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面交通网络已趋向于极致利用化的今天,联邦每年年审报废需要换新的地面车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数量级。
只是海姆,每个月就有成千上万辆废旧地面车被拖运至近郊的大型拆车场进行报废处理。
像拆车场这样专门用来处理废弃物的回收及填埋处理场在城市边缘还有很多,甚至有些大都会级辖区的某座卫星城,就是由一个个足有十多万平方米的机械处理场组成,专门用来消化一整个大都会地区产生的各式垃圾和污染废弃物。
“系统智脑最早发出示警是在三个月之前,它统计了海姆市面上近几年地面车类型的分布及变化趋势,又调出去了近三年的车祸发生率对比图,最后提交了一份异常情况报告……”
海姆的拆车场面积足有五十万平方米,上下一共有三层,比城中心大多数建筑物及高架桥的历史还要久。
这里原本就是一块贫瘠的盐碱地,寸草不生,最初就是作为城市垃圾填埋场而存在的。
等后来海姆的经济极速增长,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这里便规划成了一片临时的机械电子垃圾存放地。
等拾荒者发现商机,拉帮结派到这里来回收拆解能用来卖钱换取信用点的零件后,无数底层流浪汉们及无家可归的人又把这儿当成了一片净土般的自留地,使得此地逐渐野蛮发展,形成了一套如同社区般的稳定规则。
随着时间的发展,拆车场慢慢有了雏形,政府便干脆与私人承包商合作,将这里完全划为郊区,在堆砌起来的这片电子废墟中央清出了一块空地,建了一座正式的拆车场。
两名夜警队员此时就带着密迪恩汽车公司派来协助调查的工程师,搭乘无人驾驶的地面计程车穿过拆车场外部那一片废墟,在厂房门口下了车。
艾琳下车前刚刚才查看了罗莎发给他的那份简略版车祸异常情况统计报告。
“去年十一月,迪安推出了他们的第七代新型地面车,今年一月圣古兰召开了新车发布会,然后是二月、六月,再之后联邦今年就没有值得关注的上市新车型了。
而八月初的时候,我们公司内部开发组人员才开了第四代和光能第三代产品试驾情况内部交流会,顺带调研统计了已上市几款车型的事故率……
当然,这些数据是不对外公开的,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数据绝对比这份统计报告上展现的要好得多。”
运载她们过来的地面无人计程车原路返回离开,艾琳环顾了一圈道路两旁压扁后高高堆叠在一起的报废车辆,继续道:“而且根据各大公司上半年调查的数据汇总,今年各种车型的市场占比波动幅度并不大,与去年下半年大致持平。
“罗莎警官,如果你这份车祸统计报告的真实性能确认的话,那么海姆区市面上正在运营行驶的地面车一定出了某种问题。”
拆车场内部分为三层,罗莎在门口泛着晕彩的晶体屏幕上输入了一串数字,便取到了一张号码牌。
三人走进旁边的升降梯中,罗莎将号码牌塞进楼层按钮旁的一个小口中,升降梯便自动关门行进起来。
等门打开,她们已经站在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棚库内,棚库用巨大的白色弧形玻璃罩了起来,中间是过道,两旁用钢管支起了足有四层楼高的金属支架,上面摆了几十辆车头凹陷、车身扁塌的地面车。
这些车辆一看就是在某起惨烈车祸中严重损毁而报废的。
“因为高额的管理成本和历史原因,报废车辆和其他机械废弃物及电子垃圾一样,一旦报废进入处理环节,几乎就不可能追踪找回来了。
这几十辆车是在巡翼系统智脑提交了示警报告后,夜警队联系交管部门,专门筛选出来的一批行车记录分析有可疑情况的事故车辆。
三个月,二十九起严重车祸,大部分都是无人自动驾驶车与有驾驶员操控的半自动驾驶地面车相撞。”
罗莎走到棚库最里面的钢架墙边,这一面墙上近五十个格子里摆满了从涉事车辆上拆下来的主机系统,每间格子前都有字幕标识好了涉事车辆的基本信息。
“埃——艾琳女士,我们希望你能帮助确认,这些事故到底是黑客的手笔,还是某个对地面车产生了浓厚兴趣的怪物的恶作剧。”
这个过程耗费的时间挺久,工程师需要动用自身开发者权限接入系统,查看每辆车的源代码数据。
艾琳把连接着那些事故车系统的电脑放在钢架墙边,设置自动纠错筛查,自己则拿着另一台如同强光手电一般的激光探测装置,去拆除了主机和引擎后只剩空壳的那一堆事故车那儿查看。
她看完了第一层,想借由铁架旁的网格梯上到第二层时,升降梯运行的声音突然响起,板着脸的霍夫曼从棚库门口升起的电梯中走了出来。
艾琳刚顺着坡道走到放置两层事故车的铁架层拐角处,见到老头儿后明显慌了一下,高跟鞋鞋底底磕碰到横栏,身体绊了下来。
季桉在她身后拉了一把,艾琳才没真的摔下去。
她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向女孩道谢,季桉摇头,“不客气,我还要感谢你愿意来协助调查,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容易。”
老霍夫曼冷哼了一声,对罗莎道:“我来看看情况,忙你们自己的事,别管我。”
艾琳低下头,领着季桉去了放置事故车的第二层铁架上,轻声道:“谢谢你。”
霍夫曼来了以后,棚库里的气氛明显降温了很多,艾琳也不再主动开口说话,整个人都变拘谨了起来。
注意到她脚步凝滞的动作,季桉适时开口问:“你发现什么了?”
停留在棚库地面上的罗莎和霍夫曼跟了上来,艾琳用她手里的激光探测装置照射进面前车身凹陷塌扁的驾驶室中。
红色的光柱照射到操控台面板后连接的几根数据线上,从电线尾端的断裂口处,绞在一起的无数根细小如丝的晶状体细线突然发出红光,就像隔了一层绝缘材料,都吸收到了照射到表层的激光一样。
“你们应该都对纳米有了解吧?”
艾琳伸手将那根垂在控制台面板后的数据线拿了出来。
“纳米是一种长度单位,是介于宏观世界与量子世界之间的空间尺度,据说夜警部队装备的外骨骼机甲就是采用纳米技术制作,由无数个可自我复制的纳米机器人组成。
但由于技术壁垒,目前联邦军事级别的纳米机器人,大小只卡在肉眼可识别的微米单位边缘,而理想中的微型纳米机器人,应该是小到能穿透细胞生物膜的……
话扯远了,看见这根数据线了吗?里面的晶状线能吸收到激光流,说明外面包裹的绝缘涂层上有我们肉眼难以察觉的孔洞。”
季桉将那根断裂的数据线接了过来,脖子上悬挂的那枚狮纹吊牌亮了一瞬又熄灭。
在肉眼看不见的微观世界里,无数纳米机器人顺着她的手臂涌至数据线上,它们找到了数据线上被腐蚀穿透的细小孔洞,将孔洞的尺寸数据传了回来。
罗莎接收到了季桉同步给她的画面,放大后看见了数据线上比头发丝还细小的数个圆孔,“所以,这到底是不是黑客的手笔?”
艾琳摇头,“我不知道,至少开发组的纠错筛查程序没在黑匣里找到错误代码,那么只能是输入的外部数据流干扰误导了车载系统智能的运算,引导其做出了错误判断。”
老头儿凌乱的眉毛皱紧,“就是说,你什么忙也帮不上?”
罗莎连忙打圆场,“别这么说,副队长,至少我们现在能确定,无论是黑客还是怪物,他们肯定都不是远程制造这一系列事故的,而是提前接触过涉事车辆的操控台,在传导数据线上做了手脚。
“而且动手的时候他们就在现场附近,所以才能用错误信号干扰车载系统智能的运算。
这么看来,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安全的,艾琳女士也算帮了我们大忙——”
“他叫埃文!不是什么艾琳!”
霍夫曼一下子发了火,眉毛倒竖,活像一只愤怒的老猫头鹰。
他把火气压了下来,高亢的语调压低了一点,冲着艾琳道:“埃文,你是个男人,别再用这幅滑稽的模样出门见人!跟我回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头发都给我剪了!”
艾琳手指攥得发白,直直迎向霍夫曼的瞪视,“我不。”
“你说什么?”
“我欺骗了自己快四十年,这种滋味并不好受……霍夫曼,我不信你以前没察觉到,小时候的我跟其他男孩并不一样。
我一直在看医生,一直在努力,哪怕你不认可,我也不会再假扮成男人来生活了,那等于否定了我的自我,不仅是在欺骗我自己,也是在欺瞒我爱的人——”
“够了!”
罗莎上前相劝,季桉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后面,左手抓握住腰后光滑的金属栏杆,面无表情。
“你去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是个男人,不是人妖!还有手术,我查了你做的那种手术,需要把那根玩意儿切开内折嵌进身体里......天呐,这个过程说出来都令我作呕,真是恶心!”
季桉垂下头,不用看就知道,艾琳绝对承受不了这种言语羞辱。
“妈妈说得对,你就是一个老混蛋!”
看着儿子那张脸一瞬泪如雨下,老头儿慌了,他退了两步,求救般看向罗莎,眼神有些惊恐。
但罗莎没理他,同情地递给了高个儿女人一包纸巾。
艾琳嘴唇颤抖着抽出纸巾擦泪,“你知道因为你的偏见和固执,我遭受了多少痛苦吗?还有凯莉,你每年圣诞节见到她都要羞辱嘲笑她最喜欢的老师,还敢问莫里斯为什么他女儿不喜欢爷爷?”
“妈妈叫我不要告诉你这件事,莫里斯他们也说要不今年圣诞就不请你了,我们几家兄弟姐妹一起过。
是我跟他们说总不能一直瞒着你,所以才接了这项工作来海姆的。
你知道来的路上我有多害怕吗?但你是我爸爸,我相信你爱我们,你只是脾气不好,又老又固执,不讨人喜欢……
但你自见到我以后就没有一句好话。
埃文是我,艾琳也是我,但如果你只肯承认埃文的话,那我告诉你,埃文从来都不存在,过去透过埃文的眼睛看向你的,一直都是个困在他身体里的小女孩!”
大部分亲子关系或许都是这样,争吵再凶,伤害再深,最后还是无法割舍掉对彼此的感情。
人能选择伴侣与朋友,却唯独选择不了父母,这就使得家这个词显得既温馨,又狰狞可憎。
工作忙完了以后,这对年纪不小的父子——现在该说是父女了,老头儿皱着脸一脸别扭,艾琳不说话也不看他,却还是一起离开了拆车场。
霍夫曼原本就计划让儿子来了住自己家,现在也不例外。
两人走后,季桉拒绝了和罗莎一起去一公里外搭乘地轨的建议,而是选择在拆车场门口呼叫地面计程车。
这附近车不太好打,等待时间挺久,她看看时间,给妲泽娜拨去了电话。
连线接通,季桉的声音不自觉就柔软了下来,“姐姐,你开完会了吗?要不要我去k区接你?我刚叫了车。”
已经从海姆西部返回联邦医学中心的奥斯汀女士看了一眼时间,有点后悔骗她说自己在塔桥医院任职了。
医学中心距离塔桥医院挺远的,联邦医学论坛明天就闭幕结束,她以后还得想个办法把小狗糊弄过去。
“还有一点事情没忙完,桉桉,你自己先回去好吗?”
“我可以等你的!”
“我和同事约了晚餐,一会儿他会送我回去。”
“这样啊……”
妲泽娜听出了对方声音里情绪无法隐藏的低落,季桉很少向她表露出负面情绪,在她面前的模样永远都是开朗且充满活力与朝气的。
于是女孩此刻鼻音里的失落与难过,还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桀骜、自我与冷漠,就都成了戳中妲泽娜柔软心肠与探究欲的一管引诱剂。
算了,大不了搭乘浮轨飞车再回去一趟。
“一小时后行吗?你可以找地方先吃晚饭,然后再来医院找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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