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现代言情 > 玉软花柔 > 47、谢韫
    谢韫


    自裴时行离家之后, 长公主再无后顾之忧,便?愈发勤快地?入宫。


    不为旁的?,只为在谢韫身边多陪伴她几日。


    谢韫当日筹划的?初雪宴未能开起来, 但她这段日子私下里给京中不少命妇下过帖子。


    这帖子虽是下给诸位夫人的?,但收过皇后帖子的?人家,皆是家中?有女儿,开春待要入宫选秀的?。


    明眼人一观便?知这背后的?雅意?。


    今日原本邀的?是怀恩侯府的?苏夫人, 可这位侯夫人倒是比谢韫更加识趣, 自个儿称了病, 单单令了她?女儿入宫。


    还特地?叫她?身旁老道的?婆子陪同自家小姐, 来谢韫面前情真意?切地?谢了番罪。


    谢韫也果真好耐性, 含笑听这婆子绘声绘色地?讲自家夫人接了皇后凤帖后是如何感激涕零,如何在?家精心准备数日。


    而后话锋一转, 又讲苏夫人是如何不巧地?在?半夜里犯了头风, 今晨便?病的?下不得床。


    皇后饶有闲情地?附和了这老脸发皱的?婆子, 还仁慈地?安慰了那柔顺低着颈子, 在?一旁暗垂珠泪的?苏小姐。


    长公主和辛盈袖陪坐左右, 只觉这画面说不出?的?滑稽腻人。


    可不待她?二人嘴角笑意?发僵, 那婆子又三两下揩干眼泪, 道是自家小姐自幼苦练琴艺,感慕皇后恩德, 要在?众人面前献一曲。


    方才还梨花带雨的?小姐也半推半就, 状若赧然地?听从,羞着小脸下去准备去了。


    长公主看完这出?拙劣到野心毕露的?戏码,终于忍不住笑道: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夫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豁得出?去。”


    辛盈袖仍是神色怔忪,沉默不言。


    倒是谢韫听得若有所感, 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孩子也只在?母腹中?这段日子才最亲近,这母子缘分,说是长,或许也在?出?世的?那一刻,随着脐带一道就剪断了。”


    她?近来倒是一日比一日看的?清爽,却也一日比一日坦然。


    或许是心头有种?渐强的?奇妙预感在?作祟,谢韫只觉一切都瞒不了太久。


    一切也无须忍耐太久。


    只要再等一等,她?就坦然地?面对元承绎的?背叛,也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从前的?罪孽。


    长公主自这话中?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


    “皇嫂,你宽心些,日后好好教养孩子,它?会是个好孩子的?。”


    谢韫却只是笑笑,而后着意?地?岔开话题:


    “苏小姐也约莫准备好了,去邀她?上来吧。本宫不擅琴艺,你们两个耳朵尖,倒是可以?品鉴一番。”


    那苏小姐的?确不愧美名。


    端端坐下,只是低眉便?见弱柳扶风的?柔美风姿,可这样的?一个弱美人,她?的?琴音却又是铮铮的?。


    铿然澎湃,若山巅之曦光,竹林之浪涛;又仿佛是在?诉说她?的?风骨,柔而不弱,刚而不逞强。


    谢韫目露欣赏之意?,便?也将欣赏的?眼光对上矗立在?门口的?元承绎。


    皇帝眸中?却罕然生了怒气,对着自己的?皇后。


    谢韫这段时日对他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模样,可元承绎却觉她?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她?面上表情明明是恭谨温柔的?,可那双对着他弯笑的?眼眸里却再不见他的?影子。


    譬如今日,谢韫主动差人请他过来,这在?从前算是极为罕见的?事,可元承绎兴冲冲赶来,却是这般场景。


    她?这是在?做什么,迫不及待为他选妃,把他推向别的?女人吗?


    更令元承绎恼怒的?是,如此刻一般的?事,谢韫已不是第一回做了。


    殿内众宫人都知皇帝驾到,也在?此刻逐渐感知到皇帝身上沉默酝酿的?怒意?,都惴惴地?垂下头。


    唯有背对皇帝的?苏小姐不明所以?,倾情演奏,直到一曲终了,她?欲要起身谢恩,这才一不小心自余光瞥见殿门口沉默伫立的?高大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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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然知自己今日独自入宫,为的?就是要寻着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一露脸的?。


    阿娘说过,陛下敬重发妻,且喜欢温顺女子,她?今日只需陪侍在?谢皇后左右,不必太打眼,只消乖巧些便?好。


    谢皇后自会找机会为她?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


    可此刻她?转眸回身,却恰好瞥见皇帝容颜。


    陛下年?轻又俊朗,便?是不为他的?身份,只为这一张惊艳的?容颜,也叫苏小姐含羞不已。


    不知他何时到访,又在?她?身后立了几时,她?方才的?演奏并?未有失水准,却不知陛下可觉得好。


    苏小姐心下思绪纷纷,这下倒是实打实地?慌了手脚。


    “陛下……臣女拜见陛下。”


    终究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连此刻的?慌乱羞涩都如此娇憨动人。


    谢韫想看的?就是这一幕。


    她?目中?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欣赏神色。


    高大的?男子,和他身前曼妙玲珑的?小女子,一刚一柔,一个剑眉微蹙,一个面上桃红已不觉染到耳根,正微微折腰,向这世间?至为尊贵的?男人行礼。


    当真是一副极为和谐又极为动人的?场景。


    所以?当年?他们二人成婚之时,众使臣命妇曾极力夸口的?天造地?设是多?么可笑;明明他同旁的?女子站在?一处也般配的?很。


    且苏小姐性子腼腆柔软,如今才十?五岁,元承绎长她?许多?,素日又最怜惜这般娇弱的?女子,日后帝妃之间?说不得该有多?么甜蜜。


    在?元承绎冰寒一片的?目光里,谢韫面上笑容越扩越大。


    她?逼迫着自己在?脑中?不断臆想出?无数令她?抗拒又恶心的?场景,也迫着自己死死记刻住眼前这一幕。


    其实见得多?了,她?的?眼也会同心一般,都渐渐平淡下来。


    “陛下今日归来倒早,臣妾不便?起身相?迎,还请陛下快快入座。”


    苏小姐在?元承绎的?冷漠里渐渐感知到羞愤,身形都开始摇晃。


    谢韫不忍如此,终究开口为她?解了围。


    可门口的?皇帝却不理旁人,只定定盯住谢韫,盯住她?唇畔平稳的?笑意?,而后冷笑一声,摔袖离去。


    这一日的?宴会自然也就此不欢而散.


    直至岁末,大雪覆松枝,整个上京都被封冻在?一抔冰雪里,众人终于再次聚首到了一处。


    正是宫中?的?岁除宴。


    皇后素来体虚,如今怀妊近八月,不宜操劳,故而连这一年?一度的?岁除宴都并?未出?席。


    品阶较高的?臣子得以?与君王同聚一殿,席中?自是歌舞不断,鼓点渐密,舞姬折腰挽袖,婀娜多?娇。


    可众人透过这一片花枝琼玉自上首瞥望去,却见皇帝的?脸色深沉如水,不肯动箸也不饮酒,与满堂欢欣的?气氛格格不入。


    若有人一不小心与皇帝死气沉沉的?目光对上,便?更是觉得食之无味,一动不敢动。


    老臣们都不约而同在?心头怀念往些年?,有谢皇后伴驾时。谢后酥手凝香,朱唇带笑,帝后二人情浓又默契,她?轻而易举便?能将皇帝伺候的?妥妥当当。


    素来威严的?君王一晚上不知要悄悄向她?瞥去多?少眼,也难得能对着众人有个笑模样。


    不至于如今夜一般,冷清到毫无人气。


    元承绎的?确积结了满腔怨愤堵在?心头,冲撞叫嚣不止。


    他方才先去千秋殿看望了谢韫。


    正是岁除佳节,阖家团圆之日,外头爆竹山呼,她?殿中?却素寂一片。


    只有谢韫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主殿,正在?用一碗粥。


    四下冷清,连灯火也寂寞,无人伴她?说话。


    元承绎满心怜爱,亲自取了巾帕,俯身为她?擦拭唇角:


    “阿韫,这千秋殿太过冷清了,你再等朕一会儿,待散宴了,朕回来陪你。”


    却不料她?闻言含笑,轻轻柔柔地?反问一声:“冷清吗?明年?此时就会热闹起来了。”


    元承绎被她?一句话堵得结实,愣在?那里半晌。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了。


    谢韫就是变了。


    她?对他不再那么上心,甚至对着腹中?孩子也不甚在?意?,仿佛只是受下一个任务,而她?的?使命就是令这孩子平安诞生,然后再无瓜葛。


    仅此而已。


    “阿韫,别这样。”


    元承绎将谢韫揽入怀中?,她?瘦的?仿佛只剩个鼓凸的?肚子,摸起来一把骨:


    “你是朕的?皇后,朕爱的?只有你。”


    可谢韫在?他怀中?沉默下去。


    他们是夫妻,是这世间?最为亲密的?男女,可他明明拥她?在?怀,却望不见她?的?表情。


    元承绎第一次对着自己柔顺的?妻子感到束手无策。


    于是这股气便?就此持续到了现在?。


    席中?的?崔恪自然也留意?到皇帝神色不豫,可他并?不关心高坐在?龙座上的?帝王,只关心身旁神思不属的?妻子。


    他方才夹去辛盈袖盘中?的?金丝卷已经渐渐变凉,可她?却始终没有入口。


    崔恪观察了她?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心中?担忧,出?口道:


    “袖袖,你这段日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同我说说好不好?”


    妻子这段时日以?来都极为反常,可他询问过数次,她?只推脱说是近来睡眠不佳。


    她?是夜眠伴在?他枕边的?人,崔恪岂能不知,她?不止是睡眠不佳。


    “我无事。”


    辛盈袖仍是敷衍,甚至这敷衍都极为简洁。


    “可你就是有事,袖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好不好?”


    辛盈袖不耐地?蹙起了眉,仿佛极其不愿面对他这副深情又忧虑的?模样,忽而出?言道:


    “夫君,你当初为何会给孩儿取名为昀,为女儿取名叫青霁?”


    她?从前自然也听崔恪解释过字中?寓意?,只是这时再提,倒好似只是一时生发的?好奇。


    崔恪却倏然变了神色。


    他素日沉稳,此刻也掩饰的?极好,若是旁人看来,也难辨他的?一时慌乱。


    但坏就坏在?,辛盈袖也是同他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她?又怎能不知崔恪的?异样。


    可她?就是故作不知,追问崔恪:“夫君,怎么了?”


    “无事。”


    她?的?耳边终于如愿得以?清静下来,此时此刻,有意?遮掩的?人成了崔恪。


    “袖袖,我去更衣,你莫要吃生冷的?,莫要饮酒,我即刻便?回。”


    未过两息,崔恪又道出?如是话语。


    辛盈袖自然点头便?罢,不再多?言。


    可崔恪此去倒是耽误了好些时候,久到辛盈袖都发觉了异样。


    崔恪的?确不急着回宴。


    只因他方才被妻子的?一问堵哑了口,生怕自己露了什么端倪,这才借口出?来片刻。


    只是在?他欲要回身之时,不经意?望见了崔慎的?身影。


    他纵然与这位庶兄不甚亲近,但终究是共居于一府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的?身形。


    崔慎并?无功名爵位在?身,此番入得宫宴也是凭了父亲,但即便?如此亦不得入南薰殿。


    可他此刻去往的?方向,分明不是宴会所在?。


    崔恪在?他身后凝视半晌,心头忽而闪过什么,而后抬步跟了上去。


    待他跟随崔慎绕至南薰殿后,便?发现崔慎来的?是一处宫阁,并?无人值守。


    可阁中?却偏偏有另一个人的?话音。


    崔恪是有武学底子在?的?,他渐渐放轻了脚步和呼吸,侧身避在?暗角处。


    “崔慎,我的?好表兄,你竟是到了如今还不愿交代?吗,七夕当夜的?刺客究竟同你有什么干系?”


    崔慎话音仍是散漫带笑:


    “怎会同我有干系。阿韫,我说过的?,那沈吉从前就与我多?番摩擦,更何况他知我贩私盐一事,我只是想借你的?手,将他的?商队赶出?上京。”


    崔慎当日的?确是如此求谢韫的?,谢韫助他夺得世子之位,而他会成为谢韫最强有力的?倚靠。


    他身为媵婢之子的?出?身本就不大光彩,又兼他成年?后行商在?外,牵涉了私盐。那日是崔慎自己求到谢韫面前,要借谢韫被冲撞之事来赶走?那与他有旧怨的?商队。


    “那刺客之事我的?确不知情,你莫要冤枉于我。”


    “是不是冤枉,届时交由三司一查便?知。”


    那道女声话音冷漠,崔恪已然知晓了此女身份。


    是谢韫。


    “三司?你逃得掉吗我的?皇后娘娘,你真想让人知晓,你曾同我这等蝼蚁一道在?万寿宴算计长公主,要她?嫁给你的?人?”


    崔恪墨眉一拧,原来裴时行同晋阳长公主的?婚事,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吗?


    只不过此人应当是失了手,反而成就了那两人的?良缘。


    “知道又如何呢?左不过一死罢了,崔慎,你意?在?谋图世子之位,这话放在?从前,是我愚蠢,我信了。”


    “只是到七夕那夜我便?知你背叛了我,”


    谢韫也笑了一声:


    “崔慎,如今新政在?即,你那点贩私盐的?脏事没几个人在?意?,只是若你背后还有什么牛鬼蛇神,我怕你到时候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娘娘明鉴,我一介庶民,哪里敢有这等想法。”


    “最好是没有。不过很快,大家就都会知晓有没有了。”


    崔慎自这话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渐收了面上笑意?:“谢韫,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不容自己与你这等豺狼狗彘为伍,崔慎,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如今是当真将一切都看开,一切都放下。


    可在?放下之前,总该赎完自己身上的?罪过。


    她?一个人背了这么久,太累了。


    谢韫在?沉默里渐渐察觉到了崔慎身上的?危险气息。可她?却仍是满不在?乎地?一笑:


    “怎么,你想杀我灭口吗?来呀,我此刻死,明早所有的?证据就会被呈到陛下案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恪渐渐听不到什么声音,却有衣料摩擦声,仿佛是那头起了争执。


    他在?谢韫发出?一声惊呼时跨了出?去。


    正好对上一副惊险场景,是崔慎扼住了谢韫的?颈子,欲要将她?掀下楼去。


    “娘娘,你最好老实一点儿,你说的?不错,我身后有人,所以?你敢有什么异动,我们一定快你一步,让你死都不得超生。”


    “崔慎!”


    崔恪终于亲眼望见了眼前的?一切,望见了那上半身几乎被推出?阁外,正迎风欲坠的?女子。


    和她?玉面上满不在?乎的?神色。


    “崔慎,放开她?,你莫要犯下这种?蠢事。”


    崔慎对他的?出?现有几分讶然,却在?一两息过后便?很快接受。


    他们三人自幼一齐长大,他自然知晓这二人曾在?少时生过一段情,只是彼时眼高于顶的?崔夫人瞧不上谢韫,这对少年?鸳鸯也就此被无情打散。


    他眼中?闪过了什么,掐着谢韫的?颈将她?拎了回来。


    好似听进?去了崔恪的?劝阻。


    下一刻却自她?身后使力一推。


    谢韫怀孕七月,身形已是十?分笨重,这么一摔恐怕就是一尸两命,崔恪慌忙去接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


    可不防崔慎又在?背后暗自用力,两个人便?就此一道失了稳准,顺着木阶翻滚下去。


    一切就此混乱起来,却又在?片刻后平静下来。


    唯有一道蛩音踩着吱呀木头声渐渐离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按着主子嘱咐来寻她?的?秋和发现了这阁中?的?残局。


    崔恪后颈抵在?阶上,自方才便?昏了过去,谢韫被他尽力护在?怀里,可她?如今已是将近八月的?妊妇,此刻满头冷汗,唇色同面色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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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撑到了有人来寻。


    谢韫恍惚望着秋和奔去喊人的?背影,终究力不能支,沉沉阖上了眼。


    着实没有料到,这辈子最后要同她?死在?一起的?人,竟然会是崔恪,是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少年?郎。


    她?忽而忆及旧年?。


    那曾在?一对小儿女之间?一时朦胧而过的?,未必是情。


    只是她?终究没能还清身上的?罪孽,还是负了辛盈袖,负了元承晚。


    这一生那么多?人负她?累她?,欺她?辱她?,她?明明扛了下来;可为何她?后来竟也变了面目,对着别人使出?阴谋心机,却偏偏负了两个对她?最好的?女子。


    多?么荒唐,多?么愚蠢。


    她?活了二十?多?年?,这一生究竟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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