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二天


    薛焰看向可辛手中的白毛狐狸,看起来惨兮兮的,雪白的皮毛上满是血迹,有的地方还带着毛发被烧焦之后的焦黑,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就算看着半死不活,原本的模样看着倒是可人,如果没受伤,应该是只漂亮的狐狸。有那么一秒钟,他还以为这是古锦月的原身,上辈子他之所以选择救一只狐妖,可能就有点被小狐狸可爱样子迷惑了的原因,但是这只狐狸身上没有一点妖力,头上也没有气云,大概就是只普通的狐狸。而如今的古锦月大概正和裴准缠斗。


    “不了吧,我看这狐狸还挺可爱的,要不然……放了?”


    薛焰的性子就是如此,就算上辈子他被狐狸害得堕落为妖,接着引发出后面一系列的悲剧,但在他看来,也犯不着仇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狐狸,更不要说把狐狸杀掉。


    不知为何,他看那狐狸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莫大的委屈想要倾诉。


    他居然夸狐狸可爱?


    上辈子被狐妖害得这么惨,他为什么还能说出狐狸可爱这种话?


    可辛眉头一拧,他的本意是让小皇子在没有负担下亲手杀了古锦月,可现在似乎不能继续下去了,而且他吞噬妖丹的事情也不便让他知晓。


    见薛焰要把伸过来摸狐狸,可辛侧过身,用手掐住古锦月的脖子轻轻一拧。


    “你不想动手,那就我来。”可辛微笑着说话,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杀掉了自己的情敌和仇人。


    薛焰蹙着眉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分魂其实没有他想的那般良善。


    世间产生分魂的人少之又少,一是分魂的产生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二是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人甚少会陷入绝望的困境中,故而修真界中很少留下关于分魂可靠的记录,所以薛焰一开始也不清楚分魂的心性会是如何,但他自认绝不是邪恶之人,所以以为自己的分魂也不会走上恶道。


    可方才分魂眼底划过的杀意和恶毒,如毒蛇一般,令他胆战心惊。


    薛焰倏忽问:“可辛,当年在圣林,你诞生之后,发生了什么?”


    薛焰最恨裴准的原因就在于上辈子是他杀了他,裴准竟然不相信自己,认为是他烧了圣林,杀了邱谨的师父,还将他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可如若当时,他的分魂诞生之后,彻底霸占了他的身体与意识,怨念滔天,恶性大发,确实用裴焰的手犯下了那些罪孽呢?所以裴准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分魂,或者说……那分魂当时就是他。


    “当时你神魂不支,我为保护你而生,打碎了锁链,才逃出去就被裴准追杀了,他说有大魔出世在圣林大开杀戒,言语中分明是把我们当成了罪魁祸首,若是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便与他死斗。”可辛面色平静地回答,仿佛当年情景的确如此。


    薛焰脸色苍白道:“当时真有大魔吗?”


    他就知道……可辛抿了抿唇。


    当年之事,阿焰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焚烧圣林,而是被妖魔加害的,如果他知道真是他精神分裂后动的手,肯定会万般自责吧?甚至会觉得裴准当时的决定没有错,裴焰在上一世轮回的时候就该死了。


    可辛长眉一扬,语气轻松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这些做什么?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气运夺过来,在天道的眼皮底子活下去。”


    “夺气运吗……”薛焰摇头唇角露出一缕苦笑。


    他忽然觉得活下去好累,或许这条命在上辈子就该结束了。何必再处心积虑从天道手中夺过来,从薛煜手中夺过来,裴准也好,可辛也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无用功?


    可辛见他情绪低落,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便把那狐狸尸体扔给北狄士兵,要了一份奶酥,净了手喂到他的嘴边。


    “别想那些过去的事了,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薛焰幽幽叹气:“或许吧。”


    而就在这时,丢了皇子的大周军队在谢凛的带领下,趁着夜色来夺人了。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醒了醒了,你们快看,谢小将军的手指在动。”周将军高兴地喊着。


    谢凛从梦中慢悠悠转醒,方才他做了一个特别幸福的美梦。在梦里薛焰终于接受了他的心意,愿意嫁给他,薛煜登上了皇位,也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他正好梦到他们在梦里拜堂成亲,小皇子身穿大红嫁衣,他掀开了盖头,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眸中,薛焰色若春花,面若桃李,他盯着那嫣红的唇瓣,正要亲下去——


    然后梦就行了。


    一睁开眼,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凛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他记起来了,他本来在帐篷外站着,不知道为何猛地昏迷过去。


    “你们干什么?阿焰……五皇子殿下呢?”


    周将军苦着脸说:“谢小将军,大事不好了,我们的营地被北狄人发现,五皇子率兵主动迎击,已经被兽面王抢回大营了!”


    “什么?!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五皇子殿下都护不住?”


    谢凛的面色铁青,立刻起身穿戴盔甲,将锋利长剑佩戴在腰间,走出军营就要翻身上马。


    周将军连忙拦住他:“切不可冲动啊,现在殿下身在敌营,我们一个轻举妄动,他们可能就会拿殿下当人质。”


    其实薛焰被俘虏也不能全然算成一件坏事,毕竟之前军中一直有谣传,他就是跟着谢凛蹭个军功,镀个金的,现在带兵主动迎敌,虽是被虏,却也能看得出几分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性,赢得了许多将士的好感,不再把他看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真真正正的战友。


    “周将军说得对……”谢凛飞快冷静下来,“但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正大光明的战不行,那就用突袭队的方式偷偷把人抢回来。”


    “末将愿随谢小将军一同解救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殿下是为了我们才出事的,请小将军让末将也出一份力!”


    “我们要把殿下从北狄人那里抢回来!”


    一时间将士们眼眶通红,皆欲痛快一战,把五皇子抢回来。


    谢凛合了合眼,稍微安心了心,眼神遥遥看向北狄大营的方向。


    那些北狄人如此野蛮,殿下怎么能受得了?北狄兽面王,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莽夫,不知道会如何折磨殿下,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把殿下抢回来!!


    第9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三天


    既下定决心,谢凛便马上从军营里挑选出五名得力的将士,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入北狄大营。


    其实除开北狄兽面王外,一般的北狄勇士皆不是谢凛的对手,再加上他救人心切,竟然十分顺利地就潜入到了敌营深处,出其不意打晕几个巡逻的士兵,换上北狄人特有的服饰,逐渐靠近兽面王的帐篷。


    他收敛呼吸,轻轻附耳于门外,听到帐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你为何突然脱衣服?!”薛焰的语气充满惊讶,不知是否是谢凛的心境使然,竟从中品出了委屈、可怜的情绪,心中不由心疼极了,当下攥紧拳头准备冲进去救人。


    这时,兽面王理所应当的声音让他动作一顿:“我和你睡觉,怎么能不脱衣服?我劝你也赶快脱了吧。”


    什么!?


    脱衣服?!


    不仅是谢凛,随行来的大周将士们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谁能想到被俘虏之后五皇子殿下会遭遇这样的侮辱?虽然没有酷刑拷问那样带来身体上的苦痛,但那北狄可辛竟然胁迫五皇子殿下与他同房……不过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倒也不那么奇怪了,毕竟五皇子生得犹如仙人一般,女色可倾国倾城不假,但若是五皇子的话,以男□□惑到敌方主帅垂涎似乎也十分合理。


    “谢小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将士问。


    谢凛还未来得及回答,又听到里面说:“你还在那里犹豫什么?再不脱,我来帮你脱……”


    “刷——”


    谢凛立刻拔剑出鞘,众人见势也亮剑迎上。谢凛率先冲了进去,此时薛焰正坐在大床边缘,衣衫有些散乱,仰着雪白纤细的脖子,显得清丽又漂亮,我另有一猿背蜂腰、身姿颀长的男子站在旁边,已然全脱了上衣,露出了沟壑纵深、块垒分明的胸腹肌,在烛光的照映下染上了蜜色的光芒,曲线流畅的肌肉线条犹如雕像般完美而富有力量,如果不想其他旁的什么,这副画面无疑是美的,登对的,可落到谢凛眼中,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一时间的怒火和嫉妒,让他忽略了兽面王那张与薛焰有些相似的脸。


    “兽面王,你就受死吧!”


    可辛抬眉施施然望向恼怒不已的谢凛,将他眼中的怒火、嫉妒以及对小皇子的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既是裴焰的分魂,便拥有上辈子裴焰所有的记忆,一眼就认出这家伙是曾经被裴焰救下的鬼王,没想到竟然同样转世跟来,谢凛前世不曾像古锦月、苏安晏、邱谨那般有负于阿焰,故而他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


    可辛不悦地眯了眯眼。


    他眼中对小皇子的爱意和占有欲实在太过碍眼,还打扰了他们休息,他不介意跟他过两招。


    “你们干什么?我已和可辛商谈清楚,大家如今是合作关系,不是敌人,你们都住手!”


    薛焰没想到谢凛敢深夜带人袭营,并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受伤。


    跟着谢凛来的几位将士自然是更遵从皇子的话,听到薛焰的命令后便不再战斗,而是把薛焰团团围住,护他安全。


    “谢凛,可辛,我叫你们快停下!”


    看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薛焰觉得头疼。


    唉,这叫什么事啊……明明可以不打的。


    “就算和谈又如何?他不该欺辱你!”


    谢凛越说越怒不可遏,使出杀招与可辛缠斗起来。论论起武功,可辛与谢凛不相上下,只可惜他刚刚才吞食了古锦月的妖丹,这一场谢凛打起来非常吃力。他被可辛一脚踢到了心口,仍用剑撑起身体继续与他战斗。可辛见他如此执着,微微挑眉,其实撇开情敌的立场来说,他还挺佩服谢凛的。不过不管他再怎样喜欢阿焰,阿焰与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来谢凛这辈子喜欢小皇子定然喜欢得辛苦,前世那些阴魂不散的妖魔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谢凛夹在其间,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亦没有恢复前世的法力,以凡人之躯恋慕被鬼神环伺的小皇子,无异于夸父逐日,怎么想都不可能斗得过其他人,像个挑梁小丑一般,但如果……他能恢复前世的记忆与力量,重新成为鬼王,可能就要另当别论了。


    想恢复鬼王的记忆不难,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濒死绝望的时候,他相信谢凛能重新成为那个暴戾凶狠的鬼王。


    问题只在于,他想不想。


    是多一个强大的情敌与他争阿焰,还是多一个情敌出手处理裴准?


    “砰——”


    可辛甚至没有使用武器,仅仅凭借敏捷的身法与悍然的气力便一掌将谢凛打翻在地。


    噗的一声,谢凛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可他竟毫不示弱,擦掉唇角鲜血后,眉间戾气如阴云密布,死死盯着可辛,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犹如暴走的狂犬,要战便战到不死不休。


    一瞬间,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涌入他的脑中,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的荒山,在血红残阳中苍凉飘动的军旗,冷雨如注,他孤身一人,在同伴的尸海中徘徊不止,手中的血顺着剑柄一路滴到剑尖,化成殷红的珊瑚珠子融于早已被鲜血浸泡得湿软的土壤里。


    他在哪?


    他是谁?


    为何心中有源源不断的怨气,永不停止的憎恶?


    他要杀,杀尽一切背叛他的人,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白骨如山,血流成海,身着残破盔甲的鬼王站在同伴的尸骸中落寞地淋雨。这时从远方传来一阵凄凉的萧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恍惚间又听到有人浅吟低唱:“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那声音清亮动人,犹如凤凰长鸣,于阴翳层云中拨开迷雾,泄出天光,不知不觉雨停了,鬼王站在原地,似有所感,向声源的方向看去,血雾之中渐渐走近一个男子的身影……


    “谢、谢凛?”


    薛焰见谢凛打不过可辛,怔在原地,连忙拉住他。


    “你们不要再打了!谢凛,听话!”


    谢凛猛然回神,短短几秒,竟漫长得有如隔世,就在这一瞬间,尸山也好,血海也罢,都随着迷雾的退散变得模糊不清,那个在血雾之中走来的男子身影逐渐与眼前的薛焰重合。


    谢凛望进那双温润清澈的眼瞳,怔了怔,缓缓道:“可、可他欺辱你……”


    对着小皇子,别说杀气,声音都小了。


    凶狠的狼犬本目眦欲裂地盯着敌人,恨不得同归于尽从他身上撕下血肉,可看到自己的“主人”,又变得温顺委屈。


    “他哪里欺辱我了?”薛焰哭笑不得。


    谢凛再次对可辛怒目而视:“他方才要脱你的衣服,让你陪他睡觉,不是折辱,是什么?”


    像极了知道主人被欺负后汪汪直叫的大狗狗。


    薛焰听罢拢了拢衣服才解释道:“我和可辛已经结拜为兄弟,我的体质与他的正好互补,如果我睡在他身边,我的病情也好很多,他的失眠症也得到治疗。这也是两国盟约进展如此顺利的重要原因。”


    “只是睡觉?”谢凛不依不饶。


    “当然只是睡觉。”薛焰被他炽热的眼神看得都有一点点心虚,明明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好吧,就只是躺着睡觉而已,为什么这么担心?


    忽然他脑中灵光闪过,一言难尽道:“哦……谢凛啊谢凛,你一天想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可辛那是比亲生兄弟还亲的情分,怎么可能睡那种觉?你想多了,永远不可能。”


    可不是比亲生兄弟还亲?


    上辈子还共用一个身体,找到分焰,于他来说,就像多了一个如薛煜般维护支持他的哥哥。


    而一旁听到小皇子如此笃定地说不可能,虽是打了胜仗,可辛唇角的笑险些维持不住,差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薛焰:“凭什么?凭什么不可能?”


    他才是这两辈子都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的男人。


    既然不打了,薛焰正好借此机会说正事:“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之前我们的计划就此作废,我留在这里几天等北狄王签了盟约后再回去,这件事处理之后,再回京城向陛下禀告。当然,我孤身一人也不安全,谢小将军既然如此担心我,便与我一同行动,你们剩下的人,就赶快回军营传达消息。”


    如果谢凛他们没有突然杀到,他的确是需要回军营一趟报个平安,但现在就不必多走这一趟,盟约事关重大,意味着未来十年大周和北狄的百姓都能过上没有战乱、安居乐业的生活,他必须在这里盯紧了。


    “是,末将告退。”众将士抱拳。


    可辛这时才穿上衣服,挥了挥手,招进人来:“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守营的?罢了,现在既然决定签订盟约,你们就送大周的几位义士回去吧。”


    那些北狄勇士看到军营中的大周将士,登时震惊不已,紧接着又被可辛几句话数落得抬不起头,闷闷地应了声是。


    第9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四天


    由于可辛太过厉害,一人可抵百人千人,反而让普通士兵心有懈怠,这才让谢凛他们得了手。


    有一个北狄勇士见谢凛仍站在原地,不解问道:“他要留在这儿吗?”


    谢凛瞥他一眼,冷笑道:“当然,我家殿下和豺狼虎豹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谢小将军,我劝你听话,我派人另外寻一处舒服的住处给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见他如此执着,可辛不由有些恼怒。


    也是嘛……本来是小皇子孤男寡男,衣服都脱了,突然杀出个搅局的人,到手的好事泡汤了,谁不糟心?


    “可辛自重,我乃大周将军,缘何要听你的话?”谢凛的视线落到薛焰身上,面上露出个不羁的笑来,“我只听我家殿下的话。”


    又来了又来了。


    薛焰头疼道:“嗯……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给可辛治疗失眠症,这也是我们签订盟约的筹码,谢凛,我知道你的好意,也谢谢你,可是今晚我确实必须和可辛一起睡觉,所以你先另外找个地方睡吧,放心,北狄人的主帅在我身边,他们不敢亏待你。”


    小皇子以为自己所说已经足够体贴妥当,却不知他说话的内容让谢凛不爽,公事公办的态度又让可辛难受。


    一碗水端平,永远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不敢亏待我,殿下就能亏待我吗?”


    就在薛焰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之后,谢凛冷不丁抓住他的手腕。


    薛焰一怔,不明所以:“……?”


    谢凛忽然扯开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紧实胸膛上紫青的淤伤,肌肉表面还有各式各样过去的伤疤,看起来委实有些可怕狰狞。


    “他有病,我有伤,阿焰就不怜惜怜惜我吗?”


    薛焰:“……”


    他有病,我有伤还行。


    这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咋说得这么骄傲,还想我表扬你吗?


    薛焰心里虽觉得此时此景有几分好笑,却也当真产生心疼的情绪,毕竟谢凛受伤是为了救他,不顾生死带兵深入敌营,只为救他一人,且不管他到底需不需要他救,但这份情意还是令人感动。


    见薛焰动摇,可辛沉吟道:“这个好办,我让祭司给你治——”


    “闭嘴!!”谢凛恶狠狠道。


    可辛:“疗……”


    “好好好,我给你治,我给你治。”薛焰抚摸大狗狗头,冲着情敌龇牙咧嘴的大狗登时乖巧下来。


    说起来,裴准和谢凛相处的感觉,与谢凛和可辛相处的感觉全然不同。


    裴准像只高冷的猫,冷不丁才会给嚣张的大狗一爪子,谢凛如何挑衅也不会理他,平常时候倒远远没有现在这般鸡飞狗跳,而谢凛可辛两个都是不好惹的性格,薛焰感觉自己像带了两条好斗争宠的狗狗,一不留神两人就会汪汪汪地决斗。


    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薛焰看他那样子可怜得很,便命人找来活肤药,为谢凛涂药。


    “其他先不说了,我先给你上药,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薛焰把谢凛摁在椅子上,对方卸了盔甲,露出半边胸膛,大大咧咧露出青紫的伤口,不以受伤为耻,反以受伤为辱,如果受伤就能得到小皇子的垂青和照顾,他愿意一辈子都伤着。谢凛瞥了一眼旁边冷脸的可辛,得意之情油然而生,这人再如何狡猾,还是他与小皇子的感情最深厚。


    “感觉怎么样?”


    冰凉的淡粉药膏涂抹在蜜色胸膛上,带着缕缕清幽的草药香。为了更好地给谢凛上药,薛焰离他离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和炽热的气息,还有砰砰不停的心跳。不愧是行军打仗的人,肩背宽阔有力,肌肉矫健有形,连上面的伤痕都成了过往荣耀的勋章,平添野性狂野的霸道。


    薛焰的手生得极为漂亮,纤长匀称,葱白如玉,沾着淡粉色的药膏,指尖仿佛染上了桃花似的胭脂,白中透红,矜贵又娇嫩,与那大片蜜色肌肉映衬着,犹如火与雪,硬铁与软绸,对比鲜然,惹眼得很。


    “好、好了,我觉得大好,不用再涂了。”


    不知为何,谢凛的面色有些难看,动作也显出几分局促,合并双腿,披上衣袍,说什么也不让小皇子再继续涂药。


    薛焰狐疑道:“这么快就好了?不需要再涂一点?”


    “不用。”


    谢凛言简意赅,看了一眼薛焰那张明晃晃的美人面,又飞速低头。


    可辛早已看穿一切,兀自冷笑,并不为薛焰解释。


    “药也涂了,伤口也不疼了,夜已深沉,我们还要休息,谢小将军,请便吧。”别逼逼赖赖地不走。


    谢凛倏忽站起身,衣服又飞了,倒在大床上。


    “不行,放你单独和殿下相处我不放心,我就把话说开吧,今天我必须睡在这。”


    可辛眼神一沉,两人对视电光火石,滋滋滋地都在冒火星,看是又要打一场了。


    薛焰硬着头皮打圆场:“这,这三个人怎么睡得下?阿凛,你不要闹。”


    “我没有闹,你是大周皇子,他是北狄可辛,我作为大周的将军,如何能让你们安然睡在一起?哪怕是为了给他治病。”谢凛开始脱鞋。


    可辛怒极反笑:“这人、这人真是够没皮没脸的!”


    薛焰连忙劝道:“别别别,以后都是朋友,别这么说。”


    “承让承让。”


    谢凛抱拳,在床上滚了个圈,拉起被子一蒙,露出颗头,眼睛亮晶晶的。


    “阿焰,你睡我右边,我睡中间。”


    薛焰转身捂脸:“……真的很没皮没脸哎。”


    这般僵持,若无一人妥协,天都快亮了。


    “行吧,你要睡就睡,但得先洗漱。”薛焰率先说。


    可辛不解地望着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你真惯着他?阿焰,我可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也不行,”薛焰摆摆手打断他,“反正都一张床,离得不远,我们的魂体还是能相互影响,你肯定睡得着。”


    睡得着个屁!可辛脸色狠厉地瞪谢凛一眼,谢凛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右手做成手刀状,咔地一下划拉脖子,用唇语说:“等死你吧。”而薛焰再次转过头时,谢凛又一脸虚弱地摸着胸口的绷带,堪比西子抚心,脸色苍白,可怜到不行。


    “好痛,阿焰,我好痛。都是刚才可辛打的,下手真狠。”


    可辛:“……无耻。”


    偏偏小皇子还真就吃这套,薛焰担心地走过去,对着谢凛又是摸额头又是看伤口,好不关心。


    可辛拉住小皇子的衣袖:“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是,你也要听听我的要求吧。”


    薛焰回头看他:“什么要求?”


    “我、睡、中、间。”可辛咬牙切齿道。


    谢凛直接扔了个枕头过来:“想得美!阿焰,他肯定想晚上趁机杀了我!”


    可辛给他砸回去:“我现在就杀你!”


    “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啊,不来是乌龟!”可怜的枕头又被砸回去。


    “你以为我不敢?这是我的地盘,败犬一只,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可辛反唇相讥,手也没闲着。


    薛焰头大:“好了,你们两个别——”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那藏红色的枕头猛地砸在了小皇子的脸上。


    薛焰:“……吵了。”


    啪的一声,枕头从他的脸落到了地面。


    可辛:“……”


    谢凛:“……”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都小心翼翼地望着薛焰。


    薛焰面无表情地捡起枕头,宣告游戏的结束。


    “都别争了,我睡中间。”


    短短一个半夜,他形容沧桑,憔悴不已,像极了话本里被女鬼吸干精气的可怜书生。


    一个字:好累。


    睡中间就睡中间吧,反正床有这么大,谢凛睡在薛焰的左边,可辛睡在薛焰的右边,可能是因为方才的乌龙,闹腾的两人老实不少,都乖乖呆在床上,看着床边的小皇子宽衣解带。


    正在非常正常地脱衣服但感受到两股炽热到不正常视线的薛焰:“……”


    “睡吧。”


    薛焰熄了灯烛,房间暗了下来。


    他以为一天的乏累总算可以得到休止。


    事实证明,他简直太天真了。


    “谁摸我?”


    “嘶,恶心。”


    可辛和谢凛同时出手搂他,希望小皇子能睡得离自己更近一些,没想到互相摸到了对方的手,表情嫌恶到不行。


    薛焰:“……”


    让他独自美丽好不好。


    “殿下,你冷不冷,要不要睡过来点?”谢凛在他耳边轻轻问。


    可辛干脆脱了上面的衣服:“我体热,你靠过来。”


    正当薛焰一脸黑线的时候,谢凛率先发难:“你好好的在脱什么衣服!?简直,简直荒谬!你们北狄人都是这么粗鲁不堪吗?”


    “你还真就说对,我北狄人喜欢裸/睡,要不是你今天在这,我早就……”


    薛焰喝住可辛:“够了,怎么越说越过分了,我生气了。”


    他肩膀倏忽一沉,原来是可辛把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闷闷不乐道:“你偏心,明明我和你的关系才是世间最最独一无二的,你帮着外人做什么?”


    “现在又在装可怜了,好啊,你脱,我也能脱,这样也确实更暖和。”说着,谢凛也是光着个上身睡在被窝了。


    被左右夹击的薛焰:“……”


    要是裴准在这里就好了,也得有个能制住他们的人啊。


    第9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五天


    薛焰想着裴准来主持大局,没想到裴准还真就来了。


    因为在心尘镜中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愿望,裴准的道心大乱,连古锦月都没去追,寻了个山洞打坐修炼,他不希望自己在小徒弟面前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再睁眼时天光乍泄,映照出草地上的盈盈露水,已然天亮。


    他该去找薛焰了。


    裴准这样的修为自然不必回大周军营打探消息,发动灵力感受气息便察觉到薛焰此时不在相思岭,正身处于通山关附近的北狄大营中,同时他还察觉到了谢凛的气息,更令他惊讶的是,还有另外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那个方位。


    这气息是……


    裴准不善地眯起眸子。


    没错,这气息是他,裴焰的分魂。


    前世裴焰暴走,他曾与那个孽物大战,他当时的确下了死手誓让裴焰的分魂魂飞魄散,但谁也说不清楚分魂与本体之间是否存在命理上的关联,可能就是那一秒的疏忽与心软,让分魂有了九死一生的机会。


    可现在看来,也并非是件坏事。


    等到薛焰解决完北狄的战事回到京城,不可避免地就要进行最后的登基仪式,抢夺天道之子的气运,其间凶险,难以料断,古锦月和苏安晏都是靠不住的,多个帮手,他也心安一些。


    毕竟大家都想薛焰好生活下去。


    思考到这里,裴准因为分焰出现而阴沉下去的脸色才些微好转,眼下最大的敌人是天道,若能合作自然是好的。


    这么多年,他能忍得了古锦月,忍得了苏安晏,忍得了谢凛,甚至连邱谨都打趣说他是阿焰后宫里的皇夫帮着处理东家拈酸,西家吃醋,还能忍不下一个与阿焰异魂同体的家伙吗?


    他从前对阿焰不够有耐心,这辈子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


    裴准自认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忍耐。


    直到……


    他站在了北狄可辛军营帐篷里的大床前。


    一床凌乱的被褥,掩住了其下的人形,彰显了精彩的一夜。


    裴准:“……”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奇怪,我觉得周围有人。”


    谢凛扯下被子,上半身从床上立起来,□□的胸膛上满是青紫的痕迹,他打着哈欠,看到脸色阴沉的裴准,打到一半停住了。


    裴准气笑了:“谢凛,你在这。”


    他就离开了薛焰一会会,他就给这么大的惊喜?


    裴准正要去掀开被子,又是一个男人从被子里钻出来。


    可辛伸了伸懒腰,也是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


    “小声点,阿焰还在睡觉。”


    两个男子都生得龙章凤姿,一个低眉高鼻,气质不驯,一个凤目菱唇,亦正亦邪,画面倒是赏心悦目,可落到裴准的眼里就刺眼得过分了。


    裴准:“……”


    谢凛打量裴准的神色,转转眼珠,心想这觉也甭睡了。


    这时薛焰也察觉不对,更准确来说,是温暖的被窝里冷了许多,像个冰窖似的冻人。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都起来了……呃,师、师父!?”


    薛焰缓缓从两人中间起身,盯着一头稍显凌乱的头发,这一觉睡得眸润唇朱,连眼尾都带着胭脂似的红色。


    他身形清瘦,坐在两个高大的男子中间,犹如白鸟般惹人心怜,眼珠子往上看着裴准,无端生出些被人捉奸在场的罪恶感,而且这奸夫还有两个,所以一时之间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亦有些无辜。


    “你……要不要听我解释?”薛焰硬着头皮说。


    “解释?我看你还真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裴准冷冷道。


    不等薛焰回答,便快步上前,拉起他皓白的手腕,这场面一下子就真跟捉奸似的,薛焰蓦地被他拉出被子。


    “你弄痛我了,裴准!”


    其实薛焰想说的是他们昨天真的什么都没做,很纯洁的啊……


    床上两个“奸夫”分别拉住小皇子的手与肩膀。


    “我们昨天晚上都没弄疼阿焰,放手!”


    “听到没有,你弄痛阿焰了,放开殿下!”


    这真是越描越乱,场面也越来越火热,与此同时,裴准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疼。


    “跟我走。”


    字字寒气逼人。


    谢凛还在纠缠:“他凭什么跟你走?殿下想和谁睡一张床,就和谁睡一张床!”


    裴准脸上乌云密布,眼中杀意惊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帐篷之外,天边乌云密布,顷刻间电闪雷鸣,传闻修为高深的尊者仅凭心情便能影响天象,放眼整个修真界中,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一个裴准而已。


    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惩罚薛焰,也并非上辈子没做过。


    不知为何,心尘镜中少年满是鞭痕的背部划过裴准脑海,他隐藏内心深处的遗憾与欲念,绝不是强行占有自己的徒弟,而是补偿他前世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


    刚才于幻境之中,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是裴焰,他却先顺从自己的心意,为镜妖疗伤,怎么到了现实之中……


    裴准手上的力度渐渐放松,不至于把薛焰的手都捏碎掉。薛焰以为他要放开自己,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又被抓住。


    只是这次的力道要轻柔许多。


    一道白色的灵光闪过,薛焰的身体化成无数光点随着裴准离开,谢凛和可辛的手骤然落空,差点摔下床去。


    谢凛一拳打在床上:“可恶!”


    “你看到了吧,裴准就是那个脾气,有他在,阿焰身边哪里我们的位置?”可辛拉拢情敌的模样像极了后宫里联合其他姐妹抗击正宫皇后的妃子。


    谢凛给了他一个白眼,极其清醒道:“得了吧,你要是看到阿焰和裴准睡在一张床上,会比他还冷静?我可不听你的指挥,北狄可辛。”


    可辛望着谢凛那副除了阿焰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心中产生几分无语。


    他本来想唤起谢凛鬼王的记忆与法力,助他一起铲除裴准,没想到这家伙和他争宠争得厉害,还不听他的挑拨。


    “等等,你去哪?”


    可辛头也不回:“自然是派人去找阿焰咯。”


    这话他当然是骗他的,他吞了古锦月的妖丹,虽没有完全融合,但也有了中阶修士的修为,能够用气息的方式辨别裴准和薛焰现在的位置。


    他和裴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很好奇阿焰在他们中间会选择谁?


    第9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六天


    一望无际的浅黄色旷野,随着秋风的吹过,泛起海浪似的涟漪,远处是浓浅不一的枫树林,而在这旷野之上,独独只长了一颗极为茂盛的血红枫树,周围的居民都称它为老枫树。据说老枫树从前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妖,自从爱上打着路过的人类后,便化身成人跟着入了凡尘,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枫妖终究是孤身一人地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它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它既没有做成人,也没有办法继续做妖,渐渐又变回一棵没有灵智没有意识的枫树——


    孑然一身,却也繁茂灿烂,生机盎然。


    人们都称它为相思树,这也是相思岭名字的来历。


    裴准拉着薛焰出现在树下,无端惊飞了在枝头栖息啄食的雀鸟。那些橘红交错的枫叶层层叠叠,红得热烈,落得轻盈,地上铺满了燃烧似的红叶,踩起来会发出清脆的声音。裴仙尊还是雪衣墨发的模样,肌肤洁白,唇色淡淡,若不是一双紫黑的眼瞳中有掩藏不住的怒气,仿佛一尊无情的玉像。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住薛焰的。


    “放手。”


    裴准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悦,蹙着眉心,还是一下把五指松开了。


    “阿焰,你和他们……”对于清修的仙尊来说,这事还真不好细细开口问,裴准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半响才接着说,“一定要三个人在一张床上睡觉吗?”


    其实男子与男子同床共枕即使有几分不合规矩,也还是说得过去的程度,可偏偏裴准知道裴焰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


    那几个字难以启齿,在他的唇舌间来回斟酌,也不过是他吃醋了他嫉妒了之类的话语,他是何等身份?在辈分和年岁上都是众人的长辈,他不想说,显得和那些后生一样鲁莽青涩。


    可事实上,裴准就是吃醋了。


    好大的醋。


    要小徒弟好生哄才行。


    谁知薛焰把手背到身后,眼神中带着些微警惕:“你看那北狄可辛的模样,会不知他是什么人?”


    如此严肃的问题,裴准却有点走神,他的视线落在小皇子的肩头,那里落了一片殷红的枫叶。


    “我知道,他是你前世产生的分魂。”裴准低低道,“我以为你既然看到了他就应该猜到,上辈子我杀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分魂。当时他趁着你崩溃,占用了你的身体,烧了圣林,屠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为天道所不容,所以,我出手诛杀他。”


    可从薛焰的视角看来,却是师尊不仅不相信他没有犯下那些罪行,还亲手杀了他,就连这辈子都不能释怀当年的事情。


    薛焰呆在原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裴准所说与可辛所说,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真相。


    他回神,脸色已惨白如雪,毫无血色可言:“我、我不相信……他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杀的是分魂,他怎么可能转世,怎么可能还活着?按你所说,当真是我犯下了那滔天的罪过,所以天道要杀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吗?可辛又为什么要骗我?”


    裴准也注意到薛焰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他也不知道可辛到底跟他说些什么,但……很明显,那是两个冲突的事实。


    薛焰觉得脑子好疼,像是有一刀在里面硬生生地搅动,无数记忆的片段与念头闪现——


    如果裴准所说为实,那他岂不是没有任何冤屈,分魂也是他,神智崩溃后的他,圣林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人犯下的,那他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胡搅蛮缠地活在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焰,琳琅,薛焰,他的前世今生都有够可笑的。


    恍惚间,圣林里那些面无表情的僧侣、灼目耀眼的火光又出现在眼前,仿佛他又回到了那绝望的一天,他曾每日帮那些僧侣砍柴烧水,帮周围村民看病煎药,村里的孩童们还会赠送家中清甜的时令水果,甜甜地叫他一声狐妖哥哥——


    那些看似温馨幸福的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瘟疫狠狠撕碎了。瘟疫来袭,家家户户都有染病的患者,狐妖琳琅一下子从人人喜欢的大哥哥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妖孽,村里的瘟疫是他引的,人命是他害的,圣林的火都是他烧的,一切的错都在于他……


    “不…不是我…我没有害人…我从前也是人类…就算变成了狐妖也不会害你们的…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


    薛焰头疼欲裂,更让他失控的是即使转世为人也遗忘不掉的绝望和苦痛。


    是啊,在修真界中哪个修士提起当年的往事,不说是裴焰一张好牌打得稀烂,做什么都是咎由自取?从仙门首徒堕落成游荡散修,再从散修堕落成一个低微的狐妖,后面连妖都算不上了,直接怨气冲天变成了杀人食人的魔头,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他自己犯的错误?


    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他在圣林是被冤枉的,裴准误杀了他,如今转世重来也算是苍天有眼,都是假的。


    “阿焰……”


    裴准见薛焰脸色苍白,几乎要马上晕过去,不由心中大乱。


    这也是为什么从古锦月到邱谨都不愿意告诉薛焰当年的真相。


    他们的阿焰会自责的,甚至会因为这份自责,放弃继续活下去。


    只是裴准今日看到可辛与薛焰相谈甚欢的模样,以为仍旧在世的分魂能够化解薛焰的心结,没想到那分魂张口就是谎言,和前世一样狡诈不可留。


    “不要再想了,那些都和你没关系,阿焰,是他们负了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裴准心疼地将小徒弟抱在怀中,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注入灵气,意图稳定薛焰波动剧烈的情绪。


    “你放开他。”


    这时,远远奔跑来两匹黑马,正是可辛与谢凛。


    可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扶住薛焰:“阿焰,跟我回去好不好,他就是个讨厌鬼,上辈子是个讨厌鬼,这辈子变得更讨厌,他在骗你。”


    第9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七天


    可辛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皇子便身体一软,向后倒去,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上隐约带着晶莹的泪珠。


    “殿下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你刚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却不是可辛,而是心急如焚的谢凛。


    裴准有如冰霜覆面,审视他们两人:“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呵,裴准,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话?你以为我是你的徒弟吗?”可辛冷笑。


    倒是谢凛回答道:“可辛派了许多士兵出来找的,他们说在这里看到你们了。”


    他怀中倏忽一沉,竟是裴准将昏迷的小皇子交到他的手上。


    “你先带他回去休息,他受了些刺激,有什么事睡一觉醒了再说。”


    裴准本想伸出手再摸一摸小徒弟沉睡的脸蛋,但想到他方才恐惧的眼神又无言地收回了手。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灵姿绰约的仙人面亦染上哀愁。


    “走吧。”


    谢凛看他那副样子,似乎十分低沉,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抱着小皇子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可辛嗤笑出声,那与薛焰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在天光下显出几分阴冷与诡谲来。


    “你告诉了他前世的真相?裴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他靠在树干上,懒洋洋的姿势,眼神中却有杀意,叫人不敢小瞧。


    裴准唇角紧抿,宛如一把沉默的剑。


    他说:“和前世一样,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不是什么好东西,碍不着师父您的事啊,阿焰他喜欢我就足够了。”可辛冷笑。


    砰的一声,裴准出手掐住他的脖子,骤然把他摁在树干上,扑簌簌落了一地的枫叶。


    他的手劲之大,就算可辛有古锦月的妖丹护体,脸色也因为气息不畅变得青紫,脖颈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裴准冰冷地注视着他:“我杀你易如反掌,明白吗?”


    处于生命危险的男子唇角却露出一丝疯狂的微笑,他并不挣扎,只是笑着看裴准,比幻境中的梦魇还要鬼魅。


    “你……你不敢也不会。”


    纵有撼天动地的本事又如何?他与薛焰神魂相连,仅仅是从薛焰身体里独立出去,他便已身体孱弱,若是他消失,薛焰也将不久于世。裴准对他,无可奈何。


    所以说,阿焰注定是他的,谁也夺不走,哪怕是裴准。


    前世作为裴焰的分魂,自诞生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自己这个师尊对徒弟暗藏的心思。


    “师父,你如果再不松手,你的小徒弟就真的要死了……”


    薛焰的“师父”带着几分不情愿的依赖,他的一声师父只有挑衅与恶意。


    明明是相似的脸,一个让他爱不释手,一个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裴准心中百转千回,终究收回了手。


    他想除掉分魂不假,可也不能伤薛焰一丝一毫。


    如今只能看他嚣张。


    “咳咳。”


    被裴准放开之后,可辛背靠着相思树缓缓落下,咳嗽几声,脖子上登时浮现出狰狞的五指掌印,可见裴准力道之大,是当真动了杀心。


    “我和他共享天命,我死了,阿焰也活不了,师父,你舍得吗?”


    他嗓音喑哑,一字一顿。


    “你舍不得吧,毕竟堂堂的道钧师祖对自己的徒弟可是情根深种,话说回来了,如今已是两世,他仍然这般厌恶你,看来师父您还真是……修行之路畅通,情路万分坎坷,此事终了,干脆去修个无情道算了。”


    这话说得刻薄,显然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准从衣襟里拿出一张软白的丝帕,似乎是嫌弃刚才碰到过分魂,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你难道不也是从前辈子起就开始肖想他了吗?比起我们师徒的身份,你与他……才是更为不可能吧。”


    可辛有些恼怒:“我与他可不可能,轮不着你来操心。”


    裴准盯着他,沉默半响,忽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可辛:“何事?”


    “阿焰与你重逢后身体情况确有好转,我原先以为他这辈子之所以先天不足,命悬一线,皆是天道惩罚他焚烧圣林的缘故,现在看来,情况还不仅仅是那么简单,恐怕还与你这个分魂离体有关系。灵魂一分为二,你拿走了裴焰魂魄中恶意放肆的部分,也带走了他的体魄与法力。”裴焰看着那些枫叶飘落,落叶归根,它们总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到了生死关头,你既爱他,那愿意成全他吗?”


    ——


    军营之中。


    谢凛把热水浸透的帕子放在薛焰额头上。


    “殿下为何还没有醒来?”


    一旁的军医回答:“从脉象看,殿下这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可轻易用药,只能等他慢慢醒来。”


    谢凛蹙眉:“有劳先生。”


    这时一道白光闪光,原来是裴准回来了。


    “你还好意思回来?你到底和殿下说了什么,害得他昏迷不醒。”


    谢凛看到他就气不到一处来,偏偏后者还是一副淡然镇定的模样。


    他有时候真怀疑这个姓裴的到底有没有心。


    被怀疑没有心的裴准将手掌轻轻覆盖在薛焰的额头,阵阵柔和的灵光闪过,若是有高阶的修士在场,定能看得出裴准是在用自己的命魂为他修补魂魄。古书有云,法力高深的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若遭遇不可接受的绝望之境,便会分出一魂代自己接受,但原本就已经分出一魂的薛焰,不可能再次使用那种办法,若不及时修补,恐怖等不到天道的惩罚,就早早地魂飞魄散了。


    属于裴准的命魂深深探入薛焰此时的识海,其中正是圣灵景象,风雨交加,大火燃烧,活脱脱人间炼狱之象,可见薛焰此时的状况有多差。他的魂体在林间寻找薛焰的身影,每走一步都会损耗巨大的灵力,对他的魂魄亦有损伤,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抱膝哭泣的小徒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杀掉你们的…也不想放火烧掉这里……我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火光映照下,裴焰已满脸是泪。


    白衣仙人唇角溢出一声叹息:“阿焰……跟我回家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有家吗…我还能回去吗?”少年眼中浮现悲哀。


    他的情绪已然低落到极点,整个识海的火愈来愈烈,绽放的红色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犹如天空中炸开的花火。


    白衣仙尊轻柔地抱住他,:“阿焰,跟我回上衍宫好不好?”


    轰然一声,漫天遍野的火覆盖了一切。


    好痛。


    头特别痛。


    像是脑袋快要被炸开了。


    薛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立刻有人往他嘴里喂清水喝。


    “我怎么在这?唔,头好疼,是不是你们趁着我睡觉打了我?”


    他眯了眯眼睛,才把眼前的人看清楚,正是谢凛,旁边站着一个白衣的男人。


    “阿焰,你好点了吗?你……”谢凛斟酌了几下,吞吞吐吐说,“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薛焰满脸疑惑,视线从谢凛充满担心的脸移到裴准身上。


    “什么事?我不是在睡觉吗?师父,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你——”谢凛还欲再说,肩膀被裴准轻轻拍了一下。


    裴准神色自若道:“那个北狄可辛为什么和你长得如此相似?还有一股相同的气息?阿焰,你要好好跟我解释。”


    接受不了就会忘记,这样也好。


    第9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八天


    养心殿外,一排神色紧张的宫女们已候了半个多时辰。她们手中捧着铜盆、方帕等洗漱用具,是来伺候胜帝起身上朝的。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最近几年胜帝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倒是大皇子薛灼与三皇子薛烁从修真界请来高人长明仙尊,用仙丹护住了胜帝的心脉。


    “长明尊者,请问我父皇……眼下身子情况到底如何?”


    养心殿内,青铜瑞兽香炉燃着袅袅白烟,大皇子薛灼着紫红长袍,三皇子薛烁着松绿长袍,神色焦急将玄衣仙尊围在中间,希望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说来也是庆幸,他们本是派人去寻桃花谷的神医墨清为胜帝医治,途中却遇见了云游四海的长明尊者,这位长明尊者乃是上衍宫的功法掌教,修为虽在道钧师祖之下,却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了,竟也愿意插手凡间的事,襄助于他们。


    “陛下如今的身体已然开始好转,殿下们不必太过忧虑,”师子明笑吟吟地回答,倒是十分亲和的样子,“若是国师大人在此,陛下肯定恢复得更快。”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年岁,眉眼有神,清俊出尘,称得上一位极具风骨的帅大叔。


    薛灼听罢无奈道:“我们也知国师神通广大,早些日子就派人去请他,可惜他似乎离开了。”


    这些修真界的大能厉害是厉害,但性格倨傲,就算他们是皇亲国戚,也使唤不动。


    听到国师不在京城,师子明眼中划过一丝暗光,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没错,这师子明便是为裴准而来的。


    道钧师祖长久不在上衍宫中,自然会引人怀疑,师子明很好奇这大周到底有什么宝物,能让裴准迟迟滞留。来到大周之后,他分明感觉到这老皇帝的寿限将近,旧王薨逝,新王登基,难不成仙尊是打算选一个凡人培养成千古帝王,这样的游戏于修真者来说,虽有些小家子气,也时有发生。


    可他竟然并没有在大周皇宫发现裴准的踪迹,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真是奇怪。


    难道裴准不是为了大周皇室滞留人间的?


    师子明:“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两位殿下保重。”


    他转身离开,只剩下薛灼薛烁留在养心殿。


    他们倒不是真心孝顺胜帝,皇家之中血脉亲情本就淡薄,以为谁都和薛焰薛煜两个一样讲究什么虚伪肉麻的亲情?只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能彰显他们的孝道,薛煜也好,薛焰也好,风头与人心都远超过他们,如果这点机会都不死死抓住,这皇位还有他们什么份?


    “水……渴……给朕水…”


    躺在龙床上的胜帝发出痛苦的呻/吟。


    被病痛折磨的他当真老了许多,看不出从前英武的模样,原本青黑的头发白了一半。


    “父皇,你可是醒了?您要喝水是吧,儿臣马上给你倒……”薛灼连忙回到床边,接过薛烁递过来的水杯,耐心地喂胜帝服下。


    薛烁低声道:“父皇您不用担心,我们都在。”


    胜帝意识不清,猛地一下抓住薛灼的手,满头汗水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唯有这身后江山……咳咳…江山……”


    “父皇,您龙体好着呢,儿臣一定会治好你。”嘴上的话是这么说,薛灼却忍不住与薛烁对视一眼,他们终究是等到了。


    薛焰如今还在通山关傻乎乎地打仗,薛煜也被他们拦在了宫外不得近身服侍,这几日几乎都是他们衣不解带地侍奉病床前,这孝心实在能感动上天啊。


    谁知胜帝咳嗽两声,眼睛闭着说:“大皇子稳重,却资质平平;三皇子性子骄纵了些,五皇子年纪还轻,身体也不好……二皇子温恭贤良,天资出众,在民间朝堂有口皆碑,实乃新帝之良选……咳咳……我留了诏书,在、在金銮殿牌匾之后……”


    听到他所说的话,大皇子薛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简直无法相信,在父皇的眼中他竟然如此平庸,这几日他天天守在床前照顾,而胜帝,却想把皇位传给薛煜!老二啊老二,你若是知道想必很得意吧。


    “大哥,父皇怎会如此偏心,明明我们才是最尽心孝顺他的人,他竟然把皇位给薛煜,不给你?”三皇子薛烁早已与薛灼沆瀣一气。


    薛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看向龙床上的父亲时,原本忠厚老实的脸闪过一丝恶毒与怨恨。


    “也幸好现在守在这里的是我们,若是薛煜,你我兄弟二人还能自保?父皇,你好狠的心。”


    薛烁急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薛灼怔了怔,慢慢松开胜帝的手,拿开瓷杯。


    等到胜帝睡着,他方站起身来,与薛烁走到角落。


    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父皇病了,刚才说的是胡话。你去把诏书取下来烧掉,剩下的交给我。”


    “薛煜多疑,恐瞒不过。他一定吵着要见父皇怎么办?”


    这位平日里以老好人著称的大皇子勾起唇角,哪里有亲和善良的长兄模样,全然像暗处里蛰伏已久的蛇。


    “那就看他们活不活得到那一天了。”


    薛灼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听说薛焰那傻子,在通山关被北狄的野蛮人给抓走了,让他逞能,估计早就身首异处。”


    “如果二弟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伤心吧?”


    薛焰与薛煜感情素来要好,这个消息定然会给薛煜带去沉重的打击。


    ——


    大周今日下了好大一场雨,雨打芭蕉,华美的亭台楼阁都在雨中朦胧不清。


    “为何不让我进去看父皇?”


    薛煜被人堵在门口,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


    就在前几天从通山关传来战报,说五皇子薛焰被北狄可辛俘虏带回了大营,他一下子惊得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偏偏胜帝也跟着病倒,他着手派人前去营救薛焰,错过了侍候床前的先机。


    眼下京城中局势变化多端,人人自危,他虽不知薛灼与薛烁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再怎么也想得到与皇位有关。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京城,等到阿焰回来。


    “二皇子殿下恕罪!陛下病重,不愿见人,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都不能放您进去探视啊!”那蓝衣太监见薛煜紧绷着一张脸,隐隐给人上位者的压迫之感,害怕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二皇子殿下恕罪!”后面又乌泱泱跪了一群太监宫女。


    “父皇的旨意?”薛煜不欲折磨无辜的奴婢,毕竟他们也是听令行事,“恐怕是其他人的意思吧。”


    “哎,老二,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怀疑我居心叵测?”


    薛灼负手从殿内走出,身后跟着薛烁。


    那些奴婢看到薛灼仿佛吃了定心丸,纷纷松了口气,在他们心中,大皇子平易近人,素日里待他们这些奴婢是极好的,自然值得依靠。现在陛下缠绵病榻,如果以后是大皇子薛灼荣登大宝,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薛烁皱着眉头,好像薛煜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二皇兄,你怎么能这么揣测大皇兄?这几日都是大皇兄与我母妃在床前守着父皇,听你这意思,好像认为是我们囚禁了父皇似的。”


    “三皇弟,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才的意思是你们寻来的长明尊者医术过人,想必父皇安心养病,不让任何人进去探望,乃是他开出的良方。”薛煜客客气气道。


    薛灼照例像个大哥似的打起圆场:“两位弟弟不必争论,如今小五在外受苦,生死未卜,我们在父皇身边,应当尽心尽力才是。”


    果不其然,薛煜听到“小五生死未卜”,脸色一沉。


    “既然两位皇兄都出来了,我现在可以进去探望父皇了吧?”


    他大步流星就往里面走。


    “二皇弟,你怎的如此急躁?”


    却被薛灼拦住。


    直视薛煜冷面修罗般的目光,薛灼和和气气道:“父皇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你的孝心是好的,可也要以父皇的龙体安康为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薛煜怎么做,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现在又不能与他们起正面冲突,只能暗自忍下。


    “那我便听大皇兄的,”薛煜亦作出兄友弟恭的派头,“明日我还会来。”


    说罢,便拂袖而去。


    “等等。”


    薛灼从身后叫住他,笑吟吟的,看起来脾气好极了。


    “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没有一起聚聚了,择日不如撞日,二弟可否赏脸到我府上一聚?”


    第9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九天


    算起来薛灼是他们兄弟几人中最早搬出皇宫的人,府邸修葺得十分俭朴,如同他这个人外表一般,普普通通,不上不下,挑不出什么亮点,也找不出什么差错。其实若是做个守成之君,薛灼这个性子也还能够胜任,可惜现在大周国土附近强悍的少数民族虎视眈眈,光是一个北狄突袭就惊扰得他们措手不及,不进则退,胜帝怎么都会更青睐锋芒大展的薛煜。


    要不然怎么说薛煜是天道为大周选择的气运之子呢,头上的金龙气云不是说着玩的。


    “来来来,我们兄弟三人好久不聚,我敬两位弟弟一杯。”


    薛灼的酒量不错,年纪轻轻,腹部就已微微隆起。这些年来他在前朝里广结善缘,经常与各家大人出入酒楼,人脉和消息都是一流的。


    今日聚会这酒也是极好的烈酒,名为君子醉,酒香袭人,度数极高,极易上头,薛灼只喝了一杯,虚胖的脸上便飞出了两抹醉红。他知道薛煜不擅饮酒,可现在就是要摆一摆长兄的谱,压一压这个二弟的锐气。他瞧薛煜身着月白色华服,坐在那里,脊背挺直,身姿翩翩,容颜亦是琼林玉树般的俊美,心中不由生起嫉妒之意。前些年,他有意于张太傅家的幺女,可女人竟声称自己早已心仪二殿下,实在有眼无珠,最后还不是他向父皇强行要来,肆意践踏?


    他从小到大都是能忍的,被薛煜抢了心爱的女人,也不动声色,可那些隐忍都在胜帝说出“大皇子稳重,却资质平平;二皇子温恭贤良,天资出众,在民间朝堂有口皆碑,实乃新帝之良选” 之后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这条路,不是他和薛烁死,就是薛煜和薛焰死。


    “大皇兄,我先干了,已表诚意。”


    薛烁厌恶薛焰,打定主意跟着薛灼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二,你怎么不喝啊?难不成是看小五不在,心里伤心?”薛灼大哥似的拍了拍薛煜的肩膀,“你放心,有谢小将军在,那北狄兽面王又有何惧?小五被人掳去定是意外,没准谢凛现在就已经救下他了呢。”


    薛烁在旁边帮腔:“我们都是做弟弟,年岁比大哥小,一切自然是听长兄的安排。”


    薛煜不愿饮酒,见薛灼盛情难却,便举起酒杯,以衣袖遮挡,把酒水都洒在了衣服上,再翻过酒杯,显示自己喝完了。


    “甚好甚好,看来老二心里还是有大哥的。”


    薛灼见他喝完了杯中的酒,竟又倒了一杯,莹白的酒杯中倒满了清凉的酒水。


    “第一杯是祝父皇龙体安康,第二杯则是祝咱们之间的兄弟情义,牢比金坚。”薛灼乐呵呵地说。


    没想到他还要敬酒,薛煜唇角绷得死紧,闻到薛灼口中喷薄而出的酒气,眉头一蹙。


    若是再用刚才的法子,衣袖上的湿痕可就掩不住了。


    “大皇兄,你的心意我明白。”薛煜接过薛灼手中的酒杯。


    蒋才不忍道:“殿下!”


    “无妨。”


    薛煜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白皙的脸颊上很快晕开淡淡的红色,甚至于连耳朵尖与脖颈都变成了粉红。生得好看的人连喝醉都是赏心悦目的,他坐在那里,眉眼如画,长眸微睁,打眼的俊美之中既有些呆愣的可爱。


    “喝了酒,就吃菜,垫垫肚子,要不然等会身子可就不舒服了,特别是老二,喝不得酒,一定要多吃点。”


    薛灼用玉筷夹起芙蓉鸡片,放到薛煜碗中,眉眼舒展:“这芙蓉鸡片是以枸杞、芦笋、山菌以及鸡腿肉小火炖煮而成,是我府中妾室张氏的拿手好菜,滋味鲜美,极为入味,你可千万要尝尝。”


    “哦……张氏,大哥你一说我就有印象了,说来也好笑,当年那张氏未出阁时,口口声声说自己心仪之人乃是二皇子,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大哥?伺候起夫君来,也算可人,所以说这女子总是口是心非……”薛烁调笑道,也跟着夹了一片。


    薛灼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一般,连忙放下筷子:“竟有这种内情?真是对不住二弟,不小心就抢了你的东西。”


    “怎么能说抢呢?长兄为大,莫说是女人,就算是……”薛烁说到一半,转转眼珠便不说了,右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薛煜平静道:“我也不知,想来是京城人多嘴杂传的谣言,她既已嫁入府中,大皇兄就该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三弟也不要嚼人口舌,毁人清誉。”


    “哼,二哥倒是好人,从来都是好人。”薛烁嗤笑道,明显不服。


    薛灼打圆场:“罢了罢了,你二哥最近为小五的事情心烦。”


    “心烦?是啊,我可听说前线凶险,谢凛都晕倒了,主帅昏迷不醒,副帅被人俘虏,想来是九死一生啊,”薛烁啧啧道,“我早说上战场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小五弟弟怎的就那么冲动?说好听点叫勇猛,说难听点就叫自不量力,我现在不知在北狄人的手里遭受怎样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薛煜猛然站起,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谢凛竟也?”


    薛烁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二皇兄还不知啊。”


    从战场传回来的消息总有滞后,皇子被俘事大,故而先报,薛灼薛煜也是早上在养心殿截到了谢凛也晕倒的消息。不过算上送信所耗费的时间,距离事情发生也过了三四天了,也不知现在薛焰与谢凛到底如何,估摸着,没死也得脱层皮。


    薛焰出事,于薛煜的权势与心态都是极大的打击,薛灼与薛烁两人联手,而薛煜孤立无援。


    薛煜颤声:“我不相信,小五肯定没事……”


    “二皇兄,不是我多嘴,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到时候若是真的……你更不好受,你还有我这个弟弟,还有大皇兄这个哥哥。”薛烁柔声安慰道。


    而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侍从骑马赶来,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从城外驿站得了通山关的消息。


    一个能够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五皇子他,五皇子……”那侍从已然累得说不连串话。


    薛煜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一阵猛摇:“五皇子到底怎么了?快说!”


    看好戏的薛灼薛烁虚情假意道:“不要着急,让他慢慢说。”


    “五皇子他、他回来了!”侍从激动道。


    薛灼薛烁皆是一愣,异口同声:“什么?!”


    “还带着北狄可辛一起!他们谈成了盟约!自此十年,绝不开战!”


    第9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天


    这下薛焰可出名了,出了大名,以前关于他的传言可能就在大周国内打转,现在都传到附近的少数民族部落里去了。


    “那五皇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做起事来每每都超乎人们的预料!他之前都没办过案,结果一进大理寺,马上就把二皇子都没办下来的案子了结了!去蜀州修欧水坝,这可是个所有官员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短短几个月,也修好了。”


    京城最大的酒楼中,众位酒客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我都在讨论同一个人——


    五皇子薛焰。


    “嗨,那些都不算什么,你看看这次,不仅把通山关抢回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别人家的皇子也拐回来的?若不是他是个男子,我都怀疑那北狄可辛看上他了,用的联姻的法子,才换来边境十年的和平。”


    “我看那五皇子就是咱们大周的福星!有他在,还怕国运不昌隆?他肯定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如今……”说罢,那酒客压低声音,“君上病重,东宫未定,五皇子殿下乃天命所归,如果他能登上皇位,我们还怕那些粗鲁的北蛮子?”


    一位打扮清雅的公子哥扇动折扇,摇头道:“此言差矣,那五皇子年纪尚小,如何能主持国政,我看他也就是运气比旁人好一些罢了,真才实学还差些。”


    本朝民风开放,倒也不禁谈国事,那被反驳的酒客也不气恼,而是问:“那你以为诸位皇子中谁能继位国君?”


    “自然是二皇子殿下。”


    “对对对,我也觉得是二皇子殿下更为出众。”


    又有人反驳:“五皇子殿下乃是福星降世!”


    “你们都别吵了,我听闻那二皇子和五皇子感情甚好……平头百姓的命,操心别人皇室有什么意思?”


    “二皇子好!”


    “五皇子命中带福!”


    “二皇子有不世之才!”


    酒楼里有薛灼和薛烁的消息探子,他们听来听去愣是没从这些争论中听到自家殿下的名字,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竟然被这些老百姓们彻底忽略了,争过来争过去,完全无人在意。


    这事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岂不是会活活气死?


    “定有人在散布五皇子殿下是福星降世的谣言,现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讨论这个造势,着实诡异。”探子甲低声道,


    这时一个相貌普通、褐色短打的店小二过来给他们上菜。


    “两位爷,这是本店的招牌菜,菊花醉蟹、糯米烧鸡还有清泉酒。”


    探子等到他走开才继续说话。


    “的确,我们必须尽快禀告头儿,找出散布谣言的人。”


    探子乙扔了几锭碎银在桌上,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


    那平平无奇的店小二收了菜肴与碎银,盯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他望向楼上,一个白衣墨发的公子正从二楼缓缓走下来,在酒楼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竟也有几分惹眼的脱俗清朗。这样出众的姿容,登时让昏暗的酒楼都亮了一下,不少带着面纱的女子都忍不住频频看去。


    店小二殷勤跑上楼,随那白衣公子进了一间雅室。


    他恭敬道一句:“魔主大人。”


    苏安晏抬眼瞧他:“那两个人,留不得,在回去的路上杀掉。”


    “是,我这就派人安排,另外……关于五皇子殿下是福星的消息我们已经通过各个酒楼、赌场与商铺在传了,效果甚好。”这店小二名为魔青,原是魔界的一个低等小魔,脑子聪明,法力不高,总是为群魔欺辱,是苏安晏救下了他,还大大提升了他的修为。


    虽然不知为何魔主大人要为一个凡人皇子费尽心思,但为五皇子登基造势是他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他异常地重视,汇报成果的时候声音甚至有些在发抖。


    不过显然,苏安晏此时视线远眺着窗外方向,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魔主……魔主……?”魔青不解地问。


    苏安晏这才回神,颇无耐性地瞥了他一眼,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麻烦。


    “继续做就是,不必与我说了。”


    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杀意让魔青身体一僵。


    魔青连忙行礼告退:“属下多言。”


    苏安晏心情不太妙。


    通山关他没跟着去,反而是古锦月那个死狐妖偷偷去了,他留在京城,没有阿焰,成日处理这些凡间琐碎的事,甚至连裴准都不在了,这日子可真够无聊的。好不容易阿焰回来了,却也不来找他,而是去了皇宫。


    他之所以救下魔青,正是因为这段时间活得太过无趣。第一次见到魔青的时候,他正被一群角魔压着啃咬,脸上绝望而痛苦的表情,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惚以为看到了曾经的琳琅,失去修为,颠沛流离,是人是妖,皆能欺辱,回过神时,他就已经站在一片血泊之后,魔青抓紧他的衣角,仰望着他,仿佛他是他的一切。


    眼睛,或许是眼睛的部分太像琳琅了,才让苏安晏一时心软,把魔青带在身边。


    可现在看来,他却有点失望。魔青长得普通,性子也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万事以他为先,没有半点主见——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阿焰相提并论?果然是他这段时间在京城过得太寂寞了,随手捡了个替代的玩物回来,他以为是替代品,实则在真物的面前,什么也算不上。甚至有点碍眼,他想亲手销毁这个劣质的替身。


    这世上,无人能与阿焰相比。


    现在的阿焰在做什么呢?


    苏安晏心中一动,从座位上起身,从窗户望向高墙掩映的皇宫,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相思之苦。


    能够签下十年的盟约,阿焰相比很高兴吧,那北狄的可辛也算个有眼光的明白人,而宫里那两个跳梁小丑似的皇子,真真是自取其辱。


    有时,他想像捏碎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只可惜京城是天下气运所在,天道之下,他轻举妄动可以,却不能连累阿焰。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


    苏安晏蹙了蹙眉头。


    这股气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熟悉到有几分古怪。


    就如同,此时皇宫里有两个阿焰一般。


    第10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一天


    薛焰在为可辛整理衣裳,等会他们就要进宫面圣,他换上了大周皇子常穿的月白吉字纹锦袍,腰间涡纹金带,墨色长发用了根金镶玉的发簪挽起,可辛依旧穿着北狄人的传统服饰,赤红色的长袍左衽,圆领窄袖,黑灰色的狼皮坎肩衬托他高大无比。好一个北狄男儿,雄风旺盛,薛焰看了都自惭形秽,他的身体就算好了,也还是纤细白皙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可辛健壮。


    “待会在殿上,你可要谨慎着些,这里不比边疆,宫廷里规矩多得很。”薛焰见他头上那青金石编织成的宝石勒子有些歪,伸出手去扯正,然后被这人一下子捉住了手。


    “阿焰,我也想穿你们这里的衣服,和你穿一样的。”


    毫无节操和风骨的北狄可辛为了心上人,已经把自己原本出生的地方抛之脑后。


    薛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看他,这身打扮无疑是好看的,颇有异域风情。


    “我觉得你这么穿挺好,不需要换成我们这的衣服。”


    可辛莞尔:“你觉得我生得英俊吗?”


    “当然。” 薛焰自然地肯定。


    毕竟是他的一部分,说可辛生得好看,就是夸他自己。


    可下一秒,那与他模样相似的男子忽然挑起他的下巴,一双的深色眼眸和他的对上,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焰火。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


    薛焰皱了皱眉,说不出哪里奇怪。


    “若是阿焰觉得好看,那我便不换了。”可辛低笑出声,温柔缱绻。


    “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还要进宫。”


    不知何时出现的裴准拉开了两人。


    “师父,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薛焰忐忑问道。


    裴准看向他:“我还有些事要安排,进宫无妨的,他们现在还会对你们下手。”


    “谁?”


    “你的两个哥哥,他们也想要皇位。”


    薛焰微微挑眉:“我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光是我二哥就够不好对付的了。 ”


    “凡人的欲望哪有尽头?”


    裴准浑不在意地说,将手中的黄金面具扔给可辛。


    “把这个给我干嘛?我进宫也要带面具?”可辛并不领情,他才不会听裴准的话。


    裴准轻轻道:“若是让旁人看到你和阿焰长相相似,不知会生出多少谣言,于他,于薛煜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一听到对薛煜不利,小皇子一下子就抢过黄金面具,罩在了可辛的脸上。


    罩完了还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对对,这样带着就更好看,威风凛凛,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


    可辛:“……”


    行吧,毕竟被小皇子哄着,谁不心软呢。


    看到他们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裴准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他本想叮嘱最好不要在薛灼薛烁面前表现得太过亲昵,可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与防范,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说了也不起作用。


    ——


    目送薛焰与可辛进入皇宫,裴准正要动身去找苏安晏。


    “师祖大人,好久不见,你为何在此?”


    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裴准蹙眉转头看去,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树上打坐,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师子明?你不在上衍宫带徒弟修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裴准面色不变,语气带着上对下的威严。


    论起修为来说,师子明的修为远在他之下;论起辈分来说,师子明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手下,只不过上衍宫上下级之间并没有那么等级森严。


    师子明笑眯眯地从树上翻身而下,先恭敬地对裴准行了一个礼。


    他说:“在下也想问问师祖大人,缘何在这大周盘留如此之久呢?上衍宫近日要举行一次仙门问剑,您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掌教们都希望您回去一趟。”


    仙门问剑?


    裴准的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前几日也有几位掌教与他发送灵讯,催促他尽快回宫,只是当时他忙着与古锦月斗法,并未理会。


    仙门这些事可大可小,在薛焰面前全是小事,过不了多久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他更要留在薛焰的身边。


    “我暂时不回去,你替我转告一声。”说罢,转身要走。


    “师祖大人。”


    师子明扬声道,脸上的笑容已全部消失。


    “您现在滞留人间,怎么都不肯回去,全是为那个作孽多端、恶行无数的徒弟吧?他转世了?还是说您从未杀他?”


    他方才躲在一边,全都看到了。


    裴准脚步一顿,半响沉声道:“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您是上衍宫的师祖,这等丑事传出去,您会为全修真界的人嗤笑,上衍宫也会名誉扫地,”师子明简直要被气死了,“我看您、您就是被那个妖孽蛊惑了!怎会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情啊!”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久您都不在上衍宫,原来是来找前世的徒弟,裴焰?那个裴焰!他可是个魔头!十恶不赦!”


    师子明现在的心情无异于看明珠暗投,痛心疾首。


    “师祖,你糊涂啊!何必再为那个逆徒耗费心神?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请跟我回去,我会当不曾知晓此事,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他步步向前,欲走近裴准。


    紫蓝色的电光犹如细线在他脚边游走一圈,画地为牢,他若再往前一步,便会受雷击之痛。


    白衣仙尊兀自站在树下,失望地看着他,神情寂寥。


    “他不是魔头,也并非十恶不赦。等到此事终了,我会为他澄清一切。”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