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一天
“贫僧参见太后娘娘。”
邱谨因身份特殊,并未行礼,嗓音清朗,犹如拨开云雾的一抹月光,整个昏暗的宫殿都似乎变敞亮了。
他身后的众位僧人双手合十,神情肃穆,行礼的时候看似垂首低眉,实则正用余光偷偷看旁边的薛琳琅。
那……就是传说里烧圣林、杀佛子,还和裴准仙尊打得不相上下的裴焰?
真真是这百年来的风云人物啊!
因为裴焰,六界内还兴起了个说法,说什么上古大魔都称不上可怕,怕就怕这九天上的仙人堕了魔,仙头疼佛头疼,妖魔鬼怪都头疼。
在场的高僧,除开死而复生的邱谨,都是薛琳琅的后辈了。
关于裴焰的一切,他们其实都是听说、听闻、传说、传闻里得来的,什么浑身焚烧着黑色的火焰,什么食人肉啖人骨,叫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堕魔后的裴焰还有个诨名叫做断魂尊者,这封号,在仙门可止婴啼,可止狗叫,仙史历书上都不敢写这名儿……
可如今一看,这恶名昭著的断魂尊者,他们防范恐惧整整十年的大魔头……
小皇子察觉到他们不善的视线,似乎被吓到了,小小软软的身子抖了一下,牵着娘亲裙子上的带子不松手。
梅贵妃扯了扯带子:“怎么了?他们啊,都是慈悲为怀的高僧,都是大好人。”
小皇子不说话,只摇摇头,抱住母妃的衣裙往后站了站,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全部藏住,过了一会会,又非常不安心似的,犹犹豫豫地,把乖巧的小脸从母妃身后探出。
他本来肤色就雪一样的白,被那衣裙上烟雾缭绕似的红,更衬出几分惹眼的漂亮。
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瞳,隔着母妃的裙子,像不知世事的奶猫,怯生生地打量过来。
众僧:……
众僧:啊!他好可爱!
传闻中的大魔头不可能这么可爱!
不可能啊!
他们的眼神似乎太炽热太震惊,彻底吓着小皇子了,小皇子呜一声,又严严实实躲到母妃裙子后去了。
小奶猫跑了。
众僧:……
众僧:那种可爱确实真的存在。
欲意把大魔头赶尽杀绝的众位僧人,本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下该怎么是好,别说手起刀落,送他上黄泉,这,这,真能管住自己上赶着送糖给小皇子吃的手吗?
“大师们免礼,免礼,我都跟无名大师说过好多次了,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客,不必拘礼。”
王太后极其热情和尊敬地说着话,只可惜大师们都呆在原地,没怎么理会她。
众僧:诛杀目标太过弱小且可爱,怀疑佛生中。(
“啊,这位眼生的大师,想来就是佛子大人吧,真是名不虚传,和传闻里的一模一样,风姿绰约,超凡脱俗……”
就第一眼,只一眼,王太后就被那清俊的年轻人吸引住了。
只见他身着鲜红金网袈裟,头戴五佛毗卢帽,鬓角两根软黄绸带随着如墨青丝一同垂落,各用银线绣着“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
他正眉目低敛,菱唇微翘,周身隐隐流淌着祥瑞的金光,就是不说不动,唇角也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俊俏得哪里像个和尚,明明是个相貌绝佳的好情郎。
王太后见到邱谨的第一眼,想到了很多。
她想说,你来做和尚就是犯法的。别人做和尚,让众生修佛道入正途,你这样的和尚坐在庙宇里,只会让信众破清规戒律,堕渺渺红尘,是来造孽报的。
她又想到前朝流传下来的戏曲故事,说什么王权富贵,说什么戒律清规,敢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王太后在心里唱完两个片段,才想起自己已经快要五十,问不出口了。
“多谢太后谬赞,我俗名邱谨,法号明槃,太后唤我明槃便好。明槃为太后的五十三岁大寿而来,圣寿节的调度安排需要再……”
王太后嘴角一僵。
五十三岁?!
不是吧,她有这么老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连忙打断他:“圣寿节每年都是提前三个月开始筹备,不知明槃有什么要调整的吗?你一片心意,本宫都看在眼里,你增添删除什么,说便是了,本宫都会成全。”
邱谨:“多谢太后,这事其实也简单。”
“你说。”
王太后看着气质非凡的佛子,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被薛琳琅气得头疼的症状都好了。
邱谨:“把这次圣寿节的主角换成五皇子殿下即可,若说增添删除什么,便是把他增添上去,把您删除下来,岂不简单?”
王太后:……
王太后:????
嘶,糟糕,脑仁又开始疼了。
就是再喜欢眼前的佛子,堂堂太后,威严也不容如此挑衅。
她登时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佛子根本没有被她这点动怒影响到,只身形微微动了一下,有心人会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把薛琳琅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不让王太后的暴怒吓着他。
邱谨从善如流:“太后莫要急着动怒,我这么说自然是为了您好。我和这五皇子殿下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半点交情都没有,缘何帮他说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运势,甚至是性命。”
“噢?你倒是说说,让本宫消气。”
邱谨看向身后一个面相苦大仇深的老和尚。
他的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森寒的冷意:“还是让苍云寺的老僧和你说罢。”
这老僧正是当年为薛琳琅下不详批语的人。
“无名大师,你当年说五皇子薛焰上辈子罪孽深重,还圣上给他用字充名,你还说,他本宫命格犯冲,他若好了,本宫就不得好,所以本宫才不允他过生辰。怎么?如今你想说矢口否认了、”
老僧看了看邱谨,语气诚恳道:“老衲是说过,但老衲说反了。”
王太后:“……”
王太后:“说反了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殿下与太后您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且还与您同在皇室,这是气运共享之势啊,幸而太后宅心仁厚,五皇子平安长大,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僧说完,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
薛琳琅:……
薛琳琅:老神棍了。
王太后声音颤抖问:“后果不堪设想?”
“五皇子身体病弱,运势极差,老衲当年观他本活不过十岁,如今竟也活到了,这十一岁的生辰便是个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们为了太后娘娘的贵体,也为了五皇子殿下能够平稳度过生辰,建议娘娘今日为五皇子殿下大办生辰。”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本宫由得你花言巧语,随意耍弄?你们佛门还有没有点规矩?”
啪的一声,王太后未等到老僧把话说完,便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名贵的地毯湿了一片。
“你们的批语似是而非,叫本宫如何信?这生辰,本宫不愿给薛琳琅办,本宫看他就是心烦,等他长大了,就让皇帝把他发配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还管什么运势不运势。”
梅贵妃听到连忙抱紧薛琳琅,要知道若是琳琅被封在京外,他们可就母子远隔了,她光是听着,心都快要碎了。
邱谨微微颔首:“太后不必动怒,到底谁是谁非,自有见证。我们此番前来,本是为了拨乱反正,既然您有疑惑,看我们是心怀叵测,那便一切如前吧。”
“等等,本宫……我并非说明槃你心怀叵测,要怪就只能怪这老僧道行不够,信口雌黄。”王太后倒是不舍得责怪这俊俏的佛子的。
邱谨不动声色看老僧一眼:“他的确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如此,贫僧便罚他修十年的闭口禅,叫他不敢妄言。”
王太后还以为这佛子为自己出气,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算了,本宫生辰将近,又有佛子光临,不想与你们母子两人多说什么,下去各抄三十卷佛经,滚回梅香宫去。”
这是发落薛琳琅和梅贵妃的。
王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又对众位僧人道:“今日诸多琐事,我已无心论佛,各位大师先请回吧。”
邱谨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王太后叫主他。
王太后:“明槃善解人意,定知我留下你的心思。”
邱谨不卑不亢地施了一个礼。
“望请明言。”
王太后眼神炽热又火辣:“就是那个啊,佛门都在传的那个,你身上的宝贝,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邱谨:“……”
他果然还是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没打完,明天继续……
第4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二天
王太后执掌权柄多年,为人高傲自大,就算听到邱谨说批语有误,一时间也是不愿改的。
笑话,那可是圣寿节,专门为太后生辰举行的生日,古往今来多少年了,说改就改,还要让给她最不喜欢的薛琳琅,她的颜面又在何处?
更何况,她一向吃斋念佛,寝宫里的各类佛像佛珠无数,这坏运势怎么会找她身上?
是夜,王太后洗漱入寝,隐约之中,听到阵阵笛声,恍然入梦。
这一个梦,竟然好似有三年那么长,她在梦中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在乡下喂猪扫屎的村妇。
王太后自然又怒又惊,她在梦中高喊自己是堂堂太后,千金之体,结果却被人绑着扔到猪圈关了一天一夜,在梦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只得委曲求全,接受从太后到村妇的改造,整日干着最累最脏的活计,吃的糠咽菜,喝的脏泥水,一年到头连个肉沫星子都见不着。
梦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年过去,接受劳动改造的王太后已经能够熟练地喂猪铲屎,甚至可以妥善地为母猪进行产后护理,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就是个粗鄙村妇,那什么皇城里的太后都是自己臆想的时候……
一声笛鸣,她竟从梦里醒来了。
“我……我……来人啊!来人啊!”
王太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蓬松,十分狼狈。
端着面盆一干什物的宫女们听到她醒了,连忙关切来问:“太后娘娘,怎么了?”
“本宫、本宫的猪呢?本宫的猪还没喂啊!”
宫女们面面相觑,迫于她平日的威严,讨好笑道:“老祖宗都睡糊涂了,您只养了只滇南进贡的狮子犬,哪里养了猪啊?”
王太后疑惑地打量一番眼前长相标志的大宫女,再恍若隔世地看了一圈华丽的宫殿,这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是太后!是太后!不是喂猪的村妇!
王太后大喜过望,眼角不由淌出几点热泪。
她就说嘛,她这么高贵的人,怎么会是村妇呢!
“太后娘娘,今日早膳做的您特意吩咐的素炒小鲜,荷叶饽饽汤,还有从苏州进攻的新鲜腌笋……”
王太后信佛吃素几十年,每天的饭菜都是专门定制的素斋。
可这时,王太后一听这菜单子,眼睛又湿热了:“俺要吃肉,俺要吃大块大块滴肉!”
宫女:……
宫女:????
干完三碗白米饭、一盆红烧肉的王太后打个嗝,擦擦嘴,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安全感,非得看看那只狮子犬,确实不是自己养的猪。
结果,那狮子犬看到她就跟疯了一样,扑过来就要咬她,还好王太后及时扯过身边的宫女挡了一下,那宫女顿时被咬得哇哇大叫,这搁在她身上还得了?
正当她暗自叹息虚惊一场的时候,一只麻雀从她头顶飞过,一坨绿豆似的鸟屎正好砸在脑袋上,污了她一套玛瑙黄金的头饰。
她想,自己一定是撞了什么妖邪。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妖邪,不要她的供奉,就是要她到梦里去喂猪。
“阿弥陀佛,娘娘这不是撞了妖邪,而是气运衰落,提前梦到下辈子的境况吧。”
年轻的僧人太过俊俏,又不像裴现师那般冷若冰霜,杀气腾腾,反而春风拂面似的,叫人心中一暖,故而每次来都会引得宫女争先偷看。
“下辈子的境况?你是说,本宫、本宫,下辈子要去喂猪?!”王太后不可思议道。
“这就是您一意孤行的下场,贫僧也毫无办法呀。”邱谨端起茶杯,风度翩翩地抿了一口,状似无奈道。
王太后眼神晃动,明显已经动摇了:“本宫再想想,这不是件小事……”
她这是必须得向薛琳琅低头,还必须日后把他捧在手心里宠?
邱谨柔声劝她:“若娘娘实在犹豫,不如先把梅贵妃母子二人的佛经罚抄免了,其他从长计议。”
王太后见佛子那悲天悯人的双眼正柔情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端着一碧玉茶杯,正衬得他手指纤长白皙,心中软成水:“好吧好吧,对了,明槃,这套长山水玉做的茶具正配你,你拿去饮茶用罢。”
邱谨弧度甚小地颔首,没有推辞。
出了慈宁宫,邱谨身旁的泉月主持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明槃,你明知那是大魔在捣鬼,为何还巧言堂皇地欺瞒?”
“泉月,你的道行还不够啊。”邱谨笑了笑。
“什么?”
邱谨低低道:“这冬日里哪来的麻雀?那分明是只雀妖,现在何止有大魔的手笔,连妖族也掺和进来了。”
“他们为何会……”泉月露出震惊的神色。
从邱谨的唇角似乎流泻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叹息。
“约莫是和我一样来还债的吧。”
“还债?”泉月彻底糊涂了,按理说薛琳琅是裴焰的转世,裴焰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怎么会欠他?还这么妖魔佛三道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可不止那三道。
“裴仙师,好久不见。”
正说着,裴准出现了。
对于邱谨的招呼,裴准说不上热切,也说不上冷淡,就用那双严厉的凤目沉默地审视了他片刻。
“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我看到的还是你的尸体。”
当年裴准得到裴焰堕魔的消息,前往圣林,恰巧见了邱谨最后一面。
邱谨有点愕然他的直白,旋即想到他是阿焰的师尊,便又不计较了。
“仙师是聪明如你,他们似乎想联手对付你,我们佛道两家在人间香火上虽竞争不断,但关系总比妖魔亲近些。”
裴准闻言嗤笑:“他们若以为联手便能与我势均力敌,未免太可笑。包括你,如果借着前世的种种,再来烦恼这世的阿焰,我也照杀不误。”
“我知道我前世欠他良多,这世惟愿他平安幸福便好,不敢奢望太多……可他前世孽报深重,这辈子身体病弱到了极致,是天要他死,若不夺些气运给他,怕真是熬不过这十一岁的生辰。”
邱谨临水照月般恬静的容颜终于出现了一丝悲伤的裂缝。
“裴仙师,你在逆天而为用自己的灵气救他,我很感激你让阿焰的病情有所好转,但那终究是不长久的……你我都知道,他缺的是气运,甚至于,他年幼体弱,根本承受不住我们修道人的气运,只能从凡人身上给他找。”
“我救我的徒弟,救的心甘情愿,要你感激做什么?倒是你,佛子之体,谋取别人的气运,如何跟自己的信众交代?”裴准眉宇凌厉地反问。
“不也有仙师的一份?那这宫里的天雷阵怎么忽然之间失了效?”
裴准沉默了半响。
“邱谨,你为他算计到如此,当真只是还债吗?”他问。
身披袈裟的僧人唇角微弯:“当然不是,更因为贫僧爱慕他……一如从前。”
“裴仙师你呢,也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吗?”
裴准冷峻的眉眼一瞬迷茫了一下,又飞快凝聚成逼人的寒霜。
“话说回来,你死而复活,让我也甚是惊讶。”
邱谨:“嗯?”
裴准直接走近他的身边,拉了拉他的僧袍。
“让我看看,起死回生的舍利。”
邱谨:……
我怀疑你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是真心要看我的宝贝。
——
王太后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更离谱,她竟然成了商人之家的粗使婆子,每日洗衣做饭不说,还要捏着鼻子给主人们倒尿盆洗茅厕,最绝的是,这家的小少爷竟和薛琳琅长得一模一样。
大雪皑皑,天寒地冻,她穿着粗布衣裳,在院子里用冷水洗衣服,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像泡过的萝卜。她边洗边哭,就连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也未留意。
“怎么我府上还有这么不懂礼数的老仆?见着主人家,像个傻子一样的发愣,连请安都不会了。”
一位白衣的俊美男子骑马而来,看到王太后愣在原地,一记马鞭飞过去,登时打得她皮开肉绽。
梦里的薛少爷,从屋内小跑过来,身披着狐裘斗篷,手里抱着暖炉,俏生生的样子,很是可爱,他始终不是真正的薛琳琅,没为王太后求饶,而是对着那白衣男子甜甜地露出一个笑,脸颊两边还有两个漂亮的酒窝窝。
“这老奴,惹安晏哥哥不开心了,干脆发落回乡下养猪吧。”
痴迷于小少爷可爱的笑颜,白衣男子刚要翻身下马,好去抱抱他,却忽然神情一变,捂住心口,似乎是疼痛难耐到了极点。
他低低咒道:“该死,这绝情蛊怎么梦里假的也算,人不在眼前想想都不行吗,裴准你千万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而另一边,王太后一听到乡下喂猪四个大字,心就痛得无法呼吸,又是喂猪啊啊!!
还不如在这里当下人啊!
“少爷,少爷,琳琅少爷,您最好了,求求您,原谅老奴吧!”
王太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薛琳琅面前,抱着他的双腿不撒手。
“啪!”
又一记马鞭打来,王太后粗糙的老手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疼,立刻跌坐倒在地上。
苏安晏冷冷道:“他也是你能欺负的?小小凡人,有如蝼蚁,不知死活。”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老奴不敢了呜呜呜,琳琅少爷原谅我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王太后在梦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梦就醒了,泪水浸透了枕头。
她心有余悸地坐起身,盯着刺绣精致的锦被,呆呆地想——
这个仆人的梦,她做了四年!
该不会下一次就是五年,六年,七年……
还有,明槃说这预示着她的下辈子,这两个梦合着还是连贯着的啊?她下辈子先是在薛琳琅家里当牛做马,然后惹他生气,被发配到乡下喂猪。
思及此,王太后竟是再也坐不住,现在天还蒙蒙亮,她立刻吩咐宫女伺候她梳洗打扮,直奔梅寒宫。
你要说梅贵妃在宫里混了这么久,没点眼线那是不可能的,那眼线见王太后神色匆匆前往梅寒宫,还以为她是要去兴师问罪,登时跑到二皇子薛煜的母妃淑贵妃那里去求情,没成想胜帝刚好宿在那里。
“什么?母后这么早就带着一大群人去梅寒宫?”
胜帝心想,这可坏了,他这母后素来不喜欢薛琳琅,没少让他把琳琅打发出京城啊。
淑贵妃和梅贵妃交好,立刻劝道:“是啊,这裴仙师每日在宫里布置阵法,琳琅好歹也是他的弟子,起了冲突……”
“快快快,我们也去看看,对了,把二皇子叫上,母后素来心疼他,见着煜儿好说话些。”
这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作为一国之母的谢皇后(谢凛的舅妈)自然也要到场,看热闹的珍妃(薛烁之母)也不想缺席。
所以,连带着二皇子,皇帝、淑贵妃、谢皇后、珍妃,好几拨人浩浩荡荡都往梅香宫赶去了。
他们以为会看到王太后斥责薛琳琅的场景,胜帝想着如何和稀泥,二皇子薛煜想着如何在虎口救下自己的亲弟弟,珍妃和薛烁美滋滋地等着看好戏。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会见着这样一副场景。
简而言之,比见鬼还可怕。
薛琳琅睡眼惺忪地看着王太后,心中还有些忐忑,也不知她匆匆忙忙为何而来。
难不成是越想越气,来算旧账的?
谁知,王太后在梦里当惯了薛琳琅的下人,竟是忍不住条件反射看着他就膝盖一弯,下跪了——
“哎哟,快把太后娘娘扶着,摔了,扶起来啊!”
梅贵妃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不慎摔倒,可看王太后这个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动作,又不太确定了。
她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是摔倒吧,不是真下跪吧……”
“咳咳,琳琅少……我的乖皇孙,让奶奶看看,哎呀,真是好久没见,越长越乖巧了呢。”
王太后忽略刚才的难堪,爬起来后慈爱地把薛琳琅抱在怀里。
薛琳琅迷惑地看着她:“……好像前天?”
“这点细节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皇奶奶这次准备给你把生辰大办特办,不止是这一年,去年的,前年,这十一年的,奶奶都给您补上!”
王太后这副眼光放绿的模样有点吓到薛琳琅了。
薛琳琅觉得就很离谱。
故而他装可怜,装弱小,泪眼汪汪地摇头:“不了,太后娘娘,琳琅福薄,琳琅承受不住承受不住……”
胜帝一行人迈进梅香宫主殿的时候,正好听到王太后呜呜大哭。
这时,王太后比薛琳琅还要泪眼汪汪,难过委屈到泪奔。
“我的好乖孙啊,你受得住!受得住!再这样下去我就快承受不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
众人:????
第4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三天
“原来如此……”
经过王太后一番情绪激动的解释,胜帝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关于万寿节的安排。
就算挨着页数把史书翻遍了,也没有把太后生辰让给皇子过的先例,但谁叫本文中他们遇到了【宫廷将相】标签以外的人设,在高魔设定下不得不从啊。
“我真是越看琳琅越喜欢,从前怎么没发现呢,皇奶奶今日来得匆忙,想必还未用膳吧,不如到我那里去,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王太后语气温柔,与前天怒斥薛琳琅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摒除了心中关于薛琳琅不详的偏见,王太后才发现这个自己多年冷眼相待的皇孙,相貌是这一辈里最好的,性格也是乖巧安静,最招她喜欢的,故而一时间言语中带了几分真切。
薛琳琅却不会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而松懈防备。
要不是有邱谨的气运之说,王太后能给他好眼色?
多年来的冷遇嘲讽这么容易过去?
“母妃,我头疼,头好疼啊,想吃药。”
所以他听到王太后的邀约后,微微摇了摇头,借助小孩子的优势,躲进了梅贵妃的怀里。
二皇子薛煜是最心疼自己这个弟弟的,见薛琳琅可怜又可爱的样子,立刻说:“皇奶奶,我许久没陪您用膳了,今日正好,您宫里素斋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
“闭嘴!不吃素斋!肉多好吃,你们这些天天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明白和珍惜呢?”王太后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仿佛薛煜就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薛煜:?
薛煜:你们这些天天锦衣玉食的人?怎么就你们这些了?您不是吗??
笑话,王太后死也不会说出自己在梦里养了三年猪的。
薛琳琅看到二哥难得愕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薛煜见他笑了,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似乎在担心他身体到底如何。
薛琳琅莞尔,原来就算知道可能自己是在装病,二哥也会帮他圆谎啊。
其实他说自己头疼也不算说谎,因着上辈子的孽报,他今生气运极差,不仅气云是一团雷云形状,还从娘胎里带了先天哮喘——
老僧只在“薛琳琅和王太后气运相冲”这一点上撒了谎,当年他发现大周的五皇子是转世裴焰后,因为其尚且年幼,没有动手取他性命,却也不能看他在皇宫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的薛琳琅确确实实只有十岁的寿限,或许他早就该活活病死了,却因为裴准输送的灵气,延长了寿限。
逆天而为,注定要是付出代价的。
薛琳琅不知道裴准为自己续命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但那一定很高。他不问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只可惜,灵气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啊。
打个合适的比方,薛琳琅的身体好比一处破烂的水池,他的生命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每时每秒地流出,一旦流干了,人也就没了,鉴于他魂魄的特殊性,这应该是裴焰最后一次转世,这次死了,当真一了百了,天地之间再没有裴焰这个人。
裴准输送的灵力就好比给他灌水,却没有真正把洞补上,水再多,也只能撑得一时,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甚至于,对裴准的坏处更大,也是他灵力多,经得住消耗,换做其他人,早就干了,毕竟被天道忌惮的裴焰,身上的漏洞不是一般的大。
随着十一岁生辰越来越近,薛琳琅也明显感觉到自己死期越来越近,头上代表自己气运的气云整日劈里啪啦,这样搞下去多少水,多少灵力也不够啊,这池子都快没了。
现在就因为裴准给的水足够多,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挺健康,但终究外强中干,哪天不知不觉睡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裴准或许也察觉到了,但从未与他说过此事,毕竟在裴仙师眼里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不适合知道这么残忍的现实。
原来也有裴准救不了的人,办不成的事。
无所不能的修真界第一人绝对会很挫败吧。
薛琳琅知道自己要死了,心里还挺坦然。他活得很长了,也活得很累,这一世于他而言,就好像白捡的一样,拥有了真心爱护他的母妃和二哥,好知足。
他现在只有一个遗憾。
把那个遗憾完成了,他就算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
王太后见薛琳琅不愿意跟着自己走,心中十分后悔当初苛待了这孩子,想了想,取下发鬓间一支熠熠生辉的凤钗。
那凤钗一看就并非凡品,羽毛丰满的凤凰俏立枝头,栩栩如生,凤喙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碧青玉珠,三串珍珠流苏自枝头垂落,碰撞不断。若女子将其簪于发间,一举一动皆有摇曳生姿之美。
“这凤钗是当年本宫大婚之时母亲赠予的,今日便赠予梅贵妃。”
梅贵妃露出颇为意外惊喜的表情,她素来喜欢这些装点门面的首饰头面,太后的凤钗更是头面中的头面。
她谢过恩后,把凤钗拿到手中喜欢得不得了,又不敢太过表露,在王太后鼓励的注视下,把它插进发间。
薛琳琅非常给母妃捧场,甜甜道:“美若天仙,说的就是我母妃。”
梅贵妃笑他小嘴抹了蜜,爱他爱到心坎里。
拿人手短,薛琳琅乖乖跑到王太后身边,仰着小脸,撒娇道:“皇奶奶走吧,我饿啦,饿啦。”
“既然如此,大家也都散了吧。”胜帝开口道。
——
用过膳后,王太后例行抄写佛经,吩咐宫女太监搜罗了不少玩具话本供他解闷,薛琳琅不喜欢慈宁宫的这些人,之前没少给他和母妃脸色,便随意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看书。
“哎,你们说……太后娘娘和那佛子…难不成……”
忽然听到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八卦!
薛琳琅屏住呼吸,立起来。
“不会吧,太后多少岁数,佛子多少岁数?”另一个小宫女低低道。
薛琳琅想了想,其实邱谨年纪比太后大啊。
“那天我亲眼看到太后娘娘送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具给佛子,佛子也没推辞啊,看不出来现在的高僧还挺好色…”
“好色?我怎么觉得是因为太后位高权重呢。”
薛琳琅想自己今天确实没看到太后惯常用的杯子,邱谨难不成想他的皇爷爷?裴准当他爹,邱谨当他爷爷,这辈分就很离谱……难不成,死而复生,邱谨性格大变了?
算了,头疼得很,懒得管这些前世来的大人物呢
薛琳琅正准备上床休息,门外传来消息,佛子求见。
“叫他去佛堂,太后娘娘不在这。”
宫人恭敬回答:“佛子大人说,他是特意求见殿下您的。”
“找我?什么事?我又不信佛。”
对于邱谨这人,薛琳琅的心情一向是复杂的。
因为他想不出用什么态度对待对方才合适。
苏安晏、古锦月之流,在他眼中等于死刑,怎么虐都无所谓,裴准……死缓吧,有些时候还挺靠谱有用的。
可是邱谨上辈子讨厌就讨厌在根本不相信自己害人,是被苏安晏陷害的,还对圣林众僧放火烧他袖手旁观,甚至还加了一把火。
裴焰前世恨他,恨他恩将仇报,恨他识人不清,恨他冷漠无情,当然了,他似乎在被妖魔附身后,亲自动手杀掉了邱谨,仔细算起来,这笔帐该是了了。
噢,还有一点……
这也是他后知后觉出来的。
原来邱谨喜欢他啊。
他之前都不知道。
邱谨的伴生舍利最大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金刚不坏,没有人能伤得了他,除非……
佛子动了凡心,这舍利便对他心爱之人失效了。
世界上没有谁能对舍利护体的佛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除非他的恋慕之人。
而被妖魔附身的裴焰,挖了他的心。
“贫僧邱谨,参见五皇子殿下。”
上次见面有些匆忙,这次薛琳琅坐在美人榻上,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死而复生的邱谨。
嗯,还是有头发好看些。
光头不符合他的审美。
果然发型是上辈子他没有喜欢上邱谨的重要原因吗。
通过灵通眼,薛琳琅发现邱谨的气云是一头洁白的大象,金光流淌,祥瑞非常。
是了,再怎么也比他头上这破破烂烂的玩意好啊。
“殿下,贫僧已跪了快半炷香了……”
薛琳琅回过神,随手丢了个苹果给他。
“态度谦逊,给个好评。”
薛琳琅:“你找本殿下,什么事?”
“苍云寺的老僧批语有误,擅自主张把您的大名更改,如今拨乱反正,殿下可以改名为……焰了。”
邱谨盯着小皇子稚嫩的脸,丝毫不介意他的任性与骄纵,毕竟有了批语那事,琳琅反感佛修是正常的。
他记得上辈子阿焰很是珍惜自己的名字,变成狐妖后甚少自称为裴焰,生怕自己辱没了曾经的名讳。
阿焰他上辈子……哪怕到死,都渴望变回人类,重新拥有裴焰的名字。
如果眼前的小皇子是阿焰的转世,想必会为他的提议很高兴吧。
薛琳琅:“盐?为什么要改成盐?我又不爱吃盐。”
“是火焰的焰,阿焰的焰。”
薛琳琅歪头:“不,我不想改,薛焰听起来不好听。”
邱谨疑惑得头上的大象鼻子都弯成了问号形状。
“不过你倒是来得正好,帮我一个忙。”
邱谨的目光简直一刻都不愿从他脸上移开,但又怕表现得太露骨吓着年纪尚幼的阿焰,只得垂下头,效忠的模样。
小殿下在宫里这些年一定受过不少委屈吧,会不会有人如王太后一般欺负他?小殿下想要什么珍贵的法宝吗?哪怕是自己身上的这颗舍利,他也愿意送给他当石子玩。
邱谨朗声道:“凡是殿下想要的,渴求的,贫僧一定做到。”
“啊,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很大的要求。”
薛琳琅不明白邱谨,明明被自己挖了心,如今算是两清了,态度还这么客气。
“嗯嗯,殿下直言吧。”
小皇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皇子这么可爱这么单纯这么年幼,怎么会有什么出格的要求呢。
小皇子:“你有能治不孕不育的药吗?”
“贫僧自当……咳咳!!嗯???”
“不孕不育,不孕不育。”
小皇子似乎担心他没听清楚,又说了两遍。
邱谨愣了愣,忽然想通了其中缘由,猛然抬头看向美人榻上的小小少年。
他背光而坐,灿烂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闪闪的光辉,那样稚嫩而可爱的脸蛋,不难看出以后会长成如何俊俏好看的少年郎。
但他却早就想到,自己没有以后了。
“殿下…是怕自己活不…所以……要治好梅贵妃吗……让她再……”
邱谨从未觉得自己的嗓音如此干涩。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为什么明明前世都过得那么苦了,心里还是为别人考虑周全。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复活,早点来到阿焰身边帮助他……明明重活一世了,他不应该露出这样悲伤的笑容啊。
他身体颤抖地站起身,双膝跪地,想去抱抱小皇子。
“殿下,你不会死的,你不要乱想,你会好好的长大,成为这天下间最幸福的人……我有办法救你,我有办法…”
薛琳琅的身体是个破了洞的水池,光注入水是没有用的,只有填补这个大窟窿才行。
用什么填呢?
气运。
而且必须是凡人的气运。
夺取气运的方法有很多,但大多是邪恶血腥的,譬如杀人如麻提炼气运,杀掉气运之子顶替他的身份……
唯有一种,还算温和。
那就是,在某个获取气运的命运节点,抢先完成汇聚气运之事,再加上他们的帮助,定能迷惑天道,获得气运。
目前人界最强气运在二皇子薛煜身上,其气云是金龙祥云,代表他是天道钦定的气运之子。
这气运之子,强就强在,不仅生来福泽深厚,而且当他们完成天道赋予他们的使命后,还会源源不断获得。
也就是说,薛煜以后每完成史书上的一件大事,譬如收复失地、修筑水利等等,都会获得天道的气运,助其登顶——
只要薛琳琅能够抢先完成,最后坐上帝王之位,完全是有可能活下去的。
如果可以,裴准和邱谨也不会选择这一世裴焰的哥哥,可问题在于薛琳琅的气运太差,需要的气运太多,也只有薛煜的海量气运才能助他彻底扭转命格了。
现在尴尬就在于……
薛煜不是还没长大吗?
而且,薛煜和薛琳琅的感情,也是个问题。
薛琳琅会忍心抢薛煜的气运好让自己活下去吗?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把抢气运的主意打在气运之子上,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以裴准和邱谨选择暂时用一用王太后的气运,万寿节的庆祝也算是目前来说,一个不错的气运点了。
如果不清楚什么是气运点,就想想那些大事配出现在历史书上就明白了。
薛琳琅被邱谨紧紧抱在怀里,鼻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雅的檀香,一时有些疑惑。
“那个……额,大师,你有的话就给我,没有的话就松开。”
邱谨:“这药不难找,我明日给你。”
说完,他又觉得不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于是郑重道:“三界之中谁都说最好的那种。”
薛琳琅:“……”
薛琳琅:“这种风头倒是不必争的。”
解决完问题,他们两个,一个有意隐瞒自己还有记忆,一个说什么都要顾虑对方情绪,气氛陷入尴尬,久久沉默。
薛琳琅正想着怎么开口让对方主动离开,没想到邱谨突然眼前一亮,正对着他,站起身来,开始解开衣袍。
薛琳琅面容失色:“你干嘛?”
原来死而复生真的可以让人性情大变啊。
干啥啊这是。
“殿下,快来看看贫僧的宝贝,连太后都喜欢看呢,看了好几次……”
薛琳琅:???
薛琳琅就很疑惑:“不是吧,你真想当我皇爷爷?问过胜帝的意见吗?”
“殿下误会了,要不然,你摸摸,太后想摸都没给她摸……”邱谨越欺越近,去捉薛琳琅的手。
“啪!”
一道小小的巴掌印浮现在圣僧雪白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母妃!变态!”
小皇子一把推开他,跑远了。
邱谨抚上热烫的脸,愕然在原地。
为什么最想被看的人,不想看呢。
第4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四天
若说起寻花问柳之地,这大周朝最有名的自然是春花秋月楼。“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说的便是这无数浪荡子弟魂牵梦萦之地。
名动京城的花魁翘枝春就是此楼的活招牌,她可是个众人眼中公认的倾国倾城大美人,若比起美貌,大周无人出其右,真要比一比,也只有深宫里备受皇宠的梅贵妃能稳压她一头了,但那毕竟是皇妃嘛,哪里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可近日偏偏就出了件怪事,也不知谁新开了家一名不见经传的心湖斋,竟出了一个更为绝色的美人,生生压过了第一花魁的风头。
绝色到什么地步呢?
都说比梅贵妃还好看呢。
那美人在台上抚琴,那些寻欢客人只站在台下看了两眼,便被那不似凡人的容颜迷得神魂颠倒,茶不思饭不想,每日每夜就逗留此处,就像着了魔一般,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连美人的手都未曾摸到,也甘之如饴。
夸张点说,就像失心疯一样。
故而奇怪的传闻飞快在坊间传播,说是有人曾在夜里看见巨大的雪色狐狸伏在高高屋脊,一双金色眼瞳硕大似明晃晃的灯笼,望向皇城的方向,其眼神灼灼如火,比它背后圆月更要勾魂夺魄。
原来,那心湖斋里的美人,是狐妖啊——
没过几日,春花秋月楼就因为漏交税款被官府查办,那青楼老板在牢里自我招供,他为了抢夺心湖斋的生意,故意造谣生事。
现在,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是灵月姑娘啊,灵月姑娘看看我!”
“天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是天仙吧!”
“啧啧,这气质,这身段,莫说原来的花魁翘枝春了,我看就算皇宫里的……也比不上啊。”
“张大人,你还是少喝点酒吧,祸从口出,慎言。”
今日的心湖斋内依旧是无比的热闹,几乎揽遍了全京城的贵客,这些都是这位“灵月姑娘”,也就是古灵月的功劳。
古灵月自己也没想到,这些天住在京城的日子,竟会是近百年来他最快活的时光。
古锦月这些天不仅花费精力找寻灵药提升他的修为,还为了哄他开心,用上古灵物神木帝王浆医治他毁容的脸。
裴准留下的鞭伤实在太难完全治愈,好在有了帝王浆的帮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狰狞,而是变成淡红色的印记,他用画笔画上漂亮的花纹,不仅不丑了,还多了一种别有风情的韵味,风姿犹胜从前。
仅仅是这样他仍不满足,如若修为再高一点就更好了——
古锦月便派妖族开了这座心湖斋,他每日只需要扮成女子弹弹琴就能吸收无数的阳气。
“今日灵月姑娘的表演到此为止了,多谢各位贵客的捧场!”说话的老鸨风情妖艳,原身乃是一条青蛇。
她这话一出口,台下的人纷纷露出失望伤心的神色,都盯着古灵月漂亮的背影,久久不舍得回神,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男子眼下青黑,神情涣散,阳气已被吸走一半了。
“灵月姑娘!灵月姑娘!小生喜欢你啊,这是小生为你写的诗,你听听罢了,你只要听完,小生这辈子都死而无憾!”
忽然间,一个眼神痴迷的白衣书生冲了上来,受了狐妖蛊惑的他,恨不得与眼前的佳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啧。”
古灵月心想这些凡人真是讨厌至极,刚要动手控制这人自杀,却有谁先他一步施法,那书生大叫一声,像是疯了似的狂奔出去。
古灵月微微颔首,看向二楼。
他开心地笑了。
“锦月哥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妖异冷戾的绝色少年身着红衣,坐于柏木栏杆之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在半空。
他遥遥看来,忽冲着古灵月勾唇一笑,露出两颗邪气的虎牙,顿时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下一秒,他撑杆而起,在空中身姿灵活,有如翩翩蝴蝶,落到古灵月面前。
人们这才注意到,少年雪白的脖颈、手腕与脚踝之处皆系有赤金铃铛,随着他利落的动作摇晃不断,金光闪烁,实在太过迷人。
“走了,今日闭馆。”
古灵月心中一甜,莫不是锦月哥哥吃醋了?
他之所以每日到这些个低贱人类面前抚琴,还不是想……看看古锦月会不会吃醋。
如果会吃醋,应当是有几分喜欢他的吧。
毕竟裴焰都死了几百年了,现在的转世还是个瘦弱的小男孩,他在古锦月身边待了这么久,总该喜欢喜欢他了吧。
想到此,古灵月神色暗淡了几分。
他和古锦月是世上唯二的两只心狐,从小青梅竹马,相依为伴,为了延续种族血脉,在族人眼中是天生的一对。古灵月也早就以古锦月的道侣自居,古锦月虽没有承认,但也没有拒绝。
可是造化弄人,他在一次斗法中身受重伤,体内冰灵气暴走,需要极阳之物续命。说起极阳之物,这世间再没有比上衍宫的裴焰更合适的了。
那时他们多方打听才知,裴焰因为裴准杀了苏安晏盛怒之下离开师门,正值情伤落魄之时。
啧啧,没想到这正门培养出来的小仙君竟也喜欢男人啊,还是个没脑子的痴情种……因为一个死去的情郎,就放弃上衍宫这座大靠山,真是傻到没眼看!
古灵月不屑嘲讽的同时,本想自己亲身下场,用狐族自以为傲的姿容哄骗得他把玄焰乖乖奉上,只可惜他受了伤,道行不够,骗不过裴焰的法眼,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让古锦月去。
他其实当时就该察觉的。
隔着细细春雨的第一眼,古锦月对裴焰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那是他和他相处了五百年,都没有牵扯上的情缘。
朝夕相处下,妖皇古锦月当真爱上了裴焰。
他……不想挖出裴焰的玄焰来救古灵月了,不是不想救古灵月,而是舍不得自己的阿焰了。
古灵月闭了闭眼,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劝古锦月的。
“锦月哥哥,你心软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是不是?如果没有裴焰的灵根,我活不过十年,你难道忍心看我们心狐一族彻底消亡吗?你舍得我吗?我和你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那个时候古锦月很犹豫,一边是喜欢得不得了的小仙君,一边是危在旦夕的青梅竹马。
掌心掌背都是肉。
他都舍不得。
“我……灵月,我帮你另寻他法,我就不信只有他的玄焰才救得了你,你再等等,不一定非得是他,他是个人类,挖出灵根之后必死无疑。”
古灵月退后两步,冷冷地质问他:“你喜欢上他了?你真心喜欢上他了?!所以才舍不得动手!”
古锦月迟疑,不说话。
“你舍不得!好,我来!”
古锦月一下把他拉回来。
“别闹,十个你都不可能打得过阿焰。”
古灵月:“……”
古灵月很快理清了思路,心中即使对裴焰又恨又妒,也不能在古锦月面前表现得太过放肆。
哼,这世上就是有人如此幸运,轻而易举就拥有他可望不可及的一切,绝好的灵根,绝好的靠山,还有古锦月的心。
“锦月哥哥,我明白你对他裴焰的心意,可是你们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如若他知道真相,怎么会愿意和你好?裴焰是个硬骨头,你想想他一气之下都能离开生活二十多年的上衍宫,如果他得知你接近他的真相……”
古灵月柔声轻语,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古锦月闻声沉默,抿着薄唇,眼神中既有痛苦又有犹豫。
是的,这世上根本没有那只颠沛流离、差点被人抓去炼丹侥幸被小仙君救下的红毛小狐狸,唯有他这只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图谋着阿焰灵根的不要脸的卑劣的妖狐。
更何况,阿焰心里到现在都没有他的位置。
如果谎言被揭穿,他会被阿焰毫不犹豫地抛弃。
“锦月哥哥,你帮我,我也可以帮你啊。”
这时,古锦月听到了解救他的声音。
古灵月眨眨眼,贴心地说:“既然没了灵根,人类就会死,你把裴焰变成非人之物,不就好了吗?”
“非人之物……”
“是啊,你把他的灵根挖出来,再把你一半的妖心放进去,裴焰便做不成人,只能做和我们一样的狐妖啦,届时木已成舟,他就只能乖乖留在你身边,而我也得到了救命的灵根,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你现在不挖他的灵根又怎么样,你能保证他永远不知道真相吗?”
古灵月的嗓音像是调了蜜的毒药。
“我挖出一半妖心,也会陷入昏迷一段时间。”狐妖低低道。
古灵月见他果然动摇了,继续蛊惑道:“不是还有我在吗?我既然拿了裴焰的灵根,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况,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同族,你还信不过我?”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阿焰,直到你醒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个鬼。
落到他的手里,他要让裴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变成狐妖的裴焰被魔主劫走,消失不见,古锦月虽然怀疑其中也有古灵月的手笔,但始终没有证据。
古灵月以为时间过着过着,古锦月也就把裴焰忘记了,却没想到,薄情寡幸的狐妖竟会痴情到如此地步,甚至迁怒到他的身上,让他这些年在狐族雪山过得十分凄惨。
不过再怎么痴情,看到这时的裴焰还是个病怏怏的小孩,也就没兴趣了。
古灵月想到这世薛琳琅苍白的小脸,简直食之无味,得意地冷笑一声。
自从花灯节后,古锦月对他是越来越好,颇有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呢。
“回神,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不知不觉,古灵月已经跟着古锦月回到了他的卧室。
古灵月对他迷人的眼睛,全是自己的倒影,真的好开心,连忙拉着他的胳膊笑了笑:“我在想方才锦月哥哥真好看,对了,今日为什么提前闭馆啊?有什么事吗?”
他的视线微移,看到了放在古锦月床头的旧木雕。
那木雕雕刻成小仙君打坐的样子,前些日子被摔坏了,古锦月像疯了一样一块一块亲手补回来,瘆人得很。
这种东西摆在锦月哥哥的房间,真是太碍眼了。
要怎么毁掉它呢?
“今日应有贵客来访。”
古锦月没说到底是谁。
能让妖族之王说是贵客的人,应该就不是人。
铛铛。
门外竟然响起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显得很有礼貌。
古锦月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进来。”
门开了。
“苏公子,你对待盟友挺讲究斯文的。”
白衣墨发的公子闻言莞尔一笑:“你说错了,在下素来温文尔雅,哪怕遇到街边的乞丐也会让路。”
古灵月还记得玉骨城恐怖的一夜,看到苏安晏右眼下那颗漂亮的红色小痣,如遭雷击,登时惊叫一声,小鹿般扑进古锦月怀里。
“锦月哥哥,你、你怎么和……我怕…”
苏安晏扇了扇折扇,盯着他们玩味道:“你的品味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也别扇了,现在是冬天。”
苏安晏并未觉得尴尬,收了扇子在手中把玩,忽对着古锦月温柔一笑。
“我们见过吗?看着很眼熟。”
当然眼熟了,魔主攻下玉骨城的那一夜,他匆匆逃走,才免遭一死。
为什么锦月哥哥和会这个可怕的魔主搅和在一起?这个魔主会不会知道并且说出……
当年他所对裴焰做的一切。
心中又惊又怕,古灵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干巴巴地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若是平常巧舌如簧的他定能想到更多的借口,可是现下脑子空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要赶快离开就够了。
“灵月,你没事吧?要不要请鹿大夫来看看。”古锦月发觉古灵月抖得厉害,神情担心地问。
鹿大夫是只鹿妖,擅长治病。
“不用、不用……我走了,我走了。”
古灵月连忙起身出门,经过苏安晏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你干什么!锦月哥哥,他、他……”
苏安晏戏谑地笑了笑,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古灵月,又看了看坐在原地的古锦月。
“你喜欢他?”
古锦月冷脸道:“当然,难不成喜欢你?”
苏安晏心中有数了,轻笑一声,小心地放开古灵月,还道了一声歉。
“是不是该尊称一声妖后了?失礼失礼。”
后者吓得赶快连滚带爬地跑了。
“哎,你们这些狐妖啊。”
苏公子兀自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除了我的那只,都烂到根子里了。”
“你来这,不是为了编排我的吧?”古锦月不耐打断他。
他和苏安晏的相遇实在是个巧合。
因为裴准的天雷阵,古锦月进不去梅香宫,但宫里的动向、小皇子的生活,他每日都通过各种途径了解。
他知道王太后刁难薛琳琅和梅贵妃后,就想出手整治她,自然而然地,月黑风高,遇到了同样来下黑手的苏安晏。
不得不说,苏安晏虽然讨厌至极,还是……阿焰的初恋(这让他如鲠在喉),但比起让他一步都不能接近的裴准来说,好歹还算个东西。
想到被裴准劈得浑身绞痛的种种狼狈,想到皇宫里越来越多的天雷阵法,古锦月就恨不得把他处之欲快。
古锦月冷不丁问:“你入梦的本事很奇特……你入过他的梦吗?”
苏安晏轻嗤:“入过,被裴准破了。”
不知想到什么,苏安晏神情微变,眼中似有痛色,又极快掩盖过去。
古锦月敏锐地察觉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苏安晏笑得很温柔:“绝情蛊。”
他越温柔就越生气。
古锦月有所耳闻,明白了,眼神带有一点点同情。
苏安晏又道:“你附身的能力也不错,用过吗?”
“用过,附在宠物狐狸和猫上,被裴准抓起来关笼子了。”
苏安晏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发现了浅浅的鞭伤。
“他对你做了什么?”
古锦月烦躁道:“天神鞭。”
苏安晏有所耳闻,明白了,眼神也带上一点点同情。
魔主和妖皇互相同情地打量了一番,视线交汇。
古锦月:“……”
苏安晏:“……”
“啪!”
古锦月一掌拍碎桌子,长眉扬起,神情凌厉而狠毒:“我们这算什么?裴准手下败将交流讨论会?裴准,裴准,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邱谨那秃驴也复活了,近日操办着阿焰的生辰,佛道关系亲近,他们万一联手就越来越难对付了。”
古锦月冷冷一笑,明明是艳丽至极的长相,却乖戾至极,像极了一把镶嵌满宝石的妖刀,华美妖异,见血封喉。
“怎么?他们能联手,我们就不能联手?邱谨想用生辰讨好阿焰,我就给他搞砸!看他拿什么献殷勤。”
苏安晏食指中指合并点了点剩下半边的桌面,显然是陷入了思考。
“我看裴准也相当上心此事,难道他们有别的企图?”
妖魔自古以来都是喜好杀戮的种族,所以他们对于气运之事了解并不多。
“不管如何,若你我结盟,京城内的妖族与魔族联手,定能与他们斗个不相上下,就算不能杀了裴准和邱谨,总不至于连阿焰的面也见不着。”
连面也见不着也太气人了。
古锦月真是越想越气。
小时候的阿焰多可爱啊,谁不想占为己有?
古锦月只说了杀掉裴准和邱谨之前的事,却没说杀掉之后的事,一妖一魔心照不宣,阿焰只有一个,谁最后抢到手了,就是谁的。
说到底都是虚情假意的结盟罢了,谁没有把小殿下偷抱回自己家的心思?估计就连对面也是。
“你我联手,先杀邱谨,复活之后,他的舍利成了他的心脏,再无金刚不坏之身,比以前好杀。”苏安晏很快抛出了第一个目标。
古锦月冷笑:“他们二人算得了什么,裴准是阿焰厌恶的师尊,邱谨是个不解风情的和尚,仔细想来就只有你我二人,得到过他的真心。”
这话确实不错,上辈子裴焰先是爱上了苏安晏,再是爱上的古锦月,裴准和邱谨都没沾过边,裴焰对他们没有那种世俗的想法。
特别是裴准,这场男欢男爱的感情戏里有您什么事吗?连个正式名分都从未有过,搀和什么。打起来比谁都狠,也是绝了。
“当年要不是我主动离开,哪有后来的事。”苏安晏神情少见的低落。
是啊,他要是不假死,什么事都没了。他就和小仙君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哪有什么狐妖,佛子,转世。
古锦月听到这话不舒服,什么意思啊?
他和阿焰相遇相爱,还要谢谢这个假死的狗东西吗?
苏安晏伤阿焰伤得那么深,他还没找他算账!
“苏公子,你这句话似有几分深意啊,只可惜悔不当初,你做的那些事,我看阿焰也很难原谅你了,就算转世,看着你这张两副面孔的脸也是害怕的。”
苏安晏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好一个悔不当初,这四字同样送给你。本座还要送你四个字,趁虚而入,再送你四个字恬不知耻,两字总结你的地位,替身,一个字,贱。”
真的没生气,怎么可能生气呢。
“替身?你说……我是你的替身?”古锦月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很久以前。
那个雨夜,他疯狂地跟阿焰表白,疯狂地跟阿焰求/欢,只希望阿焰能够自己回应,让他有信心不做那样残忍的决定。
然而,情至深处,马上快要得手,阿焰突然推开他,去捡苏安晏的牌位和骨灰盒。
那一刻的耻辱和委屈有如从天上劈落的惊雷,时至今日,仍映照在古锦月的心上,痛入骨髓。
他一个活生生的狐妖,不如骨灰盒里的灰烬。
“哈,我是替身?”
古锦月拿起床头的木雕。
那是阿焰上辈子爱过他的证明。
“这是当年阿焰为我亲手雕刻的木雕,你看看上面的机关,心房处装着的不是你苏安晏,而是这只可爱灵动的小狐狸,上面还有句阿焰为我写的情诗——”
苏安晏瞟了一眼,便扭头讥笑道:“一个破烂玩意儿,打碎了再捡起来拼的,你也爱护得这么紧,可怜,可笑。”
他活了上千年,哪里需要这么幼稚的定情物来证明和阿焰的关系?
……
可不管阿焰还是狐妖琳琅,确实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物。
……
还真没有,骨灰盒算吗,不膈应的话,其实挺有纪念意义的。
被他自己扬了。
苏安晏想到这一点。
鬼使神差地,魔主忽然记起了当时狐妖琳琅的神情。
那个时候,他哭了。
“魔主大人,您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定情物吗?哦……该不会是装你骨灰的檀木盒吧?确实情比金坚呢。自己扬了自己骨灰,不愧是魔主——”古锦月还在说。
“啪!”
那木雕就在古锦月手里变成飞扬的灰烬,什么狐狸,仙君统统消失,这下连修补的可能都没有了。
古锦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兽瞳猛烈收缩,他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我定情信物呢。
我那么大一定情信物呢。
苏安晏轻轻道:“也给你扬了。”
时至今日,屏幕前的读者大老爷们也不知道裴焰到底给古锦月写了什么情诗。
“苏!安!晏!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个刚刚合作的联盟,就地解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锦月:精准踩雷苏安晏:雷区蹦迪邱谨:万一他们联手就麻……啊,已经解散了?打扰了打扰了。裴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以为联手就能突破我的防线吧?手下败将们?谢凛:在?让我上个线?
第4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五天
今日是薛琳琅十一岁生辰,他从梦中幽幽转醒,还未起身就觉喉头一腥,连忙用枕巾捂住口鼻,闷咳几声,雪白的枕巾上沾染好大一块血迹。
薛琳琅:“啧。”
烦。
他甚至才动一下下,啪嗒,竟然又流鼻血了,枕巾上的血迹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刺目又扎眼。
好多血。
他快死了。
这头上的劫云雷霆阵阵,像在催命。
“殿下?”
帷帐外,传来花琴花棋询问的声音。
“咳咳,没事,我醒了。”
薛琳琅用枕巾仔细擦了擦脸,把沾染血迹布料扔到隐秘的角落,等宫女们掀开帘子,就见肤色雪白的小殿下坐在床上,披着一头缎子似的头发,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们,像个安静又乖巧的人偶,任由她们摆弄打扮。
开心点,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这时小卓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漆盒,雕龙画风的,像是专门为女子准备。
薛琳琅面不改色地喝完药,用茶水漱完口后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圆肚短颈的白瓷瓶,瓶身贴着张红色宣纸,上面是邱谨的题字:“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赐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字体飘逸,墨迹未干,邱谨此时大抵就守在梅香宫外,可能是因为避嫌,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开口请他进来,用这样一张纸条博取好感。他淡淡地想。
“去转告佛子,多谢他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人就不用进来了,天寒地冻的,先去乾清宫候着吧,太后娘娘一定比我更加乐意见到他。”
小卓子得令离开,想到宫门口圣僧等待殿下召见的笃定样子,不由有些惋惜。
“殿下,这礼服真漂亮,苏州绣娘的手艺是比京城好上不少呢。”花棋摸着手下针脚细密的刺绣赞不绝口。
就连挑剔的花琴也说:“是啊是啊,殿下本就生得像贵妃娘娘那样好,穿上这特制的礼服更是锦上添花。”
薛琳琅人都快死了,对这些东西看得很淡,无奈笑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
“小殿下还不信,不信您自个儿瞧瞧呀。”
立身铜镜就摆在自己眼前了,薛琳琅不得不硬着头皮看过去,唔了一声,没想到意外真的不错:
也不知是谁给他选的衣服,广袖收腰的锦缎华服,袖口与衣襟花纹皆由金线镶绣,金色的花瓣梅花大片大片绽放,铺满了衣摆与袖袍,衬得他一身贵气,不像是平日里备受冷落的不详之人,更像一位最受宠最有权势的皇子了。
薛琳琅想,大概是因为裴准的灵气吧,就算他底子亏空得差不多了,表面上还挺有精神的。
这样想来,他也并不是真的把这些看得很淡,而是担心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毫无生机、只会让周围人伤心难过的憔悴病容。
“这礼服是裴仙师送来的呢,还说上面施了法阵,就算不披着狐裘斗篷什么的,也十分暖和,仙法真是太神奇了。”
薛琳琅点点头,难得夸了他一句:“有心了。”
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进来找我,他已经离去了吗?”
小卓子传话回来,刚好能解决他的疑惑,哭笑不得:“裴仙师来的时候遇到了佛子大人,他们谁也不让谁先进来。殿下传话让佛子大人自行离去,佛子大人想把裴仙师一并带走,结果裴仙师分明不理他,现在谁也不走了。”
薛琳琅噢了一声,不为所动:“想等那就都等着吧,我不管的。”
“裴仙师一直都对殿下颇为照顾,奴婢不明白为何殿下总是对那样一位厉害的仙人没有好脸色,还时时与他对着干,故意惹恼他。”
花琴一边手法娴熟地为他束发一边问。
之前裴仙师害得她失去了对食太监,但一码归一码,裴仙师对薛琳琅是真的很好。她从小看着薛琳琅长大,如何不清楚自家小殿下的性格最好最不舍得为难人,怎么到了裴仙师那就……
薛琳琅默不作声,任她心灵手巧地为自己束发。
大周男子二十及冠,他还是个稚嫩的小少年,故而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也只用软缎发带,比平时更漂亮华丽许多,雪白的缎面上绣着赤金的山川云海,末端挂着两枚小巧剔透的梅花金坠,与礼服显然是一套的。
“梳好了,小殿下定会长成全京城,不,全大周最英俊好看的男子。”花棋满意骄傲得不行。
薛琳琅闻言晃晃脑袋,两枚精致的梅花坠子随着一头青丝垂落到他的腰际,碰撞之间发出叩击琴弦般的泠泠微响。
他笑了:“不管如何,我始终认为京城第一美男会是我二哥。”
这时梅贵妃进来,她手上端着一碗长寿面,眼神热切地放到薛琳琅面前。
“我的儿,你从来没吃过长寿面,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快尝尝为娘的手艺!吃了这碗我亲自做的长寿面呀,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薛琳琅静静地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底汤用的菌菇鸡汤,喷香却不油腻,面上卧着金黄饱满的煎蛋与各类新鲜蔬菜,看起来美味极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碗堪称完美的长寿面,出自一位贵妃之手。
“吃啊,你怎么光看着不吃?是不是怀疑我的手艺?嗯?”梅贵妃见他不动筷子催促道。
花琴忽然说:“殿下你都不知道娘娘为了这碗面在厨房里折腾了……”
“乱说什么,出去,你把我为琳琅准备的生辰礼物拿进来,我本想晚上再给,现在看来,马上就能用上啊。快去快去。”梅贵妃瞪她一眼。
薛琳琅注意到他梅妃不着痕迹躲藏的手,那双娇滴滴的手平日都涂着鲜红的丹蔻,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小皇子捧起碗,幸福地喝了一口汤,又斯斯文文地吃面。他的胃口很小,今天却勉强自己吃了大半。他觉得有些想吐,但其实还好。
“好好吃,娘亲做的面,最喜欢了,谢谢娘亲!”
梅贵妃一双美眸中全是幸福的笑意,拿过丝帕亲自为他擦嘴:“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娘亲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每年吗……
薛琳琅眨眨眼,在梅贵妃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嗯。每年。”小皇子软软糯糯道。
梅贵妃也爱怜地摸了摸他,正准备离去突然瞥到一个陌生的漆盒,从未见过不说,看那花纹款式分明是女用,怎么会在他儿子的身边?
“这是什么?”
薛琳琅还未反应过来,梅贵妃便打开了漆盒,她看完里面的诗句后,立刻想到这瓷瓶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母、母妃……娘、娘?你怎么了,你说话。”薛琳琅被梅贵妃这副怔愣的样子吓到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向对他什么都包容的母妃,生气了。
怦然一声,眼眶通红的梅贵妃竟是把那珍贵的丹药连着盒子往地上一砸,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我只是想……给你留条后路,也没什么不好,我也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什么的,也热闹一点。”
薛琳琅低着头,虽然觉得自己真没做错,但仍表现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不好,非常不好!”
梅贵妃在犯错的小孩面前半跪着,紧紧抱住了他。
“薛琳琅,你给我记住,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不是想我再生一个,有了后路,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你就不要你娘了!?”
梅贵妃质问着质问着语气中就带上了哭腔。
“我不允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把这药砸了,我不吃,薛琳琅,你必须给我活下去!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
薛琳琅抱着自己的娘亲,望着那摔坏一角的漆盒,叹了口气。邱谨也真是,送这种东西干嘛要整这么麻烦的包装,还要题首诗,让他提前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干嘛呀,多好的日子,哭这么伤心。”
“我身体好着呢,特别好。”
“你要是不信,叫裴仙师来,他肯定知道。”
宫门外等着的两个男人,一个金红袈裟,头戴宝冠;一个白衣如雪,腰系长鞭,皆是人中龙凤,如今却为了小皇子,站在门口,心甘情愿吃起了闭门羹。
他们站在门口的原因,甚至比薛琳琅想的还要幼稚一点。
邱谨手拿佛珠,语气轻轻:“裴仙师,我送的生辰礼物,殿下定是最喜欢的,那是我和殿下的小秘密。而你送的礼服,那是身外之物,根本不能解决殿下眼前的烦恼。”
“邱谨,听说你在慈宁宫强行让琳琅摸你的宝贝……舍利,吓得他当场逃跑不说,还给你了一巴掌,这事是真是假?”
裴准唇角微掀,在盟友的伤口上精准撒盐,为佛道联盟的破裂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
邱谨神情僵硬:“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与你这样的人辩不清楚。殿下肯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在这里等着,自然会心软让我进去,原谅我的孟浪。”
就在两人暗中较劲,丝毫不让之时,这紧闭的梅香宫宫门竟然开了。
小卓子去而又回,他一个小小太监对上这两位放哪都是顶级大佬的人物,颇为头疼,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都还乖乖等到在原地,盼着殿下传召。
“两位还真在等呢,殿下吩咐……”
邱谨见仍是这个替他送丹药的小太监,心中顿时有数了:“小殿下让贫僧进去,贫僧怎能推辞——”
“啊,不是。”
小卓子伸出右手拦住他。
然后他在邱谨讶然的眼神中伸出左手。
“裴仙师,殿下和娘娘请你进去一叙。”
幸运儿裴准瞧也不瞧呆在原地的俊俏和尚一眼,施施然走进梅香宫。
邱谨:“……”
联什么盟,毁灭吧。
裴准进了梅香宫,看到梅贵妃脸上犹带泪痕,不由微微蹙眉。
“裴仙师,我现在身体如何?我母妃老是不放心,不如你和她好好说说?”
裴准闻声望去,见小皇子一袭雪白华服,外罩狐裘滚边的氅衣,脸上带着桃花流水般的浅笑,又如雪地明珠似的湛然,和前世的阿焰何其的相似,心底不知怎的,就慌了。
“嗯?怎么不说话?”薛琳琅拉了拉他的衣袖。
裴准早就知道薛琳琅这辈子气数将尽,命不久矣,眼下正是要靠这场庆生宴续命。
他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悲喜:“殿下身体是体弱了些,我为他再补足一些灵气。”
梅贵妃眼神感激:“多谢仙师!”
薛琳琅叹了口气,杯水车薪,不过这也是唯一能让母妃安心的办法了。
他把衣袖挽起来,露出细细的手腕,没想到搭上来的不是裴准的手,而是……
“我有伴生舍利,救人这件事我也能做,裴仙师曾经照顾了殿下这么久,已经足够操劳了,不如从现在起,殿下就由我来照顾?”
邱谨的手拥有温暖的体温,金色的灵气已经沿着薛琳琅的经脉缓缓流入他的身体。
梅贵妃相当吃惊:“明槃大师?你不是被琳琅打了一巴掌吗?这么不计前嫌的吗?”
邱谨:“……”
出风头呢,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
“就你?死而复生,邱谨,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本尊的徒弟自然是本尊来管,不劳你出手。”
裴准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邱谨的手,暗暗角力。
薛琳琅抽手,抽,抽不到。
薛琳琅:“……你们,过分了呀。”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是时候做个决断,无形的火药味在空中蔓延。
正准备动手之时,双方都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扯了一下。
小皇子望着他们,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两只小手左右分开一摊。
“其实吧,都来点吧,我不挑。”
裴准:“……”
邱谨:“……”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工具人实锤。 写到这里,这卷也接近尾声了,不由想在这章末尾写些关于如何构思本文的题外话,如果不感兴趣的小可爱就不用看了。不过我个人觉得还蛮曲折有趣的w。 其实一开始我想到的核心梗,没有渣攻火葬场修罗场的元素,而是单纯觉得【宫廷】和【修真】两个设定结合起来非常有趣—— 一方面,在无所不能的妖魔仙佛面前,【宫廷】频道特别棘手的大事件会以非常诙谐幽默的方式解决。另一方面,【修真】频道的众位主角为了心爱之人,不得不遵守凡间的规则,压抑自己的“洪荒之力”。这种诙谐错位的幽默,在我看来非常有趣,特别想写,想着想着就会忍不住笑,算是写这篇文的初心吧。 但是初版设想给基友看了之后,基友严肃地指出这样子搞太乱了,大多数文都是重生到修真门派,我求的不是两个标签的并集,而是一个交集,要做好没人看的准备。 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又在这个不常见的设定上加了热题材——修罗场,火葬场。 基友看了之后,又严肃地提出一个问题,让我想清楚【修罗场】和【火葬场】两个梗的区别在哪里。 害,我当时想,不都是好多个男的都围着主角吗,有啥区别,没啥区别。不要怂,抄起键盘就是干。冲! 然后……我为这个大意的想法付出一定的代价QUQ。 蠢作者后知后觉地发现【火葬场】和【修罗场】的最大不同在于,【火葬场】里的必然有曾经辜负过受的渣攻,也就是坏蛋,【修罗场】则不一定,甚至于修罗场基本是好蛋。 【火葬场】里要不是很多个坏蛋里选一个看起来坏实际好的,要不然是很多个坏蛋里选洗白最彻底的,要不然是直接天降一个好蛋打败所有坏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像我一样…… 把主角撮合给赎罪坏蛋之后,天降几个好蛋,这就很尴尬了,这必然会引起读者的意难平(点烟)。所以在这接下来的过程中,我会把初心抓好,把一开始的想法和梗尽可能好地写出来,所以第二卷的主基调肯定是更加诙谐幽默且沙雕的(当然虐渣攻必不可少)。这也是这几天文风转变的原因。 看多了披着沙雕皮的悲情文,没想到这是一披着悲情皮的沙雕文吧。猫猫头流泪。 啊,写文果然是不断试错和学习的过程啊,感谢大家陪我一起神农尝百草(bushi。 ——一只不成熟的鸽子留。
第4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六天
今年的圣寿节依旧在乾清宫设宴举行,只是主角换了人选,本来该由太后坐于主位,看在薛琳琅年幼,便改成胜帝这个父皇坐在主位,而薛琳琅坐在其右下位接受百官的祝贺。
其余依次是大皇子薛灼、二皇子薛煜和三皇子薛烁。因为王太后的强烈要求,邱谨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这圣寿节从来是给太后娘娘庆祝诞辰,怎么今年改成五皇子殿下了?我可听闻太后甚是不喜五皇子殿下,古怪,实在古怪。”
“你们不知,就因为这个,我本来为太后准备的寿礼是舒州特产的玛瑙串子,听到临时改了人,急得抓耳挠腮,愣是把犬子新买的白玉玲珑棋给收来了。”
“下官也是,原本准备一套黄金佛牌,连夜派人换成了这丝绢蒙面的潍坊纸鸢。”
落座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现在还未正式开席,桌面上只摆着些盐渍葡萄、蜜腌金桔之类的果子蜜饯,每个几桌上都放着一个小炉,宫女在旁低眉顺眼地温酒。
“哎呀,朱大人你怎么选的纸鸢,五殿下喜静不喜动,如何用得上?选几本书都比这个好啊。”
朱大人笑容僵了僵,薛琳琅这个五皇子从前就和透明人似的,朝廷这些官员里要么支持大皇子,要么支持二皇子,如果不是王太后突然宠爱起他来了,谁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呢?更别说,薛琳琅的喜好了。
后宫和官场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自从不受重视的五皇子忽然得了君王的重视,每日借机去梅香宫附近闲逛的宫女太监都多了不少,梅香宫的奴婢走出去人人都对他们和颜悦色的,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五皇子殿下,当真是在这一年,得到了前十年都没有得到的关注和宠爱啊。
“没事,我知道琳琅脾气特别好,特别乖,不会为这点东西生气的。”
一道独属于少年郎的声音插了进来,如此年轻气盛,恣意妄为,还能与这些狡猾世故的大人们坐在一起,只能是祖上积德,继承得来的权势地位了。
“原来是小侯爷,许久不见,愈发有谢将军年轻时的英姿。”
谢凛今日身着一袭崭新的朱红锦袍,金冠朱缨,革带黑靴,他从来是血气充足不怕冷的,一点也不是薛琳琅病歪歪的样子,穿得很薄,隐隐显露出愈发挺拔英武的身姿,配上一双目光如炬的墨色眼眸,让这群官员的恭维话里参杂上几分真心。
此次宴席,谢凛和自己的父亲谢大将军还坐在更靠近是胜帝的位置,只因为看到这群官员在这里讨论五皇子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凑过来了。
“下官听说小侯爷与五皇子殿下素来较好,是关系亲密的知心好友,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话算是拍马屁拍到马屁中心了,谢小侯爷听到别人说他和小皇子关系好,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眉眼之间,竟然隐隐约约露出几分笑意。
“小侯爷,将军唤你回去,快开席了。”
听到侍从的话,谢凛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坐回自己爹的身边。
如果今日不是和父亲母亲一起进宫,他定然像从前一样直接溜到梅香宫去,抱着小琳琅好好跟他说几句生辰快乐,哪里还要在这里等着和这些不相干的人一浪费时间呢?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谢凛,五殿下和你不是一路人,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也别去掺和他的事。”
谢将军正值壮年,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大周文官着蓝,武官着红,一身蟒缎红袍更是衬得他威严逼人。
他的话没说错,谢将军是谢皇后的亲哥哥,谢凛是谢皇后的亲侄子,他们整个谢家注定和大皇子捆绑在一起,而五皇子薛琳琅一看就是二皇子薛煜那派的人。
谢将军刚才一直在盯着谢凛,他发现自己的傻儿子对五皇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少年郎的喜欢也好,爱慕也好,是那样的炽热。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就算薛琳琅没在他眼前,仅仅听一听别人说起小殿下、谈论小殿下,他也那般有兴趣。
怎么就……忽然这么着迷了呢……
谢将军非常头疼。
他都有些后悔把谢凛送进宫读书了。
谢凛随意饮了一杯酒,语气略带不悦:“我看那些大人送的生辰礼都比我们将军府送的有心意,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来送太后的手抄佛经,你又拿来送五殿下,还扣了我的月钱不让我单独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将军府没钱花。”
“有钱那也是你老子挣下的钱,等你翅膀长硬了,再和我抱怨。”谢将军冷冷说。
谢凛抱臂:“切。”
而正在这时,胜帝、太后以及众位皇子终于入席,梅贵妃这样的后宫嫔妃是无法参加的,便和谢皇后、谢凛母亲等人在后宫庆祝。
胜帝环视一圈,欣然道:“开席,今日为我皇儿琳琅庆生,不必拘束。”
宫人们鱼贯而入,献菜时高举木托盘超过头顶以示尊敬,盘中美味珍馐应有尽有,乐师奏乐,舞姬献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而谢大将军赶快摁下躁动不安的儿子,让他不要在大皇子面前对薛琳琅表现得这般热情。
“殿下、殿下……琳琅…?”
谢凛偷偷出声,希望引起对方的注意,结果他心心念念的小殿下根本没理他,不由垂头丧气,很是失望。
那边的薛琳琅并非故意不理谢凛,而是完全没注意,他现在眼睛都看花了,因为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头上都有一朵气云,能在人间坐上大官的必然有自己的本事,所以气云的种类也就不限于后宫中常见的那些,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清廉爱民者多为仙鹤灵鹿,刚正不阿者多为狮子老虎,贪污腐败者多为鬣犬秃鹫,工于心计者多为毒蛇巨蟒。
最奇怪的是每有一个臣子向薛琳琅祝贺时,就会有一丝丝气云从他们头顶飞出,飘向房顶,有飘向他的体内。
房顶上有什么吗?
薛琳琅盯着花样繁复的藻井,一脸疑惑。
乾清宫的屋脊之上,裴准正撑起一道灵力网,他没有灵通眼看不到气云究竟是什么样的,只能通过阵法制造出一种媒介进行转化,再将气运送入小皇子体内。
与此同时,大周朝的历史也得以改变,史书上本应记载这一天应该是王太后大庆生辰,现在却变成了五皇子薛琳琅。
圣寿节前来祝贺的不仅有本国臣子,亦有远道而来的各位外国使者。
“东瀛国使者进献深海夜明珠十斛,祝五皇子殿下生辰快乐……”
“南蕃使者进献和田玉像五尊,蓝玉如意二十对,祝五皇子殿下……”
"卡尔什使者进献腌制肉干二十车,各类上等兽皮三十张……”
薛琳琅听愣了,竟然有这么多生日礼物的吗!
他甚至还听到有人暗暗打趣南蕃多异域风情的美姬,若不是他还年幼非得也送过来一些不可(薛琳琅:这个还是不了)。
他不知道的是,本来今年王太后想着和自己气运相冲的臭小子马上就要活过不该活过的岁数了,肯定会剧烈影响自己的运势,故而要办得最隆重、最盛大。
所以今年的贺礼才会格外的多,一箱箱,一件件,若是全部搬到梅香宫的库房里,根本放不下。
这么多宝物……她得养几辈子的猪才抵得上啊。薛琳琅这么个小孩,用得了多少,不如留下一部分,其余的放到我那去。
王太后见着意动。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明白她的心思,挽起袖子准备去搬那些沉甸甸的箱子。
“太后娘娘,您可想清楚了,这辈子可能拥有了,下辈子却要加倍还回去。”邱谨淡淡道。
“你们干什么,谁叫你们搬的?这些都是给我好孙儿的生辰礼物,再动就砍了你们的手!”王太后怒不可遏,瞥了佛子一眼,轻咳几声,又恢复成端庄的样子,甚至,眼神还要更温柔几分。
宫女太监们:“……”
胜帝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两眼,没说话。
等到这些外国使者送完礼后,气氛竟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北狄也太放肆了,竟然敢不派使者,分明是不给我们大周脸面。”
“那群蛮子,连小小礼节都不愿做一下,我看他们的狼子野心分明包藏不住!”
“人家那是仗着这几年风调雨顺,草丰马壮,兵力充沛,以为自己今非昔比了,呵。”
薛琳琅记得这个北狄,花灯节那晚他和谢凛出去遇到了一个北狄商人,那人还说自己和北狄可辛生得极为相似,本来想亲自问一问是否属实,没想到他们竟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一做了。
看来不久以后,当真会有战事起。
这或许就是薛煜的机会,这或许就是人间又有金龙祥云诞生的原因。
随着外使祝贺的结束,最后几缕气云融进薛琳琅头顶的劫云,仿佛是到达了某个临界值,那劫云没有之前那般轰隆作响了,薛琳琅若有所思地看向藻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看到一只金色的眼睛。
没错,就是一只金色的眼睛。
宫殿的天花板上竟然睁开了一只金色的眼睛,警惕寻找的目光正好对上薛琳琅的,薛琳琅心中一惊,立刻装作无意地划过,低头吃菜。
他一边怂怂地吃菜一边极快地分析,这只金色眼睛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一点也不友善,而且从他转世后从来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才冒出来,与此对应的,今天也出现了气云乱飞的现象,大殿上只有邱谨,不见裴准。
刚不会是裴准做了什么修补他的气云,扭转他的命格,结果闹得太大,引起天道注意了吧?!
那眼睛等了一会儿,感受到转换的源头似乎来自于屋脊之上裴准的位置,便忽略身体虚弱、毫无威胁的薛琳琅消失了。
薛琳琅看着眼睛消失的位置,心中有些纠结。
很明显,这眼睛是去找裴准去了,裴准没有灵通眼,看不到这个古怪的东西,搞不好要吃大亏。
可……告诉裴准这眼睛的存在,也无疑暴露了他自己。
说,还是不说?救,还是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要救吗
第4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七天
怎么说这辈子裴准也帮过他好多次,再者天道之眼的出现也与他有关,薛琳琅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两眼。
他转向薛煜,眼巴巴地说:“二哥,那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吗,我也想喝。”
薛煜摇头,对弟弟的可爱不为所动:“你年纪还小,喝什么酒?别等会跟个醉猫似的。”
“琳琅,我这里有,什么酒都有。”
谢凛不知不觉凑过来,把自己桌上最好的酒递给薛琳琅。
他感觉怪怪的。
一抬头,薛煜正神色极其不悦地盯着他。
来自二哥的死亡凝视。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侯爷:“……”
谢小侯爷:“是果酒,说是酒,其实和果汁差不多。”
薛煜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隔岸观火的三皇子薛烁见薛琳琅如此众星拱月地被人呵护着,心中嫉妒得不行——
要知道从前这样被人宠爱的位置可是属于他的。
“今天是五皇弟的生辰,谢小侯爷请他喝点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皇兄,你说是不是?”
薛烁那张精致的脸蛋带着友善的笑意,看向薛琳琅的神色柔和得滴得出水。
大皇子薛灼看了看薛琳琅,又看了眼谢凛,一张平庸普通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好人,很难让别人对他生出防备和厌恶。
“哈哈,五弟想喝就让他喝点嘛,无妨的。倒是老二,有点死板了哈。”
哐当一声,薛琳琅不小心把酒水洒了,弄湿了衣服,站起身来。
“我去换一身。”
薛琳琅甩掉宫女来到殿外。
走出殿外,果然看到裴准站在那重檐庑殿顶之上,将黄色的琉璃瓦踩在脚下,他仍旧一身雪白道袍,不知是否是薛琳琅的错觉,总觉得裴准瘦了许多,在皇宫喜庆华丽的景色中,竟透露出几分遗世独立之意。
而就在他不远处,代表着天道的眼睛默不作声地靠了过去,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似乎在判断裴准抽走的气运去哪了。
看起来很危险。
“裴仙师,你在上面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裴准意外地看他一眼,好在气运已经收集妥当,便掐灭了引运符咒,依言飞下到他的身边。
那只金色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最终消失不见。
“小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薛琳琅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我不小心喝了两口酒,脑袋醉醺醺的,出来通通风,仙师不会也喝醉了,所以才站在上面透气吧?”
裴准避而不答,只说:“那么多人为你庆祝,你却注意到我的缺席,琳琅,我现在在你心中也称得上师父二字了?”
裴准看到薛琳琅衣服上有大块酒渍,伸手用清洗术将其消除。
这身礼服是他送给小皇子的生辰礼物,也不仅仅是一套衣服那般简单。
在为薛琳琅谋求气云的过程中,他们必须不引起天道的注意,尽可能地低调,限制自己使用无所不能的广大神通。
比如两军对战之时,他们只能通过一些隐秘的办法去推动薛琳琅取得胜利,像是什么一挥手把敌方杀光啦,直接让敌国在地图上消失这种手法,非常容易被天道发现,甚至会直接害了薛琳琅。
所以,裴准在送给薛琳琅的礼服上提前画好隐匿气息的阵法,免得惊动了天道,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反噬,也没有出现异状……
看来偷窃气运一事,只要不超过天道的底线,不引起过多的争议,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
薛琳琅见从来高高在上、强悍无匹的道衍师祖,现在脸色苍白,眼睫低垂,语气甚至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前尘往事,已经过去,裴准却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无情冷酷的仙尊了。
“走吧,师父。”
这一声软软的师父真是能甜到心里去。
在裴准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他雪白的耳朵尖又红了。以至于他没发现,远处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愣着干什么,和我进去一起吃点东西吧。是你喝了酒,还是我喝了酒?”薛琳琅走了两步,见白衣仙尊还在原地,转头问他。
裴姓仙尊又恢复从前冷清模样:“小孩子,还是不要喝酒,喝酒对你不好。对了,谁给你的酒?”
薛琳琅:“我自己。”
裴准眯了眯眼睛,一双凤目中似乎有精光闪过:“是谢凛吧,你老护着他。薛琳琅,这一世不要再喜欢男子了,不要走前世断袖的老路。”
薛琳琅:“……”
他为什么要出来提醒他?在里面吃吃饭,看看舞不好吗?
——
宴会结束,也没薛琳琅什么事,他一向喜静,便回到梅香宫休息一会儿。谢凛终于等到与小皇子独处的机会,连亲老子的话也不听了,偷偷溜到了他这里来。
薛琳琅开衣柜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颇为头疼地看着他:“小侯爷,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跟着我父皇,还有谢大将军他们商谈政事吗?”
“他们说的那些都无聊死啦,还是小五可爱,我就愿意来这,怎么,不欢迎哥哥吗?”
谢凛见小殿下软趴趴地靠在美人榻上,忍不住欺近去捉住他的头发,去戳他细嫩的脸,好奇地观察薛琳琅的反应,看看他有没有生气。
“欢迎,欢迎的,我就是累着了,喜欢躺着。”
薛琳琅体内装的可是个两世的灵魂,心想这行为真是有够无聊的。
还好谢小侯爷长得俊,这行为放他身上叫少年心性,放别人身上可能就叫幼稚小鬼了。
裴准竟然认为这么年轻的少年喜欢自己?还是那种暧昧的想法?裴焰确实喜欢男人,但也不是这么小的都下得去嘴好不好?
薛琳琅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五,你是不是生气了?”
见薛琳琅不理会自己,谢凛低落的声音传来,眉眼间夹杂着浓浓的郁气。
他这副我衰兵败将的样子若是被京城里那群纨绔子弟见了,非得吓死不可。
可威风凛凛的谢小侯爷确实对着病弱的五皇子露出这样一个脆弱的神情。
薛琳琅从美人榻上立起来,看他一副小狗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迟钝地问:“啊?我没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最近对我这么冷淡?刚刚在席面上叫你你也看我,也不和我说话,现在我不管怎么捉弄你,你都懒洋洋的躺着,动也不动。”
谢小侯爷越说越气,这要是其他人敢冷落自己,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里需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询问缘由?
说到话尾“动”这个字,他的拳头甚至在扶手上砸了一下,似乎想把咸鱼躺的薛琳琅震起来。
薛琳琅睨了他一眼:“你是在向我兴师问罪吗?谢侯爷?”
谢凛:“……”
“没有没有。”
像只委屈巴巴的人形大狗,朱袍的少年郎坐在他的身边,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他说:“殿下,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赞同我和你走得太近,其实他们的想法我都无所谓,我最看重的,是你的想法。”
薛琳琅听完沉默不语。
他这段时期确实有故意疏远谢凛,一是他身边前世的冤家越来越多,谢凛一个凡人已经不适合掺和进来了;二是两位皇兄明争暗斗,他作为二皇兄的拥趸,不适合与大皇兄的势力有太多牵扯。
这都是薛琳琅认为的对谢凛好。
只是没想到,他的疏远,竟让谢凛这般难过吗?
薛琳琅一时有些迟疑。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爹扣了我的月钱,但那都不重要,我把这玉佩送你。”
话语刚落,薛琳琅感觉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自己手里,原来是一枚血色玉佩。
血玉佩由一整块血玉雕刻而成,用金线编织的穗绳串联着,晶莹剔透,最绝的是玉石被雕刻成朱厌的模样,古朴霸气,一看就绝非凡品。
这血玉佩是谢家的传家之宝,一般来说是送给谢家下一任当家主母,谢凛他未来媳妇的,他之前都没想起来可以送这个,谢将军扣了他的月钱后,他灵机一动,觉得自己对找媳妇这件事兴致缺缺,不如把这个“没用”的东西送给小殿下。
薛琳琅虽然不知道这个玉佩是做什么的,但也看得出非常的名贵,一时是真的有点被感动到了。
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拥有这样真挚的友情。
“小侯爷,你我立场有别,但你只要一天把我当成朋友,梅香宫就一天欢迎你。但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来寻我的时候,还是低调些,以免惹了别人的猜忌。”
薛琳琅又头疼地看着手里的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合适拿吧……”
“我说你合适就合适,反正是小爷自己的东西,小爷随意怎么处置,”谢凛看薛琳琅一脸犹豫,忽然瞥到他头上的发带,“你若是心有愧疚,担心我亏了,不如把头上的发带给我,上面的两个金坠子,看起来还值几个钱。”
“好吧,古人有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这发带价值可远不及你的玉佩,想好了噢。”
薛琳琅才把发带递过去,谢凛就急不可待地收进怀里,还神秘地对他笑了笑。
薛琳琅不知道的是,他上次花灯节出去没带钱抵掉的一条发带也被谢凛私下买去,这已经是谢凛手中第二条小殿下的发带了。
不知何时,就起了收集的心思。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我如果得了学堂小考第一,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现在我有了。”
薛琳琅把血玉佩妥善收好,好脾气道:“谢侯爷您可真是会打算啊,明明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倒是找我来许愿了。你说罢。”
他打趣地想,不会是要把这玉佩要回去,白捡一发带,空手套白狼吧。
“薛琳琅,你不准再疏远我,不准再不理我,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只在意你。这就是我的愿望,你听明白了吗?”
英武不凡的少年,眼神灼灼地注视着他,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眸中仿佛只装得下这一个人,仿佛冰下燃着暗火,久久不熄。
薛琳琅愣道:“听、听明白了。”
谢凛喜欢看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唇角一掀,把他软软的脸蛋捏得老长,捏红了又觉得心疼要去吹吹,被薛琳琅一掌打开。
门外的侍从咳嗽几声:“小爷,几位皇子要过来了,得避避啊,要不然大爷回去要责罚的。”
这怎么跟偷情似的。
薛琳琅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衣柜不错,你要不打开,我肯定不出柜,我能在里面蹲到明年去。”
说完,谢小侯爷便入了衣柜。
薛琳琅:“……啊这。”
第4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八天
这会儿来的皇子还挺齐全,三位都到了。
大皇子薛灼笑容亲切地看着薛琳琅,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他是个好哥哥。
“琳琅,送你的生辰礼物,可还喜欢?”
薛琳琅记得薛灼送的是一副仙人赏梅图,名家之作,颇有雅趣。
“大皇兄真懂我,那蔺真人的梅花和诗可都是一绝呀,我叫吩咐宫人把画珍藏到书房里,一来陶冶情操,二来时时感念皇兄对我的照顾。”薛琳琅表情乖巧地说,答案也标准极了。
薛灼听完满意地点点头。
他一直认为在权势地位面前,再好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如果向五皇弟展示出自己的实力和诚意,也不愁拉不过来人。
此时几位皇子尚且年幼,胜帝正值壮年,这至尊之位的角逐仍隐藏在不动声色之下,虽还未彻底撕破脸皮,却也初显端倪了。
薛煜怎不知他的心思,眼神暗了暗,他生得比薛灼可优秀太多了,唇角露出一个风姿卓越的笑。
“还是大哥的主意好,二弟这次的品味俗气了,只挑了双品相一般的云头靴,小五嫌弃不穿便是。”
薛琳琅:“……二皇兄说笑了,都是心意,怎会嫌弃。”
这表情,确定是在说嫌弃不穿就好?分明是不穿就要与他狠狠计较一番。
一碗水要端平,可怜他一个深宫小皇子从小就要做端水大师。
薛琳琅接过礼盒,里面装着一双银纹云头靴,由最名贵的皮料剪裁而成,靴筒暗绣梅纹,明珠作蕊,靴尖用蓝光石打磨成龙头形状,柔软轻便,穿起来像踩在云朵上。
这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在大皇兄面前,薛琳琅不会与薛煜过分亲近,所以他礼貌又不过分亲密地道了谢,心里担心柜子里的谢凛境况如何,不着痕迹朝那看了一眼,瞥到一抹朱红衣角露在门外,就在薛煜视线转向那里的时候,被人急忙扯了进去——
得找个机会把这三个哥哥带到别处去,好让谢凛自己出柜。薛琳琅无奈地想。
正想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了。
薛烁笑容甜甜道:“我看小五明显更喜欢二哥的礼物,方才收到大哥礼物的时候都不冷不淡的呢,也是,平时琳琅都和二哥玩得近些,二哥肯定最了解他的喜好啦。”
他这话委实说得阴阳怪气。
“今日是琳琅的生辰,自然是琳琅的喜好为大。”薛灼似乎不在意的样子。
“三皇兄可就说错了,我最喜欢大皇兄送的画了,说起来我准备把那画挂在书房,却不知挂在何处比较合适。这画既然是大皇兄送的,那就由大皇兄来定夺吧。”
薛琳琅骗起人来可比那戏台上的名角还糊弄人,只他那双水晶般澄澈的眼睛潋滟着水光,任谁看了都心软。
薛灼本以为这个小五弟弟之前说的是客套话,现在一看他这样期盼渴望的眼神,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一种被敬仰被孺慕的快/感。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吧,都帮着选选,琳琅可是我们最心疼的弟弟。”
总算把这三尊大佛送走了,薛琳琅心中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衣柜,剩下的就靠谢凛自求多福了。
薛琳琅担心谢凛,所以没有看到薛灼那句“琳琅可是我们最心疼的弟弟”说出口时,薛烁登时难看到扭曲的脸色。
薛灼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之前的薛琳琅,只是一个病怏怏、毫无存在感的配角,他薛烁才是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可自从那个裴仙师来了之后,全都变了。
“等会你找个机会溜进去,找些针扔进二皇子送的靴子里,明白吗?”薛烁以出恭为借口,低低吩咐身边的太监。
“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妥啊……”
薛烁不耐地打断他:“你是我们翊坤宫的奴才,身家底细我们都值得清清楚楚,你有几个弟弟是不是,难不成都想进宫当牛作马?”
那小太监不说话了,低低应了一声。
薛烁心里盘算得好,这针放进去刺伤薛琳琅,靴子可是薛煜送的,教训一下薛琳琅不说,还能离间一下他们二人的感情。
妙啊。
想到薛琳琅双脚刺痛的场景,薛烁脸上浮出一个得逞阴毒的笑,配上那张精雕细琢般的小脸,让人不寒而栗。
说来也巧,薛琳琅为了谢凛能尽快出宫,特意支派了大部分宫人,那名叫小昆子的太监本来十分心虚,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五皇子寝殿附近没什么人看守,可真是太好了,手脚轻巧地溜进方才几位皇子滞留过的内殿,翻找出那双名贵的靴子,把三四根细细尖尖的绣花针扔进了靴底。
他做贼心虚,手脚麻利,前后不过用了不到五分钟。
“娘娘,你当真这样做吗,这可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啊……”花琴的声音传来。
天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躲起来!得赶快躲起来!
小昆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他心至福灵,转头看到一个雕花錾金的衣柜。
钻它!
他如蒙大赦钻了进去。
稳了!
小昆子:“……”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后脖冷一阵凉一阵,似乎有人在吹气。
不,是真的有人在吹气。
“哪里来的奴才,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可怜的小太监,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地转过头,在封闭的昏暗中,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瞳。
这双眼睛他在很多次宫宴上见过,人人都说这双眼睛的主人喜怒无常,极不好惹,他胆子小,每次看到这位爷都要绕着走,生怕吓尿了。
现在,他竟和这人身处一个衣柜里。
“小、小侯爷!!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他发出一声惨烈的鸡叫声。
谢凛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厌恶道:“别出声!再叫要你狗命。”
“呜呜!”
谢凛的手劲极大,捏得他嘴巴酸疼,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昆子心中现在有许多疑惑,为什么谢小侯爷会藏在五皇子殿下的衣柜里,为什么谢小侯爷不在他刚溜进来的时候就抓住他……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他还能活到明天嘛?
呜呜呜呜……三皇子害死个人了……
“花琴,本宫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梅贵妃疑惑地问。
她们主仆二人静下来听了一会儿,寝殿里落针可闻。
“喵~”
几声软绵绵的猫叫声从薛琳琅的床上传来,竟然是淑贵妃的爱宠珍珠躲在床上的角落。
与此同时,衣柜里的两人松了一口气。
皮毛雪白的小猫咪欧抱着满是小殿下香味的被子不撒爪子,吸得飘飘欲仙,好像薛琳琅床榻上的味道于他来说,就是世间最美味的猫薄荷。
“这小畜生,真是太过分了,就算你是淑妃的毛孩子,本宫也要好好罚你!关笼子!关一天一夜,不给吃食与水。”
梅贵妃嫌弃地捉住珍珠的后脖颈扔给花琴,花琴又急忙把它关进笼子,交给其他宫人处置。
看到宝贝儿子的床榻被一只小畜生糟蹋成这样,梅贵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被子,这枕头,不行,还有这床,所有的东西,今天之内,五殿下入睡之前,必须全部给本宫换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事,梅贵妃揉着太阳穴,终于落座,啜饮一杯花琴奉上的茶水。
“本来是来做正事的,全被小畜生搅合了。这丹药,我要自己放到琳琅这才安心。”
原来梅贵妃是来还回春丹的。
早上薛琳琅送给他的时候,她一时生气,冲动之下砸了漆盒,冷静下来一想,这毕竟是佛子送的丹药,随随便便扔了,岂不是结了恶缘?
再加上她一个宫妃,不便与外男接触,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让薛琳琅亲自还给邱谨。
花琴在旁劝道:“娘娘,你再考虑考虑呀。就算现在没有这个心思,药留着总是有用的,佛子大人送的东西,是宝贝啊,还了就不好再要了。”
梅贵妃摆摆手:“不了,不留它,本宫并非绝自己的念想,而是绝琳琅的念想,就这样吧。”
心思落定,梅贵妃便不再逗留,将回春丹放在薛琳琅床头的宝匣,一脸轻松地走了。
见梅贵妃离开,衣柜里的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在琳琅的寝殿里鬼鬼祟祟做什么?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谢凛扼住太监的脖子,对于从小习武的他来说,手下的脖颈好似脆弱的纸片。
小昆子脸色通红,艰难吐息道:“奴才、奴才……”
“弱死了。”谢凛啧了一声,松开手。
小昆子剧烈咳嗽,大口呼吸,视线渐渐适应黑暗的他,忽然发现谢小侯爷身旁还放着许多白色轻薄的衣物……
所以这个衣柜里大多是五皇子殿下贴身的亵衣吗?
那刚刚谢侯爷在柜子里……
第4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九天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恐怕薛琳琅自个儿都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寝宫竟如此受欢迎,柜子里藏了俩人,床上藏过一只,现在又来一个。
这次来的倒霉蛋是薛烁。
他到底年纪小,心思歹毒胆量却不足,见小昆子久久未归,忽然就后悔了,心想万一那奴才被抓了怎么办?他岂不是会连带着一起遭殃?
所以薛烁决定亲自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扣下了小昆子。
薛烁以前来过这里,装潢摆设可以说是非常之普通,冷冷清清的,跟他的主人一样,还有股让他厌恶的药味,呵呵,如今受宠了,是不同了,用具寝具,就连香炉里燃的香什么都是最好的,最时兴的。
“哼,薛琳琅有什么好?不爱动弹也不爱说话,哪有我可爱?就是靠着一副病体博取大家的怜惜,气死我了。”
薛烁摸着薛煜送的那双云头靴,上面的刺绣针脚细密,料子工艺实在是好,心里酸得冒泡。
“怎么才放这些点针进去?算了,放多了没准会被发现,三四根就够他好受的。”
薛烁见这靴子里的确放了些绣花针,便知小昆子得手了,就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小昆子?咦,人呢?”
衣柜里,小昆子被谢凛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谢凛想这就有些麻烦了,如果被薛烁看到自己藏在薛琳琅衣柜里,不得被他闹个天翻地覆?
这寝殿里适合藏人的就这几个地方,薛烁很快走到了衣柜面前。
“里面有人,对吧?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本殿下就要治你的罪了!”
小昆子吓得要尖叫,谢凛干脆一手刀砍晕他,并准备了另一个手刀,要给薛烁一个漂亮的开门杀。
忽地,衣柜外没了声音。
谢凛:?
如果知道偷偷翻弄小殿下贴身衣物是这个下场,他一定不会现在翻,虽然小殿下的亵衣确实香香的、软软的……
咳咳,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柜门外,薛烁久久不开柜门,表情痴傻了片刻,倏忽回过神,眨眨眼,几缕金光从他墨色眼瞳中闪过,显露出属于狐狸才有的狡黠。
如果薛琳琅在这,就能看到他头顶普通的狐狸气云暂时被一只九尾狐狸形状的气云替代。
薛烁,不,古锦月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他和苏安晏联手破开了裴准的天雷阵,本想来搞点破坏,让邱谨和裴准在阿焰面前出丑,但看到幼崽一般的阿焰在生辰晏是那么开心,就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转而打算送些生辰礼物给阿焰。
苏安晏那家伙中了绝情蛊,每次看到琳琅都会心痛,委托他代交。
代交是不可能代交的,只有独占小殿下才是可行的。
等会阿焰一回来,他就可以……
思及此,衣柜里的人是留不得了,古锦月站在柜门前,冷冷一笑。
“谢凛是吧?躲在柜子里不出来,真是个懦夫。也不知阿焰喜欢你什么地方……罢了,现在是你自己出柜受死,还是我直接在柜子里弄死你?”
古锦月颇有些猫玩弄耗子的心态。
毕竟也只有卑微弱小的人类才不得不藏在柜子里苟且偷生。咳咳,这个人类不包括现在的阿焰。
结果未等到谢凛回答,宫殿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为什么突然来这边?小卓子说琳琅他们都在书房赏画。”
是邱谨。
古锦月蓦地转身,对着门外,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如果只是邱谨的话,他没准能干掉!
杀了他,抢阿焰的人便少了一个!
这时裴准冷冽的声音传来:“我觉得有古怪。”
古锦月:“……”
古锦月:!
裴准又说:“进去看看。”
一个裴准都打不过,更别说一个裴准再加一个邱谨。
他人还未反应过来,见着裴准就跑的身体本能先动了。
这寝殿有什么地方能躲吗?
忽然,他心至福灵,转头看向那雕花錾金的衣柜。
他如蒙大赦跳了进去。
“砰!”
古锦月自内向外关上柜门,在黑暗中呼呼喘气,与谢凛一言难尽的眼神不期而遇。
古锦月:“……看什么看!”
他躲在薛烁的身体里已经隐藏了一部分气息,只要裴准没发现就能逃过此劫。
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凛的嘲讽如期而至。
“你怎么也进来了?躲在柜子里不出去的,都是懦夫?”
“闭嘴!不准出声!”
古锦月指甲倏忽变长,锋利如刀,抵在了谢凛的咽喉处。
谢凛神色一正,立刻知道此人并非薛烁,应是可以附身于人的妖怪,人间皇室受天道庇佑,能附身皇子的,定然不是寻常妖孽。
就在这时,裴准和邱谨进了寝殿。
“你不说这里有古怪来看看吗?怎么就坐在那里喝茶了?”柜门之外,邱谨询问道。
裴准面对所有人都是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独独除了薛琳琅能叫他露出其他神情。
他只淡然坐下,静静地为自己沏了一杯香茶。
“邱谨,我们今日夺取气运,为琳琅续命一事,虽不害人,却改写了历史,有违天道的旨意,尔后如若飞升,定有孽报。”
邱谨神色一凛:“如果阿焰这一世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又如何能修成正果?阿焰,已是我的心魔。”
“我们现在使用夺取气运的方法,是为替身之术。每次人间历史上的气运点出现,就让琳琅先原本的主人一步行好事,修功德,以此来得到气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尽量低调,不可太过出格,引起天道的警觉。”
邱谨自然是知道,于是不解地问:“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你为什么又说一遍?”
“要想让阿焰活下去,一,遵守凡间的规矩,特别是皇宫的;二,不得杀生害人;三,如果不知道何为气运点,就尽可能把为民请命、与民谋福的相关事务交到琳琅的手上,再由我们来解决。”
裴准不在意邱谨的疑惑,而是把话继续说完,等了一会儿,感觉到狐妖对谢凛的杀意消失,便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不久之后,京城就爆出一批官员虐杀妓/女藏尸井下的丑闻,那封冤信由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弟弟血书而成,本是要交给大理寺有名的蔡姓清官,却离奇地被一从蜀地晋升来的官员捡到——
而梅贵妃便是川蜀出身,沾亲带故的,兜兜转转还真到了薛琳琅手里,在裴准和邱谨的推动下得以解决。
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这事会落到那蔡姓清官手中,他虽为那些无辜的女子讨回了公道,却也遭到了幕后黑手的猛烈报复。他最后的结局是,被歹徒一棍子敲死弃尸于荒野,连尸体都被野狗啃食得坑坑洼洼。
“哎,你这人怎么没头没脑的,怪不得当不好阿焰的师父。”邱谨也只好跟着他出去。
裴准却忽然正色低声道:“今日我在殿上施法,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窥视,我怀疑我们转移气运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天道的注意,现在不是和他们硬碰硬的时候,真在皇宫打起来,唯一害的人只有阿焰。”
人间所谓的气运,大部分来自众人的信仰、尊敬、喜爱、感激等等正面的情绪,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终成大势。这次让琳琅替代王太后举行生辰宴,便是取了尊敬的气运,由于这只是个生辰宴,得到的气运也并不多。
“怎会如此之快……”邱谨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按理说仅仅是一个生辰宴,在历史上掀不起什么风浪,已经是最微小的影响了。
裴准斟酌道:“应是手段太过显眼,我们直接告诉王太后必须把生辰宴换给阿焰庆祝,无异于威胁,她太过被动,并非主观意愿,最好还是用隐晦的办法,在我们说出口前,让人改变心意。”
而这种“隐晦”的办法,没有比苏安晏的入梦和古锦月的附身更合适的了。
邱谨低眉苦笑:“我明白了……”
裴准却没有安慰他,而是快步离开了。
古锦月的利爪在谢凛脖子上划出一条细长的缺口,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的神情并未随着裴邱二人的离开而放松下来,而是陷入一种噩梦般的不可置信。
能让裴准低下头颅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心爱的徒弟已经危在旦夕。
阿焰,阿焰这一世明明还这么年幼,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就要死了?怎就要死了!!
“气运之术吗……”
古锦月收了爪子,虽然依然钳制住谢凛,但为了避免“本该平安长大的小侯爷横死在五皇子装着贴身衣物的衣柜里”这件奇奇怪怪还有点猥琐的惨剧发生,到底收了力气,不再想着杀他。
他对狐族圣山发过誓,为了阿焰,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以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谨小慎微的好人。
而谢凛也在试着理解刚才裴准的那番话,分明字里行间都和琳琅有关,他却听不太明白。
也正是这个愣神的片刻,让他们错过了离开柜子的时机。
“陛下,不要太过动怒,龙体为重啊。”这是胜帝身边老红人陈公公的声音。
谢凛心中叫苦:“……不会吧,还来,有完没完!”
衣柜之外,一身明黄色衣袍的胜帝坐在凳子上,龙颜不悦,气氛十分凝重。
古锦月管他是谁,正要开门离开,被谢凛死死拉住。
“你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去!”
古锦月冷笑道:“他谁啊,这么厉害,裴准都走了。”
“他是你爹!”
古锦月:“……”
古锦月:????
谢凛继续低声说:“你别出去,他是人间的皇帝,皇帝懂吗?天道最关注的一批人!如果我们被他看到了,琳琅会被怪罪的!”
琳琅会被怪罪。
这六个字就好像奇异的咒语,古锦月当真不动了,听他们继续说。
“朕刚刚在宫宴上看到那佛子与太后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一点也不避嫌,你说那佛子是什么和尚啊,不剃度,长得还那般英俊,迷得太后是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允诺。”
胜帝说起自家母后的黄昏恋,一脸扭曲。
“朕真后悔召这些和尚入京。”
陈公公哪敢回答这种问题,连忙下跪道:“陛下,这别是个误会啊,您知道的,太后娘娘素来虔诚,对待那声名远播的佛子自然与旁人不同。”
妈耶,那可是皇帝的娘,皇帝的娘有第二春,太可怕了。
胜帝冷笑道:“罢了,你这样的奴才断是不敢说的,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所以朕才来找琳琅,旁敲侧击问问他。”
“朕就在这里等他,琳琅这几日和他们走得近,他是个好孩子,不会对朕说谎。朕倒要看看他们平日在慈宁宫都做些什么苟且之事——”
胜帝越说越气,一巴掌愤怒帝拍在桌子上。
“他们两个都令朕太失望!朕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雨,见过多少浪,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让朕失望透顶的事情!!”
啪嗒一声,一个瓷瓶从桌下滚落出来。
“这是何物?”
陈公公连忙殷切地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题字。
草。
他抬头冲胜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瞧瞧,这更失望的事,它就来了。”
胜帝皱着眉看着那圆肚短颈的瓷瓶,的确是邱谨的笔迹。
“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赐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胜帝低吟几句,面色骤然大变。
“啪!”
胜帝龙颜大怒,一掌掀翻茶桌。
“这、这邱谨什么意思?心中意?回春?怎么,还想和我那母后再生个皇帝出来不成!?失望!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陈公公匍匐在地,后悔自己生了双耳朵。
“真是欺人太甚!人间供奉,佛道庇护,这本是相生相成的关系,结果呢?这庙里的和尚都快爬进太庙做太上皇了!!朕现在就去找邱谨,好好问一问他!”
衣柜外一阵劈里啪啦响动,最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胜帝应该拂袖而去了。
藏在柜子里的古锦月露出坏笑。
邱谨遭难,裴准不能不帮,这下没人来了。
“你们到底——”
谢凛还想问他琳琅快死了是怎么回事,就被古锦月吹了口迷幻的气体,陷入沉睡。
古锦月出了衣柜,把自己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又躲起来。
他疑心裴准教了薛琳琅什么看穿真身的法咒,要不然为什么小殿下每次都对他附身后的人物如此厌恶?
故而这次他冒充裴准的字迹,给薛琳琅准备了醉灵果,留了张字条写着“养身灵果,速速服用”。
醉灵果是极其名贵的补药,服用下去却会呈现酒醉的状态,等到小殿下喝醉了,他就可以对他做想做的事情啦。
吱呀一声,古锦月看到进来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人。
总算是小殿下回来了!!
“这是什么?醉灵果?”
薛琳琅看到桌子上的灵果和字条。
“裴准给我的?”
薛琳琅心想刚才裴准的确是从他宫殿的方向来的,不知为何他父皇怒气冲冲喊走了两人。
他咬了两口,的确非常好吃。
“好甜……咦…这天上地下怎么都在旋转……”
薛琳琅雪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两抹可爱的粉红,漂亮的杏眼眼尾也呈现出桃花似的湿红,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样子。
古锦月赶紧冲出去抱住他。
“阿焰,你怎么样,我来扶着你。”
薛琳琅抬头望着他,眉眼一弯,毫无防备,那双黑玉般的眼瞳亮晶晶的,像是盛满星辰的河流,刹那间惊艳了人的心房。
“薛烁……?你怎么来了?你头上……嗯好奇怪。”
薛琳琅看清楚眼前是薛烁,露出防备的神情,又见他头顶的气云形状十分奇怪,故而去抓挠他的头发,想把他头上九尾狐的气云摘下来。
“我的阿焰,我的小殿下,你真可爱,自从他们说你道消身陨后,我都不相信,阿焰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古锦月正想亲亲小殿下软乎乎的脸,薛琳琅却意识到他头顶那朵气运拿不下来,还一直往他身上蹭。
薛琳琅扬手就是一巴掌。
“滚开……薛烁…讨厌…”打完这一巴掌,薛琳琅便趴在桌子上嘟囔着睡觉去。
薛烁的脸皮本来就娇贵,马上就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掌印,而且他本来就小,看起来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古锦月摸着自己右边脸上的巴掌印,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
对啊,这家伙本来就是来算计阿焰的,阿焰肯定讨厌他啊。
“啪!”
他随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手劲比薛琳琅还大,怒骂道:“叫你欺负阿焰!该死的小鬼!”
刚刚清醒从柜子探出头的小昆子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小昆子:“……”
他自己把柜子从内向外关上了。
情形诡异,不敢出柜。
古锦月还把靴子里绣花针统统倒了出来,检查了一遍寝宫,确认小殿下足够安全。
另一边,迟迟等不到儿子回宫的珍妃急得是心焦火燎,听闻薛烁最后出现地点是薛琳琅的寝殿,生怕儿子做坏事翻车,急忙赶了过来。
梅贵妃也闻讯赶到,被她一顿斥责不说。
“我告诉你,如果我的烁儿有什么意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快,快把薛琳琅的寝殿打开,让我进去!”
珍妃来势汹汹,和薛烁一样得理不饶人,刻薄又刁钻,梅贵妃不想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节外生枝,也相信薛琳琅的品行,所以任由她长驱直入地检查。
进了宫殿,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本粉雕玉琢般的三皇子竟被人掌掴得满脸伤痕,浑身衣袍凌乱不堪,反而是五皇子殿下喝醉了似的,笑嘻嘻地坐在床上看。
珍妃惊叫道:“薛琳琅,你竟敢打我的儿子!我要告诉陛下,我饶不了你!”
听到陛下儿子,薛烁赶紧跑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哐哐甩了自己两耳光。
“我自己打的!不干他的事!”
他觉得嘴巴里有股子血腥味,还有什么咯着他,呸了一下,竟是一颗牙齿。
半颗牙齿吐到珍妃的脚边。
珍妃两眼一翻,支撑不住。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晕了?”
“珍妃娘娘!珍妃娘娘!”
“叫太医,快叫太医!”
古锦月露出一个无辜的孩子气笑容,金色的眼睛里却划过恶作剧般的得意,他看向醉猫似的阿焰,轻轻为其盖上薄被,附身在他耳边低低道:
“阿焰,生辰快乐。”
你看,我这辈子终于帮你解了委屈。
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再对你说好多个好多个生辰快乐。
第5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天
虽说有续命的法子,但薛琳琅身体的衰弱远远出乎裴准的设想,再加上薛煜还未长大,这一段时期委实没有什么气运可以图谋,眼见得薛琳琅就虚弱下去,再多的灵气也无济于事,不过是让他表面看上去精神点,内里依旧越来越枯竭。
大概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这人间愈发容不得他了吧。
“放心,我不会今天死。”
薛琳琅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裴准为自己盖好被子。
他穿着雪白的亵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犹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自重生后,他面对裴准时态度素来顽劣,像扎手的刺猬,如今也不知是否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力回天,周身的气质柔和清冽下来,柔软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清浅的弧度。
当然,他说的话,并不轻松,对于裴准而言,万分沉重。
裴准为他诊过脉搏后淡淡道:“薛琳琅,我承诺过定会护你平安,连这一点都不相信,你也太小看上衍仙宫了。”
裴仙师话虽说得一如既往风轻云淡且欠扁,近几日的表现却着实有些过于疯狂。
人间食物灵气浑浊,他便每一餐都亲自尝过才允许宫人呈递给薛琳琅;补身活血的苦药不好把握分寸,他也要一一尝遍亲身感受后才肯让小殿下服用。
他甚至每日每夜守在薛琳琅的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哪怕到了夜里也不肯离去,就好像担心薛琳琅是脆弱的雪人,晶莹剔透,哪怕是晒多了点太阳都会融化。
他还表现得十分排外,除开梅贵妃等素来与薛琳琅亲自的人,其余闲杂人等统统不得近他的身,仿佛这些多余的人呼吸的气体都会加速薛琳琅的死亡。
说得难听点,现在的裴准就好像死了崽崽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又要失去的疯子,表现出了固执的应激性和占有欲,偏偏他个人还觉得自己正常、冷静,还要带领周围所有关心琳琅的人一起努力为他续命。
可明明在场最不正常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这一点,连邱谨都没有办法。
“闭眼,睡觉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得又沉又暗,其实现在的时间也不过巳时而已,裴准就早早催促薛琳琅上床休息,连带着梅贵妃都不得打扰。
为了避免冰到薛琳琅,裴准用法力将自己的手弄得非常暖和之后才搭上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
哪怕无济于事了,哪怕回天无力了,他仍不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
薛琳琅今天却没有和平时一样乖乖闭上眼睛,反而偏过头躲开了。
裴准的手落了个空。
“裴仙师,为我这种上辈子做了坏事的大恶人输送灵气,会被天道惩罚的吧,你看你,隐在衣袖下的右手都在颤抖了……反正也没用,不需要太勉强。”
裴准之前也用灵气为薛琳琅疗过伤治过病,那时候薛琳琅对他心中有气,从不在乎,裴准因他受伤,他装作看不见不知道不就好了?反正前世的仇人,不心疼。
可是现在……
看他这般勉强还要逞强,强弩之末,还不知死活地倾尽全力。薛琳琅心里也不是滋味。
倒也不必如此。
更何况,没用。
全是无用功。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呀。
裴准恍若未闻,手上动作没有一丝停滞,只把不断遭受雷击的右手隐藏得更深一些,等到灵气输送完毕,看到薛琳琅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一点点后,终日紧蹙的眉目总算舒展开来。
“怎么会没用?这用处可大着呢。”
然而他的手掌才离开薛琳琅的额头,薛琳琅刚刚才微微好转的脸色又变得毫无生机,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裴准像是没发现这样毫无用处一般,抿着唇继续覆盖上他的额头,加倍地输送灵气,直到自己脸色也灰败下去才停止。
“你看,只要我给你的足够多,便活得下去,怎么会活不下去呢?你要对自己多一些信心。”
都这个时候了,气氛明显不对劲,裴准居然还能冲他露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竟透不出半点光亮。
白衣仙尊用他那双杀过妖屠过魔的手轻轻抚弄自家徒弟的头发,薛琳琅的头发生的极好,仿佛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集中供养到了这个地方,乌黑浓密,顺滑柔软,犹如世间最珍贵的皮草。
海藻似的墨发从指缝中倾泻而下,裴准默默看着,沉静无言,烛火跳跃不断,映照在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脸上竟带有几分鬼魅的色彩。
白衣仙尊忽然俯下身,让薛琳琅有些紧张,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让他以为裴准在亲吻自己凌乱的头发,这时一道炽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畔。
“琳琅,万事有师父在,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薛琳琅:“……”
不是,我看是你自暴自弃了吧。
再这么搞下去,两个人都能玩完。
其实也挺好的嘛,这辈子死还能拉个垫背,这垫背还是仙道第一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道衍师祖,不亏不亏。
可……
看到裴准眼下的青黑,每况愈下的身体,还有眼中隐隐流露出的疯狂与执着,搞不好他一死,要出个什么不得了的大魔头啊。
不行,还是要把这美好而和平的世界留给母妃和二哥。
薛琳琅想着,得找个人劝劝裴准,让他放弃。
“殿下,今日身体如何?可感觉好了一些?”
邱谨得到召见,来得匆忙,甚至连佛珠都未来得及带,却依然记得捎上在民间偶然吃到,想与小殿下分享的龙须糖。
自那日回春丹的乌龙时间发生以后,就算裴准联合道门佛门两路担保,胜帝也不愿再看见佛子和他年过五十的老娘的花边新闻了,故而很难得邱谨才能名正言顺帝进宫一次。
薛琳琅收了他的龙须糖,没急着开门见山,而是客套了一下。
“多日不见明槃大师,不知在忙何事?”
邱谨不喜欢小殿下这般生疏地叫自己法号,笑眯眯地说:“殿下,您收了贫僧的糖果,你我之间便是忘年交了,再叫法号,可就显得生分,殿下还是唤我的俗名邱谨吧。”
薛琳琅把糖丢到他怀里,冷淡道:“突然就不想吃了,糖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幼稚。”
“可殿下就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吃点糖才开心,不要整天都苦兮兮的,是不是?”
薛琳琅不为所动。
邱谨只好妥协,无奈道:“好吧,既然殿下不愿,那想叫贫僧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秃驴,贫僧听着也开心。”
“行行行,好好好。”
邱谨:“……”
还能更敷衍吗,殿下。
“近几日贫僧都在京城附近施粥布斋,救济挨不过冬天的穷人,另外接手了几状冤案。”
邱谨没说完的是,做这些好事的时候他大多顶着五皇子的名号,那些功德和气运悉数算在薛琳琅头上。
薛琳琅长噢了一声,不太懂他这是在干嘛,真是来人间普渡众生的?
算了,也不关他的事。
于是接着问:“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裴仙师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因为太过担心我的身体,剑走偏锋,走火入魔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不要再做没有价值的傻事?”
邱谨想了想:“还好吧,上辈子好像也差不多。”
裴准护犊偏心的性子在前世他就有所耳闻——
道衍师祖天生雷灵,根骨绝佳,不过弱冠之年便问鼎仙道,六界无敌,早早达成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伟业,无事可做,便生了养成徒弟的心思。
偏偏他修为高,眼光更高:
非天生单灵,不收。
无伴生法宝,不收。
性情软弱/刚烈/圆滑/愚忠/良善/奸诈……者,不收。
这样苛刻甚至欺负人的条件,当时几乎三界之中没人觉得裴准能找到满意的徒弟,结果某个星辰暗淡的夜晚,他捡到了一个全家灭门的小崽子。
好不容易找到的徒弟,可不得时时看护,时时调/教,让这好苗子不出一点差子,不出一点问题吗?
裴准甚至不允许裴焰私自出上衍宫,要知道那时候裴焰已经长大成年,十八岁的顽皮少年,怎能连从小长大的门派都没出去过呢?
邱谨前世听闻这些事时,都觉得那做师父有些病态,这辈子的裴焰失而复得,表现得……还算能够理解吧。
“你们在聊什么?”
裴准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凉飕飕的,像锋利的刀子。
他一出现,邱谨甚至觉得宫殿里的气温都降低了。
“没什么,殿下担心你呢,说要贫僧劝劝你,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唔!”
邱谨自觉自己说话语气内容都十分合适,没有任何不妥,偏偏对面那人突然就发了疯似的,一下钳住他的手腕,把他向外拖去。
“你做甚啊!裴仙师!裴准!裴准!”
薛琳琅也惊了:“干什么啊这是,回来啊,裴仙师……”
裴准这下有反应了。
他扔下一头雾水的邱谨,回到小殿下的身边。
他蹲下身,与薛琳琅视线齐平,眼神担心地扫视过他身上每一处角落,连头发丝儿也不放过,确认他平安之后,才像活过来,笑了笑。
“没事,你没事,没事就好,你不要和邱谨多说什么,只会浪费你的心神和精力,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知道吗?对,你需要好好休息养病……乖,快回床上去。”
薛琳琅:“我觉得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这是什么?糖?!谁给你这种污浊的东西?这种东西吃了只会害了你……琳琅,乖,把它给我。”裴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
薛琳琅本想拒绝,可看到裴准这副神经质的模样,仿佛他有一点不好这位手眼通天的大能就会顷刻崩溃……
“好,我给你,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吃。”
裴准见他如此听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真乖,快去休息吧,等会还要吃药。”
目送薛琳琅离开后,裴准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送这些垃圾给他,没有下一次。”
白衣仙尊将那牛皮纸包裹的龙须糖握在手中,再松手时那些美味的糖果就变成流沙,悉数流下。
邱谨:“……”
好像真的有点疯。
“裴准,你近日多久没有打坐修行了?情绪不太正常啊,这个时候不要让心魔作祟,趁机而入。”
裴准冷笑道:“我看是你不正常,如今琳琅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思与他闲话?我告诉你,我正常得很,也清醒得很,我已经想明白了,如何在薛煜长大之前,拿到足够的气运。”
听到此事,邱谨也不由正色:“你只管告诉贫僧如何做,如若可行,贫僧定当竭尽全力。”
“随我来。”
总觉得有点不详。
邱谨跟着裴准来到一处冷清的宫殿,他不通人间事务,此时还不知道这森冷僻静的地方到底是哪儿,后面才知晓……
这里是冷宫。
“放我出去!裴准!裴老狗!你是不是疯了!把我们关在这里,如何救阿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邱谨惊了:“这撕心裂肺的叫声,莫不是如今的妖族之皇吧?”
裴准微微颔首:“如你所见。”
另一个笼子关押的苏安晏则表现得有风度多了,不怒不骂,就静静站在笼子里,看狐妖发疯。
“这,这……”
邱谨想问眼前这位不说话的美男子是不是传说中的魔域之主,上古魔花。
他还没问出口,苏安晏风度翩翩地点头:“正是在下。”
邱谨:“……”
邱谨:“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啊?”
“他疯了!他要阿焰直接做皇帝!抢他爹的气运!”
那金笼上有电,古锦月因为不断挣扎,连一对雪白的三角狐耳朵都被电出来,双手也是兽爪的模样,穿过栅栏,直指仿佛事不关己的裴准。
邱谨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当真?”
裴准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他看向狐妖。
“古锦月可以附身,让胜帝立刻写诏书传位给琳琅。”
他又看向魔主。
“苏安晏可以入梦,不管是梦十年也好,梦百年也好,定也能让他心甘情愿让位。”
邱谨甚至没有时间消化这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又震惊道:“当真?”
“别听他胡说!皇帝福泽深厚,哪里有那么好附身的!我不说反噬,是根本不能啊!”
古锦月说的是真话,真龙气云自带排斥妖邪的能力。
苏安晏表现得非常冷静:“入梦同理,对象是皇帝,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这样能避过天道的眼睛,相反,好像在提前送阿焰去死。”
这肯定是在提前送死啊。
“你听好了,裴准,我知道你很焦急也很恐惧,害怕这辈子的阿焰再一次离开,所以你更不能在这里给我发疯!现在能抢到的气运,能拿到的功德,我们都在找了……”
“你们懂什么。”
裴准轻轻打断苏安晏的话。
“你们知道什么。”
邱谨发觉他着实不对劲,上前询问:“你到底怎么了?裴准?”
“不够啊,那点气运够得了什么呢,他甚至活不到十二岁,如何能等到薛煜长大?”
邱谨愕然:“你……”
裴准没有理会他的担心,看向笼子里的妖魔们。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死也好,献祭也好,把胜帝的气运送给琳琅,这就是你们现在活着的价值。”
“你疯了!”古锦月怒喊。
裴准冷冷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倒是你,说什么深爱阿焰,现在为他死都做不到吗?”
“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狐妖无力跌坐。
苏安晏倒是开口了:“不如循序渐进。”
“怎么说?”裴准看向他。
“年关将至,皇帝会亲临城门之上,广施恩泽,到时候全城的百姓都会来,我们先试试能不能让胜帝把接受朝拜的机会送给琳琅。万民朝拜得到的气运也足够琳琅撑过一阵子了。”
苏安晏说罢,又平静道:“我不畏死,只要琳琅能活下去,死又何妨?不过我们要布局合理,不能鲁莽行事。”
“说得甚好,诸位要多向他学习。”
裴准听他愿意为琳琅献出生命,十分满意,大手一挥,便将他从雷光笼里放出来。
古锦月:“……草。”
苏安晏这个死狗腿。
“你呢?”裴准笑意温柔,手中雷光大震。
古锦月:“短暂附身也不是不可以,话说我还没有附身过那般厉害的人类,哈哈,竟然有些期待了呢。”
邱谨:“……”
裴准看向他:“嗯?”
邱谨眼皮一跳:“贫僧自当竭尽所能。”
离开冷宫后,邱谨忍不住提出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
“那个……裴仙师,他们一个是妖皇,一个是魔主,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都打败的啊?”
特别是在这种天天为小殿下治疗的情况下。
裴准云淡风轻地看向皇宫里无处不在的法阵,那些花纹繁复的法阵散发着浓郁的雷灵之气,都是用他的鲜血绘制而成的。
“自入人间起,我就开始布置这些天雷阵,九九八十一个,成阵之时,正是时候。”
“我天。”
邱谨听罢,忍了一天的脏话总算憋不住了。
裴准:“惊叹于我谋划布局如此精妙?”
“不……”
邱谨摇头。
“我只感叹你竟然那么早就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抢救琳琅医疗组组长知道琳琅必死救不活之后压力太大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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