那就只能说?明“李元牧被?软禁时?是华淑把他救出来的”这件事?是完全不成?立的。


    可李元牧先前分明对她说?,按照原本的时?间线,是华淑将他从屋中救出来的啊?


    李婧冉心中微愕,下意识转头看向李元牧,却看到他的神色间也有一瞬的怔忪。


    「小黄,事?件在一次次循环中会改变吗?」李婧冉禁不住跟小黄确认了句。


    小黄应得很快:「不会。在没被?你影响的情?况下,所?有的事?件都是按照过去的真实时?间线发生的,宿主可以放心。」


    假设事?件不会更改,那就说?明在这整件事?里,华淑都从未出现过。


    可李元牧却为何告诉她,是华淑救了他呢?


    就在李婧冉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时?,门外?却传来一声通传声:“陛下到——”


    琴贵妃站起身,看向他们道:“你们”


    “我们去屏风后避避。”李婧冉在李元牧说?话前率先开口,拉着他便一同绕入了内室。


    两?人钻进去藏好,李婧冉刚把裙角拉进来时?,便透过屏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入正殿。


    陛下面沉如水地吩咐所?有宫人都退下后,对琴贵妃道:“婉娘,朕想同你商议一件事?。”


    “陛下言重了。”琴贵妃的声音依旧柔情?似水,“您有话直说?便是。”


    “朕欲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李婧冉听到陛下如是道。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李婧冉却感受到紧贴着她手臂的李元牧开始克制不住地轻颤着,而李婧冉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因为她瞧见陛下从袖口拿出了一把匕首,精致且镶嵌着宝石,往琴贵妃面前轻轻一推:“立其子,杀其母,此乃大晟的规矩。”


    陛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位他最宠幸的女?子,和煦地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婉娘,你自己选。”


    琴贵妃伸手去触匕首,却一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花瓶。


    “咔嚓”一声脆响,精美的花瓶刹那间四分五裂,成?了无数个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琴贵妃如同受惊般缩回了手,半晌都没再说?话。


    她看着这位曾经下了朝会日日来陪她用晚膳的男子,耳边依稀还能听到他当年诓她入宫时?说?的山盟海誓。


    他先前分明说?过,他会一直爱她。


    大殿内十分安静,李元牧在这一刻也终于?知晓了琴贵妃身死的真相。


    他一直觉得琴贵妃待他们姐弟总是情?绪较淡,很多时?候也觉得琴贵妃待阿姊比待他更为上?心。


    只是现如今,李元牧才明白了这位温婉的女?子从未说?出口的情?感。


    她先前说?,是她错了,她不该教他不争不抢。


    可是琴贵妃应当是知晓李元牧的个性的,他是个生性纯善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去争抢呢?


    就算是为了他的母妃,他也不敢和那幼年丧母的二皇子去争太子之位。


    这个温婉的女?子大半辈子都很柔和,似汩汩流水一般存在感不强,但她却用自己的生命送了李元牧最后一份大礼。


    琴贵妃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用自己的生命给李元牧换了太子之位。


    如今终于?得知了真相的李元牧狠狠咬着自己的拳头掉着泪,无尽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整个人都痛得蜷成?一团。


    是他无用,才会让他的母妃觉得他必须要有这地位才能在深宫之中活下去;是他不孝,才会忽略了他母妃从不说?出口的爱意。


    他怎么可以说?他的母妃不够爱他?


    李婧冉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头大撼,尽管先前早就猜到了些?许,但亲耳听到这些?话时?还是感觉前所?未有的怅然。


    她生怕他的声音被?外?头的人听到,只能自他身后紧紧搂着他,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这个指尖温度都在发凉的少年,让他不要再因那幻痛而疼得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动静才再次安静下来,李婧冉缓慢地松开手的那一刻,才发觉李元牧都快哭得背过气?去了。


    他站起身就往屏风外?头跑,“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琴贵妃面前,夺过桌上?那把匕首,抽噎地哀求她:“母妃,儿臣儿臣从不曾想过那太子之位,也无心卷入朝堂纷争。”


    “您不要”李元牧膝行?着上?前几步,仰着脸,眼下一片连着鼻尖都像是在冬日被?冻伤了一般,敏感地泛着红,“您不要为了儿臣做傻事?。”


    从李婧冉的角度看去,她能看到琴贵妃的眼眸中有些?迷茫,她却只是淡笑?着对李元牧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自是不会轻生的。”


    琴贵妃如是说?着,但李元牧和李婧冉心里都清楚,在先前许许多多次的循环里,琴贵妃最后都选择了死亡。


    李元牧明知道母妃如今都是说?给他听的话,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劝告琴贵妃。


    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其实陷入了时?空循环,而琴贵妃在时?空中每一次都留给他了冷冰冰的尸体?


    这个事?情?太荒谬了,李元牧压根没法以这个为缘由,说?出任何能够说?服琴贵妃的话。


    情?绪直直往脑门冲,李元牧只觉得头颅像是被?千万根金针扎着,让他头疼欲裂。


    痛得眼前发黑的时?候,李元牧的目光挪到大殿门口时?,瞧见那高贵又艳丽的紫衣女?子正懒散地倚在门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阿姊”李元牧的眼神都涣散,像是病榻上?濒死的信徒正呼唤着神明、呼唤着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李元牧的嘴唇都咬出了血,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李婧冉立刻留意到了李元牧的不对劲,同样压着裙角在他旁边跪了下来。


    她边伸出手握住李元牧冰凉的指尖,边冷静地对琴贵妃道:“贵妃娘娘,七殿下性子纯善,属实并?不适合这宫廷斗争。”


    “与其让七殿下坐上?那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的位置,不若让他继续隐藏锋芒,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李婧冉话语顿了下,试图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去剖析琴贵妃的心理,缓慢地补充道:“七殿下如今已然听到了一切。您就算为他换来了那太子之位,七殿下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


    “况且您对这世间仍是眷顾的,不是吗?”她语气?格外?诚恳,目光在殿内的布置上?大致扫了一圈,“丹青画,七弦琴,在夕阳下赏花,您分明是喜欢这些?的。您应当为自己也考虑考虑。”


    陛下告诉琴贵妃,她得为了她儿子的荣华富贵去死。


    而李婧冉却告诉她,她的死亡并?不能换来她儿子的幸福,反而会在他心里烙印下一辈子的痛,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最重要的是,她应当为自己而活。


    琴贵妃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眸有些?湿润。


    不知究竟是李婧冉话语里的哪一点打动了她,琴贵妃含泪看着李元牧,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李元牧心中紧绷的弦随着琴贵妃的颔首,终于?松懈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疲倦让他克制不住地往旁边歪倒下去,被?李婧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李元牧望着她,杏眸里是李婧冉鲜少见过的光亮,比阳光更为纯粹耀眼。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说?,但李婧冉却好似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她半搂着少年清瘦的肩胛骨,侧过头朝他笑?了下:“李元牧,我们成?功了。”


    他们终于?打破了琴贵妃死亡的魔咒。


    未时?三刻的钟声再次敲响,李元牧和李婧冉四目相对,均释然地松了口气?,轻轻弯了下唇。


    只是就在下一刻,李婧冉却感受到了熟悉的天旋地转。


    暗紫色的蝴蝶颤动着翅膀,扇起一阵剧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


    被?打碎的花瓶碎片再次被?拼凑回完好无缺的模样回到了桌上?,眼前的景象极速后退,从正殿到琴合宫门,再到时?光最开启的那片空地。


    李婧冉倏得再次睁开眼,发现时?空再一次循环了。


    她只觉浑身上?下被?无数把刀子割裂成?碎片,五脏六腑涌着一股翻天覆地的胀痛,迫得她喉口一阵腥甜,扶着树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为什么会这样?琴贵妃明明活下来了,为什么时?空还是会循环?!


    是因为时?空循环的契机发生了改变,还是因为


    琴贵妃的死,根本就不是时?空循环的真正原因?


    在生理中的剧痛下,李婧冉脑海里飞快闪过了无数个片段。


    ——“那我的执念,应当是真心。”


    “我好像永远留不住真心待我之人。”


    ——“若没有阿姊关怀我、照顾我,我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李元牧先前说?的话在她脑海中萦绕着,挥之不去。


    这一切的一切最后汇聚成?了李元牧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唤的那句“阿姊”。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李元牧其实早就告诉她答案了,不是吗?


    李婧冉心中大撼,但这个念头毕竟还是太过荒谬,让她必须再验证一次。


    至于?该怎么验证


    李婧冉想到了琴合宫的那个油桶,眸光划过一丝暗芒。


    ***


    再一次回到被?困的屋内时?,李元牧的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刚平复了没多久,就听到窗棂处再次被?敲响。


    李婧冉站在窗外?,炽热的阳光照亮了她神色间的担忧:“李元牧,出事?了。”


    李元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后看到不远处那熊熊黑烟时?,瞳孔缩了下。


    这火刑的黑烟分明是未时?两?刻的事?情?,为何现在时?间还没到,却已经出现了?


    李婧冉的神色很焦急,她并?没有把唇上?的鲜血擦干净,此刻柔软的唇上?还残余着一些?艳红色。


    她目光灼热地看着他,情?绪激动地道:“你知道怎么出这个时?空循环,对不对?”


    “不”李元牧下意识地想回避,谁知手腕却被?李婧冉紧紧握住了。


    她的手指很纤细,如今却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像是要嵌入他的皮肉一般。


    “李元牧,我求你,就当我求你行?吗?”她哀切地看着他,语无伦次道:“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你看到了吗,这场大火分明应该是许久之后的事?情?,可是现在就发生了。”


    “这个时?空的时?间线已经在崩塌!我们必须尽快出去!”李婧冉铿锵有力地丢下这一句话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元牧:“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李元牧看着那熊熊烈火,全然不知此烈火非彼烈火,心中繁乱得不成?样子,就像是个被?拉扯坏的毛线团。


    在这个混乱无章的时?刻,他目光落在她唇上?的鲜血,低声喃喃道:“你的嘴怎么了?”


    李婧冉眼眸中都蓄了泪:“我每一次循环,身子骨都会变差。”


    她握着他的力道越来越松,像是崩溃了一般,蓦得捂着脸蹲下身:“我真的呆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若说?李元牧方才还犹豫着不愿开口,此时?的他看着窗外?将脸埋入膝哭得轻颤的李婧冉,却再也无法抵抗了。


    李元牧闭了闭眼,声音里是极度隐忍下的哑意:“我告诉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全都告诉你。”


    此话一出,方才还蹲在地上?的女?子瞬间站起了身。


    李元牧微愕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脸上?哪儿还有一丝一毫的泪痕?


    她分明是装的。


    “说?吧。”李婧冉的目光里很沉静,又或者说?她方才已经猜到了李元牧最大的秘密,如今布这个局只是为了验证罢了。


    眼见李元牧又跟那蚌壳一样闭上?了嘴藏起了珍珠,李婧冉却也并?不担心,她只是不轻不重地反问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李元牧如今自然是明白自己方才被?她套路了,紧紧抿着唇,偏过头不愿再开口。


    而李婧冉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半晌后极轻地笑?了下。


    “说?说?吧,你口中的华淑。”


    她凝着他,话语在炎炎夏日让他如坠冰窖:“这个每逢困境就会救你于?水火的、被?你臆想出来的华淑。”


    黑化


    陷入时空循环的?这一天, 李元牧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印象中的?阿姊,是那个无数次唤着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存在。


    让他在雷声中被安抚、在充满毒蛇的?祠堂里?被?救赎、在被?锁三天几近虚脱时被?放出屋子。


    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是他唯一的?依恋。


    直到这天,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 快被?在这屋子里?困死了。


    金绳拴着铃铛,伴着他身?子的?轻颤一下下敲击着少年清瘦的?脚踝,铃铛声不绝于耳, 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那阵头疼欲裂的?苦楚。


    而就在这片扰得人精神衰弱的?铃铛声中, 李元牧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李元牧?”


    他浑身?汗湿地?倒在地?上,狼狈抬眼, 瞧见华淑手?中拿着钥匙, 在窗棂门口朝他微笑。


    他看到华淑笑盈盈地?打开了锁,把?被?软禁三天的?他在濒死边缘放了出来?。


    窗棂一开一合,他顺着华淑的?指引出了那个阴湿潮热的?殿内。


    倘若此刻有?其他人,他们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面色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少年双眼望着空气,扯唇轻唤着“阿姊”,随后从窗棂一跃而下。


    那把?锁着门的?金锁,实则从未被?开启过。


    好不容易出来?后, 李元牧心?想,他这几日都没给母妃请安,应当先去拜访母妃。


    在暴裂的?阳光下,他和华淑道了别, 走到大殿时看到了正在给琴弦抹松膏的?母妃。


    母妃依旧是娴静似水的?模样,瞧见他时还有?几分讶异:“元牧?你怎么出来?了?”


    他没留意到琴贵妃的?眼神中比旁日里?多了几分释然,与极为纠结的?不舍 —— 那时陛下已经来?过琴合宫了, 那把?要了琴贵妃性命的?匕首此时正隔着里?衣贴在她的?手?腕。


    李元牧听到母妃一如既往的?关怀话语时,心?中有?些委屈,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她见了礼,这才回应道:“阿姊说她求了父皇,待父皇松口后这才替儿臣开了门。”


    可是华淑 分明在封城啊。


    琴贵妃擦拭着琴弦的?手?微顿,眸光里?染上了一丝忧愁:“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李元牧不知母妃为何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虽不明所以仍是颔首道:“是,方才儿臣的?确身?有?不适。”


    琴贵妃看着李元牧的?目光很复杂,她像是在纠结着不知是否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人在陷入深度睡眠时,是很难醒来?的?。


    要么沉溺一辈子,要么承受反噬的?作用将他强行唤醒。


    琴贵妃只是个乡野女?子,在遇到乔装的?陛下之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豆腐西施”,眼界并不算广,这也?是为何她早就发现了李元牧的?不对劲,却迟迟没有?揭露他的?臆想。


    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儿女?长大,也?觉得李元牧就算偶有?臆想症也?并无大碍。


    琴贵妃曾悄悄让人去宫外请了江湖大夫,远远瞧过李元牧一次。


    大夫说这是心?病,李元牧从小到大都活得太战战兢兢了,他需要有?一个“救赎”。


    至于为何他的?“救赎”会是华淑,大夫给不出很具体的?原因?,只说是因?人而异。


    有?些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是身?边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他们相信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


    而另外一种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恰恰是伤他们最?深的?人。


    那种心?态是大夫很难和琴贵妃解释清楚的?,是扭曲的?心?理慰藉。


    这就像是曾有?官家小姐被?残忍的?绑匪绑架,她的?家人将她救出来?后,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绑匪抓了起来?,恨不得碎尸万段,谁知官家小姐却卑微地?跪着祈求他们不要伤害他。


    她说,这个让她险些没了性命的?人,是她的?救赎。


    她如今能活着是绑匪的?恩赐,他是她的?恩人。


    他们都说她疯了。


    或许吧,毕竟这种在极度恐惧的?漩涡中,还能有?什么正常心?理呢?


    大夫不知该如何解释李元牧的?现象,只能和琴贵妃道:“七殿下的?臆想症是有?助于他的?,目前看来?引导他做的?都并非坏事,这更像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无须太过担心?。”


    “此等事急不来?,须得等七殿下放下了、不再那么缺乏安全感了,他的?臆想症才能痊愈。”


    因?为大夫的?这番话,琴贵妃一直将担忧深藏心?底,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丝一毫的?忧虑都只会在无形中给李元牧心?理压力。


    可如今,没有?时间了。


    她不能再为李元牧提供庇护、也?不能将他藏在这琴合宫中。


    他若是当上了太子,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旁人的?监控下,太子怎么能有?这种看似癫痫的?臆想症呢?


    那可是大大的?不吉,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连命都难保。


    琴贵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眸渐渐有?些湿润了,李元牧只是像小时候那般轻伏在她的?膝头,温顺地?对她说着华淑待他是多么的?好。


    “元牧,帮娘去外边折一束花,可好?”这位温婉的?女?子首次出声,打断了李元牧的?絮絮叨叨。


    这一声“娘”让李元牧有?一瞬的?恍惚,几乎以为他们是在寻常人家,而不是生在这冷血无情的?帝王之家。


    他轻声应下,起身?去殿外折花。


    李元牧却并未看见,在他转身?后,琴贵妃的?手?隔着衣袖抚上了那把?沉甸甸的?匕首。


    这一日的?烈阳真的?很晃眼,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烂白,看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


    李元牧挑选了好半晌,总觉得哪一朵花都有?它的?不完美,挑挑拣拣一炷香后才终于找到了个勉强合他心?意的?。


    他捻着花朵再次推开正殿门时,看到的?便是那在之后循环里?无数次见到的?那一幕。


    雪□□致的?花朵坠落在地?,被?他奔过去时无声践踏碾压成泥,李元牧看着倒在地?上的?琴贵妃,声音都是颤的?:“母母妃”


    琴贵妃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艰难地?望着他,在咽气前断断续续地?对他道:“元牧 醒来?吧”


    巨大的?悲恸伴着潮水般的?疼痛席上心?头,千万根金针从指尖一路末入血液里?,在体内游走着,尽数朝最?脆弱的?脑部神经席去。


    李元牧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他无声地?哭着,额角淡青色的?筋络暴起,让他痛不欲生。


    也?是在那一刻尖锐又清醒的?疼痛下,李元牧发觉了一切的?真相。


    他依恋的?,是那个在雷雨夜穿过磅礴大雨拥他入怀的?华淑。


    可他潜意识里?却忽略了那晚的?殿门分明从未开启过。


    他依恋的?,是那个会为了他顶罪、替他受杖责的?华淑。


    可他强迫自己遗忘了他趴在床上养伤的?那些时日。


    他依恋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关心?他、帮助他、护着他的?华淑。


    可他故意省去了自己因?华淑的?压迫而痛不欲生的?日子。


    假的?,都是假的?。


    华淑当然是真实的?,她这些年来?是那么肆意地?压迫着李元牧,会巧笑倩兮地?把?他推进池塘让他近乎溺死,也?会分明看到二哥往紧闭的?祠堂里?放毒蛇而默不作声。


    不存在的?,仅仅是李元牧口中那个对他好到骨子里?、让他病态依恋着的?华淑。


    这一天成了李元牧的?梦魇,他失去了自己的?母妃,也?失去了那个被?他深深笃定一直会护着他的?阿姊。


    至于后来?,为什么李元牧还能看到“华淑”呢?


    那是他偶尔的?自我纵容,既是纵容也?是强迫。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 —— 一个手?握重权,还能把?施暴者继续心?无芥蒂当成亲人的?借口。


    他们的?母妃不会希望看到他和华淑自相残杀的?。


    诚然,为了坐上这个位置,李元牧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自己的?君子骨,放弃了那个纯善却软弱的?自己,放弃了一切不属于一个帝王的?情绪。


    他不再一味地?隐忍退让,反而开始肩负起了一位储君应当有?的?一切,在严庚书朝他抛出互相利用的?橄榄枝时,以一个赌徒的?心?态牢牢地?握紧了他。


    李元牧的?确有?着远超旁人的?智慧,兴许这也?是为何他会患上这臆想症,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予一个人才华的?同时势必会拿走些其他的?东西。


    然而这份智慧并不能让他心?安,反而让李元牧有?着超乎旁人的?忧虑。


    李元牧为何从不曾学棋?因?为他忧虑的?实在太多了,旁人走一步看三步,而李元牧必须要强迫自己纵观全局,才能迈出他的?第?一步。


    说他怯懦胆小也?好,杯弓蛇影也?罢,他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严庚书担心?李元牧成长起来?后会把?他砍了,李元牧又何尝不在担心?严庚书会借势一举把?他歼灭?


    因?此李元牧开始着手?引诱裴宁辞心?中的?恶劣因?子。


    亲眼目睹师兄面容平静地?被?烈火烧死实则给裴宁辞留下了极深的?心?理伤疤,他一向对世间的?情绪漠不关心?,可这一刻的?裴宁辞开始犹豫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这个大祭司的?位置究竟有?什么价值?


    他到底应该当个什么样的?人?


    李元牧的?引导着实是恰到好处,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告诉裴宁辞:你没错,你得去争,你要的?就是这份名?誉。


    长此以往,裴宁辞终于在他继位后突发水患时,抓准时机登了城楼。


    至此,白衣祭司裴宁辞彻底进入了民众的?视野,扭转了严庚书一家独大的?势力。


    可怕吗?就连李元牧自己都觉得他挺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已经快想不起来?曾经被?宫人誉为“温柔七殿下”的?自己长什么样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由?他母妃身?亡的?这一天开始的?。


    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一个普通人。


    堂堂正正地?生,干干净净地?死,无须轰轰烈烈,平淡即可


    ***


    李婧冉问完这句话后,她便看到李元牧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被?他掩盖下去了。


    他避开她的?视线,勉强地?笑了下:“阿姊自然就是阿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啊,那不如说点你听得懂的?。”李婧冉平静地?望着他,“你把?我困在这个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入魇散,它的?功能是可以编造一个梦境。


    可是自始至终,李婧冉都没有?掌控这个梦境的?权利。


    小黄对此也?表示不解,但它先前带过的?宿主也?没人使用过这个道具,因?此两人一开始都只将这一点归结于道具被?对家公司污染后的?漏洞。


    但是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入魇散的?确是人为编造的?,只是编造梦境的?、敲定循环时间点的?人不是她。


    而是李元牧。


    毕竟这样才合理。


    入魇散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救赎李元牧,可她怎么知道要如何救赎李元牧?


    只有?李元牧自己才明白他心?底最?大的?创伤是什么,因?此才能编造出最?契合的?梦境。


    他是梦境的?主人,而她只是他邀请来?的?客人。


    至于破除这个循环梦境的?关键,自然是掌握在梦境主人手?里?的?。


    李元牧听到她的?问话,沉默了良久。


    发现李婧冉已经猜出一切后,李元牧不再否认她方才说出的?一切。


    他敛着鸦羽般的?眼睫,呼吸低且轻缓,过了好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对她道:“我想请你救我。”


    李婧冉并未立刻答应,没吭声,只是这么看着他。


    李元牧轻轻抿了下唇,再次抬眼时一眨不眨地?回视着她:“陪我破除这个阴影,可以吗?”


    ***


    第?六周目,最?后一次时空循环。


    世界重置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李婧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艘小船托着,在风平浪静的?海面被?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她的?地?点。


    再次睁开眼时,没有?天旋地?转,没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一切都显得格外平和。


    李婧冉环视了眼四周,发现她依旧是在琴合宫,只是和最?开始几个周目似乎又有?些出入。


    白玉拱桥上没有?来?势汹汹的?掌事宫婢,阳光也?仍旧并没有?下午那般刺目。


    此时应当还是早上,清晨的?光线透过云层柔柔洒向大地?,宫女?们三三两两地?在庭院中洒扫,并不算忙碌地?低声交谈着。


    “七殿下今早竟然触怒了陛下,陛下这是变相地?软禁他了呀。”


    “是啊,我也?真是想不通,七殿下待我们都性子如此好,怎生会顶撞陛下呢?”


    “我看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兴许是那位去封城之前留下的?祸患。哎,分明是一母同胞,公主的?性子怎和七殿下如此迥异?”


    李婧冉听到这里?,大抵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先前几次的?循环里?,她都是来?到了李元牧被?软禁的?第?三日,而今才是李元牧被?囚的?第?一天。


    时间提早了两日。


    李婧冉大致理清楚了个大概后,便再次盘算了下路线,打算偷偷溜去李元牧的?屋子。


    只是她心?里?想着事,运气不太好,走路时在枯枝上踩了一脚,清脆的?“嘎吱”声立刻让她意识到大事不妙。


    “谁?!”洒扫的?宫女?们循声望来?,而李婧冉在心?中暗自为自己糟糕的?运气深深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就跑。


    这琴合宫绝对和她八字不合,怎么每次都逃脱不了被?人紧追不舍的?命运。


    李婧冉也?算是经验丰富的?逃跑选手?了,熟稔地?把?一路上的?竹篮和盆子尽数往身?后扔,人为造成了很多阻碍。


    她原本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去柴房,但想了想心?中顿生一计,脚下一拐就朝李元牧所在的?屋子里?跑去。


    笃笃笃。


    李元牧原本正立于梨木桌案前抄经书,忽而听到窗棂被?人叩响。


    “李元牧!开个窗!”李婧冉边敲他的?窗户边迅速道。


    他搁下笔走到窗口,犹豫片刻却仍是并未开窗,只是礼貌地?隔着窗户纸看着女?子模糊的?影子,低声问了句:“我如今禁足不便与外边有?来?往,不知”


    李婧冉听到李元牧的?这句话便是一愣。


    李元牧没有?先前时空循环里?的?记忆?


    仅仅是短暂的?停顿后,李婧冉便迅速换了种方式:“七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被?污蔑偷窃,如何解释掌事姑姑都不信,硬是要剁了奴婢的?手?啊!”


    如今的?李元牧着实是个小天使,甚至善良到了近乎圣父的?地?步,她既如此祈求他,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李婧冉盯着那扇紧闭的?窗,似是能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看到李元牧透着纠结的?剪影。


    但不过须臾,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窗户便如她所愿。


    李元牧如今刚被?关进来?没多久,还没有?元气大伤,除了肤色格外透白外,脸色此刻看着还是正常的?。


    纤长的?眼睫是鸦羽般的?浓黑,和那双黑润到极致的?杏眸一般,唯有?唇色显得格外鲜红,蕴着少年人独有?的?恣意。


    李元牧看着窗外的?女?子,正想再多询问两句自己能如何帮她,谁料下一秒居然看到她丝毫不拘小节地?撩起裙角,竟是要翻窗进来?。


    他顿时便像是被?烫到了般挪开视线,神色有?些仓促:“你这是”


    “接住我啊,七殿下。”李婧冉说罢,也?不等李元牧的?回复,倒像是笃定了他一定不会让她摔到地?上一般,朝他嫣然笑了下便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来?。


    盛夏的?烈阳着实太过晃眼,先前被?她掩住的?阳光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倾泻而下,她与灿烂的?阳光一同扑入了他个满怀。


    李元牧被?她抱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想扶她又不知手?该往哪儿放,只能双手?僵在半空,身?子后仰无措地?被?她抱着。


    兴许是他方才在抄写经书的?缘故,李婧冉能嗅到少年身?上的?墨香,是很有?书卷气的?雅致感。


    比他后来?身?上熏的?沉沉龙涎香更契合他。


    少年长这么大,从未与包括阿姊在内的?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此刻燥得只能抿着唇偏头。


    “你能否先起来??”他艰难地?礼貌询问,勉强维持着那君子之风,只是过薄的?皮肤藏不住的?红晕将他的?羞赧在另一人眼中暴露得一览无余。


    李婧冉用视线慢悠悠在李元牧的?脸庞打了个转,随后笑盈盈地?拉长语调逗他:“七殿下这是害羞了吗?”


    她嘴上如此调侃着他,但眼见少年都隐约有?些发烫的?征兆,还是松开了他。


    毕竟李元牧脸皮真的?太薄,她怕再抱下去,他就要委屈巴巴地?红着眼说她污了他的?身?子、要让她负责了。


    李婧冉踱到桌案前,低着头瞧了眼他抄写的?经书,十分不见外地?点评道:“字迹工整,就是这字可以再练练。”


    李元牧平复了下呼吸,生怕被?旁人瞧见他屋中有?人,转身?去重新把?窗给关上,回眸瞧她一眼:“姑娘不妨赐教。”


    李婧冉看到他的?举动,微挑了下眉:李元牧虽然看起来?注重礼节,但也?挺懂得变通的?嘛。


    她“唔”了声,朝李元牧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桌前来?,下颌轻点:“你写个字我看看。”


    李元牧慢吞吞瞧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提起笔。


    眼看他那袖子就要浸到墨汁里?,李婧冉眼皮一跳,提醒道:“袖子袖子。”


    李元牧这才意识到自己因?有?人旁观而有?些不自在,连袖子都忘了挽,顿时又微红了脸庞,默不作声地?提袖蘸墨。


    他还未下笔,在旁“指点江山”的?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姿势,立刻又道:“你这握笔姿势不对啊。”


    李元牧微怔了下,正想虚心?请教要如何改正,随后手?背便被?她握住了。


    李元牧对气味很敏感,如若条件允许,就连笔墨纸砚他都会挑选味道比较合心?意的?。


    只是如今,他却再也?闻不见那那沁人心?脾的?墨香,鼻尖尽是女?子的?馨香。


    他有?些慌乱地?想避,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团。


    李婧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后,低声道了句:“别动。”


    李元牧深吸了口气:“我觉得如此这般”


    不妥。


    “知道你握笔有?什么缺点吗?”李婧冉蓦得开口打断了他。


    李元牧忍了又忍,但到底是求知欲战胜了心?中那些不自然的?感觉。


    左右四下也?无人,被?这小宫女?占点便宜就占点吧。


    他默了片刻,成功被?她勾起了兴趣,望着那污黑的?宣纸低声询问道:“什么?”


    “你缺点我。”女?子理直气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元牧猝然回眸,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简直怀疑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在说什么?”


    李婧冉丝毫不心?虚地?回视着他,眼神中有?些纳闷:“你就这反应?”


    这么高端的?情话都拿不下他?油盐不进啊,臭弟弟。


    李元牧闭了闭眼,挣开她握着他的?手?,十分贞烈地?转过头,抿着唇继续抄写经书,下定决心?要把?她当空气。


    “七殿下?”李婧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七殿下不想搭理她。


    “李元牧?”


    李元牧也?不想搭理她。


    “牧~牧~”


    李元牧面红耳赤地?搁了笔,偏过头凶凶地?瞪她一眼,有?心?想表达下自己的?不满,却又因?为教养而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他的?杏眸本就圆润,如今面色微愠、眼眸湿漉漉地?瞪她时简直更漂亮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李婧冉都想揉着他的?脸,发出那种见到可爱小狗时的?“奥~~~”。


    李元牧憋了半晌,最?后闷声对她道:“一农冬日逢一蛇,疑其僵,乃拾之入怀,以己之体暖之。蛇大惊,乃苏,以其本能故,以利齿啮农,竟杀”


    “说人话。”


    “我好心?帮你,你恩将仇报。”


    李婧冉仔细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可能是因?为,你这位农夫没有?用身?体去捂暖那条蛇?”


    李元牧怎么都没想到她竟能从如此正派的?话术里?纠出这么耐人寻味的?说辞,哑然半晌,才颤着声道:“你你不知羞。”


    “嗯哼。”李婧冉笑着颔首,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成何体统。”


    “嗯嗯,继续说。”


    李元牧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在存心?搓磨他。


    他又别开脸不说话了,而后就听这明媚又恶劣的?女?子继续调侃他道:“你骂人真好听。”


    李元牧纯粹装聋,接下来?不论李婧冉说什么,他都只当作没听到,任由?她手?肘撑着桌案笑盈盈地?望着他也?不做声,只是抿着唇在纸张上继续抄写经书。


    随着毛笔落在宣纸,墨香铺展开来?,倒像是能覆过她方才的?馨香一般,让李元牧的?心?跳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日光从清晨的?浓烈变成了午后的?和煦,李元牧笔下写着君子六德时,只听“咚”得一声轻响,撑在桌旁的?女?子不知何时以及睡了过去。


    他手?腕顿了下,又是一滴浓稠的?墨滴在了他刚誊完的?书卷上,一整夜的?墨迹仍未全干,这张宣纸就再度被?废了。


    四书五经、白纸黑字,这些都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李元牧心?下叹了口气,搁了笔后微微活动了下酸涩的?手?腕,走到李婧冉面前。


    他像是有?些迟疑,但瞧着她微蹙着眉的?睡颜后,还是抿了下唇,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走到床榻旁后,李元牧却又感到不妥,因?此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将被?褥展开垫在床榻上,像是如此一来?她躺的?便不是他睡过的?床,随后才单膝跪着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李元牧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把?她吵醒了那般,他却没有?看到李婧冉悄悄弯起的?唇。


    ***


    李婧冉原本是想装睡测试下李元牧这弟弟,结果发现他果真如她所想,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谁料兴许是他的?床榻着


    ?璍


    实太舒服,又或许是室内的?温度恰到好处,她居然还真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婧冉挑开床幔才发现屋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安静地?燃着暖黄的?烛火。


    少年坐在烛光下,身?姿清瘦如松,纤长的?眼睫轻垂着。


    像是听到了动静一般,李元牧微侧过脸转向她,礼貌地?对她道:“醒了就过来?用晚膳吧。”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怔忪。


    他本就如凝脂般洁净的?脸庞被?烛光照得分外柔和,青涩又漂亮,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自肩头垂下,美好得不可思?议。


    她眨了下眼,连忙把?视线挪到他桌上的?食盒,掩饰般笑笑:“待遇不错啊,还有?人给你送饭呢。”


    李婧冉并不知晓,其实先前几次的?时空循环里?,也?同样有?人给李元牧送饭,只是被?李元牧十分死心?眼地?拒绝了。


    如今,他却因?为她承了他们的?恩,将食物?收了下来?。


    李婧冉穿鞋下榻,而李元牧则是把?文房四宝收了起来?,腾出位置后将食盒推到她面前,抬眸平静回应:“嗯,我们农夫之间的?确是互帮互助的?。”


    听到他这句话时,李婧冉正在把?食盒里?的?碗筷往外拿,不由?又是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不带这么记仇的?啊。”


    李元牧真的?总是能完美拿捏她的?笑点。


    说罢,她低着头看向食盒里?的?一碗面和一双筷子,犹豫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李元牧道:“我吃过了。”


    李婧冉狐疑瞧他一眼:“你可别是想玩舍己为人的?那一套吧?”


    李元牧握着经书翻页的?动作顿了下,随后示意她看外边的?天色:“你瞧这是什么时辰了?我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吃完了。”


    李婧冉闻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李元牧一派淡定地?坐在她旁边,闻着那食物?的?香气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也?的?确不像是没吃饭的?样子。


    于是她也?不再矫情,慢条斯理地?把?那碗仍有?余温的?面给吃了。


    直到半夜被?李元牧压抑的?轻喘吵醒后,李婧冉才发现李元牧这弟弟其实真心?演的?时候,也?能把?戏演得那么逼真。


    浓稠的?寂静深夜,贵妃榻上的?少年喘息声显得格外暧昧,李婧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事情,即使醒了也?闭着眼不敢动弹。


    她被?迫听了一炷香的?动静,随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怎么还没好?


    而且李元牧的?吸气声好像听着越来?越深了,像是在极力忍着某种疼痛。


    李婧冉微蹙了下眉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在他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后,终于起身?下榻,披着衣服把?灯点亮后才发现少年蜷在贵妃塌上,乌发凌乱浑身?冷汗地?捂着胃部。


    她刹那间心?下一惊,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必然是没用晚膳。


    李婧冉二话不说往榻边一坐,把?蜷成虾米的?李元牧强行展开,随后用掌心?贴着他的?胃部。


    李元牧顿时疼得鼻尖都红了,苍白的?指尖想去抓握她的?手?腕,结果被?李婧冉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老实点。”


    她语气很凶,但掌心?揉按的?动作很轻柔,逆时针打圈。


    李元牧小声地?呜咽着,身?子止不住地?颤,胃部尖锐的?疼痛迫使着他想逃,清瘦足踝上的?铃铛都在轻轻作响,但还是尽力克制着没有?去违背她说的?话。


    湿润的?杏眸因?疼痛而有?些失神,绸缎般柔顺的?乌发浸着冷汗,他疼得脸色都白了,唇却被?咬得出了血,色泽分外艳丽。


    李婧冉看着他这副可怜的?小漂亮模样,简直是又气又心?疼,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口中对他道:“都说了让你别逞能。那一碗面我们两个分着吃不是很合适吗?你倒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满意了?”


    熬过初期的?那阵尖锐刺痛后,胃部的?疼痛因?她的?体温而略有?缓解,李元牧无声地?轻舒了口气,嗓音有?些哑:“父皇本就罚我禁足,不允任何人探望,也?不许送吃食,我”


    李婧冉轻嗤着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父皇叫你去跳城楼,你跳不跳?”


    李元牧犹豫了下:“君为上,若父皇当真想要我的?命,那自然是”


    “迂腐!”


    李婧冉揉着他胃部的?指尖微用了点劲,顿时让少年皱着鼻子哑了音,颤颤地?在她手?下喘了声。


    李婧冉看着这个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心?底万分无奈,只能冷着脸对他道:“明天好好吃饭,听到了吗?”


    李元牧平复着呼吸,半晌后才道:“只有?一副筷子”


    他仍记着李婧冉说她是进来?躲掌事宫婢的?搜寻的?,他自是不会把?她说出去。


    李婧冉简直要被?李元牧这小古板的?模样气笑了,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不嫌弃你,你先吃,行吗祖宗?”


    难伺候的?祖宗脸色微微泛红,但还是摇了下头:“这于理不合。”


    李婧冉闻言,静静看他两秒,学着现实中的?李元牧,用凉飕飕的?阴郁眼神瞧着他,威胁道:“确定不吃?”


    李元牧有?些迟疑,但还是抿着唇,坚定地?颔首。


    谁知下一刻,李婧冉居然倾身?上前,将他的?发丝拨到耳后,在他脸庞“啵”得亲了他一下。


    亲完后,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抹了下嘴巴,微笑:“现在我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于理合了吗?”


    李元牧下意识捂着脸,滞了整整两秒,随后脸庞肉眼可见地?浮了几朵火烧云:“你你”


    “我不知羞,我不成体统,我强吻了你。还想说什么?”李婧冉微眯了下眼,继续强迫他:“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吃还是不吃?”


    她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亲爱的?七殿下,你可以选择现在屈服,也?可以选择被?奴婢亲到说不出话后再可怜巴巴地?红着眼屈服。”


    七殿下严防死守地?捂着自己的?嘴,很憋屈地?选择了前者。


    这位气焰嚣张的?恶劣女?子见状,顿时便笑了,像是玩弄布偶猫一般将他搂进怀里?,继续帮他揉着胃。


    李元牧垂眸瞧着覆在自己身?上的?纤白手?背,觉得委屈极了: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毫无尊严地?被?一个女?子这么欺辱。


    待他之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她也?尝尝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李婧冉拥着他,帮这位祖宗暖着胃,心?中无奈极了:这臭弟弟,多大人了,吃个饭还要别人哄。


    待她回到了现实,一定要拿这件事好好嘲笑李元牧。


    这份心?思?终究还是被?宁静的?夜晚尽数掩埋。


    ***


    这片宁静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呢?


    约莫是二皇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踹开了门的?那一刻。


    那是李元牧名?义上被?囚禁的?第?四日 —— 第?三日时,李婧冉曾偷偷溜出去和琴贵妃畅谈了一番,避免了琴贵妃自杀的?结局。


    她本以为这次的?时空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未时三刻的?钟声再次敲响,时空并没有?循环,也?没有?让她回到现实。


    而这一回,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连环效应发生了改变。


    琴贵妃没死并且彻底失了宠,李元牧没有?成为太子,而朝堂上隐有?风声说陛下欲立二皇子为太子。


    在太子之位尚未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脑子的?二皇子就趾高气昂地?寻上了门,决定以胜利者的?姿态给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些教训。


    他闯入之时,李元牧正在帮李婧冉梳发。


    毕竟李婧冉的?自理能力为零,李元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硬是把?她拉到了铜镜前为她梳妆挽发。


    李婧冉享受着他的?服务,口中也?不放过他,慵懒地?对他道:“叫一声嘛,叫我一声‘姊姊’又不会让你少块肉,而且我本身?就比你大啊,你也?不亏。”


    李元牧这几日已经对她的?口头调戏有?了些免疫力,纯粹当没听到,微红着脸庞帮她把?钗子插入发间。


    李婧冉听他不说话,边往他身?上靠,边反手?去够他的?手?腕。


    铜镜里?,女?子笑盈盈地?靠在少年身?上,仰着头望他:“好不好嘛,小木鱼?”


    这是李婧冉在和李元牧的?接触下发现的?。


    李元牧从小到大情绪都比较内敛,被?哥哥姐姐们欺负了也?不吭声,某天被?琴贵妃发现后,一边心?疼地?给他上药,一边斥他:“名?字里?带了个‘牧’,你怎的?还真如此木讷?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跟我说,你是木鱼吗?”


    自此之后,“木鱼”就成了李元牧的?小名?。


    李元牧被?她捉着手?腕,手?里?还捏着梳子,别开眼闷闷道:“别叫我这个。”


    “小木鱼?小木鱼小木鱼小木鱼?”李婧冉故意逗他。


    就在李元牧微恼地?想反击时,二皇子却带着人一脚踢开了门。


    方才还在嬉笑玩闹的?李元牧和李婧冉闻声望去,看着来?势汹汹的?一帮人,顿时心?中一紧。


    二皇子瞧了眼两人亲密的?姿态,吊着眼冷嘲热讽:“哟,我说我的?小宫女?儿怎么没人影了。让你给七弟下个药,你倒好,直接把?我七弟给勾上了。你可知宫女?勾引皇子该当何罪?”


    李元牧闻言,微怔地?看着李婧冉:“你是二哥的?人?”


    李婧冉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毕竟她只知道自己不是琴合宫的?人,没想到峰回路转直接给她来?了这么一个戏剧化的?身?份。


    好家伙,这几天她好不容易和李元牧亲近了些,结果这“二皇子的?人”的?身?份岂不是要把?她打回原型?


    系统啊,你给我的?身?份害我不浅,李婧冉欲哭无泪地?心?想。


    二皇子却不知道李婧冉心?中的?弯弯绕绕,冷声呵她道:“还不滚过来??”


    李婧冉蹙了下眉,看了眼李元牧,发现他也?被?二皇子的?这句话惊得反应过来?了,不着痕迹地?上前把?李婧冉护在身?后。


    他不卑不亢地?朝二皇子作了个揖:“见过二哥。不知二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二皇子最?讨厌李元牧这幅文邹邹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将他晾在一边,继续威胁李婧冉:“你妹妹可还在我手?里?,我数三个数。”


    “三。”


    李元牧听到此处,犹豫了下但还是对李婧冉道:“你要不先回去吧。”


    “二。”


    李婧冉拉着李元牧的?袖子,抓紧时间解释道:“李元牧你信我,我从没想过害你。”


    “一。”


    李元牧朝她安抚地?笑了下,笑容很淡却很诚恳:“我感受得到。回去吧。”


    他不愿李婧冉为难,因?此主动退开几步,示意她先回到二皇子身?边,莫要触怒了他的?二哥。


    二皇子冷眼看着李婧冉朝他走来?却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分明是成功把?人从七弟手?里?抢过来?了,却也?不觉得畅快,只觉心?烦。


    他往前几步拽着李婧冉的?头发就把?她往前拉,力道大得像是要生生拉下她的?一块头皮似的?,让李婧冉几乎都快疼出了眼泪。


    二皇子强迫李婧冉看着自己,眼神阴狠地?盯着他:“父皇偏心?七弟,宫人爱戴七弟,就连你来?他身?边短短几日也?更喜欢他是吗?”


    李婧冉在那一瞬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心?知不该触怒他,咽了下口水道:“二殿下,您误会了”


    “还想狡辩!”二皇子看着李婧冉就觉得心?烦,丝毫不留情地?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立刻将李婧冉打得摔倒在地?,唇角都被?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划破了。


    这什么人啊,有?暴力倾向是吗!


    李婧冉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将二皇子除了李元牧以外的?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


    “二哥!”李元牧看着李婧冉被?打得脸庞高高肿起,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目光愕然地?望着二皇子道:“你对我有?气,往我身?上撒便好,何必为难其他人?”


    李婧冉偏过头吐出一口血沫,盯着二皇子道:“您和七殿下都是皇子,自相残杀若是传到了陛下耳中,恐怕对您也?不好吧?”


    二皇子今日本就是来?折磨李元牧来?一解多年的?心?头之恨的?,如今见他们俩这互相袒护的?模样,只觉得碍眼极了。


    他朝身?后的?奴才使了个眼色,奴才顿时领命,一人上前揪着李婧冉的?头发迫她抬头,另一人高高举起手?臂,左右开弓狠狠扇去。


    清脆的?巴掌声不绝于耳,李婧冉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苦楚,忍不住想痛呼出声又害怕李元牧心?疼,强自咬着牙生生忍着。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她!?”李元牧语气急了几分,看向二皇子道:“二哥,你怎么对我都行,放过她行吗?”


    旁人识趣地?为二皇子搬来?一张凳子,二皇子待他用袖口把?凳子擦干净后,这才施施然落座,转着拇指的?翡翠戒指,笑着对李元牧道:“七弟,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身?为未来?的?太子,自是待兄弟如手?足,又怎会伤你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元牧:“只是这宫女?犯了错,我惩戒自己的?宫人,七弟似乎也?没有?插手?的?权利吧?”


    “二哥,我求你,算我求你”李元牧越来?越焦急,有?心?想让二皇子开条件,但二皇子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挑着眼瞧了眼李元牧,似笑非笑地?道:“哦,七弟求人就是这幅姿态吗?”


    “小李子,教教我们身?娇体贵的?七殿下,求人应当是个怎么样的?姿态。”二皇子淡定地?吩咐道。


    话音落下,李元牧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膝弯一痛,竟是被?身?后的?人生生踹着跪在了二皇子面前。


    膝盖撞击在地?面的?声响沉闷,但那动静听着就知道他的?膝盖应当是瞬间青紫了。


    李婧冉见状,方才忍了许久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


    李元牧最?怕疼了,他膝盖在地?上这么重重一磕得有?多疼啊?


    她挣扎着想上前,却被?身?后的?两个奴才狠狠地?摁着,丝毫动弹不得。


    二皇子缓缓吹了口茶叶,语气惊讶道:“七弟何必行此大礼?我可受不起啊。”


    李元牧如今算是知晓二皇子想要的?是什么了。


    被?衣袖掩着的?手?紧握成拳,他低下了头,嗓音微哑地?卑微祈求:“二哥,我先前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若是冒犯了二哥,还望二哥看在你我兄弟情分的?份上网开一面。”


    “先前是我这弟弟做得不到位,之后必定事事以二哥为重,不与二哥争 啊!”


    二皇子的?黑靴狠狠踩上了李元牧的?手?,将全身?重量施加在他的?手?上,慢条斯理地?碾磨着,语气凶狠:“争?李元牧,你配和我争吗?”


    “李元牧!!”李婧冉看得心?尖都在滴血,厉声喊着,而身?后的?奴才却把?床幔一撕团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嘴里?。


    肮脏苦涩的?布匹深深压在她的?嗓子眼,让李婧冉几欲作呕,呜咽着发不出声,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看着李元牧受辱。


    李元牧牙关紧咬,疼得脖颈青筋暴起,呼吸半晌后才颤着声道:“是我方才失言 还望二哥见谅。”


    二皇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缓慢地?挪开了脚,就像方才只是一不下心?踩到了他似的?。


    他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轻飘飘地?道:“七弟若是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


    李元牧浑身?都因?疼痛而颤抖,却还是强忍着低下头道:“二哥说的?是。不知她”


    李元牧的?眼神停留在了李婧冉身?上。


    “哟,七弟这是瞧上我身?边的?人了?”二皇子轻笑了下,“按理来?说,我这做哥哥的?不该那么小气,只是这宫婢我也?甚是喜欢。不若七弟拿些东西来?换吧,我近日来?还挺喜欢狗的?。”


    狗?


    李元牧神色一怔:“我宫里?没有?养狗,但若二哥喜欢,我明日 我立刻去找一些上好品种的?犬,送到您府上。”


    “何必这么麻烦?”二皇子搁了茶盏,弯下腰捏起李元牧的?下颌,在李元牧惊恐的?目光中似笑非笑道:“我面前的?,不就是一条品种最?名?贵的?狗吗?”


    李元牧看着二皇子戏谑的?眼神,恍惚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光中有?不可置信,也?有?迷茫。


    “哦,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二皇子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手?中微一示意,身?后的?奴才立刻往李婧冉腹部重重击了一拳。


    李婧冉像濒死的?天鹅一般仰起脖颈,却因?嘴巴被?堵住发不出痛呼,只能听到她粗重的?闷哼声。


    “不要碰她!”李元牧眼眶都红了,在二皇子饶有?兴味的?注视中,一寸寸弯了脊椎。


    他紧紧咬着牙,隐忍着闭了闭眼,抛弃了一切的?尊严和面子,双手?撑在了地?上。


    “二哥,这样可以了吗?”


    二皇子只是反问道:“狗会说人话吗?”


    李元牧指尖都快掐进肉里?,喉结滚了下,还是小声地?屈辱着轻轻“汪”了声。


    二皇子拔高了声音:“叫大点声。”


    李元牧深深凝了一眼李婧冉,正巧对上她看着他的?视线。


    李婧冉如今的?狼狈不比李元牧少半分,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脸庞,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脸上全是指痕和泪痕。


    她咬着白布,一味得落着泪对他摇头。


    李元牧,不要啊李元牧。


    这对她而言只是个梦境,她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回到了现实。


    不要为了她妥协,不要放弃尊严,不要弯了他那如松木般挺拔的?脊椎


    李元牧向来?那么爱哭,可此时此刻他分明那么疼,却一滴泪都没落。


    就像是李婧冉已经帮他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一般。


    他甚至还弯起唇,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无声说了句“我没事”。


    李婧冉看着他的?那抹笑,只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用滚烫的?热油浇着,又用炙热的?铁板一寸寸灼着,痛不欲生。


    李元牧,李元牧,李元牧


    她眼睁睁看着李元牧将脊椎弯得更深,抛弃了一切为人的?尊严,讨好般地?朝二皇子学着狗吠。


    只为让他放过他。


    李元牧生来?便是大晟的?七皇子,后来?更是登基成帝,他在遇到她前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可是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二皇子当成取乐的?玩物?。


    二皇子却似是仍觉得不尽兴,手?摊开一伸,便有?识趣的?奴才解了腰间的?软鞭,恭敬地?送到他手?中。


    他活动了下肩颈,捏着鞭子“啪”得一甩,鞭子伴着凌厉的?破空声便落在了李元牧身?上。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的?脸庞瞬间便多了一道血痕,距眼睛就只差分毫。


    二皇子瞧着他脸上的?血却只觉前所未有?地?畅快,哈哈大笑着一边不停歇地?抽打他,一边用言语羞辱他:“爬啊,好狗,往前爬。”


    李婧冉哭得眼睛都肿胀,几乎在晕厥的?边缘,视线朦胧到看不清东西,只能听到李元牧克制的?喘息声随着每一次鞭子的?落下变得重了几分。


    二皇子边抽打着李元牧,让他像一条真正的?狗一般在屋子里?爬,边放声大笑着朝身?后的?奴才们道:“瞧瞧,这就是你们口中堪当储君的?七殿下。”


    奴才们自是配合地?弓腰陪笑着,一个劲地?吹捧着他们的?主子。


    “是啊,七殿下不过是您的?一条狗呢。”


    “二殿下威武。”


    “什么七殿下?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贱狗罢了。”他手?下重重地?抽打着李元牧泄愤,眼球都有?些发红,“我才是天定的?储君,我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子终于累了,喘着粗气把?鞭子往地?上一扔,垂眼看着被?自己抽得浑身?是血、唇都咬破了却愣是没落一滴泪的?李元牧,只觉得他的?坚韧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自己的?七弟哭,想看他跪着磕头求他,想看这位他人眼里?的?储君沦落成一个没有?尊严的?东西。


    可是就连如此羞辱他,他这位看着柔弱的?七弟居然都没哭,脸庞贴在地?上甚至还能用那不甘的?眼神看着他。


    这可不好,多没意思?啊。


    二皇子阴鸷的?视线转而看向了李婧冉,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在李婧冉恨到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视线中,“唰”得一下就扯开了她的?衣服。


    他挑衅般回过头看向李元牧,轻蔑地?对他道:“七弟啊,你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看我是怎么当着你的?面,把?你心?爱的?女?人艹透的?。”


    李婧冉在二皇子靠过来?时用额头重重撞上了他的?,极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们的?束缚。


    肮脏的?手?摸上了她的?肩头,慢条斯理地?拨开了她的?衣裳,裸/露的?肌肤不算多,但李婧冉却从心?底感到恶心?。


    十足的?恶心?。


    她想尖叫,想撕咬下眼前男子的?血肉,想踹得他断子绝孙,可嘴被?堵着,被?狠狠按着,她根本挣扎不了。


    李婧冉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的?手?摸上了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摸,所过之处都像是被?蜗牛攀过一般恶心?的?黏腻。


    她痛苦地?挣扎着,然而就在下一刻,却看到一双养尊处优又苍白的?手?握住了被?扔在地?上的?鞭子,狠狠缠在二皇子的?脖颈,勒着他就把?他往后拉。


    鞭子的?倒刺深深嵌入了二皇子的?脖颈,他眼睛圆瞪,狰狞地?捏着那条鞭子试图腾出一丝喘息的?空间。


    可那只握着鞭子的?手?捏得很紧,李元牧眼神阴郁地?狠狠把?他往死里?勒,任由?二皇子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二皇子的?靴子都在地?面上蹬出了浅浅的?印子,但他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微弱,终于瞪着眼咽了气。


    二皇子死不瞑目。


    他应当也?是想不明白,为何方才被?他用语言羞辱、被?他用鞭子抽打、被?他当成狗一般凌虐都还能勉强笑着讨他欢心?的?卑贱七弟,如今竟站了起来?,甚至毫不留情地?将他勒死了。


    李元牧感受着手?下的?人,他再也?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


    李元牧的?脸庞血色霎退,蓦得松了握着鞭子的?手?,掌心?尽是被?鞭子勒出来?的?血痕。


    他的?指尖都在颤抖,李婧冉甚至能看到单薄的?少年神色间的?惊慌。


    李元牧是那么单纯,他平日里?就算受尽了委屈都没想过反击,一直都好脾气地?隐忍吞声,谁知第?一次反击竟就杀了人。


    他该有?多害怕啊?


    李婧冉心?中疼得快窒息,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元牧从不远处摸出一把?匕首,颤着手?,咬着牙关再次狠狠捅进了二皇子的?心?口。


    一刀,两刀,三刀。


    刀刀穿透,毫不留情,像是生怕他没死透一般。


    鲜血迸射着染了李元牧满脸满手?,连他的?眉骨都溅着几滴血,紧挨着那暗红的?鞭痕,为那单纯澄澈的?苍白容貌里?加了几分狠戾的?嗜血。


    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娇,愈发的?漂亮,也?愈发动人心?魄。


    “铮”得一声轻响,他着自己兄长的?尸体,指尖一松,刀落在了地?上。


    反射的?寒光恰好照亮了他的?一只眼,李元牧的?声线微哑且轻。


    “二哥,我不是说过了吗?”


    “不、许、碰、她。”


    学坏


    拖着?昏黑的空气在那一瞬令屋内零星几个蜡烛变得格外暗淡, 最终睡于暗淡的夜。


    似乎连氧气都在那一瞬变得稀薄,被?抽干、耗尽。


    尖厉的蝉鸣在这寂静到近乎凝固的气氛中,像是钻透夜色的警示钟, 让随着?二皇子一同前来的奴才们瞬间回过神来。


    “杀杀人了!”


    任谁都?想不到, 这?位向来如同泥人一般的七殿下?竟一出?手,就?要了他兄长的命。


    李元牧极轻地眨了下?眼,纤长眼睫上挂着?的血珠随着?睫毛的颤动被?晕在他的眼下?, 像是一颗凝固了的血泪。


    他目光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色, 像是被?逼到绝境中人的破釜沉舟。


    一个人若是连命都?不要了,他无所畏惧, 也所向披靡。


    李元牧冷冷地扫视着?他们, 看着?这?群吓得腿都?在哆嗦的奴才们,启唇道:“带着?你们的主子,滚。”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李元牧,只?觉他仿佛在和现?实中“病娇阴郁”的少年天子在慢慢地重合。


    竟然是她,在不知不觉间提早了李元牧黑化的时间。


    为?什么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她分明是想救他的啊


    屋门被?退出?去?的奴才们小心翼地无声带上,屋内静得能听到他们离去?时的繁乱跫音,是那么的惊慌失措。


    直至此刻, 李婧冉才瞧见一直绷着?一口气?的李元牧缓慢地卸下?了力气?。


    她看着?他的侧影,能看到少年恍若被?抽走了脊椎骨一般,分明正处于鲜衣怒马的年纪,如同老者似的被?一寸寸压弯了身子, 脸上如乌云般阴郁的神色也缓慢地散去?,变成了一种迷茫。


    只?是他迷茫的神色藏得太好,转瞬即逝, 最起码在他走到李婧冉面前矮下?身时,他已经?恢复成了没有一丝异色的李元牧。


    “你可?有哪里伤着?了?”李元牧似是想伸手来搀扶她, 却因为?不知晓是否会一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弄疼她而有些踌躇。


    李婧冉并未说话,只?是定定地用目光勾勒着?少年的眉眼,眸中一寸寸盈了泪光。


    李元牧见她半晌不语,自是更?加担忧了,关切地再次问?道:“你若是哪里不舒坦”


    话音未落,剩下?的字全都?卡在了喉咙口。


    李婧冉半跪着?倾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李婧冉抱得很用力,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拥抱面前的少年,力道大得让李元牧的呼吸都?窒了一瞬。


    他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体温,是温暖的;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嗅到的是她身上仿若带着?温度的馨香。


    李元牧并没有推开她。


    她真的好温暖啊,就?连一滴滴掉在他肩颈处的泪,都?烫得灼人。


    “李元牧”他听到她如是唤着?他。


    李婧冉想说些什么安慰李元牧,在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中她已经?摸透了李元牧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的他温柔善良,他身上最可?贵的是他的共情性?。


    身为?皇子却能表现?出?体恤民生的人很多,那是一场皇家的必修课,是赤.裸.裸.的作秀。


    然而身为?皇子却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并且当真对每个阶级身份的人都?做到了尊重,这?才是最难得的。


    它?要求的是一颗柔软却敏感的心。


    然而此刻,同样也是这?么一个人,被?迫手刃自己的亲人。


    他会怎么想啊?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罔顾道德伦理的怪物?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配存活于世的罪人?


    李婧冉想让李元牧别害怕,想让李元牧释怀,想告诉他那是二皇子欺辱他们在先、他是出?于自我保护。


    可?二皇子的确已经?真真切切地死了,起码在她眼中的幻境而李元牧眼中的现?实里,被?李元牧亲手捅了个透心凉。


    况且,语言的力量太单薄了,她有那么多那么多想对李元牧说的话,千言万语此刻都?变成了他的名讳。


    “李元牧李元牧”她的脸颊贴在少年细腻的肩颈,被?他清峋的锁骨硌得生疼,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


    李元牧,小木鱼,弟弟。


    他就?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李元牧的眼眶有些红,但他自始至终连一滴眼泪都?没落。


    那双僵持在空中的手终究还是克制地触到了她,生涩又僵硬地一下?下?轻拍着?安抚她,为?她顺着?气?。


    他在她耳畔玩笑似地安抚道:“先前一直听他人说女子是水做的,我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李婧冉闻言,明知不该却哭得更?厉害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李元牧自己心里都?那么不好受,居然还得分心思来安慰她。


    她觉得自己就?是白长了那么几岁,如今分明知道自己该止住眼泪继续理性?地和李元牧相处下?去?,争取早日回到现?实,但是她却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胀。


    李婧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得这?么凶了,但她真的控制不住。


    李元牧分明那么娇气?爱哭,他但凡在方才被?二皇子为?难时落一滴泪、但凡在如今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她都?不会如此。


    她好疼啊,为?眼前这?个身子都?在颤却仍在强装无事的少年感到疼,为?那个说“我好像永远留不住真心待我之人”的少年感到疼,为?被?生活千刀万剐最终变成了阴郁天子的李元牧感到疼。


    李元牧从小到大长于尔虞我诈的皇宫,他又是个那么聪明的人,在被?陷害到险些丧命时怎么可?能不知道幕后真凶是他的亲人?


    但他还是选择了当个傻子,佯装不知,继续格格不入地当着?一个软弱又好欺负的七殿下?。


    他真的不贪心,也所求不多,只?想着?一味地忍让守好琴合宫这?片方寸之地,也从未想过要去?争抢什么。


    命运真的很弄人,硬生生把这?么一个人强逼着?让他坐上最冰寒刺骨的龙椅。


    李婧冉的指尖攥皱了李元牧的衣领,她微微撤开点距离,凝着?李元牧平静的神情,对他道:“李元牧,你要是难受,哭出?来会好许多。”


    微弱的光线铺洒在两个跪坐于冰冷青石地紧密相贴的身影,像是在冰凉困境里依偎取暖的小兽。


    李元牧半晌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随后做出?了个不符礼教的唐突举动。


    他朝李婧冉伸出?手,李婧冉下?意识闭了下?眼,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触到了她哭得微肿的眼皮。


    李元牧的动作很轻,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抚着?她的眼,像是要把那肿胀的眼皮揉开似的。


    他指尖从她的眼一路滑落到她的脸庞,最后温柔拭去?了她的泪痕。


    李婧冉并未睁眼,心甘情愿被?剥夺了视觉,嗅觉和听觉在此刻都?变得格外敏锐。


    她也没看到李元牧眼眸中藏匿得很好的晦涩,他注视着?微微闭着?眼的女子,她是那么的相信他,对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之心。


    也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疼、为?他哭,可?他当真配得上吗?


    理智与情感在这?一刻血淋淋地拉扯着?,让李元牧原本坚定的念头?开始动摇。


    但不过须臾,他的眸光便再次安稳了下?来,像是确定了某种心思。


    李婧冉不知少年心中龃龉,也瞧不见他神色间的挣扎。


    她听到少年低低地叹息,他对她说“因为?你已经?替我把所有的眼泪流完了”。


    她闻到了少年身上的书卷墨香,他在靠近她。


    她感受到发顶轻轻的触碰。


    朦朦胧胧的光线融着?夏日的暖意透过了窗户纸,一片寂静声中只?能听到偶尔的蝉鸣,和彼此的心跳声。


    半明半昧的光影倾泄而下?,映亮了少年虔诚的神色。


    他轻轻阖眸,吻了她的青丝。


    ***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就?好似被?人遗落在孤岛的唯一幸存者。


    这?一切的事情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从没有过什么二皇子,李元牧依旧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他们并没有遭遇任何的突兀挫折。


    日子是伪装出?来的宁静,平和得不可?思议。


    她没有提过李元牧那个隐秘的吻,李元牧也从未对她说过任何不合时宜的话。


    李婧冉和李元牧都?心照不宣地过起了之前的那种生活,他依旧会在每日清晨帮她挽发、替她梳妆。


    而李婧冉也会拿着?膏药,示意李元牧把裤管挽起来,要帮他上药。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约便是李元牧没有先前那么羞涩了。


    他的杏眸中越来越亮,温柔得不可?思议,也不再抗拒她的亲近。


    甚至还会主动亲近她,有事没事就?碰她一下?,就?像是


    ——就?像是在确认如今这?个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并不是他的又一个臆想。


    李婧冉让他把裤管卷起来时,她本以为?按照李元牧这?种小古板的个性?应当又得扭扭捏捏好久,直到再次被?她没羞没臊地威胁才会妥协。


    谁曾想李元牧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坐于床沿垂首一寸寸卷起衣物,青紫的膝盖裸/露在空气?里,然后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倒是让她满肚子的情话没了用武之地。


    李婧冉怔了片刻,随后坐在他身畔,用棉球轻擦在他的伤口处 —— 起码上次用严庚书练过手后,她如今给他人上药的水平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


    李婧冉小心翼翼地用棉球沾着?他的膝盖,李元牧本身皮肤就?薄且白,一点轻伤看起来都?分外惹人怜惜,如今膝盖处的磕伤更?是触目惊心。


    她为?他上着?药,只?觉此刻当真明白了“伤在他身,痛在她心”的 慈母心理。


    自始至终,李元牧都?很安静,垂着?纤长的眼睫不语。


    李婧冉为?了活跃气?氛,故意逗他道:“小木鱼,你如今倒是没那么贞烈了嘛。我方才都?想好要怎么说好听的话哄你了。”


    李元牧静默片刻,轻轻揉了下?眉心:“好听的话?那我倒是还挺知情识趣的,避免了双重折磨。”


    “喂!”李婧冉不满瞥他一眼:“什么意思?说清楚。”


    李元牧想到李婧冉先前那些‘你缺点我’云云的直白话语,有心想跟她说就?算女追男隔层纱也不能如此敷衍吧。


    但他仅仅是偏过头?,努力压了下?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只?是道:“是我失言,姊姊莫要放在心上。”


    他很小心眼的,生怕自己给她指出?了问?题之后,她往后会用更?精湛的话语去?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


    她的“情话”很糟糕,但她哄他的心是真的。


    那他便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对她的情话接受良好吧。


    她伎俩拙劣,可?用来对付他,倒也绰绰有余。


    好不容易上完药后,李婧冉感觉她都?快紧张地出?一身汗了,李元牧却还缠着?她道:“姊姊帮我吹一下?吧。”


    哦,对了,李元牧先前任她怎么逼都?不愿叫她“姊姊”,如今却似乎看出?李婧冉心中的郁结,想要讨她欢心一般,叫得可?欢了。


    李婧冉闻言,警觉地看他一眼:“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李元牧却只?无辜得睁大眼,语气?里含了些笑:“撒娇?姊姊,我好像不太会呢,要不你教教我?”


    李婧冉无奈地看他一眼,但对上他那双圆溜溜又黑漉漉的眼眸时,仍是败下?阵来。


    怎么办,她真的脾性?很好,尤其是听不得漂亮的男孩子边撒娇边叫姐姐。


    如果能湿红着?眼尾带着?哭腔叫就?更?好了。


    哎算了,她现?在也着?实见不得李元牧哭,恐怕以后看到他哭都?会觉得心都?在颤。


    李婧冉终究还是敌不过李元牧的软磨硬泡,有心想给他掰扯掰扯吹伤口只?是心理安慰、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但撞进他的眼眸后依旧还是妥协了,轻轻给他吹了两下?。


    末了,她还叹息一声:“你真的很像被?我养熟的小狗”


    话说出?口后,李婧冉脑子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放在以前自是没什么问?题,可?李元牧前几日被?二皇子当成狗羞辱,如今她再这?么说难免有些不合时宜。


    她担忧地瞧了李元牧一眼,看到少年低敛着?眼睫不语,顿时心中一紧。


    李婧冉放了药瓶,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有些晕乎了,说出?口的话”


    “姊姊。”李元牧轻轻打断了她。


    他缓慢抬起眸时,李婧冉才发现?李元牧的眼神中非但没有任何羞耻或者埋怨,反而盈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李婧冉微怔片刻,随后感觉李元牧很轻地触了下?她的手,不含任何情/欲,仅仅是想再次告诉自己她是真实的。


    触到她体温的那一瞬,李元牧像是松了口气?,眼眸亮晶晶地朝她笑了下?,半真半假道:


    “被?养熟的小狗是离不开主人的。”


    ***


    李元牧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足够乖巧的狗狗。


    小狗只?有一个主人,但主人可?以养很多条小狗,可?是他好恶劣啊,他想要把自己的主人永远只?有他一个,因此决定将她永远困在这?个地方。


    困在这?个只?有他的地方。


    时光回溯到李元牧与李婧冉共同被?囚在金笼里的时候。


    入魇散为?什么会被?强制开启?


    因为?入魇散是先“找”上李元牧的,由李元牧开启入魇散后,李婧冉是作为?被?动参与方卷进去?的。


    它?诱哄着?李元牧,用仿若能从亘古传来的声音对他道:“开启我,你就?能收获自己编织的美梦。”


    正常人都?不会选择一头?扎入一个虚幻的世界,即使这?个虚幻的梦境意味着?永久的快乐 —— 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存在自我价值的实现?的。


    因为?正常人追求的是清醒与真实,哪怕这?份清醒会扎入他们的皮肉,哪怕这?份真实会割裂他们的五脏六腑。


    可?是李元牧不一样,他对现?实的世界没有任何牵挂,也从不觉得这?世界是个很美好的存在。


    倘若可?以选,他宁愿永远沉醉在自己一手编织的美梦里,一醉方休。


    他不在意真实与虚幻,毕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虚幻呢?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听到入魇散诱惑的时候,李元牧并未去?惊慌失措地追究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蕴含着?怎样的能量。


    又或许说,他早就?发现?这?个世界里存在很多古怪的事情。


    譬如李婧冉的出?现?,她根本不像是大晟人,不像是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人。


    再譬如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局限着?,逼迫他作出?某些和他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


    他并不想去?追究,就?算弄明白了又怎样呢?


    因此,李元牧甚至都?并未犹豫,就?选择了开启入魇散。


    梦里的他是唯一的编梦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出?他想要的梦境,而她是他唯一的客人。


    他要留下?她,他想。


    只?是她要是发现?了这?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根据他的想法布置的,她会不会生气?呢?


    她要是知道了所谓的“被?二皇子羞辱”也不过是他布置出?来博她怜惜的小手段,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真情错付了呢?


    李元牧能掌控的只?有他想要什么事情发生,却无法掌控事情发生后的走向。


    他只?能让二哥这?个蠢货来寻他们麻烦,却如何也没想到二哥居然妄图对她出?手,害他不得不当着?她的面杀了人。


    不过如今看来,这?倒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为?她多挣了几分她的怜惜。


    李元牧清醒地自我批判着?:他是多么恶心啊。


    是仅仅存活于阴暗湿潮处的毒蛇,是水中的附着?生物,是在盘缠的激流中试图用无形的水草将她永远困在这?里的卑鄙小人。


    李元牧可?以当个君子,可?君子没有阴暗的执念,而他有。


    他的执念是留下?她。


    一旦执念滋生,这?份疯长的情绪就?会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他表面上依旧可?以扮演出?平日的模样,也可?以装出?她喜欢的那副模样,只?是他势必是要留下?她的。


    夜深人静时,本该乖乖睡在贵妃榻的李元牧安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李婧冉,目光眷恋地勾勒着?她的面庞。


    睡梦里的李婧冉似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眉头?紧紧蹙着?,眼角沁出?了点泪花。


    “别别这?么对我”她不安地闭着?眼,有些慌张地轻声呢喃着?,就?连在梦里都?分外地彷徨。


    李元牧凝视着?她良久,看着?她眼角的那滴泪,料想那液体碰到敏感舌尖的味蕾时,应当是咸涩发苦的。


    但他最终仍是克制着?没让自己做出?过分变态的行为?,仅仅是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她的尾指。


    真好,是温热的,鲜活的。


    李元牧轻轻翘着?唇笑了。


    他终于可?以留下?一个并非是他的臆想、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生气?也没关系,事后打他骂他也无妨,他甘之如饴。


    因为?,待明日之后,他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哄她,让她心甘情愿地释怀。


    明日,只?要等到明日,他会哄骗她说出?那个能让她留下?来的字眼。


    永永远远地留下?来。


    ***


    翌日清晨,李婧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依旧是为?床板上的“正”字添了一笔,帮她记着?自己在幻境中的时日。


    第二个正字已经?有了两笔,这?是她留在幻境里的第七天。


    “阿姊,醒了便来用早膳吧。”李元牧听到动静后出?声唤她。


    少年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皮肤白且通透,唇红齿白分外漂亮,回眸一笑时美好得不可?思议。


    李婧冉极其自然地把床板处的痕迹用枕头?掩去?,毫无异样朝他笑笑:“来了。”


    他们就?像是最合拍的合租室友,都?无须太多磨合就?非常迅速地适应了有对方的生活。


    李元牧的生物钟让他习惯了晚睡早起,最起码每次李婧冉醒来时,看到的都?是他已经?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站在桌案前或看书或写字的模样。


    比起坐在桌案前,李元牧更?习惯站立,说是如此一来没那么伤腰,而且能让他更?容易保持清醒。


    李婧冉之前还故意捉弄他,光着?脚悄悄走到他身后抱着?他,脸庞贴着?少年清瘦的背:“某人的包袱好重啊,这?是生怕被?我瞧见私下?里的模样,这?才故意起得比我早还睡得比我晚吗?”


    李元牧闻言便低着?头?抿唇笑,唇边笑意有些羞涩,并未否认也并未挣扎,任由她蹭着?自己的脊背,似是而非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怕你发现?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就?不要我了。”


    李婧冉听着?他这?话,贴着?他笑得花枝乱颤,打趣他道:“哟,我们以前的那个羞涩单纯的七殿下?呢?”


    李元牧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轻颤,莞尔笑了下?没说话。


    若是李元牧想,他向来学什么都?快,学坏也是。


    有些话李元牧到目前为?止从没说过,但他的行动间处处流露着?的都?是情。


    李婧冉仍记得第一次吃晚膳时,李元牧仅仅是把食盒递给了她,如今的他看到她起来后,会在她梳洗完后整理好桌子,并且帮她把碗筷拿出?来。


    她一开始还很矜持地跟他客气?说:“这?不好吧?要不殿下?您先请?”


    李元牧瞧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带着?些许笑,只?是道:“你先吃,应该的。”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


    若是按身份而言,她如今只?是个婢女,他是七殿下?,这?又是哪门子应该的?


    但倘若按其他的关系来算


    李元牧没说出?口,李婧冉也没追问?,仅仅是默不作声地吃了小半碗后推到他面前。


    两人都?不属于话分外多的类型,而李元牧总是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很多话李婧冉都?不必说出?口,他就?能揣摩得到,因此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多。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安静地接过碗,并没有像先前那般避讳得改用筷子的另一头?。


    他的吃相很斯文,食不言寝不语且细嚼慢咽,中医看了都?得赞不绝口,姿态也格外赏心悦目。


    待李元牧吃完收拾碗筷时,李婧冉正窝在贵妃榻上试图努力地看懂经?书,随后就?听到李元牧蓦得开口说:“你来了?”


    李婧冉微怔了下?,随后无声地把经?书往旁边一放,缓慢坐起了身。


    李元牧的姿态很自然,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就?好似那里当真站着?一个人似的。


    他幻想出?来的人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李婧冉只?能看到李元牧朝着?空气?乖巧地笑了下?,回应道:“我怎么会责怪阿姊呢?阿姊能想到我,我已经?知足了。”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甚至是称得上惊悚的。


    人对未知有一种先天性?的恐惧,这?就?是为?什么哪怕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人们依旧会在潜意识里害怕精神病患,因为?他们看不见他们眼里的世界。


    人们总觉得他们是病毒携带体,就?好像一跟他们接触就?会被?感染得痴傻一般。


    而今,李婧冉看着?李元牧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骨头?缝里撺了出?来。


    她不想用“精神病”之类的词汇去?形容李元牧,因为?她觉得当她在他身上附加了个人情愫后,这?个词对于如此年轻的生命而言是过于沉重的。


    人无完人,当老天爷给了李元牧出?乎常人的智力和对事物的感知时,它?也给了李元牧别人没有的敏感心思,让他的身体机能为?了维护他,被?迫在大脑中构建这?么一个让他活下?去?的存在。


    臆想也好,他一个人的朋友也罢,李婧冉只?能苍白地用更?为?温和的词汇,仿若隔靴搔痒般描述他此刻的征兆。


    坦白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李婧冉心中的情绪太复杂了。


    她对李元牧曾经?有过畏惧,后来有过无奈,后来千千万万缕的感知尽数被?拆解,化成了爱怜。


    李元牧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未来,如此聪明的人不该被?他臆想出?来的人困住的。


    李婧冉想,这?也是她会进入这?最后一个时空的目的。


    她要当这?个唤醒沉睡者的存在,让李元牧发现?原来他如今所看到的华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侧过了脸,朝她分外纯粹地笑了下?,对李婧冉介绍道:“这?是我的阿姊,华淑长公主。”


    就?是现?在。


    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告诉他不要再沉睡于他自己的臆想里。


    与此同时,李元牧注视着?李婧冉,神色是单纯善良的,心中却是滔天的阴郁念头?。


    他笑着?与她对视,心中想:说出?来啊,捅破他的臆想症。


    这?个由李元牧创造出?来的幻想空间就?像是个阵法,阵眼是他的臆想症。


    李婧冉以为?她要捅破他的臆想症才能回到现?实,而她却不知道当她捅破臆想症时,她触到的不是阵法里的“生门”,而是“死门”。


    死或生,堕落或救赎,幻想与现?实,这?才是乙级道具入魇散的真谛。


    它?既有令人疯魔成神的威力,自然也是伴随着?风险的,又或者说所谓的“副作用”,那就?是被?永远地留在这?场由李元牧编织出?的黄粱一梦中。


    李元牧设计的入魇散里,“生门”和“死门”都?是一些字眼。


    生门是三个字,由他主导,只?要他说出?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就?能将李婧冉送回现?实。


    死门是一句话,由她主导,只?要他诱惑她捅破他臆想症的事实,她就?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


    李元牧是那么聪明又狡诈,他甚至故意迷惑着?她,试图让李婧冉误以为?回现?实的机关就?是捅破他的臆想症。


    只?要李婧冉想要回到现?实,就?势必会如他所愿,亲口捅破这?个事实。


    李元牧胜券在握。


    清晨的曙光有刺破云层的威力,可?是照射到大地时却变得绵软柔和,令人感觉如云朵般的轻盈温柔。


    李婧冉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从他充满期翼的圆润眸子,慢慢滑落,落到他微翘的红唇。


    她似是无声叹了口气?,紧绷的弦一寸寸松懈下?来,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李元牧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的唇,随后看到她的唇一张一合,说的却并不是他以为?自己会听到的话。


    她的脸侧向窗户,完全地暴露在无形的日光中,光影中的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温柔到了骨子里。


    万物静籁的燥热盛夏,李元牧看到眼前的这?位女子顺着?他的话,对着?空气?微笑着?道:“奴婢见过公主。”


    那一瞬,李元牧只?觉万千复杂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那种尖锐的酸涩让他想笑,又想哭。


    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之后,李元牧没有头?疼欲裂,他的臆想症并没有发作,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幻想中的“华淑”。


    李元牧如今装作犯病的样子,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唤阿姊,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诓她捅破他的臆想症,让她永永远远地留在这?个只?有他的世界。


    可?是他却忽略了李婧冉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人们都?觉得叫醒一个沉溺于梦境的人,是他们的慈悲,因为?他们让那个弥足深陷的神经?病醒了过来,回到了现?实。


    无人在意骤然被?唤醒的人能不能承受,他会不会痛苦,他是否愿意让自己的臆想消散。


    一个健康完整的人,怎么可?以选择放任自己的臆想症呢?


    他们理所当然地感觉自己是在为?他好,就?连琴贵妃都?是这?么认为?的,因此这?位母亲在死去?之前选择了唤醒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认为?得了臆想症的疯子还能是个正常人。


    他们高高在上地点评着?他,惺惺作态地说着?要治愈他。


    琴贵妃那时带着?江湖大夫偷偷在旁观察着?他的时候,李元牧并不是没有察觉。


    他的母妃心善,仔细地顾全着?他的尊严,他自然也必须得领母妃的这?份恩情,只?能当作不知晓自己正在被?围观打量。


    如同观赏着?牲畜似的,被?指指点点,让他格外地不适。


    倘若只?有一个人认为?他是疯子,李元牧可?以平静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明明说他的人才是疯子。


    可?是那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人,李元牧从小到大试探过很多人的口风,想探寻他们对一个患有臆想症的人是怎样的想法。


    每个人给他的回应都?是几乎相同的。


    惊诧,厌恶,恐惧,各种各样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负面情绪。


    十个人歧视一个人,是欺负;


    一百个人歧视一个人,是欺负;


    但倘若是一千个、一万个、被?他人称为?“全世界”的人群,都?歧视一个人呢?那是什么?


    那是公理啊。


    他不想当个疯子,他想当个正常人。


    他不想当个变态,他想当个正常人。


    他想当个正常人,他想当个正常人,他想当个正常人!!!


    堂堂正正地生,干干净净地死,平平淡淡的人生,什么都?好。


    可?是终究是他太贪心了。


    渐渐的,李元牧学会了认命,他厌恶地告诉自己:你就?是个变态、疯子,患有臆想症的怪物。


    所有人都?这?么说,全世界都?这?么说,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认命。


    而今天呢?


    李元牧看着?李婧冉,袖下?的指尖深深嵌入了皮肉,唇紧抿着?不语。


    他方才并未错过李婧冉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惊慌,但李元牧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被?接受,习惯被?人厌恶,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听李婧冉振振有词地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你得醒来啊”。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是个正常人,她很害怕,但她在努力地配合着?他,试图去?和这?个并不存在的“华淑”、这?团空气?沟通。


    阳光下?,女子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应,微诧地挑了下?眉,提醒他道:“华淑公主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李元牧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她半晌后才偏了下?头?,哑声开口:“嗯,我方才走神了。”


    他避开了李婧冉的视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黑到极致的杏眸蓄上了一层水光。


    世人千千万,再无人似她。


    她在认真地守护着?他的臆想。


    贞烈


    那日夕阳西沉, 隐约可见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大自然永不落幕的绚烂时光。


    李婧冉和李元牧唇边都荡着淡淡的笑意,对着空气里不存在的人说着话, 温柔尽数奔他们而来。


    【向来很宠溺弟弟的阿姊在李元牧和李婧冉之间打了个转, 似是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了些?什么,善意地打趣着自己的弟弟:“元牧,你和这位姑娘是?”】


    李元牧微垂着头, 低声重复道:“我和她”


    直觉告诉李婧冉, 他口中的“她”应当?是她,她侧过眸望向李元牧, 恰好撞进了他澄澈的眼神。


    是如?潭底黑曜石那般纯粹到极致的黑色, 泛着薄薄一层亮光,就像是盛满了希望,看得见未来。


    干干净净,清澈见底。


    李婧冉并未言语,她看见李元牧静静瞧她片刻,随后?极缓地拉上了她的衣袖,像是在给足她避开的时间?。


    可李婧冉没有避开, 她朝李元牧微微一笑?,把少年肤色苍白的手翻了过来,掌心朝上,坚定不移地与他十指相扣。


    李元牧感?觉到她把他握得很紧, 就像是先前抱他那般,甚至略微有些?疼痛,但这份疼痛让他分外心安。


    他看着李婧冉, 李婧冉没有看他。


    她仅仅是面朝夕阳,对着他的“阿姊”道:“我想待七殿下好。”


    李婧冉既没有说爱, 也没有说喜欢,她仅仅说她想待他好。


    李元牧当?真?是个很好满足的人,他觉得这就够了。


    足够让他回心转意,改变他创造这个梦魇时的决定。


    【阿姊看着李元牧面上的怔然,笑?了两声,对他道:“你可真?行啊,居然能忍到让人家姑娘先开口诉说情愫。”】


    李元牧抿着唇偏了下头,没说话。


    【阿姊见状只是耸了耸肩,无甚在意地对李元牧道:“不过也好,看来我的弟弟以后?应当?是不需要我了,我可以放心地把你交给她。”】


    【阿姊像是知道李元牧不喜谈论这种话题,只蜻蜓点水地提了这么一嘴,之后?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元牧,今日是乞巧节,你既然喜欢人家,总得有些?表示吧?篝火晚会、爬油杆,带她出?宫去看看吧。”】


    李元牧犹豫了足足两秒,随后?才极轻地点了下头:“好。”


    他看向李婧冉时的神色很平静,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就像是某个不见天?日的秘密终于要被公?之于众:“我们出?宫过乞巧节吧。”


    李婧冉的眼神在他身?上微凝片刻,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想看透他。


    但她最终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温和地点头应下,对他道:“好啊。”


    ***


    李婧冉从?没想过李元牧会主动提出?一个看起来如?此“崩幻境”的事情。


    如?今的李元牧以为他成功诓到了李婧冉,殊不知李婧冉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在破除时空循环的真?相后?,也就是李婧冉最后?一次被困在第三日魔咒里时,李元牧当?时对她说:“我想请你救我。陪我破除这个阴影,可以吗?”


    他给她的信息自然不止这么一些?。


    “我会把你送回两日前,那时的我刚被软禁,并且也不会拥有我们目前共同经历时空循环的记忆,因为这段记忆对他而言,是尚未发生的未来。”


    “请你一定要小心他,并且不要相信你到时候所?看到的一切。他也许会编造很多的虚假场景来骗你垂怜,不要可怜他,他是在试图把你永远困在那个幻境中。”


    李婧冉闻言,因这爆炸的信息量沉默了许久。


    她从?这番话中提炼出?了模模糊糊的重点:“所?以你把我送到两日前,我也许会有危险?会被两日前的你,啊我就称其为小李吧,会被小李困住,对吗?”


    李元牧并没有分毫的犹豫,颔首道:“是。”


    李婧冉蹙了下眉,反问李元牧:“你凭什么认为我必须要答应你?去做一个对我毫无益处、并且会有极高风险的事?”


    李元牧似乎找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非常顺畅地把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说给她听:“因为你不仅在帮我破除我的阴影,你也在帮你自己。”


    “这个时空循环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你并未成功从?我,亦或者说小李,编造的幻境里逃脱。”


    李婧冉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李元牧烧干了,她梳理?着自己的思路,缓慢地确认道:


    “我先理?一下时间?线。”


    “顺序的时间?线是我意外来到了你的时空,来到了小李被软禁的第一日。在与你的接触中,我不慎碰到了什么‘机关’,也许是语言或是行为上的,所?以被小李永远困在了幻境里无法苏醒。”


    “你如?今想帮我从?小李的幻境中逃离,所?以才开启了这么多次的时间?循环,让我通过一次次的时间?循环发现了你的秘密。”


    这是李元牧的时间?线:他困住了她,可是又想放过她。


    这就是为何?李婧冉来到最后?一个时空时,被软禁的小李是关着窗棂的,说是不合礼数。


    而在时空循环中,李元牧的窗户却一直是微敞的。


    因为他等待着被她敲响他的窗棂。


    对于李婧冉来说,她却是在一个逆向的时空里,她先经历的是李元牧设计的时空循环,从?中先知道了李元牧的秘密,随后?才进入了小李的幻境。


    如?若这么一想,那就能解释为何?李婧冉在时空循环里身?体会越来越差 —— 入魇散的功效只是提供了她和小李的时空,因此她来到那个时空时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至于时空循环,那本就是李元牧自己加出?来的,而当?人类想要逆着时间?流时,本身?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婧冉大致弄清楚了如?今的处境。


    换言之,她如?果想回到现实,就必须依照李元牧的话回到两日前,说服小李把她放回现实。


    李婧冉很轻缓地点了下头,遂又问道:“那幻境的开关是什么?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小李回心转意,把我放回现实?是要说什么话吗?还是要做什么事?”


    李元牧避开了她的视线,只是看向天?边的云卷云舒,低声道:“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的东西。”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不要相信他,不要怜惜他,更不要待他好。”


    “如?此一来,对你,对他,都好。”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元牧的神色间?带着微不可查的怅茫,就像是被丢进汹涌大海随波逐流的落水者。


    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亲口告诉李婧冉,要让她穿回去狠狠地伤害他,可李婧冉从?少年的脸庞看到的却是痛意。


    李婧冉注视着李元牧好半晌,只见清瘦的少年郎身?上并没有同龄人的阳光与鲜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液的行尸走肉,被扔在毫无遮拦的空地接受暴烈阳光的审判。


    锦袍被他清峋的蝴蝶骨撑得微凸,肌肤白且通透得毫无瑕疵,唇色依旧艳丽,可是却让李婧冉觉得他已经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是个全凭一口气吊着的易碎瓷娃娃。


    一句“倘若真?的让你恨我,那如?今的你就不会开启时空循环来救我了”卡在嗓子眼,李婧冉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仅仅是柔声问他:“既然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信息,你大可以直接在第一次循环时就告诉我,为何?还要设计这么多次的循环呢?”


    在时空循环中,李元牧一开始是在刻意隐瞒她,他误导她时空循环的契机是钟声、是琴贵妃的死,唯独不直接告诉她是他的臆想症。


    如?果李元牧开启时空循环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能帮助她逃离小李的信息,他分明?有千千万万种更直接的方式,不是吗?


    李元牧嘴唇嗡动了下,很勉强地翘了下唇,用?过分苍白的语言掩藏着他自己:“若没有时空循环,我怕你不信我”


    “你在说谎。”李婧冉很平静地打断了他。


    “你之所?以设计这么多时空循环,是因为对我而言,我会逆向穿越里和小李重逢;可你是顺着时间?线走的,你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嘴上说着要放我走,可你舍得吗?”


    所?谓“最后?一面”,指的是她和幻境中李元牧的最后?一面。


    李元牧没有打断她,亦或是说他根本无从?辩解,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他被这番话剥夺了和她对视的勇气,他突然觉得很难堪。


    就像是习惯了生存于阴暗的水中附着生物,某天?忽然被一阵强光笼在身?上,使他身?上所?有的青苔和水渍都无所?遁藏。


    他依旧是想卑劣地留下她的。


    心口不一,恶心又下作。


    她应该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如?今被揭穿后?,他只能在她淡淡的眸光里,狼狈地一遍遍哑声道:“对不住”


    他好想解释,想辩解说自己也许比她想象中的要高尚些?许,可他又怎么配得上“高尚”这两个字呢?


    放她走,他是真?心的,他只是需要她宽恕他多一些?时间?。


    哪怕只有一分一秒。


    耳边是她极轻的叹息声,她踮起脚轻轻摸了下他的头,语气是平和的:“李元牧,别道歉。”


    她温热的指尖下滑到他的脸庞,如?今两人的地位倒像是对调了,强迫对视的人成了她。


    李婧冉单手捧着李元牧的脸庞,掌心的触感?很细腻,就像是一碰就碎的嫩豆腐,光滑柔软。


    她望着那双令无数人生畏的黑色眼眸,只觉得他的眼睛明?明?那么漂亮又纯粹。


    蝉鸣倦倦,空气焦灼,她的嗓音是炎热盛夏里唯一一抹清爽的凉风。


    “李元牧,让我更怜惜你一些?,好吗?告诉我,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李元牧是个卑微的胆小鬼,但就算是胆小鬼在这么温柔的注视下,也想鼓起勇气试一试。


    赌上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试试能否再多得她几分垂怜。


    他轻轻闭了下眼,声线很低:“我原本一共设计了十次时空循环。”


    李婧冉眸中的笑?意多了几分,是碧波荡漾的温柔,像是一种鼓励:“嗯,还有呢?”


    李元牧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她的神情,抿了下唇才能压下心中丝丝缕缕的甜:“我先前不知道逆向时空会让你越来越难受。我发现后?废弃了剩下的全部计划,决定终止时空循环。”


    “继续说。”


    李婧冉主动凑近了他几分,距离近得她看清楚他睫毛轻颤的弧度。


    “我设计这么多次时空循环是因为因为”李元牧难得有些?磕磕绊绊。


    太近了。


    近得他只要微微低下头,就能触到她的唇。


    让他心跳骤快的女子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她甚至得寸进尺地用?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吐息间?轻声呢喃:“因为什么?”


    李元牧感?觉心口一阵阵发烫,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身?子克制不住地轻颤。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因为小狗舍不得主人。”他听到自己如?是道。


    她极轻地笑?了,不置可否,却微仰着脸轻轻阖眸。


    她在默许他吻她。


    这个认知让李元牧的脑海在刹那间?变得空荡荡,什么时空循环,什么君子之礼,什么家国江山,在这一刻都成了幻影。


    他见众生皆草木,唯她是青山。


    盛夏的果实在那一日繁忙盛开,枝叶蓁蓁光影错落。


    世界纷扰又温柔,风轻拂,夏正央。


    李婧冉轻轻闭着眼等待许久,都没等到唇上的温度,反而是肩颈湿热,少年俯在她身?上无声地哭了。


    透明?的泪水仍沾着他的体温,滚烫得仿佛能灼伤她的锁骨。


    李元牧身?子轻颤着,他甚至都不敢搂她,连脸庞都只虚虚贴在她的颈侧。


    这一次的李元牧并没有用?眼泪为武器,他不愿让她看到他湿红的眸子,也不愿被她瞧见自己狼狈的姿态。


    并非是在求她留下,而是在无声地告别。


    李元牧一个字都没说,可她分明?听到他在用?紊乱的呼吸一遍遍得对她说着只有她能听到的话。


    李婧冉感?觉心脏有一瞬的骤缩。


    兴许是那一刻的风真?的太温暖了,她放任自己环上了少年清瘦的腰,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发丝,对他轻声道:


    “我也舍不得你。”


    她的小木鱼。


    ***


    两人出?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元牧换下了那身?锦袍,他不再是七殿下,仅仅是一位恣意自由的少年郎。


    街道张灯结彩,仿若无数个闪烁的星辰,与那火树银花一同构成了漆黑夜空绚烂的烟火。


    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他笑?着回眸安静地朝她伸出?手,李婧冉莞尔,与他十指紧扣。


    交叠的层层衣袖掩住了他们交握的手,纷扰的人群挤不散并肩同行的人。


    在拥挤的繁华中,他们却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两人都没有说话,又或者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一个事实。


    ——她成功了,幻境中的李元牧要放她离开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与她一同出?宫,不在意这是否符合现实的逻辑,也不在意是否会被她看破。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晚。


    张灯结彩的人间?烟火着实扰人,他们能听到旁边是路人的说话声。


    “乞巧节就是热闹啊,好久没在大街上被挤成这样了。”


    “是啊哈哈!爬油杆就快开始了吧?今年的彩头听说是朵上好的水玉做的珠花呢。”


    李婧冉闻言,有些?疑惑地问李元牧道:“爬油杆是什么?”


    李元牧也是首次在乞巧节出?宫,忽然被问倒了,思索片刻后?才犹豫着回答道:“应当?是乞巧节的活动吧?”


    旁边的路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哈哈笑?着道:“二位一看就是大家的少爷小姐,成了亲后?才能一起出?门过节吧?”


    李元牧听到“成亲”二字,脸庞透了些?微红:“不是”


    “您可真?是慧眼如?炬。”李婧冉笑?着询问道:“这爬油杆可有何?讲究?”


    路人听到李婧冉的话,善意地打趣了句:“那可不?我看人还从?未走过眼,二位身?上的姻缘红绳可紧着呢。”


    李婧冉只是笑?笑?,没接这句话,握着李元牧的手却紧了几分。


    那他这次可看走眼了,这个幻境应当?明?天?就要结束了。


    “至于这爬油杆,自然是为了混个好彩头。”路人朝不远处那足足有四米高的杆子示意了下,“杆体泼油,能者居上。哪位男儿能率先爬到杆顶,便能拿到珠花,得所?有人的祝福。”


    话音刚落,街道上光着膀子的匠人一声高喝,只见被炼融的铁汁瞬间?被打成了冲天?而起的铁花,随着漫天?的烟花四散开来。


    一时间?火光漫天?,亮如?白昼,眼前的景色是如?此美不胜收。


    冲破云霄的赞呼声乍起,李婧冉刚想伸手去捂耳朵,却感?觉身?边的少年微凉的掌心先一步捂住了她的耳朵。


    世界的声音骤然变小,她惊诧侧眸,铁树银花映亮了少年的脸庞,唇红齿白,乖且漂亮,身?后?如?璀璨流星般坠向人间?的火光尽数沦为他的陪衬。


    他乌黑的眸底只有她。


    见她回眸后?,李元牧笑?着示意她把头转回去,站在她身?后?捂着她的耳朵,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发顶。


    在绚丽到近乎炽热的世界里,他捂着她的耳朵,却在她身?后?轻轻对她说了一句话。


    李婧冉能感?受到他说话间?喉腔的震动。


    有声或无声,坦然或隐蔽,李元牧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说过很多很多的话。


    想要她不知,以为她不知,不敢让她知。


    归根结底,翻来覆去,终究都是一句“我心悦你”。


    李婧冉并未回头,她只是和李元牧一同观赏着袅袅人间?,背对着他无声弯了下唇。


    李元牧,她听得见。


    ***


    事实证明?,李元牧虽然外表看起来乖乖软软的,皮肤又白又嫩而且轮廓也柔和,但他实则是个很倔强的人。


    听到爬油杆的寓意后?,李元牧立刻动了心思,李婧冉怎么劝他都劝不动。


    她都要无奈了。


    李元牧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他如?何?拼得过那群手脚利落的肌肉男?


    况且油杆那么高还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给他摔伤了可怎么办?


    可李元牧就是个怎么说都说不听的熊孩子,任她说什么都依旧态度很坚定。


    李婧冉叹了口气:“没有意义啊。”


    她的本意是想说,迷信玄学?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就算他能拿到那朵珠花又如?何??


    他堂堂一个七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非要去和百姓争一个玉花,说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


    李元牧却误解了她的意思,抿了下唇道:“有的。”


    李婧冉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疑惑看着李元牧,随后?听他很执拗地道:“有意义。”


    李元牧不知晓等李婧冉回到现实后?,她会怎么看待这段幻境,和幻境里的他。


    也许她会认为是一场梦吧,也许她会把他和现实中的李元牧混为一谈。


    他倔强地想在她心里留下些?痕迹,一些?属于他的痕迹。


    李婧冉兴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矛盾的心理?,她只是心累地对李元牧挥挥手,老生常谈地嘱咐道:“要去也行。安全第一比赛第二,有任何?不适应立刻退出?,别伤着你自己,听到没?”


    李元牧乖巧地笑?着朝她点头,结果一上场就光荣负伤。


    油杆看起来和电线杆大同小异,被围起来的一块里尽数浇了油,光是踩上去就如?泥鳅一般滑腻。


    报名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大晟崇文,大部分的子民都以读书为重,四肢不勤生怕上去丢人现眼;二是因为油杆的确有危险,若爬到一半硬生生摔下来,那恐怕得半身?不遂。


    其他参赛者都早有准备,从?鞋子到装备都一应俱全,而李元牧却纯粹是毫无准备地穿着身?不合时宜的长衫上场了。


    还没碰到杆子,就被满地的油绊得滑了一跤。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发出?大笑?,偶有些?善意的建议他赶紧下来别受伤了,其余说话难听的则是挖苦嘲讽,听得李婧冉都忍不住皱眉。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元牧,毕竟少年脸皮薄,更何?况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纵然不受宠可身?份也摆在这里,从?不会有在大庭广众下被这么多人围观嘲讽的经历。


    只是李元牧却仿若未闻,爬起身?后?并未急着去寻杆子,而是蹲下身?用?掌心擦了下泼了油的地面,似是在试验着油的摩擦力。


    在那之后?,纵使他挪动时依旧有些?摇晃,甚至让围观的人都有些?心惊胆战,但他却并未再摔倒过。


    其他参赛者都肌肉分外扎实,乍然看到李元牧这么一个清瘦少年,也都善意地对他道:“早点退出?吧,回去读你的书,爬油杆不是你们读书人该玩的。”


    李元牧却只是安静地把长袍撕开绑在腿上,随后?颇有风度地回应道:“那朵珠花很漂亮。”


    竹哨吹响,宣判比赛的开始。


    方才还在随意闲聊着的参赛者立刻绷紧了精神,一个个扒着栏杆就开始迅猛地往上撺。


    商家的吆喝声起:“买定下手咯!猜猜今年的魁首会是谁?”


    百姓们纷纷开始下注:


    “若不是去年运势不好,王公?子去年就是魁首,今年我押他!”


    “展公?子同样身?手矫健,我押五两银!”


    “王公?子,这必须是王公?子啊,他今年肯定能夺魁!”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桌上散了一大堆银子,直到一只纤长的指尖把银票轻轻放在桌上时,周遭有一瞬的静默。


    随后?喧嚣声高得能掀翻天?。


    “一百两!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一百两!”


    “天?呐这是对押的人多有信心?”


    掌柜的见状,看向李婧冉的视线都变得万分尊敬,连忙弯着腰上前询问道:“这位姑娘,敢问你押王公?子还是展公?子呢?”


    迎着众人炯炯然的视线,李婧冉也感?到颇为不自在。


    她原本也不想这么招摇的,可出?宫前李元牧因为怕她嫌重给她塞的全是银票,这已经是里头面额最小的了。


    李婧冉谦虚地道:“我押个李公?子把。”


    “李公?子?哪个是李公?子?”


    “没听过呐。”


    众人都下意识朝油杆处瞧去,此时两人处于油杆顶部正纠葛不下,三人困在中部,还有一位仍在底部摸索着。


    李婧冉静默片刻,贯来节俭的她拿钱打水飘时感?觉心都在滴血,但还是吸了口气,微笑?:“底部的那位公?子。”


    又是一片哗然。


    路人有心想劝她,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劝,就听到一阵惊呼声乍起。


    定睛一瞧,原来顶部的那两位竟是互相纠缠着共同摔了下来,甚至还把中部的一个选手一起带了下去,三人跌跌撞撞地共同落了地。


    尽管尽力贴着杆子做了缓冲,但跌在地上的闷声仍是听得人心惊肉跳。


    一旦比赛开始,只要身?体离杆就算是被取消了比赛资格,杆子上剩下的只有中部战况焦灼的两人,在底下慢吞吞悟着技巧的李元牧。


    旁边候着的医官连忙上前为蜷着呻/吟的落选者治疗,而下注处更是被推上了新的高/潮。


    “展公?子落了杆,剩下的几乎毫无悬念啊!必然是王公?子夺冠了!”


    “掌柜的,我要追加二两银子!”


    “我拍个三贯铜钱。”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因为王公?子是他们主办方的人,他挣来的所?有利益都要额外分他一成。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


    掌柜的看向身?边这个出?手阔绰的女客,眼珠一转主动问道:“姑娘,王公?子可是众望所?归啊。他去年就险些?夺了魁,实力不容小觑,你确定不来跟一把?”


    李婧冉看着场上顺着油杆一点点往上爬的李元牧,看到杆子上隐约反射着暗红色的痕迹,应当?是他毫无经验弄伤自己后?留下的血痕。


    她沉默片刻,从?袖口再次掏出?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轻声道:“追加。”


    掌柜的原本亮着的眼瞬间?暗了下去,心中腹诽这位姑娘真?是傻,正想继续劝时,却又听围观的人群中掀起一阵起哄声。


    他心中一紧,连忙回眸瞧去,而后?就看到他的主力军居然被另一人缠着往下拖拽了整整一米有余,甚至连双手都腾了空!


    好在王公?子底盘扎实,健硕的大腿肌牢牢夹住了油杆,虽滑到了始点,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勉强稳住了身?型。


    奈何?他的对手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跌落油杆,被开除了名额。


    场面顿时便如?海浪拍岸般卷起一阵疯潮,人人都争相在比赛结束前买王公?子的股。


    毕竟如?今只剩下两个人了,王公?子和一位清瘦的公?子哥,魁首是谁已毋庸置疑。


    只是就在下一秒,赛场却再度发生了转变。


    这位瘦弱的公?子竟伸出?手,牢牢拉住了王公?子的裤管!


    纵然阴险,但的确是被比赛规则批准的。


    王公?子堪堪比他高了小半截,如?今被他拉着裤子也不敢动得太快,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在大庭广众下走光。


    他只能尽力把膝弯撞向油杆,试图带着那只滴着血的苍白手指撞向油杆,试图让他吃痛松手。


    只是那人看着瘦弱却格外坚韧,王公?子甚至自上而下能看到他紧蹙的眉,看到那养尊处优的手背已经被撞得青紫,那人却仍咬着牙不松手。


    他非但不松手,甚至还借着王公?子的力,一点点往上爬着,半晌后?竟爬到了与他平行的位置!


    王公?子当?即又恨又诧异,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战意,看着白白净净的少年道:“小子,你还年轻,摔下去有个好歹我也帮不了你,趁早认输吧。”


    李元牧黑漆漆的眸打量了他片刻,冷不丁开口:“你和掌柜的是一伙的吧?民商勾结,开设非公?正注局,按律当?押入大牢受刑三载。”


    见了鬼了,王公?子心想。


    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有一瞬的恍神,而李元牧本身?就是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换取王公?子怔愣的功夫。


    李元牧抓准时机,踩着他的肩便往上爬,王公?子下意识狠狠拽着他的脚踝把他往下拉。


    王公?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这少年耍了一通,气得牙痒痒,瞥了眼他脚踝上的红绳金铃便嘲讽道:“哟,和你夫人玩得很野嘛。”


    李元牧的脸庞刹那间?便红了,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把珠花让给我,所?有赢钱我三倍给你。”


    王公?子冷笑?一声,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抗拒:使劲往上爬了一截,随后?挑衅地瞧了李元牧一眼。


    李元牧也不甘示弱,先前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摸索出?窍门,两人便这么迅速地往上挪着,谁都不服谁。


    但李元牧终究还是缺了些?经验,被王公?子领先一头。


    就在王公?子要登顶结束这场拉锯战时,他又被李元牧叫住了。


    围观的群众眼都不眨地盯着上头的那一幕,尤其是掌柜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李婧冉交握的双手情不自禁握紧了几分,脖颈都仰得酸涩,唯一的念头就是李元牧可千万被摔下来。


    \"王公?子怎么不动了?他们墨迹什么呢?\"


    “对啊,就差最后?一步了,王公?子在犹豫什么?”


    “我去,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王公?子怎么主动滑下来了?”


    在众人诧异的议论声中,他们眼睁睁看着王公?子滑下了油杆,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清瘦公?子登了顶。


    李元牧喘着气,看着干干净净的玉珠花,又看了眼自己掌心的血污,静默片刻后?并未去触碰,只微微俯身?,珍珠般雪白的齿衔着珠花,一路滑下油杆,在人群的注视下稳步走到李婧冉面前。


    他深深凝着李婧冉,李婧冉也注视着他,他此刻分明?没捂住她的耳朵,她却恍然间?还能感?受到耳朵在发热,世界在寂声。


    晚夜灯阑,五光十色的光线照亮了少年乌黑的发丝,和洁白的肌肤。


    他额上带着晶莹的汗珠,定定看着她单膝跪地,温顺地俯首,松了齿关。


    冰凉的玉珠花落在她的掌心。


    少年在繁乱的光影间?抬首,乌发汗湿却眼眸干净,朝她翘唇笑?了下。


    “它?是你的了。”


    不知说的是珠花,还是其他。


    ***


    很久很久以后?,李婧冉某日忽然回想起了幻境中的这一天?,曾兴致勃勃地问李元牧:“所?以你当?时到底对王公?子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珠花让给了你?”


    “早忘了,约莫就是说把银子几倍还给他呗。”李元牧轻轻揉了下耳垂。


    奥,这弟弟恐怕没发现,他每次说谎都喜欢揉耳垂。


    李婧冉“切”了声不再搭理?他。


    李元牧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轻轻戳了下她:“别生气嘛。”


    “仙女的事你少管。”


    李元牧沉默半晌,主动钻进她怀里蹭来蹭去,一边蹭一边撒娇,杏眸照旧是瞬间?便红:“姊姊,我头好疼啊,好像又要犯头疾了。”


    “都说了,床上别叫这个。”


    这个秘密终究被李元牧蒙混过关,守口如?瓶得没有让李婧冉窥见一丝半毫。


    他从?未告诉李婧冉他当?时对王公?子说的是“兄弟,帮个忙,这是我和她最后?一个乞巧节”,就像李婧冉也从?未告诉他自己为何?从?一开始便知他们身?处幻境,在看到李元牧被二皇子羞辱时却仍是哭了。


    她一直都心知肚明?,知道这所?谓的“羞辱”是幻境里的李元牧自己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博她垂怜。


    而她哭,是因为原来在李元牧心中,他把他自己想得那么不堪。


    不堪到要被如?此□□、要如?此痛苦,才能换来她一丝丝的垂爱。


    ***


    这些?都已是后?话,两人回宫后?首次睡在了同一个榻上,李元牧在李婧冉睡着前分外乖巧地缩在她怀里,结果李婧冉睡着后?顿时长臂一揽把她拥入怀。


    浓稠的黑夜里,那道让他耳熟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舍得吗?你舍得放她回现实吗」


    李元牧在夜色里睁眼望着床幔,鼻尖是她身?上的馨香,半晌后?才答:「我更不想她怪我。」


    他知道,把她留在幻境里是自私的,她不会开心。


    那道声音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继续蛊惑着他:「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吗?」


    「只要你死了,她就永远出?不了幻境,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而且没有人会狠心得责怪一个死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它?说出?口的,恰好是李元牧心中最隐秘、最无耻的念头。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


    「是啊,你说的对。」


    ***


    翌日一早,李婧冉刚起床没多久,殿门却再度被闯开了。


    此次前来的却是手持腰刀的御林军,是现实中被李婧冉在祭祀大典罢免的那位兄弟。


    他目光凝重地在屋内环视一圈,随后?看向李元牧沉声道:“七殿下,二殿下身?边的奴死鉴说您谋杀兄长,还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李婧冉当?即便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看向李元牧。


    这里的一切都随李元牧的心意而动,他若是不想“东窗事发”,这幻境里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来抓他们。


    李元牧如?今又是想做什么?


    李元牧留意到了她的视线,但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平淡地对御林军头领道:“倘若我不呢?”


    御林军头领目露凶光,虎口压在剑柄,拔出?的一截剑锋寒光泠冽:“那就休怪属下不客气了。”


    “奉陛下口谕,带七殿下入刑部问询,若有反抗,概杀勿论。”


    小黄的警告声就是在此刻响起来的:「完犊子了宿主,李元牧这个疯子是想和你同归于尽啊!他死了,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阻止他,你必须要阻止他!」


    「小黄,安静点。」李婧冉的态度很平静,就好似眼前被僵局威胁的人并不是她。


    她看到李元牧饶有心情地朝她露齿一笑?:“姊姊,你希望我去吗?我听你的。”


    李婧冉注视着李元牧,目光从?他那双漆黑的杏眸一路勾勒着他的身?形,像是要把他刻在心底,半晌没说话。


    御林军头领望着李元牧磨磨蹭蹭的模样,微眯了下眼:“七殿下,还请您”


    “闭嘴。”李元牧鲜少地抛弃了礼数,眉眼带着化不来的阴郁,“我准你说话了吗?”


    “去外头候着,一盏茶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御林军头领和身?边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顾及着李元牧的身?份,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人退出?屋子严防死守。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李元牧的神色才一寸寸软和了下来,转身?看向李婧冉时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如?何?,姊姊可想好了?”


    他分明?在笑?,可笑?容是如?此的浅薄,风一吹就会露出?其下掩着的浓浓涩苦。


    李婧冉望着他半晌,终是无声叹了口气:“小木鱼,谢谢你。”


    她将鬓边的玉珠花轻轻摘下,放在了桌上:“很可惜我带不走,但它?真?的很漂亮。”


    分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复,李元牧却凝着她,微微红了眼眶。


    他仍旧在笑?,笑?得恣意又漂亮,是她喜欢的那样,话语间?终于捅破了窗户纸:“姊姊就如?此笃定,我一定会放你出?去?”


    “你知道的吧,只要我死了,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说罢,李元牧面色骤变,躬身?扶着桌案蓦得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李元牧!”李婧冉瞳孔骤缩,几步上前扶住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子,谁曾想李元牧看着清瘦却着实不算轻,拖着她一同往地上跌去。


    乌发垂在他莹白的脸庞,他本就艳丽的唇被血染得愈发深浓,倒在她怀里轻喘着气,勉强笑?道:“他们来之前我就服了毒药。姊姊,你如?今 咳,如?今还认为我不会留下你吗?”


    李婧冉的呼吸有一瞬的乱,她胡乱地擦着李元牧唇边的血,可是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忽然自心底升出?一抹没来由的悲恸,就像是在看一部知道结局的悲剧电影,她只是个无法改变任何?东西的旁观者,但她那一刻却克制不住地沉溺在虚幻里,痛得无法自拔。


    李婧冉的手都有些?抖,她想让李元牧坚持一下,可她也知道李元牧向来下的是死手,他是活不下来的。


    她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你个傻子,疼不疼啊?”


    即使到了眼前的地步,李婧冉也十分笃定李元牧是不会伤害她的。


    她只是个普通人,的确不似李元牧那般多智近妖,但在他们的对弈中,李元牧早就输了。


    谁让小木鱼喜欢上了她呢。


    李元牧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确如?他所?想面露慌张,却并不是为她能否出?幻境,而是为他。


    先前一直是李元牧对李婧冉说“我相信你”,而如?今李婧冉用?行动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她是那么相信他,相信他舍不得把她留在这个虚假的幻境中,即使他自身?非常非常想。


    那一瞬,李元牧只觉浑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心口涌入,让他的心脏又酸又胀。


    他好高兴啊,可他又好难受。


    李元牧从?来没有办法让一个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于是他生了臆想症。


    如?今他分明?有办法永远留下她,可他却心甘情愿选择了放手。


    李元牧其实短暂地犹豫过的,在阴暗念头疯长的那一瞬的确想过用?自己的死将她永远困在他身?边。


    她那么温柔,她舍不得责怪他的。


    可仅仅是一瞬,这个念头就被压了下去。


    他策划了这一切,仅仅是想试探出?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


    不论她心里有没有他,他都会放她走。


    他服下了毒药,并不是为困住她,他仅仅是想死在她的面前。


    就算她知道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这一瞬的悸动是真?的吧,兴许这就足够在她心底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了。


    谁让他就是这么个自私鬼呢?放她离开,也要让她永远忘不了他。


    值了,李元牧心想。


    李元牧能感?受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地流逝,可他还有好多话没对她说。


    他还没告诉她自己其实在夜深人静时,立于床前用?目光悄悄吻了她;


    也没告诉她这只玉珠花配不上她,他会送她很多更好的;


    甚至来不及告诉她,这段时间?是他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刻。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朦胧,晶莹的泪终是流了下来,淌进了他的鬓角。


    “别忘了我,求你。”


    李元牧的声音低低,带着微不可查的喑哑,终于唤出?了时空终结的开关:


    “李婧冉。”


    ***


    李婧冉听李元牧唤过她“阿姊”,唤过她“姊姊”,唯独没有听他唤过一句她的本名。


    他就好像有某种执念一般,硬是要让她顶着这个身?份。


    她以前只当?是李元牧把她当?华淑的替身?,后?来发现他的臆想症后?察觉到李元牧只是缺乏安全感?:毕竟在他心里,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他,除了他的幻想。


    这声“李婧冉”,是送她回到现实的开关,是他散去的执念,是被永远留在幻境中少年的心动。


    李元牧喜欢李婧冉,他喜欢的仅仅是她。


    在深夜里,与李元牧交谈的“它?”听到他打算让李婧冉离开后?,分外不解:「为什么?你分明?不想让她离开啊!」


    为什么?


    原因是多么简单。


    因为喜欢是私占,爱是成全。


    李元牧静默良久,望着熟睡中毫不知情的李婧冉,弯唇笑?了下,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如?是回答:「因为小木鱼终究不是鱼。」


    小木鱼终究不是鱼啊,他无法与她一同沉睡海底。


    她有他无法企及的星辰大海,他困不住她,也不愿再困住她了。


    倘若有一日他终于死去,他盼望这世间?还能有人将他的尸骨烧成灰烬。


    将他的骨灰撒进大海,也算与她相拥。


    ***


    入魇散彻底结束。


    袅袅的龙涎香在金碧辉煌的帝王寝宫燃着,金笼榻上的李婧冉仿佛终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猛得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在她身?畔,已是少年天?子的李元牧轻轻睁开眼,眸中划过一抹怅然,随后?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李元牧看着李婧冉微红的桃花眼,轻蹙了下眉:“你”


    话音落下,他却忽然被李婧冉紧紧地抱住了。


    她抱得他好紧,就像是在确认着他还有脉搏和心跳,他还活着。


    耳畔是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小木鱼,你个大傻子!非要骗我眼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李元牧下意识想要安抚般轻拍她的背,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人皮灯笼时,手却僵在了半空。


    倘若只能让她记住一个李元牧,他情愿让她生了情愫的是幻境里的李元牧。


    那时的他还算干净,没有为了这皇位手染鲜血,也没有抽人皮剥人筋,他还没成为如?今这肮脏又恶心的李元牧。


    那个李元牧会因为和她同榻而眠一整晚都合不了眼;会放下自尊蹭着她撒娇说自己是她的小狗;会为了一只做工劣质的珠花在大庭广众下被平头百姓嘲笑?。


    李元牧缓慢地蜷了下指尖,垂下了手。


    他任由她抱着,直到她哭够了才把他一推,捏着他明?黄色的袖锦缎口抹眼泪。


    玷.污龙袍,好得很。


    李元牧听到他的嗓音很冷漠,对她一字一顿道:“朕不是你口中的小木鱼,不是那个愿意为了你去死的蠢货。”


    他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颌,逼她和他对视:“看清楚了,朕不是他。”


    李婧冉顺着李元牧的力道微仰着头,吸了下鼻子道:“我知道啊,我也没把你们俩当?成一个人。”


    李元牧身?子一僵,随后?偏开脸便想下榻:“你知道便好。”


    她喜欢的是小木鱼,不知李元牧,李元牧如?是告诫自己。


    他挪动间?,脚腕踝骨处的金铃瑟瑟作响,随着少年天?子被压倒在床榻上时,金铃颤得最是厉害,格外悦耳动听。


    李元牧微愕地望着看向压着他的李婧冉,感?受到她的指尖从?他的腰一路往上抚,身?子下意识在她手下轻颤,嗓音都抖:“都说了我不是他”


    “闭嘴。”李婧冉掐了他一把,她选的位置着实有些?难以言喻,让李元牧顿时咬着唇弓起身?,难耐地泄出?一声轻吟。


    “疼?”李婧冉探究地凑近观赏着他的表情,迟疑片刻又问道:“还是爽?”


    李元牧侧着身?不让她再碰到自己的胸膛,湿红着眼凶狠地瞪着她,依旧是李婧冉熟悉的那副贞洁烈夫的模样,哪儿还有刚醒来时的阴郁沉闷呢?


    李婧冉被他瞪了一眼,十分大度地没和他计较,一边拨他肩头的明?黄亵衣,一边漫不经心地对他道:“你成年了,他没有。”


    她强势地掐着李元牧纤白的手腕,居高临下地朝他微微一笑?:“有些?没法对小木鱼做的事情,可以对你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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