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天
近日里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不算小、也不算大的事儿。
五皇子薛焰从养病的耀溪山庄回来了。
说这事不算小吧,是因为薛焰还算个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头上有个皇子的名号。
说这事不算大吧,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八年不在皇宫甚至不在京城的皇子,听说心智还有问题,十八岁了,毫无根基,毫无建设,自己的母妃一无宠爱,二无家底,对这前朝还是后宫的局势都无甚影响,就算回宫,也是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再看看胜帝膝下另外三个皇子,大皇子薛灼作为长子,三年前就帮着胜帝处理国事,虽资质平平,却也很少出错。二皇子薛煜任大理寺少卿,上任之后手段雷霆,激浊扬清,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就连最小的三皇子薛烁都在礼部任职,与朝中官员打成一派。
目前大周的局势是大皇子入主东宫呼声最好,二皇子次之,三皇子自知没有机会,早早倒向了大皇子一派。两方正明争暗斗,摩擦不断,哪有闲工夫理一个突然出现的五皇子?
故而薛焰回宫那天,阵势十分简陋,甚至可以说是清冷,天上下着绵绵小雨,他坐着顶软轿就进宫了,胜帝听闻他回来,连面都懒得见一个,就只说怜他心智不全,可以暂居梅香宫内。好在薛焰知道自己一向不讨这辈子他爹的欢心,也并没有过多难过。
时隔多年,又经过两番冷遇,薛焰重回梅香宫时候,心中还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照这个树倒猢狲散的架势,梅香宫不破败成冷宫就算不错了……还有他母妃……
“母妃,孩儿好想你。”
梅贵妃正坐在美人榻上气定神闲地饮茶,八年过去,她的美貌没有半分减少,只眼神苍老了许多。
“阿焰,你回来了。”
她身着浅白色梅花纹宫装,一张美人面上略施薄粉,宛若清水芙蓉,比起八年前那娇媚艳丽的宠妃姿态,更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韵味,像被溪水不断打磨雕琢的蓝田美玉,在岁月中沉淀下来。
这已经比薛焰想象中的模样好太多了。
至少母妃没有因为他过度哀伤、憔悴衰老。
薛焰不知道的是梅贵妃这八年几乎每天都守着他,日日看着他长大,自然没有八年前那般疯狂的表现。
母子二人血脉连心,相视一笑间并无陌生之感,薛焰了解到梅贵妃与他一同回宫,妃位不变,但宠爱自然是大不如从前的了。
“你二哥最近正为大理寺内部贪墨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故而没有时间来看你,等得了空,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阿焰,你二哥也是极疼爱你的,不要与他生疏了。”
梅贵妃拉着他的手细细叮嘱道,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喂了块软软糯糯的栗子糕。
是啊,在其他人眼中沉睡前十岁的薛焰,苏醒后不就还是十岁吗,想想也是可怜。
薛焰乖乖点头,就这母妃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心想他也惦念着二哥呢。
只是……
小皇子状似不经意地打量四处,竟然还是没有看到裴准的身影。
“母妃,裴仙师呢?”他还是问了口,裴准这次藏得还挺深。
花琴不记得,母妃总记得吧。
哪知梅贵妃也是讶然道:“谁?”
她思考半响,笑道:“阿焰,你莫不是记错了,这宫里从来没有什么裴仙师,想必你是舟车劳顿累坏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
薛焰盯着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倒也没心思回寝殿休息,而是一路走到御花园附近,从前这里修建着裴准临时的宫殿,现在那湖面碧绿如玉,平静无波,半点亭台水榭的影子也看不到,裴准,裴仙师,他的师父好像真的从未存在过一般。
若不是他两世记忆加起来都有几百岁了,还真被他们这些人骗到……倒也不是骗到,薛焰自认经过前世的挫折,自己对谎言是相当的敏感,不论是花琴还是母妃,都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
花琴还好,她这些年都在皇宫里,而母妃却是时常陪在他的身边,忽然没了裴准那部分记忆,只能说明……
为她封印记忆的人走得并不远,或者根本没有走。
那只能是裴准动的手了。
封印记忆算是大乘期修士的绝活,特别是像这种同时封印多个人记忆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裴准才能做到。
只是裴准为何要抹去这些人的记忆呢?
薛焰站在御花园里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往回走去,却在路上见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前呼后拥地走来,长相普通,是那种扔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大众脸,脸上的笑倒是十分完美,看起来亲和力十足。
许久不见,薛焰觉得自己的大哥长得发福了些,想来是仕途上一帆风顺,过得很是如意的缘故。
他打量对方的时候,薛灼也看到了他。
薛灼先是在远处疑惑地看了这个陌生少年一眼,在看清楚他的姿容之后,眼中不由自主划过一丝惊艳和赞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生得如此灵秀天成的人物,若只单单论起外表,竟是第一眼就把他那个二弟比了过去。
“他是谁?怎会在这?”薛灼向旁边人问道。
“回殿下,他是刚刚回宫的五皇子。”随行太监殷勤答道。
“薛焰?”薛灼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敢相信这人能是传闻里心智不全的五皇弟。
薛焰当然错过他眼中的审视和评估,只呆呆答应了一声嗯,像个自闭内向的小孩似的,不再过多言语,表情上甚至还有点忐忑不安,低下头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薛焰?五皇弟?不记得大哥我了吗?你与我从前感情是最好的,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呢。”薛灼试探道。
小殿下听到果然懵懵懂懂地抬头,说实话这副呆愣内向的表情做在一般人脸上就难免木讷不雅,在他那张双腮若雪的脸蛋上,却无由多了几分乖巧的可爱,真真是个木头美人了。
“皇兄?”
薛焰在众人眼中慢慢走了几步,忽然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宫女太监们连忙去扶他起来,而薛灼却退后几步,不想去沾染这个麻烦,神情中流露几分失望和可惜。
看来真是个傻子啊……
其实也不是傻,就是十八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十岁的孩子。
薛灼想到此心中有了打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和薛焰本身并无多深厚的感情,更何况对方于自己没有半点用处,转了转眼珠,便打算先行一步了。
他还有正事要做,可没有耐心和时间哄小孩。
“为国师准备的礼物这些应该就足够了,要不要请母后再过目一下?”
这要事说得简单点,就是给天机阁的国师大人送礼了。如今胜帝最信任的便是这位国师大人,如若能获得他的器重和帮助,没准他今年之内就能入主东宫。
想到这里,薛灼的脚步愈发急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心智不全的弟弟,只一味向前赶路了。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自己几次示好都冷淡依旧的天机阁童子们恭敬地来到满身灰尘的小殿下面前,几乎是用顶礼膜拜的眼神盯着薛焰。
“五皇子殿下,国师大人有请。”
薛焰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轻哼了一声。
裴准啊裴准,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既然你要骗我,那就看谁骗得过谁吧。
第6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天
这两个天机阁来的小童子也算薛焰的熟人了,也不知鹤一和鹤二是什么来历,这么多年过去身量竟也未见长,两个脸蛋柔嫩的小道童穿着宽大的素雅道袍,表情比庙里供奉的神佛还要严肃,看着倒也可爱。
令薛焰感到奇怪的是,八年前他与鹤一鹤二关系甚浅,最深的印象还是这两个小家伙趁他睡觉偷偷捏了自己的脸,如今一见,两人眼中俱是又敬又爱又伤感,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却还要假装与他不熟。
薛焰想,还真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裴准,鹤一鹤二到底什么来历了……这两个家伙真的很奇怪,不仅没有失去八年前的记忆,好像还想起了更多。
既然他们从前认识自己,为何他对他们没有半分印象呢?
薛焰微微蹙眉,难道不仅裴准的记忆有缺失,就连他的也少了一部分?裴准记忆缺失或是因为心魔,他又是因为什么?
他这番犹豫不解的模样落在鹤一鹤二眼中就是分明的不情愿了,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都十分忐忑,生怕请不走小殿下。
“五皇子殿下,国师大人有请,若无其他要紧事,就随我们来吧,国师大人专门给殿下准备了最时兴的奶酪糕子和酒酿小汤圆,还有各种玩具……”鹤一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好似怎么瞧他也瞧不够似的。
薛焰听了脸上不由一哂,这是都把他当小孩子讨好了,明明顶着个少年郎的壳子,还要喂他吃奶味十足的糕点,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闷骚。
“我没什么事,走吧。”
据说那天机阁高处不胜寒,琼楼玉宇都修在京城最高的玉龙雪山上,光是从山麓通往山顶的石梯都有上万之数,绵延不绝,极高又陡峭,不管是权势滔天的贵胄子弟还是富甲天下的商业巨擘,若是有事相求都得一步一步走上去,向国师表明自己虔诚的决心。
薛焰正寻思着怎么去呢,是走着去还是坐车去,只见鹤一鹤二双手合十做印,竟是变换出一顶雪销银罗卷云纹的仙轿,殷勤地撩开轿帘露出里面宽敞无比的空间,甚至还有铺着锦被的软榻可供歇息。
哦,这是让他躺着去。
薛焰一面装出惊奇的神色一面落坐,鹤一鹤二瞧他听话心中松了一口气,施展法术,仙轿后竟生出双雪白翅膀,羽毛丰盈,直上云霄。
按理来说,修真界正儿八经的修真者万万不会到凡间挂名任职。
一是沾染凡尘因缘影响运势,为了凡人那点小恩小惠在突破渡劫的时候多挨几道要命的天雷委实不划算;二是颜面全无,这就好像后世里高中生偏要去小学生的篮球场打篮球,说出去是要被众人戳脊梁骨耻笑的,别说晋升进入上衍仙宫,就是哪门哪派的宴席都进不去。
而肯到凡间插手的要不是心术不正,要不是功夫不到,所以三年前天机国师的出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得到了大周所有人的拥趸。
玉龙雪山由十三座晶莹剔透的雪峰组成,连绵起伏,宛若游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其最高峰位于龙脊骨的关窍,又称为龙脊雪峰。
这龙脊雪峰可真冷啊,薛焰却感受不到,那仙轿飞落于悬天大门之前,两边峡谷险峻巍峨,有如弯月,更衬得中间那扇冰晶雪玉打造的巨门光滑如镜,气势宏伟不可亵渎。
薛焰站在门前正猜想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只听得弦声忽起,行云流水,叮叮铮铮,叩似环佩击玉,响如仙乐奏鸣,那扇似乎可望不可及的鸿图巨门就在他眼前缓缓打开,辉光一片,俱目雪白,那男子着白衣,披墨发,冰天雪地之中,低头抚琴,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模样。
裴准似有所感,隔着玉龙雪山上的簌簌风雪,隔着八年过去的久远时光,遥遥与薛焰对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此时此刻,他们又一次初见了。
“五皇子殿下,你可信缘分一词?”
——
薛焰自认是挺相信缘分的,也不得不信,但他和裴准之间……更多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吧。
不过与刚转世那会儿,他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八年前裴准为他续命的法子定然违背了天道旨意,最后他也因为被天道发现而差点彻底死去。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裴准定然比从前更为谨慎,更为小心,所以索性连上衍宫的名头都不要了,以身入凡尘,彻底遵循这凡间的规则,就当陪自己来历这一回劫。
这就很好理解为何所有人关于裴仙师的记忆都消失了,恐怕大周百姓的脑海中连狐妖、魔族、圣佛这些人物的存在都一并被裴准抹去,为的就是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瞒天过海天道的眼睛。
消去世人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这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偏偏裴准就做到了。
这么大一通折腾,他很难继续让自己讨厌裴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吧,也佩服裴准的耐心和执着。
“咦,还真有奶酪糕子和酒酿小汤圆?”
薛焰虽不喜甜食,但沉睡了这么久,见了这些东西,也是有些想念的,再加上他心里未将裴准当作外人,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
“殿下,你这样也太过没规矩了,对谁都如此无礼吗?”
结果手被裴准捉住。
这让薛焰莫名其妙生出些偷东西被当场抓获的感觉,他坐在凳上抬眼瞧国师大人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真是比殿外百里飘雪更为严寒。
只见那凤眼薄唇的白衣男人冷淡道:“身为大周的皇子,你这样真是给皇室抹黑了。”
其实裴准是想着薛焰心智尚幼,谋取皇位的过程中有诸多不便,四书五经要教,骑射要教,礼仪更要教,要不然以后如何服众?
裴准其人,生得轮廓深沉,眉眼锋利,如今作出呵斥的样子很是唬人,宛若羽覆严霜的白鹤,水墨般的黑白分明,叫旁人看不出深浅。
薛焰瞧他这般对自己,真真是与那八年时间里日夜守护自己的那人全然不同,他当然知晓对方是在装,是在虚张声势,忍不住想看看这人到底能装成什么程度。
要演戏,可以。
要和他装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也可以。
那就看看谁更能演吧。
思及此,小殿下眨眨眼,灵动的杏子眼中划过小狐狸般的狡黠,反客为主拉住男人的衣袖,无惧那冰雕神像似的高冷:“可本殿下就是想吃啊,这东西摆在这里,不就是给人吃的么?”
“殿下与外人相处,吃食酒水不可轻易入口,一是防备他人陷害,二是……”
裴准见小殿下依依不饶,干脆收了糕点,像极了一位不近人情的父亲……或者师父。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裴准管教自己徒弟的性子是改不了,也藏不住的。
薛焰忽道:“既然国师是外人,那我如何称呼你?”
“殿下同旁人一样,称呼我为国师就好,别人都尊我敬我,殿下也要一样,如果做不到,下一次你就不必做轿子来了,一步一步爬梯子上来见我吧。”裴准微微低下头,俯视着少年郎那双漂亮的眼眸。
“谁下次要见你?你这个叔叔好生古怪,净说奇怪的话。”
薛焰心中无由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委屈,裴准现在竟然能和他装得这般生疏。
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见他说话孩子气,蹙眉纠正道:“五皇子殿下,切记言行举止需稳重,不要再这般孩子作态了。现下正有一件要紧的事处理,明日上朝你必须——”
“我今年才十岁,可不就是个小孩。”
十八岁的美少年如是说,气鼓鼓的,若别人也像他这样胡搅蛮缠,定然是惹人生厌的,可他生得长得实在太美好,双腮若雪,眼含桃花,就算再严酷残忍的人,也会对他心软吧。
其实若不是薛焰本来就有前世的记忆,对于这一世的他来说,八年的记忆空缺,远离世人,静静沉睡,带来的印象确实是极大的,也不怪现在人人待他如幼童,甚至,傻子。
“殿下,你今年十八岁了,再者,你昏睡前过了十一岁生辰,再怎么也并非十岁小孩。”裴准头疼道。
说罢,他想和以前一样捏捏小徒弟的脸,却见烛火光焰之下,绝色少年眼尾上翘,黑眸澄澈,唇齿微启,露出一点柔软嫣红的舌尖,竟有无边艳色在那姝丽眉眼间迂回流淌,几乎一眼就要摄去人的心神。
很漂亮。
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他的手终究没有和以前一样落在少年的脸上。
裴准倏忽收回手,像是被什么忽然烫到一般,低低道:“的确长大了……”
有些亲昵的举动便不合适了。
裴准走到一处玉色屏风面前,似是在仔细打量上面的花纹,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半晌后,他说:“大理寺高纵明贪墨一案越查越大,牵扯众多,二皇子殿下正忙得焦头烂额,五皇子殿下,你必须去帮他。”
“嗯?什么?”
说起这大理寺案的确是大周历史上颇有影响的一桩大案,此案的由头也实在出乎意料到有些滑稽,原是京城附近一处小镇的妓/女状告一嫖/客一夜贪欢不仅不给钱,还顺走了她本来用来赎身的家底,竟无意揭发出那嫖/客竟是两年前就该斩首示众的永安侯之子——
这本该命丧黄泉的死刑犯怎的还有命嫖/娼?
查来查去,就牵扯出大理寺一众官员受贿巨大,竟作出以狸猫换太子,以流民换死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还不知永安侯之子这一起,一时间民怨沸反盈天,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此事,胜帝大怒,责令身在大理寺任职的二皇子薛煜彻查大理寺贪墨案。
这案子虽然又棘手又得罪人,但能在民间极快极大地树立威望,打出名声,而且执掌法权的大理寺也必然经历一番大换血,到时候安插起亲信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以说是二皇子薛煜收获民心、巩固势力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裴准绝对不会让他去做无用之事,薛焰立刻与续命想到一起,难不成这一次他们准备抢二哥的气运?
也对,二哥拥有的是金龙祥云,命中注定的帝王之相,没准裴准让他昏睡八年,就是为了等二哥长大成人抢他气运呢。
不得不说,薛焰确实聪慧灵敏,须臾之间,便想通了裴准他们的计划和安排。
裴准计划好一切,在这玉龙雪山上运筹帷幄,片刻须臾改变天下局势,他窥见天机,也改得了天机,更夺得了天机,可那又如何,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薛焰自个儿不愿意。
之前薛琳琅愿意受胜帝和王太后的气运,是因为他们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这一世的奶奶,结果这两人对他都不好,王太后更是从不让他庆祝生辰,想抢走他的气运,薛琳琅权当补偿了。
可二哥不一样。
那可是二哥啊。
怎么能抢他的气运为自己续命呢?
薛焰正要与裴准对质,忽然想到就算自己反对又如何?
裴准看到自己死后都疯成什么样了,满天神佛来都没用,他现在冒冒失失表明态度,反而适得其反,搞不好还会被限制行动。
倒不如……
薛焰微微一笑。
他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啊,睡了这么久醒来脑子也不大好,笨笨的,傻傻的,做不来这些很正常嘛,会失败也很正常嘛。
薛焰打定主意,装疯卖傻,非得让裴准抢气运的计划落空不可!
第6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天
阴森恐怖的大理寺监狱是任何官员都不想踏足的地方,铁架上各式各样的刑具狰狞锋利,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狱卒此时也皆低头不语,牢房内接连不断传出凄惨的叫声,有如恶鬼哭嚎,叫人不寒而栗。
牢房内黯淡无光,只高处一扇小小铁窗透出些微光亮,森寒的光线打在审讯者那含着冰冷笑意的唇角,衬得他有如冷面阎王一般。
“张大人,念在你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这铁烙之刑暂且免了,你一日不交出账本,就一日不能睡觉,强撑着还是不好受吧?”
这阎王身穿玄色衣袍,金色云纹尽显天威,四平八稳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盯着面前的囚犯。
而地上的囚犯蓬头垢面,虽无明显外伤,面色却憔悴不堪,已有精疲力竭之态,很难相信这个糟老头子前不久还是高坐明堂的大理寺正卿。
“咳咳,我是被冤枉的,望二皇子明鉴啊……我那老妻无法生育,这么多年,我膝下无儿无女,金钱财宝再多也死了也带不走,留也留不住,我何必淌过这浑水呢?”
张大人匍匐在二皇子脚边苦苦申冤。
这冷面阎王正是薛煜,八年过去,他也成长为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只是和薛焰预想的差距颇大——
二皇兄似乎没有变成他期待里那种打马游京华,花香盈满袖的温柔男儿,反而成了个精通十八般拷问之术的“手艺人”。
“无儿无女?不对吧,你在京郊养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外室,那外室还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把正室弄得不能怀孕,抓在手里拿捏,在外面倒是尽享齐人之美……”
薛煜吹开水面上的茶叶,啜饮一口才说:
“你这倒插门的赘婿,做得不地道啊。”
此话一出,张大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二皇子殿下,我,我,这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吧,我是有几个私生子,但这和朝廷的案子没关系——”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水里最后一根稻草那般,跪着去抓薛煜的衣摆。
“啧,放开。”
一记凌厉的鞭子落在张大人的后背,辣椒水迅速浸入血肉模糊的伤口,张大人立刻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二皇子殿下,圣上委派了新特使来督察此案,如今正在来大理寺的路上。”
这时薛煜的亲信侍卫蒋才赶到,对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囚犯露出鄙夷神色。
薛煜并未回首,话语中犹带血气:“谁?老三的人?”
“不……是前日回宫的五皇子殿下……”
蒋才作为薛煜亲信,怎不知主子心思,如今这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眉头,忽然派个特使来,不是抢功劳又是什么?
二皇子殿下为这案子没日没夜地操劳,被人莫名其妙不劳而获地分走一杯羹,肯定是要生气的。
冷面阎王的声线微微颤抖:“你说谁?”
“五、五皇子……”
蒋才心中哀叹,看吧看吧,果然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二皇子殿下这般神态,气到声音发抖啊这是!
“走,去见他。”
薛煜不再看地上的囚犯,从圈椅上蹭地站起,转身就要离开牢房。
蒋才暗道不好,这拎着鞭子迫不及待的模样,怕不是要和新来的特使打起来。
结果,薛煜走了半截又退回来。
蒋才纳闷道:“殿下,怎么又……”
“拿着。”
薛煜随手扔过来什么东西,蒋才接过来一看竟是那脏兮兮不知沾染上多少污血的鞭子。
他甚至抬起胳膊,轻轻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这架势整得比面圣还紧张。
“等等,我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蒋才:“……嗯?!”
薛煜环视一圈宛若炼狱的牢房,沉吟一声又道:“派人来大扫除一下,灯烛弄得暖和些,那些个吓人的劳什都收捡起来,不要让琳琅,不,阿焰看见,还不快去。”
蒋才:“………………”
————
都说大理寺监狱可怕,薛焰却不这么觉得,这里分明干干净净,空气中也没有预想的血腥味,来往狱卒不似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个个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样子。
奉旨督办什么的,大概是国师大人在胜帝那里讨了个由头,好让他在此案中借机立功,薛焰本不想来抢这份功劳,但不到这里就见不着阔别已久的二哥,许久不见,他还是想见一见他的。
反正只来露个脸,其余什么活儿都别想他动手——
哼,薛焰就不信,自己甘愿当个扶不起的阿斗,上不了墙的烂泥,众目睽睽之下,裴准还能把这不属于他功劳赖在他头上不成!
薛焰却不知,他的好二哥一听到他要来,怜爱弟弟心智尚幼,还要在个成人的身体里奉旨督察,生怕这监狱里的一切吓到他,自己重新沐浴打扮,更替衣装不说,这监狱里边边角角都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大扫除,必然让这里焕然一新,看起来温暖又舒适(张大人:?)。
这个温暖又舒适,于关押在这里的重犯来说,又是另一番含义。
“哎,老赵,还在那里审讯什么,拿着盆子接水,把地上的血迹都冲冲!”
“特意让媳妇送来的香粉,等会洒到过道上,保证一点味儿也没有。”
“这血肉模糊的也不好看啊,要不然随便包扎一下?”
囚犯们被折磨拷问了数十日,如今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便听闻这些狱卒说圣上派了特使云云……来抢功劳云云……
不少人暗暗猜想,以薛煜的雷霆手段,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那现在又是给他们打扫牢房又是包扎伤口,难不成是那几位大人终于出手了?
这特使是他们这边的人?
还得再观察观察。
“好你个二哥,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这么久没见,不会忘记我了吧?真是铁石心肠!”
少年笑意盎然的声音传来,让所有原地待命的大理寺官员惊得眼皮一跳,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二皇子殿下如此没规矩,这个特使真是太……
众人忍不住寻声打量去,只见好一个冰雕玉琢似的美少年缓缓而来,双腮若雪,目似点漆,有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令人眼中露出惊艳的眼神。他一进这牢房,整个昏暗的空间都被这明珠雪玉似的光华照得雪亮。
这个特使真是生得太过于好看了……
“二哥!我好想你!二哥!”
而下一刻,这举世无双的美人忽然像个小孩子似的抱住薛煜的腰身,猫儿撒娇似的不放手,言行举止,浑然像个不知世事、用皮毛珍珠宝石等等一切美好事物娇养出来的赤子。
放别人身上就叫弱智,放在他身上却有种诱惑和纯真兼具的美好风情——
弱智美人,笨蛋美人……令世间垂涎不已、以为唾手可得的美人。
正当众人以为素来铁面无情的二皇子会毫不犹豫把这个陌生少年扒拉下来的时候,薛煜冷冰冰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温柔而热情的笑容,他对他十分纵容,伸出提前洗去血污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二哥也想你,只是这案子着实棘手,实在是委屈阿焰了,改日二哥一定带你游遍京都,都听你的。”
薛焰听完这番话,心里暖洋洋的,想着二哥果然如八年前一般可爱可亲,他就说薛煜会变成京城最受欢迎的风流男子,现在的二哥真是比月光还要温柔。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薛煜拉着薛焰单独到了一个房间,又细细聊了一会儿近况,薛焰的稚嫩和孩子气让薛煜在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怎么能不可惜呢,从前他的弟弟是书院最有天赋最有灵气的学生,现如今却成了这样。
“阿焰,我带你看看关押的囚犯,等会你就在牢房里守着他们问些问题,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考虑到薛焰的心智,薛煜说的话非常直白,顺手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是提前拟好的问题,你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便是,你才回朝廷,若无半点功绩傍身,怕是民间到处都要嘲笑你是个傻子。”
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薛焰若是连囚犯的面也没见过,就算薛煜把所有的功劳都拱手相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故而他连忙叫人打扫了牢房,把满身狼狈的囚犯弄得干净些——
这都是为了让薛焰审问时能够感到温暖又舒适,不吓着孩子,哪里是为了牢里那些利欲熏心的死刑犯。
谁知薛焰扫了一眼纸,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可我不识字啊,还是二哥来问吧。”
薛煜唇角凝固:“你都忘记了?一个字都不记得?”
“嗯,都忘了。”
薛焰想,自己这个大字不识的草包,二哥你就不必扶贫了吧。
放弃治疗吧。
只见眼睛里素来容不得沙子、连部下公文写错一个字都要罚一月俸禄的二皇子殿下面对懵懂无知又颓废的五弟,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半响又重新露出个灿烂又耐心的笑容。
“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跟对了,二哥给你糖吃。”
薛焰:“…………”
也不必如此吧!!!
第6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五天
“唉……”
等回过神来,薛焰已然不情不愿地跟着薛煜鹦鹉学舌似的,读完了纸条上的问题。
毕竟被薛煜一板一眼教认字说话实在太好笑了,他当真好怕自己会忍不住露馅,不得不尽快搞定,以求结束。
“此案的交接事宜我都悉数与特使交代清楚了,你若是有什么要自己审问的,就自己去吧。”
“特训”完成之后,薛煜把他牵到牢房前细细叮嘱,在众人面前他的语气虽冷却下来,不似刚才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那般亲昵,却也依旧温柔耐心,简直与平日里的铁面阎王判若两人。
薛焰心中微微叹气。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过家家吗?
见他还呆在原地,薛煜不放心似的,真递给他一包糖:“乖,快去。”
那糖呈现半透明橘色的块状,有棱有角的,像是某种漂亮的矿石,乃是京城里近日时兴的蜂晶糖,用最好的糖枫蜜加上各类酸甜可口的果汁熬制而成,装在纱制的福袋里挂在树枝上,阳光一射过来,五彩斑斓,分外好看。
这样漂亮的糖果,莫说是小孩子,就算京城里的贵女也是喜欢的,薛焰看了,却唇角一抽,脸上的黑线都快实质化了。
还真给糖啊……
罢了罢了,在二哥眼中,让十岁心智的他来审问朝廷重犯,就是过家家吧!真的就是过家家吧!
本来他还担心过了八年之久,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情分会不会随着时间淡化,会不会一觉醒来他和二哥就没有从前那般亲昵,结果二哥竟还如此真心待他,甚至因为他现在的“病情”,比从前更加怜爱、更加有耐心。
所以,他就真的不能因为自己要续命,就害了二哥啊。
他绝不能抢二哥的气运,绝不。
这样在心中下定决心,只见小皇子眼角一垂,膝盖一弯,竟然在众目睽睽面前扑通一声抱住自家二哥的双腿,呜呜呜不争气地哭起来,像只走丢小犬似的一边眼泪汪汪一边死活不撒手。
“呜呜呜呜,我就是不想去嘛,二哥,我害怕,里面的人都好可怕,血肉模糊,我不愿意……二哥行行好,饶过我吧……呜呜呜求你了……”
他边哭边说,还把眼泪水尽数都抹在薛煜的衣摆上,哭了一阵子抬起头可怜兮兮、狗狗祟祟地偷瞧薛煜的反映。知道的,明白他这是要进去审问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去刑场呢。
薛焰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小孩,现如今顶着一张清绝艳丽几乎到勾魂夺魄的美人面,他本就生得雪里精怪般的白,晶莹的泪珠又打湿乌黑浓密的睫羽,眼角一抹湿红乍然看去,竟俏生生带着春睡海棠似的靡丽惊艳。
他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既让人心中横生欲念,恨不得肆意欺凌折辱心智稚嫩的废物美人,又叫人心中怜爱怜惜之情如雨后春草,密密绵绵。
“唉,这五皇子真是太……”
有人感叹到半路,后面的话竟然不知如何说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废物草包,又哭又抱,丢人真是丢到家了!可嫌弃归嫌弃,这实在是哭得太好看,太漂亮了,使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幸好啊,一时间不少人在心中感慨,五皇子生成这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心智又如幼童,如果不是出生在皇家,不知要转辗在多少男人手中呢。
“来人,把他扔进去!”
薛煜却给出了薛焰预想之外的反应,直接抓住薛焰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下来,似乎没有心软的样子。
也是,你会因为弟弟害怕打针哭闹不止就带着他回家吗?
“二哥呜呜呜二哥我怕……二哥不要我了……呜呜呜二哥……”
薛焰就是铁了心不撒手了,哭得愈发凄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放手!”
“我不呜呜呜……”
“我让你放手!”
“二哥呜呜呜……”
“我叫你放手啊!”
“不嘛不嘛呜呜呜……”
众官员:“…………”
这是他们免费就能看到的二皇子的笑话吗?
薛煜怎会忍心看他哭。
一看到弟弟哭,他也心疼啊。
可是他也知道在小孩子面前露出一点心软,这些小家伙就会得寸进尺。故而他此时简直是面沉如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把薛焰的狗爪子扒拉下来,拂袖而去。
“把五皇子殿下扔进去。上锁,审讯不到两个时辰不准放出来。”
薛煜听不下去薛焰那般可怜地哭泣下去了,他害怕自己心软,于是快步离开,只留下眼睛通红的小皇子在原处大喊:“二哥!你好狠的心啊!”
“如果不狠心,你怎能好生地活下去?”
身心疲惫的二皇子到了自个儿的书房,见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贵客,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
那贵客白衣胜雪,姿容谪仙般的俊美非凡,是八年前来到大周收徒的裴仙师,亦是八年后名扬天下的天机国师。
“裴仙师,琳琅醒来后心智当真……”
说到一半,薛煜脑海中划过薛焰那张哭唧唧的脸蛋,唇角忽然一弯,倒是个宠溺的笑了。
“我并非嫌弃他,他这样无忧无虑当个小孩子,再慢慢长大也并无不可,只是现在时间有限,他要夺走我命中的气运续命,就必须做个优秀的皇子,顺理成章登基大宝,对于常人都万分困难凶险,对于他一个孩子,这过程未免太痛苦了些。”
忧思过度的皇子在地面上透出朦朦胧胧的影子,他头顶是有一朵祥瑞无比的金龙气云不错,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弟弟,薛焰的命。
为了不引起天道注意,重蹈八年前的覆辙,裴准封印了所有人的记忆,却独独没有封印二皇子薛煜的,因为他知道让天道之子铭记与阿焰的兄弟之情,对续命之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裴准静静地端详着这位命中注定的年轻帝王,此时此刻他的眉宇之中弥漫着对自家弟弟的心疼和焦急,其实就连自诩神机妙算的他也没想到,薛煜会爱薛焰到如此地步,竟然甘愿放弃命里的无上皇位,也要救薛焰一命。
“二皇子不必忧虑,我当初留着苏安晏、古锦月与邱谨的命,就是为了今天。待到今日五皇子审讯完之后,这些囚犯必定惶惶不安,噩梦连连,最终良心发现,吐露一切真相。蜀地那边修建长留堰一事,古锦月亦在号召群妖,做好万全的准备。”
裴准倒是比薛煜表现得冷静许多,无情无欲的面容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好似全然的机关算尽、运筹帷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可薛煜知道,就是眼中这个男人,上辈子纠缠着薛焰不说,八年前也为了同一个人陷入疯狂,守着一具冰凉的尸体度过漫长时间,而八年之后,他依旧如此执着,如此近乎绝对理智的疯癫。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和羁绊,值得裴准守着一人、护着一人这样久的时间,这样深的筹谋。薛煜很想问问裴准到底和薛焰的前世是什么关系,说是刻骨铭心的恋人,他也相信。
“裴仙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琳琅说出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那里,久久未答,仿佛他与裴焰千年间的种种共同定格成一道沉默的剪影,永恒的雕像。
第6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六天
薛煜说把特使扔进牢房,那也没人敢真这么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这是心疼自个儿这废物弟弟了,说的那是气话,哪能真把一个傻子扔到那乱哄哄的糟心地去?
于是乎,抬桌子的抬桌子,抬板凳的抬板凳,拿坐垫的拿坐垫,端点心的端点心,把各个牢房打扫干净,众位官员才请薛焰舒舒服服地进去审讯。
这里面关押的囚犯可不知道薛焰和薛煜之间的种种,就听到那些根本不在现场的低等狱卒们抱怨道:“没想到二皇子殿下也有今天,竟然被气得拂袖而去了,那特使真是一条美人蛇,好手段,了不得。”
这些做杂活的低等狱卒也就是远远瞧见过薛焰一眼,还是众星拱月、前呼后拥之时,薛焰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啊,只要不说话不装傻还是挺有迷惑性的,他们还以为那是个聪明人,又听到薛煜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立刻把薛焰在脑海中勾勒成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毒美人。
“才接手这案子就给我们下马威,审讯个案子还要吃要喝要坐垫,啧啧,好大的官威啊!不是来抢功劳的是什么?”另一个狱卒也牢骚道。
牢房里关押的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不同于他们的愁眉苦脸,一听到新来的特使把薛煜气走了,心中好不爽快,好不快活,立刻想到——
难不成这特使真是他们这边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大理寺贪墨案审到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账本,那账本上不仅记录着受贿的时间和数量,更重要的还记录着狸猫换太子逃走的犯人们究竟有谁,又逃往了何处,朝廷一是要通过这账本追回堪称天价的赃款充入国库,二是要抓回本该处死现如今还在外过着舒坦日子的死刑犯。
你要说谁最不愿意这账本公之于众的,这些大理寺的官员还不能排在第一,那些死囚的家属们才是真正的心惊胆战,一旦账本被披露,钱财都是小事,把自己的儿子侄子小舅子抓回来问斩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以,这些关押在牢房的囚犯们相信只要账本一日在手,那些当朝权贵一定会出手保他们,审问起来相当棘手。
不过薛煜的手段确实酷烈,连张大人藏了十几年自家糟糠都不知道的阴私事都挖出来摆在明面上说,连番拷问下,这些囚犯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然到了极限,只盼着贵人们派来的使者赶快出手,所以听到薛焰的种种作为,心里那是蹭蹭蹭蹭燃起了希望。
他们现在对特使的印象就是:美人面,毒蝎心,气走了可恶的薛煜,给了狱卒狠狠的下马威,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又是什么?
啊,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眼下檀木桌子、梨木椅子、软缎坐垫已经摆上,瓜果点心、茶水香炉已经放好,这舞台子搭得够好够唬人,囚犯们无比期待着特(救)使(命)大(菩)人(萨)的大驾光临。
“吱呀。”
只听得门开的声响,薛煜的贴身侍卫、眼前红人蒋才殷勤地推门而入,自他身后缓缓走入一位锦衣华服的绝色少年,惊人的美貌有如当空之皎月、深海之明珠似的瞬间照亮了整个牢房。
这些囚犯们在入狱前个个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有的甚至豢养了不少良妾美姬,竟都没有眼前这个陌生少年万分之一的美,总算是明白了刚才打扫牢房的狱卒口中“蛇蝎美人”“神仙特使”“芙蓉美人面”是多么贴切的描述。
嗯,不错,既然这一张绝无仅有的美人面已经证明是铁上钉钉的真,那对方定然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要不然怎么连薛煜都逃之夭夭,甘拜下风?
“特使大人——”
结果张大人正要行礼,那生得一张芙蓉面的美貌少年忽的慌乱扫他们一眼,立刻转身拍打房门。
砰砰砰!砰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呜呜呜求求你们快放我出去吧!!”
像个见鬼的小孩那般无助可怜又柔弱。
囚犯们:“…………”
囚犯们:????
嗯?你是囚犯还是我是囚犯?
咱们今天到底谁来审问谁?
蒋才看着这个废物皇子,也是头疼到了极点,连忙把他拦住:“特使大人您清醒一点,您才是来审问犯人的!他们才是囚犯,伤害不到您分毫!”
其实薛焰也不是真要借机出去,毕竟薛煜走前下了死命令,要蒋才这群手下保证他不出牢房,顺利完成审问,他为难几个属下干什么?他现在这番无用的作态,其实是做给这群大人们看的——
快看快看,他是个废物,智障,傻子,所以就不要给他吐露什么真相了,那什么账本的下落要说就和二哥说吧。
他出不去就哼哼唧唧坐到圈椅上,吃了一口红豆糕,感觉这监狱的伙食是不怎么样,小脚一翘,呸呸呸几声,把红豆糕吧唧一下扔到地上。
“真难吃,我饿了,我要吃青龙街的酥饼、长安街的奶酪糕子还有……”草包美人又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真是奇怪,这副小嘴叭叭提要求提个不停的样子,蒋才也是奇了怪了,看在眼中竟生不出半分火气和不耐来,他的视线不自觉就停留在少年丰盈红润的唇瓣,白皙的唇角上沾着一些糕点渣滓,像偷腥的猫儿似的恃宠而骄,举手投足无一不是漩涡般的诱惑。
蒋才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
他甚至想伸出手轻轻将草包美人唇角的点心擦掉,那一定很甜,不知含在嘴中,到底是糕点的滋味香还是五皇子的……
疯了疯了。
蒋才猛然惊醒,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对自家主子的弟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可怕的、疯狂的床榻之间的绮念。
就是他生得再美,行事再天真,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啊。
“青龙街的酥饼、长安街的奶酪糕子……属下都记住了,这就去买。”
这个俊俏深沉的青衣侍卫深呼一口气,自动领命,快步就要离去。
“哎,蒋大人,蒋大人,二皇子殿下可是吩咐你守在这里的啊……”有人以为他是因为受不了薛焰的孩子脾气才离开。
薛焰也大为不解,这就气走了?他二哥身边的人不会这么冲动吧?
下面的囚犯们却喜不自胜!
他们懂了!他们明白了!
这一招,特使是故意装疯刁难薛煜的心腹,那蒋才像条不出声的黑皮子狗似的守在旁边,他们该如何谈判?
果然还是特使大人棋高一招。
在薛焰继续吃点心的同时,几位要犯眼神交换,正欲与特使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大人却仍旧有些不放心,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们,示意再多试探几句。
也不排除他和薛煜联合起来演戏骗情报的可能,需要斟酌。
于是他说:“特殊大人,你的来意我们都清楚,你想要什么,你背后的人想要什么——”
“啊,我什么都不想要啊。”
少年疑惑地挠挠脑壳,像只摸不着头脑的小兔子。
张大人:?
张大人:“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要呢?就那账——”
“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薛焰捂着耳朵心想,真他妈见鬼,他都表现成个弱智脑瘫了,怎么还要和他说案子。彼此放过对方可以吗?
张大人:“……”
什么情况,真他妈见鬼了。
张大人开始怀疑。
眼前这个人,真的好像个傻子啊。
这副捂着耳朵琼瑶式甩头的模样,真的就是傻子吧。
可,这么大的案子,朝廷怎么能派个傻子来呢?
薛煜怎么会被个傻子气走呢?
不对,一定另有目的。
他一定是另有目的,他装的!
张大人又想继续开口,薛焰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有什么事,不要和我说,只管和别人说去。”
“可二皇子吩咐了,不能让您离开牢房。”
薛焰寻思着得找个办法混过去:“那你们搬点被子枕头来,我要在这里打地铺。”
囚犯:???
狱卒:???
薛煜吩咐了不准让五皇子跑出去,可有吩咐了其他事要照顾五皇子,这,五皇子有睡眠需求好像是应该满足哈……
于是乎今天更加魔幻的一幕上演了,一边是神情严肃的狱卒,一边是满脸憔悴的囚犯,中间的地板上铺着锦蓝色的被褥和枕头,一个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少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款入睡。
装的吧肯定是装的吧,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在监牢里,怎么能睡得着?
薛焰翻了个身:“ZZZZZZZZZ……”
他睡得甜美而香沉。
众人:“………………”
张大人彻底傻了。
这咋回事?
这特使不走寻常路啊喂!
这群纵横官场的老油条此时此刻只会把对手想得精明,就算脑子里有这个可能,也不敢猜眼前的人是个傻子,只能细细揣摩他的话语,反反复复地推敲,薛焰的真正用意!
不和他说,只管和别人说……
只管和别人说。
真是挺阴阳怪气的。
这难道是那些权贵不打算管他们了?对他们手上账本的消息无所谓了?
也是,的确有这个可能。
这事闹得这么大,谁来帮都是自身难保,最好的方法不是用他们的命换账本,而是干脆一了百了,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一想,这位特使离奇的举动就说得通了。
他根本不是来交涉账本的。
这波,这波是要杀人灭口啊。
一条路走不通,是不是还有另外一条路?
薛焰睡得很舒服,一觉醒来,对上的是蒋才那张冷冰冰的臭脸。
“您要的点心。”
还别说,这侍卫还挺面冷心热的,表面上不好相处,买回来的点心又多又全,薛焰都没想到他能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这也对他太好了吧,肯定是二哥的关心!
新买的点心和刚才吃剩下的点心,不能浪费了。
薛焰从地上爬起来,把桌上的红豆糕什么的端到张大人的面前,嘿嘿一笑:“张大人,虽有瑕疵,也不要嫌弃了,以后就吃不到了呢……”
毕竟牢房伙食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来怎么会有点心吃。
什么?
瑕疵?
什么瑕疵?
下了毒吧!
是鹤顶红还是□□?
阴恻恻的美人面,笑靥如花,众囚犯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张大人寒毛直立,如此近距离,他分明看见了,这少年眼中灵动聪慧,根本不是傻子,当真是扮猪吃老虎,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局终究是他输了……
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要死在下了毒的糕点上。
“薛焰,你干什么!不要离他们这么近!”
也正是这时,薛煜到了。
“若不是蒋才通知我,我还不知你在这牢里这么荒唐。”
薛煜连忙把他拉了出来,急切道:“你可知那些都是死到临头的囚犯,让你离远点审问就行了,何必离得那么近?他们把你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二哥……我只是看他们可怜,喂点东西而已啊……”小皇子委屈道。
薛煜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牢门内从“善良孩子”逃出生天的囚犯们终于缓过神来。
“看来,他们是不会帮我们了。”
有人愤怒道:“我看他们甚至还要杀人灭口!可恶,当初我们是怎么帮他们的?”
“别说了,刚才要不是薛煜,哼,他总是要保留证人的……罢了,落到薛煜手上求求情还能流放,若是再执迷不悟,搞不好直接不明不白死在牢里。”
张大人心有余悸道。
他想起方才薛焰的眼神,那是真真切切威胁他什么都不能说出口的眼神,其中的气势和压迫比谢大将军还要可怕。
也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心死了,明白和魏国公交易账本的那条路走不通了。
薛焰回到一开始的大厅,发现裴准也来了。
“今日特使大人审问得如何?”
国师大人在众人面前装得十分客套。
薛焰才想得意地说自己什么都没问出来,旁边忽然出来一群狱卒,喜气洋洋的,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招了!他们都招了!特使真乃神人也!”
薛焰:“……”
薛焰:????
裴准看完了笔录,倒是颇为意外地瞧他一眼:“看来你嘴上说害怕,做事时也是用心的。”
薛焰百口莫辩:“啊,没有……”
裴准:“进度比我想像得快一些,你也不想被人小瞧是不是?”
薛焰:“我真不是……”
裴准沉吟:“甚好,此事如此顺利地了结,过几日我们就能去蜀州了。”
薛焰欲哭无泪:“啊啊为什么这么顺利啊!他们为什么就招了啊!”
都是误会。
都是误会啊!!
他转过身向二哥寻求证明自己无能的帮助:“二哥呜呜呜,人家真的啥也没做啊,他们怎么就招了呢呜呜呜……”
薛煜:“相信自己,就是你做的!”
蒋才:“唔……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五皇子的确厉害。”
众人:“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薛焰:“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各位,前阵子在准备公考,过了笔试,面试被刷了,点烟。
第6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七天
这轰动京城的大理寺案,最终竟然被传说中大病初愈、心智不过十一岁的的五皇子给破了,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一夜间京城之中处处都在讨论此事,上至朝廷里的达官贵人,下至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对那传说中的五皇子心生好奇。
某些有心人向大理寺里的狱卒打探消息,却没想到那些人统统对审讯细节说不出个一二,倒是全都反反复复强调那五皇子生得如何如何惊若天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这就很奇怪了,按理来说,与审讯有关的细节不应该如此言不透风,难道是五皇子棋先一招,已提前想到他们打探小心,而早早和狱卒们通了气?这哪里是什么弱智皇子,分明是个人精啊——
其实这些老谋深算的大人们完全想错了,狱卒们说不出审讯细节,只是因为确实没什么细节罢了……谁能想到薛焰压根就只在牢房睡了睡觉、吃了吃点心,当然说来说去只能说五皇子长得真好看了。
朝中官员:我们不信,怎么可能,一定另有深意!
而当事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情绪异常低落,梅贵妃早得了消息在梅香宫门口等候,远远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回来了,喜不自胜地在薛焰额头落了一吻。
“我的好儿子,你这次真是给母妃争气了,你怎么这么聪慧呀?你二哥都办不成的苦差事,竟教你一天就办成了。”
梅贵妃还想再抱抱薛焰,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男声拦住。
“贵妃娘娘,行事需得注意分寸,五皇子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如此行事,难免惹人非议。”
梅贵妃见来人墨发雪衣,高鼻菱唇,一双狭长眸子犹沾霜雪,冷沁沁的,任谁看了都心生怯意,有几分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薛焰夹在他们二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他的理解,梅贵妃已经被裴准封印了记忆,自然是把眼前这位国师大人当作陌生人,忽然被个陌生男子训斥一通,肯定是尴尬的,依照梅贵妃的性子,没准要和国师吵起来。
薛焰忽然发现,他并不希望裴准和梅贵妃起冲突,因为……不对,他肯定是帮着自己的母妃才对,干嘛担心裴准,担心谁,也不必担心裴准不是。
“这位是……”梅贵妃果然疑惑地开口。
“回娘娘,这位是国师大人,这些年您一直在耀溪山庄陪五皇子殿下养病,故而看着眼生。”旁边的奴婢小声告诉她。
梅贵妃竟然对这男子生不起气来,瞥了一眼旁边呆愣愣的儿子,才发现自己唇瓣上朱红的口脂,蹭到了薛焰光洁细腻的脸颊,因他生得雪白,那么一点唇印,分外惹眼,看着确实有些不好。
是啊,虽然心智年幼,儿子表面上看着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确实长大了,为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名声,确实不该如此越矩的。
“国师教训得是,阿焰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个做母妃,要懂得避嫌。”梅贵妃难得平和地妥协。
后面想来,大抵是因为被封印的那段记忆里,裴准对薛焰不比她少的爱与耐心,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记忆深刻,彻底放下心来,就算没了记忆,潜意识也觉得把薛焰交给这个看起来不好说话的男子,怎么都是放心。
裴准看向薛焰额头上那点鲜红的痕迹,位置蹭得很妙,白中一点红,像是一道有意为之的花钿,他刚想伸出指尖为薛焰擦去,忽然停了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丝帕,侧过身去,交给鹤一来擦。
“国师大人,你怎么来了?”薛焰好奇地问。
“圣上听闻你所作所为,十分惊叹,设了家宴慰劳你。”
薛焰又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你们皇族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如何吃得?我只是受二皇子所托来告知你,你乖乖地去就是了。”
裴准见小皇子并不说话,还以为他胆怯了,声音柔和了些。
“不必怕,没有人敢为难你。”
薛焰当然不怕。
甚至还很兴奋。
没有裴准的家宴啊,又是一个卖蠢的好时机。
只要让胜帝对他足够失望,他还愁坐不上皇位?
——
这是复活之后,薛焰第一次见到胜帝。
“咳咳,许久未见,你这病养得好了罢?平日里也要按时吃药,多听你二哥和母妃的话。”
不得不说,岁月催人老,胜帝也不例外,座上身着龙袍的男人,一脸疲态,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眉目间死气沉沉的,透露着一股病气。
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胜帝这是气血不足,龙体微恙,薛焰借着灵通眼发现,他那条金龙气云分明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地趴在头顶,奇怪的黑气缠绕在龙的身上,虽然不致命,但长此以往,气运必定衰弱。
谁能对一国之主的气云动手脚?
薛焰第一个想到就是裴准。
也不怪他把人想得太坏,毕竟八年前裴准疯狂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真的相信把皇帝直接搞死然后扶自己上位这件事,裴准是做得出来的。
可这么做非常容易惊动天道,八年前他暴毙就是因为逆天而为被发现,裴准这次不至于再来一次吧?
“小五坐,不必拘束,我们虽许久未见,兄弟之情却与往日一样深厚,这些菜可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大皇子薛灼笑眯眯地看着薛焰,一副亲和温柔的好哥哥模样。
“是啊,小五弟弟,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关系特别好,现在你回来了,做皇兄的,真是从心底感到高兴和欣慰。”
这次说话的是位杏眼圆腮的少年郎,眉目矜贵,气质高傲,身着水蓝色云纹锦衣,腰间戴着一枚冰种翡翠雕刻而成的灵芝玉佩。
他也笑意盈盈地盯着薛焰,打量薛焰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记得你从前就喜欢吃这鲍鱼扒鹿唇,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吃,快尝尝。”
于是便熟稔地挑了一块淋满酱汁的鹿唇到薛焰碗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八年前关系好得不得了。
薛焰记得他,这不就是薛烁那家伙吗,他们小时候分明是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关系,哪里来的什么兄弟情,他心里肯定盘算着什么坏心思。
而且他八年前重病在身,根本沾不得油腥,更别说这种大荤菜了,薛烁素来心眼多,难道是试探他真傻还是假傻。他是假傻,但想装真傻啊,这么看来,倒也不是不能吃。
薛焰还在犹豫,坐在他身边的薛煜皱着眉,护崽似的把薛烁的筷子拦住,不悦道:“三弟真是说笑了,小五从小体弱,吃不得这些大荤之物,关心自己的兄弟还是要用用心。”
“二哥说的是,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杯,向小五弟弟赔罪。”
薛烁当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说二弟,这么多年过去,难免记不清,三弟也是出于好意,关心小五,二弟,就算了吧,何必这么容易置气呢?”薛灼拦住他,摆出兄长的样子看着薛煜。
薛焰一边安安静静吃饭一边观察他们几人,很明显大皇子薛灼和三皇子薛烁已经达成联盟,心里忌惮着才华横溢的薛煜,不停在这阴阳怪气打配合给胜帝上眼药呢。
“你此次协助审问大理寺贪墨一案有功,想让父皇如何赏你?”
胜帝怎会看不出自己几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涌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帝王也不例外,与其看着几个儿子斗来斗去,胜帝反而对赤子一般的薛焰上了几分心。
薛焰掰着手指头,懵懂地说:“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朕为国君,一言九鼎。”
“那我可以要他的玉佩。”
小皇子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让欺负二哥的人付出代价罢了。
薛烁一愣,发现全场的人都看着自己……或者自己的腰间,那枚价值连城的冰种翡翠玉佩,是胜帝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小五真是可爱,像个孩子一样。此玉佩是哥哥的生辰礼物,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能不能换一个?或许我另外送你一个更好的。”薛烁藏起眼中的不悦,在胜帝面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薛焰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稚声稚气道:“哥哥说话真奇怪,我今年才十一岁,不就是个小孩吗?如果不舍得给我的话,也不要找这种借口嘛。”
呕,他都快被自己奇怪的腔调恶心吐了。
如果他听得到在场人的心声,肯定会更加奇怪。
胜帝老了,看着他这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的确心软,再加上薛焰生得太像梅贵妃,还有什么比把本来美好的事物破坏起来更让人心疼的?
“既然本来就是朕送给你的,朕再收回也并无不妥。他是你的弟弟,身体不好,你应该让着他点。”
胜帝都这么说了,薛烁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开送给薛焰,整个人的气焰下去不少。
“谢谢父皇!”薛焰拿着玉佩,笑得格外可爱。
胜帝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忽然想起国师的话来。
“焰儿,蜀州正在修建大水坝,那可是功在千古的好事,我之前已派了魏公去督工,也不知成效如何,蜀州是你母妃的家乡,也是你的家乡,不如你也替朕去看看?”
在胜帝眼中,这不算是件困难的差事。蜀州已有得力干将驻扎,修筑的一切事宜都井井有条,薛焰去不过是博个好名声,做做表面功夫,还能顺道回趟家乡,看望自己的外祖父,甚至说可以是一件好事。
“父皇,这对于小五来说,是不是太困难了,毕竟他……”
薛煜和薛焰关系最好,薛灼自然不希望这件事的功劳落在薛焰身上。
“父皇,儿臣赞成此举,此前大夫也嘱咐儿臣说,小五的病多出去走走,好得更快,一路上我会派精锐护着他,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薛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表示赞同。
“二弟,小五的情况,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离开京城,变数太多,不如派赵家三郎去如何,小五留在京城养病不是更好?”
这个赵家三郎还不是他薛灼的心腹。
薛烁对薛焰简直讨厌到咬牙切齿,表面上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既然两位皇兄有不同看法,这样如何,近日我正在处理北城门布粥救济一事,我可以带着小五先磨练一段时间,我相信小五弟弟才回京城就破了大案,定然是聪慧过人,能够胜任的。”
他本来以为薛焰听到这个建议,定会生气,没想到薛焰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仿佛他提出了一件大好事。
“愿意愿意,我就喜欢呆在京城。”
反正薛烁也不会真的教他什么,估计还要捣乱让他一事无成,这样的结果还能让那个胜帝对他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失望,熬个几天蜀州就不必去了,还有这样的好事,他可是真得谢谢薛烁呢。
薛烁:“……”
莫名不爽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不好意思,太久没写,没手感了,写出来都不是很满意……但肯定不会坑的QUQ,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本章留言都有红包
第6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八天
从小时候起,薛烁就很讨厌薛焰,讨厌他长得比自己可爱,功课比自己出彩,就连病怏怏的模样也能博得不少人的怜爱,不论是傲慢矜贵的谢小侯爷,还是冷淡自持的二哥,都对那家伙方方面面地照顾。薛烁这种感觉,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一种长久而隐秘的嫉妒,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当他知道薛焰重病死去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在这皇宫之中,他便是最可爱的小皇子,最受人喜欢的存在,这几年他也表现得特别好,没了薛焰的书院,他就是永远的第一名。
结果呢,薛焰这家伙,竟然只是在皇宫外的耀溪山庄养病罢了——
薛焰怎么不去死?俗话说既生瑜,何生亮,他薛烁就是看不惯薛焰,既然生下来就有病,为什么不早点病死?
所以,当他看到薛焰长大之后竟然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心智只停留在十一岁的低能儿时,那种隐隐的不安随之消散,转而变成一种得意窃喜。
谁能设想到,书院里曾经最有灵气的薛焰,最优秀的薛焰,会变成如今这副痴傻的模样呢?
他真是太快活了,傻子,薛焰变成傻子了。
“小五,这里便是北城门。前些日子景程烟花厂走火发生了大爆炸,连起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数百户人家受到牵连,很多灾民需要安顿,我见他们着实可怜至极,心生不忍,便主动请缨来负责此事,你跟着我看看,总能学到些什么。”
北城门这一带本身就属于京城不算繁华的地方,总有些地痞流氓什么的,而且最近又出了烟花厂爆炸这样的事,到处都是饥饿贫穷的老百姓,就算发生点乱子,这也是难以避免的。
薛烁穿着湖蓝锦袍,唇角弯弯,亲和友善地看着薛焰,还真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薛焰有些忐忑地看了周围一会儿,目光闪烁地对上薛烁的视线,忐忑道:“学、学什么啊……这里好脏好乱,我想回去了……”
周围跟着的一众官员不由感叹一声:好废物。
再着重强调一下:好漂亮的废物。
“你是大周的皇子,这里可都是大周的子民,不准走,走了你就是没用的废物。”薛焰越是怯懦,越是没用,薛烁就越高兴。
他拉住薛焰的衣袖,一路往难民最多的粥棚走去。
薛焰哪吃他这套,无比坦然:“我是废物。”
薛烁和他什么关系,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薛烁心里能望着他好?不过这次薛烁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助力,希望薛烁赶紧捣乱,让他去不了蜀州。
薛烁,加油啊,不要让人失望!
“你说得对,我就是废物。”他信誓旦旦地强调。
薛烁:“……”
薛烁:“我是你的亲皇兄,我不希望你成为废物。”
“我就是废物唉……连你都不相信我是废物了,还有谁能?不要让我再次失望啊……”薛焰就很无语,感觉他这位三皇兄辜负自己对他的期待。
薛烁:?
薛烁:傻得太奇怪了。
粥棚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有些烧伤的痕迹,大多数人都打着绷带、贴着药膏,还有的躺在远处的角落,像濒死的动物一样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青年壮年还算好的,小孩和老人才最可怜,连块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守在烧毁的废墟旁边,一脸绝望和呆滞。
粥棚里粥也不甚浓稠,也是,薛烁做这件事也不是真心实意为了救济百姓,说起来还是因为这烟花长有他表哥的一份,出了事不得不来兜个底,做个样子罢了,正好让薛焰赶上了。
这场北城门烟花厂爆炸案在大周的历史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大的作用,裴准如果让薛焰来解决这件事,除了一点百姓感恩的产生气运收获甚少,再加上薛烁已经主动来处理,便没有让薛焰主导来做,结果因缘巧合加上人心算计,薛焰还是来了。
“这些粥怎么这么少?而且烟花厂爆炸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以后住在哪里呀?”
薛焰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中泛酸,忽然觉得自己这两世投胎投得还不错,至少没吃过风餐露宿的苦。
可这些老百姓就不一样了。
烟花厂的利润就有薛烁的一份,他自然不会让烟花厂赔偿:“烟花厂的老板都被炸死了,怎么赔?这还不是靠朝廷接济,只可惜朝廷也拿不出太多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努力生活啊。”
他语气中的冷漠让薛焰感到不悦。
那舀粥的侍从也是不紧不慢,每一勺都只舀一点点,难民碗里的白粥就和清水似的,一眼望得到底,薛焰还听到远处还有婴儿饿得哇哇大哭,不停吸吮母亲干瘪的RF,饥饿的母亲却没有一丁点乳汁。
“我觉得这个看起来好有趣,我可以试试吗?”
薛焰忍不住走到大锅前,想着至少自己来舀,这些难民会吃得更多一些吧。
他可是皇子,就算傻了,看起来呆呆的,也没有人敢违背他。
见薛焰开始为难民舀粥,薛烁觉得正好是时机离开,因为捣乱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谢谢小哥哥,你舀的粥好多!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的小女孩双手递过来碗,仰着脏兮兮的脸,满是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到不像是凡人的小哥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给他们又浓又多的白粥,他是天上的神仙吗?
其实薛焰觉得很愧疚。
因为一开始他是想来捣乱的,让自己抢不到气运害了自己的二哥,可是这些无辜的百姓,这些可怜的小孩……
他真的想帮一帮。
小姑娘的娘呵斥她:“团团,你看什么啊,没规矩的臭丫头,这是五皇子殿下,还不快磕头道谢?”
“不用磕头,也不用道歉,你们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薛琳琅拿出手帕擦干净小姑娘的脸蛋,还捏了捏她的鼻尖。
“快去吃饭吧。”
“你们这些龟儿子是谁?这附近可是我的地盘,要想在这里行善积德,弄个好名声,得问问我张云天答不答应!”
粗暴的男子声忽然打破和谐,一群来者不善的市井混混不知不觉把粥棚围住。
薛焰看薛烁果然不见了,就知道是他的主意。
“别吃了,没交保护费,吃什么吃!吃死你!”
张云天瞪着在场所有人,他生得虎背熊腰,相当有气势,街头土霸王,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看到团团还在那里吃饭,勃然大怒,伸出手就要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幸好薛焰冲上去抱开了她,但团团手里的白粥却还是洒了了一地。
“粥呜呜……我的白粥……”团团小姑娘又委屈又害怕,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薛焰正想着如何处理,这时从人群外围忽然飞来一道白色的影子,正好打在张云天的脖子上,扑通一声,就这身高八尺的壮汉跪倒在薛焰面前。
“五皇子殿下,是在下来迟了,你可有受惊?”
从人群走来一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他走过跪着的张云天时,优雅地附身捡起地上的折扇,温柔又怀念地看向薛焰的方向。
“在下京城安晏君,今日特来北城门救济难民,遇上五皇子殿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哈,让我把手感写回来,谢谢大家,么么。
第6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九天
三生有幸?这怕不是死缠烂打吧……
薛焰看到这张熟悉面孔,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
不过他现在的演技不可谓不炉火纯青,漂小脸上露出个头次见生人的害怕表情,就不再理会失落的苏安晏,转过身径直去查看团团小姑娘是否受伤,反倒是周围的人一听到安晏这个名字,眼中纷纷露出惊讶、敬佩来。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安晏君啊,听说现如今京城大半挣钱的商铺都是他开的,安家商铺都开到边疆去了,哪里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商队。”
“啧啧,瞧这通身的贵气,我还听说啊,安晏君虽然有惊人的财富,可从来不近女色,连个侍妾都没有,坊间都传他爱好龙阳呢……”
连张云天的手下都拉住他:“头儿,这人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撤吧。”
苏安晏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并不放在心上。
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平静无波,实际上心中已经为再见到重生后的小皇子翻起了惊涛骇浪,只因为天道的束缚、裴准的警告,不敢也不能更加亲密。
他多想抱抱小皇子,捏捏小皇子的脸,告诉他八年前的悲剧不会重演,他在轮回之轮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琳琅的魂魄,心中的悔恨和愧疚,连肉身被化为白骨的痛苦都不能与之相比。
想到此,他冷冷地看了张云天一眼,如若不是忌惮天道,他早就施法让这人当面自杀谢罪,现在却不得不遵循人间的规矩行事,着实烦人。
而被他瞥了一眼的张云天,仅仅是一眼,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个死人了,浑身冰凉,不敢动弹。
这到底是什么人?身上的威压与气势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怕与恐怖?
张云天以为这个神通广大的安宴君会亲自动手收拾自己,没想到来收拾他的竟然是官府的人。
围观群众看一群蓝衣捕快匆忙赶来,也惊奇道:“咦?竟然是官府的人来了,这张云天简直就是京城这地界的赖皮蛇,从前做什么都没人能管他,今天倒是稀奇。”
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苏安晏给出的钱更是能让磨推鬼。
张云天等人被捕快带走之后,场面暂时恢复平静,薛焰见这里到处都被刚才那伙捣乱的人弄得又乱又破,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气恼,帮着在场的人把被破坏的粥棚恢复原状。其间苏安晏老是笑盈盈地向上去搭几句话,都被无情地躲开了。
有时,苏安晏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天道在惩罚裴焰让他不得不死,还是失去一切记忆的裴焰在活生生地折磨他们,折磨从前辜负他的每一个人。
“这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一会儿,这里为何就一片狼藉了?”
等着看薛焰笑话的薛烁终于来验收张云天的成果,他看到眼前这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老百姓,眼底划过不耐和厌恶。要不是爆炸的烟花厂背后的收益有他的一份,他才懒得来这里受苦受累。
他瞧着薛焰倒是和这些难民相亲相爱的模样,不愧是卑贱的出身,梅贵妃出身于蜀州的小门小户,上不来台面,养出来的儿子也和贱民们混在一起,而他的母妃则是堂堂将军之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可相提并论?
薛烁从满地的瓦砾、碎石中寻找落脚的地方,好整以暇道:“不是哥哥不帮你,这差事被你给搞砸了呀……”
“三皇子此言差矣,我此番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接济难民。”苏安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薛焰听到这话,眼带好奇地打量过去。
以他这两辈子对苏安晏的了解,他并不是个善良的人,甚至,非常残忍。
“这些粥棚修得简陋,里面的粥也十分寡淡,再加上没有帐篷安置他们,对于受伤和生病的人也要安排大夫来治疗……”
听起来真像个宅心仁厚的大善人。
“你说的这些可要花费不少钱,我听闻京城安宴君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薛烁不悦他打断自己。
苏安晏微微抬高音量,仿佛希望引起某人注意:“我有钱,而且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是吗?”
薛烁心想之前可没听过你这般大方做好事。
苏安晏正色:“千真万确。当然,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能够亲自督工,尽快落实此事。”
薛焰听了半天这才听明白他是在这里等着他呢,如果答应苏安晏接济难民,这段时间他就不得不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如果不答应……
“哥哥,你真好,他们说你是皇子殿下,可皇子殿下不都应该高高在上的吗?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皇子的殿下了!”团团小姑娘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薛焰摸摸她满是灰尘的脑袋:“那你喜欢不像皇子的皇子吗?”
“喜欢!我最喜欢哥哥啦!哥哥就是下凡的神仙!”
薛焰笑了:“我今年才十一岁,比你大不了多少。”
周围的人包括苏安晏都是无比欣慰地看着他们,可听到薛焰说自己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顿时从天上跌倒地下——
五皇子殿下又犯傻了!
薛焰松开团团,走向苏安晏,开口脆生生道:“叔叔,你能让他们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吗?”
“叔叔……”
苏安晏笑容一僵。
他是不在乎被人如何称呼的,但薛焰是唯一的特例。
“当然了,小殿下,我还愿意捐三万两白银,保证这里每一个难民都能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但还不是只有承受他。
薛焰点点头,认真道:“谢谢叔叔。”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薛焰要得轻松,苏安晏说得轻巧,薛烁在旁边都听眼红了,三万两白银对于他这个皇子都不是笔小数目,竟然用去救济一群命如草芥的难民,这个安晏君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安晏君,我听闻潇湘馆新来了一批歌姬,嗓音婉转如三月黄莺,等会要不要——”
苏安晏义正言辞:“三皇子,我这个人不近女色,也不去那种风花雪月之地,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帮助他人,行善积德,请你不要再说了。”
这可是难得的第二次机会,他可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毁了。
他要在小殿下面前保持品行端庄的好印象。
薛烁:“……”
薛烁:???
这个安晏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自己太鸽了,但不会坑的哈。如果想要退款,本章留言即可,谢谢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6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天
查了大理寺的案,济了老百姓的难,接连两笔气运入账,薛焰头顶的气云平静不少,整个人的脸色也比往常有气色许多。而且这两笔气运都恰到好处地躲过了天道的眼睛,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了。
在薛焰昏迷的八年时间里,裴准伪装自己,以国师的身份再次入世,苏安晏则是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商人,也不知其他人又乔装打扮成了什么模样、什么身份,但大抵都是为了薛焰顺利登上皇位在做准备。
苏安晏这次打的主意倒是好,想趁着接济难民之事,和重新醒来的小皇子朝夕相处,吸收气运的同时,顺便培养培养感觉,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准以国师的身份直接接管了此事,又像只护宝的龙似的把小皇子圈/禁在自己的安全区。
“小殿下,今晚是例行的身体检查,国师大人让我们来请您。”
为了保险起见,没有特别的事,裴准不会再亲自入皇宫,转而派出手下两个童子带着轿子来请薛焰过去,薛焰坐了几次才发现那轿身上的纹路便是一种极其古老高深的咒语,能够隐藏任何生灵的气息。
身体变得健康,薛焰自己也求之不得,所以在身体检查方面,他倒也不推脱,乖乖地坐进轿子里,从地处京城中心的皇城转眼间到了人烟罕见的玉龙雪山。
但今天的检查有些不同。往常的检查不过是号号脉,用灵气探查他体内的情况,这次因为有了较多的气运入体,薛焰枯竭的灵田开始微微发热,似乎又可以修行了。
也是,他这身体也长到成年了,再说学武有些不合适,修行却还是有可能的。
“嗯,今日看着精神不错,等会入灵髓池的时候,会有些疼,忍着些。”
裴准表现得当真像个出于好意关心小皇子的长辈,他生得龙目凤睛,不怒自威,就连身量也比常人高挑,从前薛焰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常常仰望他,没想到现在成年了,还是得仰着看他……
啊,脖子酸。
薛焰在心里冷不丁地想。
见小皇子不说话,就张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盯着自己,裴准神情未边,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却不由得微微勾起了。
“你不问我灵髓池是什么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知道国师做的都是为了我的身体好。”
其实薛焰只是随口回答,因为裴准已经用两辈子来证明这件事,裴准是掏心掏肺为了裴焰、琳琳或者说薛焰好的,不过方法嘛……还有待商榷。
“小兔崽子也懂事了。”
裴准挑眉,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愉悦。
他继而解释道:“气运入体之后,我观你灵田复苏,倒是个捡起修行的好机会,不过你白白睡了八年,灵脉阻塞不通,在这灵髓池连续浸泡七日,每日一个时辰,定然大有裨益。”
疏通阻塞的灵脉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强烈的疼痛。
裴准自然舍不得看薛焰受苦,已经在其中放了各种珍贵的灵药,让薛焰在里面的时候能好受些,可灵脉毕竟长在薛焰体内,疼痛虽然减少了,却也不会消失。
他只三言两语说了坐进去会疼,却没想过说说自己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去改善了,留给薛焰的只有一句硬邦邦的“会痛,忍着点”。
薛焰却想的是,裴准果然还是那个裴准,很难改掉身上那种上位者特有的强势思维。他连问都没问过自己想不想修行,直接就把修行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还好,薛焰确实想修行。
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宫殿里的灵髓池称得上温暖,看上去就跟温泉似的,大致呈现一个弯弯曲曲的椭圆形,周边用上好的玉石雕砌而成,中间的池水透明无杂质,咕咕噜噜冒着热气。
薛焰还注意到那些玉石并非完全和池身贴合,甚至有些装饰掩盖的意味,这也不难理解,他记得灵髓池所在地乃是万里之外的无垠界,那里妖魔鬼混杂,所以很有可能这玩意儿又是裴准抢来的,还在池子上留下了雷劈的痕迹,为了不教坏小孩心虚地藏起来……
这泡温泉,不得脱衣服吗?
薛焰开始解开衣襟,先是外套,再是内里的单衣,忽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转头看去,裴准竟然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国师你这是?不会和我一起泡吧?”
一起泡就得坦诚相见,薛焰有点头大。
裴准正色道:“我担心你中途受不了跑了,在这里看着你。”
若是从前的裴焰,裴准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件事。因为他最爱的好徒儿不仅有极高的天分,也极其的刻苦,他布置下去的练习也好功课也罢,一份也能做出十份来的。
现在不一样了,薛焰还是个孩子,难免受不了这灵髓池的苦,他得在这里盯着他。
薛焰:“……”
这比一起泡,更尴尬好不好。
偏偏他在众人眼中一直致力于保持自己心智十岁的形象,真是有苦说不出。
薛焰背过身,继续当着裴准的脱衣服。
这是最后一件。
若是脱下这一件,他整个后背就都出来了。
薛焰:“……”
这股视线还真是明显呢。
还在看吗。
裴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是到底是真心无旁骛,还是在占他便宜呢。
“嗯,国师大人,我母妃说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庄重,不能越矩。”
他还是停手了,神情讪讪地看向裴准。
美人香肩半露回眸,雪色的脸颊染着淡淡的粉红,雾气朦胧之间,端的是媚眼如丝,说是话本里的妖精也不为过。
裴准喉头一紧,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他不想承认什么。
他在逃避什么。
“我不是你母妃口中的外人,脱,别磨蹭了,知道你怕痛,我今天就在这里守着你。”
他甚至施法变出一个素白的蒲团,就在这衣衫不整的绝色美人面前,就在这烟雾缭绕的浴池前打坐了。
裴准是这种人,越是动了欲念,越要证明自己能挺得过的人。
非常具有自我挑战意识。
薛焰:“……”
他当时害怕极了。
这时鹤一鹤二探头探脑地进来,正好看到裴准对着浴池和浴池旁的美人打坐。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国师大人对、对脱衣服脱到一半的五皇子殿下打坐?”
“磨练意志?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胡言!”
裴准睁开眼冷冷地瞥他们:“我只不过监督他好好疏通经脉罢了,什么磨练意志,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他对十一岁的孩子……有什么情/欲可言?
“既然如此,大人不必亲自来,我们也可以守着,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随时盯着他,保证他哪里也去不了。”鹤一提出十分可行的建议。
“出去,把门带上。”裴准一口回绝。
鹤一鹤二:???
就无语。
第7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一天
水雾缭绕,隐隐约约,池水中坐着一冰肌玉骨的美人。
温热的洗髓水从四个白玉雕成的龙头中流淌而出,四周灯烛焰火明明灭灭,在那雪白光洁的背脊氤氲上美好动人的光晕。
“唔……”
此景虽赏心悦目,但美人的表情却不甚舒畅,因着疼痛,他的眼角泛着湿润的水光,轻轻蹙眉,唇齿间不自觉流泻出难耐的低吟——
薛焰低估了这池水带给自己的痛苦,他一坐进这池子,绵绵密密恍若针扎般的刺痛便钻进四肢五骸,无孔不入,锥心刺骨,痛得他当即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在温暖的泉水中,却如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窟。
这就跟川蜀人说微辣一样,裴准口中的微痛,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在算不得微,偏偏他自己还不那么觉得。
可为了变强,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疼,他也甘之如饴。
说到裴准那边,他似乎确实在心无旁骛地打坐,正襟危坐,连头发丝都未乱,一点也没受薛焰的影响,仿佛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心中不过是尊无趣的泥像。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薛焰承受不住这难熬的疼痛,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跌进池子里呛几口水。
“这就撑不住了?”
裴准倏忽睁眼,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池水的旁边,稳稳地扶住了他。
他见小皇子眉头紧蹙,脸色惨白,也不顾得什么体面,进入水池,溅起阵阵水花,双手捉住薛焰的肩膀,从背面看就好似他紧紧地拥住自己的徒弟。
“国师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焰昏昏沉沉地抬头,感受到落到双肩的冰凉,不由将视线落在两人肌肤相亲的地方。
他几缕被打湿的乌发贴在鬓角,更衬得肌肤如玉,唇红齿白,目如点漆,透明的水珠沿着曲线优美的脖颈,消失在惹人遐想的秘处。
裴准冷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蓦地松开手。
“哗啦!”
薛焰被他这么一托一放,挣得有些不知所措,差点又在水池里跌倒,本来身体就疼痛难受,控制不住地扑倒在裴准怀里,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国师大人可是看我不顺眼,我要告诉母妃,你欺负人!”
薛焰的控诉却没有得到裴准的回应,对方怔怔的,只盯着他,冰山似的神情里看不出情绪,喜怒难辨。
虽然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薛焰耳边却响起了莫名的咚咚声,节奏沉稳有力,就是小鹿乱撞得略快了些,这紧张的心跳声属于……
小皇子这才发觉他和裴准离得太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底压抑着沉沉一抹晦暗不清的的欲色。
薛焰:?
薛焰:这是生气吗?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吗?
毕竟在薛焰的心中,裴准这样接近于天神的人,和动情啊、忍欲啊,不可能沾边。
薛焰正等着裴准发火,结果却见他淡色的唇瓣上下飞快地张合:“罢了,你说欺负便欺负吧,我也不应逼你太过,若是难受,今日便停了吧,我会另外想些循序渐进、温和好受的法子。”
扔下这些妥协的话,裴准便把小皇子从身上推开,木着脸就要走,薛焰不明所以,但从他慌乱的动作中品出了些紧张局促的味道——
为何?
“哎,等等,国师且慢,我没觉得难受,不必多此一举,我还要接着泡!”
薛焰也没多想什么,他就盘算着今天不能半途而废,就像一头小熊似的抱住裴准的腰身。
他身上并未穿着任何衣物,肌肤光洁如娟,细腻似玉,打湿了裴准的衣衫。
裴准好似察觉了什么,雪白的脸瞬间涨成深红色,声音陡然拔高:“成什么体统!你给我放手!放手!”
裴准从来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他挣脱的力度太大,薛焰被他推得肩膀隐隐生疼,火气也上来了,死死缠着他就是不放——
“嘶,什么东西戳到我了……”
薛焰讶然地收回手,感觉还被那家伙烫了一下。
裴准骤然变了脸色。
薛焰还在那里回味:“那到底是什么……”
“砰!”
门一下子被人猛然关上。
薛焰满脸疑惑,环顾四周,已经不见裴准的人影,只剩下水面上袅袅的雾气还残留着方才暧昧又奇特的热度。
“刚才那是什么?”
“难道是……难道是他的……”
小皇子坐进池子里,震惊到了极点。
迟钝的薛焰装小孩装习惯了的,忽然一想方才自己顶着成人的模样赤/身抱着裴准纠缠,实在是……不过这辈子他长成了,也是与前世的裴焰相差无几的,裴准竟然会对着自己昔日的孽徒生出那样的欲念吗?
裴准对他,对裴焰,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从前薛焰见裴准为自己疯魔,只以为是师徒之情添上了愧疚和补偿,从未往那种方向想过,可如今,似乎一切不合理都因为这个不合理有了合理的解释。
另一边。
“胡闹,简直……简直胡闹!”
裴准一路杀气腾腾地走回正殿,竟连法术都忘了使用,他分明是情动,看上去却要杀人屠城一般,人见人怕,妖见妖滚。
“哎呀糟糕,看这样子,怕是殿下惹了他不高兴呢……”
鹤一鹤二两个童子远远见了他,都不敢上前。
“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国师会气成这样,脸红得像火烧似的。”
又是砰的一声,裴准关上了寝殿的大门,无人敢进去看他在做什么。
鹤一鹤二对视一眼,苦笑地摇摇头。
“你猜国师盛怒,会在里面做什么?”
“我还真猜不着,甚少见到他如此,我们且在门外侯着听吩咐吧。”
鹤一鹤二小心翼翼地走近门口,他们两个是半妖,五感比常人高出一截,鹤一隐隐约约听到了衣衫解开时的摩擦声,正纳闷国师大人生着气呢怎么就在换衣服了,脚边突然劈落几道惊雷,吓得两人哇哇大叫。
“我们知错了!国师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
殿内冷冷传来一声:“走开,不许任何人过来,特别是……薛焰。”
“是,是!”
两个小孩毕恭毕敬地跑了。
裴准知道他们跑远了,缓缓睁眼,黑紫色的眼眸有如迷雾中两点冰芒,摄人心魄,他倏忽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
不是怒薛焰,而是怒自己。
怒这不成器的尘柄,对着心智还是幼童的小皇子,都能……
罢了。
裴准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还是个孩子,就算不小心摸到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
薛焰总算从这要老命的池子里熬出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无比,眼皮子都撑不开,他穿着来的衣物都池水打湿了,鹤一鹤二便提议让他去找裴准要件干净的衣裳穿——
明明用法术就烘得干,他们这是见两人吵架了暗戳戳撮合和解呢。
正好,薛焰也很好奇,裴准在落荒而逃之后,做了什么。
“国师,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你这有多的吗?”
他在门口站着等了会儿,那门才慢慢打开,裴准仍旧墨发雪衣,风姿绰约,神情平淡,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不知为何,薛焰看到他这样,又有点失望。
“进来换衣服。”
裴准侧身让他们进去。
鹤一性子活泼,为薛焰找衣服:“我记得是有国师换洗的凡间衣物的……”
薛焰也不想和一脸冷淡的裴准你看我我看你,也便跟着鹤一去了。
“嗯,这里怎么藏了件衣服?”
薛焰觉得那欲盖弥彰藏在柜子最下面的衣袍有些眼熟。
他拿到手上,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难闻,但……
“轰!!!”
一道紫色天雷劈落,不偏不倚,没伤着薛焰半点,就是把那衣服劈成灰烬,一吹就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
裴准面上无虞,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天气如此干燥,衣物摩擦竟然也能起这么大的电。”
薛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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