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依旧在哈哈大笑,他捂着心口,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冲着季桉道:“看不出来吗?这是埃文给他爸爸开的一个小玩笑!”
季桉和罗莎愕然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瞧你们!埃文,快告诉她们,这只是你时隔多年,为了哄我开心的又一场变装游戏。
这是我之前跟你介绍过的那两个同事,女孩们怕是被吓到了,快,告诉她们。”
化了浓妆的高个儿女人穿着长裙,肩后披散着卷成波浪状的长发,头上戴着的帽子上还别了羽毛和丝带鲜花制作成的装饰。
她的嘴唇虽然涂很红,但骨相细看起来还是有如男人一般硬朗的轮廓。
为了和喜欢的人有共同话题,季桉曾恶补过一些医学知识。
联邦人口基数那么大,性别认知障碍者的数量在人群中并不少,尤其三岁至出青春期之间的儿童。
但其中有很大比例的孩童对自身性别的不认可是由环境等各种不确定的外部因素而导致的。
成人的喜好总会潜移默化影响到儿童。
刻板印象里,年幼的孩童中男孩总是调皮捣蛋,而小女孩大多可爱且听话乖巧。
可一旦过了某个阶段,一切仿佛又都反过来了。
调皮捣蛋成为了所谓的“男子气概”中勇敢且富有冒险精神的近义词,而听话和乖巧则变成了“没有主见”……
这种因环境影响而导致的性别认知错乱和主观精神上的痛苦,很多心智逐渐成熟、逐步摆脱掉成人对孩童的凝视的心理障碍者,长大后相应的症状会慢慢消失。
可总有一些无法摆脱痛苦与焦虑的患者,他们是主观上真正需要帮助、被自己的生物性别所困住的人。
季桉可是在矿区出生长大的孩子,这种事情以前只在手机网络上听说过,现实身边可从没见过。
但面前的欧文——不,应该叫艾琳了,季桉觉得,这位艾琳女士大概已经做完了全套手术。
而罗莎偷偷调取系统发给她的公民档案截图上,显示已变更的性别那栏也佐证了她的判断。
“记得去年圣诞节我给你打的那通电话吗?那时候我刚做完手术,妈妈问我要不要趁机告诉你,我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等我做好准备了,我会过来见你,亲口告诉你这件事。”
艾琳的妆画得很浓,她摊开手把现在穿裙子的自己展示给老头儿看,“爸爸,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这才是真正的我。”
没有任何一种玩笑能开到这种地步,老头儿的目光看向一旁两个陪他一起来接人的同事。
罗莎避开了他的视线,像对一楼大厅中央的雕塑突然产生了浓厚兴趣一样,朝着栏杆外面张望。
季桉摸了摸鼻子,假装有人给自己发了消息,低头查看手机。
霍夫曼的目光又挪了回来,可刚落到面前的“继子”身上,就像被烫到一样立马挪开。
他捏握住走廊护栏的手暴起青筋,喘了一声粗气,转身一言不发就走了。
作为一个刚入职还不到三个月的新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丢给前辈,自己躲在后面。
季桉没吱声,罗莎看了看身后正下楼大步朝外走的老头儿背影,干笑了两声。
“请别介意,埃——艾琳女士,霍夫曼副队长应该是先回去了。
你知道的,他是资深的高级雇员,比我们这些普通基层人员忙的事情多很多。
我是罗莎,这是我同事季桉,感谢你能代表密迪恩汽车来海姆为我们的工作提供帮助......那我们现在去拆车场?”
等霍夫曼回到市政大楼第六十层的办公大厅时,大家都已经提前得知消息了。
老头儿觉得很丢脸,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沿路从玻璃升降梯回来,迎面每一道在他脸上停留的目光都让他觉得羞耻。
他怒气冲冲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罗杰端着杯子从他身后路过,笑着接了鲍勃递来的一个甜甜圈,看到穿白褂的玛丽莲医官走了进来,便上前攀谈。
他刚笑着开口聊了几句,还没说什么,霍夫曼便回头瞪了过来,怒道:“不许讲!”
玛丽莲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罗杰耸了耸肩膀,朝玛丽莲使了个眼色回去坐下,悄悄把妹妹发来的截图转发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出外勤的队员陆续回来。
每当有人经过身边,目光扫过他时,霍夫曼就觉得对方是在刺探;有人压低声音闲聊,他便觉得他们是在议论笑话他。
可若是像玛丽莲一样目标明确,过来办完事就离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老头儿又认为那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笑话,故意假装不知道,回头要在背地里嘲笑他的......
于是等陈瑜回来,看到就霍夫曼一个人在办公室,刚想发问,在她开口前老头儿唰一下就站了起来,气冲冲问明拆车场的位置后赶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大厅里有人来回答,陈瑜身后便走出来一个手里抱着白色文件夹的女人。
她翻着手机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密迪恩汽车派来的工程师是霍夫曼副队长认识的熟人?”
“对,埃文是他的继子,怎么了?”
女人穿着医生的白褂,胸前别了铭牌,微卷的长发松松盘起,露出耳垂上的蓝宝石吊坠。
她抿唇微笑,将鬓边碎发勾到耳后,“那位埃文先生做了变性手术,从外表上来看,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性’了。
我记得霍夫曼副队长刚结束他的反歧视培训课程?但愿这能帮助他更好地接受‘继子’变成‘继女’这件事。”
“呃......别人还好说,但是老霍夫曼……”
陈瑜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她奇怪道:“我都没得到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妲泽娜扶了扶眼镜,淡蓝色的虹膜前,水晶镜片反射出了天花板上几排灯带的光。
她笑着跟大厅里认识并向她打招呼的几名第一小队成员点头,跟在陈瑜身后往她办公室走,“因为我有卧底啊。”
陈瑜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让·施密特昨天联系了我。他说你结婚了。”
妲泽娜没正面回答,“他从污染区回来了吗?”
“对,他说等授勋表彰仪式结束后,会考虑稳定下来,不再调往各大污染区执行联合清扫任务,而是在军方内部申请平调,可能不排除会接受除首府以外其他大都会区的工作。”
这些话明显是想通过陈瑜来将信息传递给某人,最好原话转达,但她只复述了大概意思,对施密特言语里那些懊悔与遗憾的情绪闭口不提。
帮忙提及这些已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陈瑜可不想掺和进他人的感情纠葛中去。
虽然,“听他的意思,似乎以为你会等他。”
妲泽娜冷哼一声,跟在陈瑜身后进了那间能俯视整座大厅的玻璃房,“他是什么人,值得我去等?难道每一个单身的人,都是在等某个人回来吗?”
她走到玻璃窗边,目光一下就落到了大厅不远处某张空出来的办公桌上。
那张桌子的桌面上摆了一个手工制作的毛毡玩偶摆件,像是一只腹部纯白、背毛和尾巴都是玳瑁色的猫咪。
只不过这只猫看上去有些丑,不仅轮廓不清晰,四肢也有长有短。
要不是那条长长的尾巴,只怕也看不出来是只猫。
季桉这段时间在家都没怎么打游戏了,而是收集了帕西法掉的毛,做了好几个怪模怪样的毛毡玩偶,成品让妲泽娜笑话了好几回。
毛毡的制作几乎花去她所有娱乐时间,前两天妲泽娜生病咳嗽,一回去连饭都不想吃倒下就睡。
可睡了两个小时后醒来,外面的天都黑了,床边还有昏暗的灯光。
女人侧头一看,便发现床边地毯上铺了一层被子,一人一猫正挤在一起。
帕西法闭着眼睛懒洋洋横躺着,看它慢悠悠甩荡的大毛尾巴就知道它没睡着。
大多数库恩猫的脾气都很好,虽然体型大,但性情大多温顺,喜欢和主人相处,所以才会有“温柔的巨人”之称。
手机的手电筒被打开竖着架在它怀里,季桉就这么盘腿坐在那儿,一边看手机镜头旁发射器投影到空气中的静音光幕画面,一边学着教程认真戳手里的毛毡。
发现自己醒了以后,女孩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拿着旁边的体温计,眼睛亮晶晶凑了过来,多此一举地先用手背探她的额头,“你醒了姐姐?晚餐我放进杀菌橱柜里保温了,给你盛一份端过来好不好?”
……
陈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好像以为你们那时已经在一起了。”
妲泽娜的思绪从记忆中拔了出来,“或许吧,如果他当时没走的话。但假如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回头问:“他知道我伴侣的名字吗?”
“没,你哥哥并没对外公开,没几个人会深扒你这个并非公众人物的奥斯汀大小姐的八卦。
施密特只说,和你结婚的是个女人。”
八卦是天性,陈瑜也不例外,尤其对方还是自己朋友的时候。
“他说他问过苏琪,苏琪不肯讲,他昨晚联系我就是想知道,和你结婚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我。”
当陈瑜否认后,她能听出电话那头男人的语气放松了许多,“施密特似乎不死心,他或许还会来找你。”
“随便,反正我只是结婚,又不是跟以前的朋友们绝交。”
陈瑜有些吃惊,“你要给他机会吗?”
妲泽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和让·施密特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不绝交不意味着就是给出暧昧讯号。
妲泽娜站在玻璃幕墙前,手指在怀中抱握的文件夹底板上轻轻敲了敲,思考了几秒后,扭头朝陈瑜勾了勾手指。
下面的大厅里,罗杰一直关注着队长的办公室,见到这一幕,他放下杯子,走到鲍勃身边踢了踢他的鞋,用短促的口哨声将周围零星几个人的注意力集结了过来。
“看到上面奥斯汀女士和队长了吗?”
“怎么了?”
“你说她们像不像是一对?”
“嘁,”一旁有人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短发又不意味着就喜欢女人,再说了,她们说话的时候可是连调光玻璃都没关——”
陈瑜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底下聚成一堆的几个人,按下按钮,将全透的玻璃幕墙转换成了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单向透镜。
“什么事?”
妲泽娜点了点大厅内某张无人的桌子,“我不是和你说,去年我托苏琪帮我寻找收养了一只库恩猫吗?那就是我的猫,名叫帕西法。”
陈瑜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觉得莫名其妙,“我这里哪有——‘焰狮’桌上那堆橡皮泥一样的毛毡是猫?等等......季桉,她十月份刚来第一天就请了假,你——”
妲泽娜将眼镜摘了下来,“对,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但桉桉还不知道我的身份。陈瑜,我想你帮我瞒她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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