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隐
裴时行满心都因?为这句“我们的小姑娘”而柔软下来, 仿佛漾在?了暖泉甘瀑里,每一丝涟漪都牵动出唇畔笑意?。
他将她颊边碎发顺至耳后,柔声道?:
“小姑娘或许也该醒了, 我叫人抱来给殿下看好不好?”
早在?主?子发话之时,听雨便悄悄旋踵去了同主殿相通的暖阁,命乳母将小主?子抱了过来。
裴时行在?她方出世时看过一眼,彼时这?小人?儿被层层裹在?软缎襁褓里, 又红又皱。
小小一团, 活像个红皮的小耗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哭声都似小耗儿一般细弱。
他是刻意?用亲生阿耶的慈爱眼光望她许久, 才勉强自那翕动的小鼻尖看出些许可爱意?味来的。
这?两日他日夜守在?长公主?榻前, 辰光初露时去瞧一眼, 午间小姑娘哭了去瞧一眼;及至入夜,这?小人?儿酣饮饱足了, 待要入眠时再去瞧一眼。
孩儿一旦落地, 当?真是见风就长, 一日一个模样。
此刻再被抱上前来, 这?雪白的小人?儿肉嘟嘟一团, 甜梦正?酣, 睡的脸颊鼓鼓, 饱满又可爱。
微翘的眼角被浓长的睫毛遮覆,连闭着眼都仿佛能瞧出灵气?来。
她约莫是在?心底知晓了阿耶对她的勉强, 极为?争气?地赶在?阿娘见她之前变了模样。
元承晚坐直起身, 自乳母怀中接过了这?个柔软的小姑娘。
心胸里头渐渐涌出一种温和?又激动的泪意?,这?就是她的女儿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可真小,真漂亮。”
这?小人?儿闭着眼, 小嘴却?还一吮一吮的,小拳头攥住, 叫人?看了便不自觉生出爱怜笑意?。
只是长公主?满怀爱意?地垂眸望了许久,忽而生出疑惑:
“裴时行,本宫怎么感?觉这?孩子同?你生的一模一样,这?张脸上哪里有半分本宫的影子?”
一旁的傅姆笑眯眯接话,她在?宫中数十年,自来知晓怎么说吉祥话儿讨主?子欢心:
“儿肖母、女肖父好呀,这?是有福之兆呢!”
元承晚将这?话听了进去,却?仍是忍不住抬指,闷闷地点了点这?小人?儿的鼻尖。
辛苦怀了她十月的人?可是自己啊。
这?小姑娘在?腹中时每日同?娘亲游戏,怎的一面同?她亲近,另一面却?完完全全挑了裴时行的相貌来长。
当?真是个可恶的小姑娘!
裴时行读懂了她的心思,却?笑而不语,扣抠君羊一巫儿二七乌二八已专更各大平台肉文清水文只陪她坐在?榻头,虚虚将母女二人?揽入自己宽厚的怀抱。
那被娘亲安了可恶名头的小姑娘却?是忍不住了,被点的皱了鼻尖。
元承晚眼看着她红润的小嘴瘪下去,脸也一点点憋红,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强劲卷啸的风雷骤雨。
可她势起的大,却?只是略略干哭两声便又安静下来。
哭声依旧像小耗儿,却?能看出是个机灵不扭捏的小丫头了。
小丫头亲自睁开?了眼,要望一望这?戳弄她的坏人?是谁。
长公主?一瞬窒住呼吸。
她对上了一双透彻明净,秋水洗过般的眼眸。
小姑娘出生不过两三日,其实应该是看不清人?的,只是这?一双明秀的眸已生的极有神韵。
仿佛云破日出,湛湛有神。
这?是一双同?她阿娘一模一样的琥珀明眸。
裴时行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又带了温柔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我们的小姑娘,自然是像你又像我。”
他昨日便知女儿生了一双瞳色清浅的眼眸,肖似他的五官,同?她如出一辙的眸。
造化?如此神奇,令他二人?以这?种方式再次交融于一处,在?同?一张面孔上兼采了她的慧黠和?他的轮廓。
“殿下容老奴多一句嘴,”
那发色半灰的傅姆欠身立在?纱橱外头,又弯着笑眼悠悠开?口:
“小殿下这?几日都是乳母照料着,一切都好。只是若时机恰当?了,殿下记得亲自喂养两次,这?般养出的孩子身骨才更壮实。”
她话说的隐晦,所谓时机恰当?,自然得长公主?身上产了才知晓。如今已经是殿下产后的第三日了,她怕再等下去误了时机。
从前的人?不懂这?道?,还以为?那头道?的乳汁色黄质稠,乃是什么脏污之物。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她也算宫里的老人?了,许多年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孩子,故而也愿意?厚着老脸在?殿下面前提点两句。
只是里头那对年轻的父母却?倏而齐齐沉默下去。
老傅姆本就是趁着驸马也在?,欲要再暗示几句。
毕竟寻常人?家里头,孩儿头次吸不出来,要郎君代劳,从旁协助的也是有的。
总归是夫妇二人?,这?事虽有些羞人?,可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
“嬷嬷,”
长公主?装出一副羞赧难言的模样,贝齿轻咬,一张芙蓉面都烧的酡红:
“我们知晓的,您先歇着去罢,我二人?再陪一陪孩儿。”
纱橱外的老嬷嬷眯起一双看透世事的慧眼,连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暧昧笑意?。
可待她带着满面会意?笑容合起门扇,方才含羞的长公主?便倏然对着裴时行变了面色。
她怒而咬牙道?:
“裴时行!你不是口口声声阅遍阁中医书吗?你怎不告诉本宫还有这?一茬。”
裴时行以长指抵了抵鼻尖,难得显出几分不自在?。
他的确不知晓还有这?等说法,前人?的医书里头也从未记载过。
只是这?似乎也怪不到他头上——
“殿下,你当?时便涨的疼。若非是臣从旁协助,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一直积攒下来,到此刻才留给孩儿喝罢?
他所言的确有道?理。
可是这?道?理自裴时行口中说出来便带了些推卸的意?味:
“所以你觉得本宫无理取闹?”
“不敢,”他默默垂了眼皮,从善如流道?,“是臣抢了孩儿口粮,是臣得了便宜还卖乖。”
长公主?原本就是激他几句,孰料此人?不要面皮,竟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哑然片刻,默默转了话音:
“虽然不是头道?的了,但本宫现在?喂她,应该也是可以的罢?”
二人?面面相觑。
裴时行率先有了动作。
他对某些事情已是轻车熟路,眼下极为?乖顺地做了自己万分熟悉的那一程,为?长公主?宽衣解带,按摩揉弄。
而后目光勾勾地望着那小儿拱入娘亲香馥馥的怀抱,在?她怀中不断吞咽,甚至发出响亮的渍声。
“殿下……臣其实也渴……”
余下未出口的后半句被消没于长公主?霜刀般的冷眼中。
裴时行轻轻吐了口气?,强自别开?眼光。
待怀中的小人?儿吃饱喝足,长公主?一双玉臂都微感?僵麻。
裴时行弯身自她臂弯间接过女儿,一时手脚都不知该怎么安放。
他其实在?元承晚孕期便背着众人?在?书房里头放了个枕头,平日里用襁褓扎着枕头练习过许多遍,该怎样抱孩子,怎样拍哄,待她喝饱之后又该怎样拍出嗝。
可那终究只是个枕头。
眼下真真切切抱了个柔软的小人?儿,虽她老老实实地被捆在?襁褓里,却?还是有些细微的挣动。
连鼻翼呼出的热气?都好像能够拂到裴时行面上,令他手脚僵麻,一动不敢动。
长公主?看惯这?男人?平日运筹帷幄的模样,此刻的慌乱无措便显得更加滑稽有趣。
“裴时行,你是不是有些笨呀?”
裴时行僵着臂节,眼观鼻鼻观心,正?是慌乱非常又在?极力遮掩的模样。
可他钻研日久,本就欲要在?养育孩儿这?件事上担起主?力,免她操劳;更何况他苦练许久,也是存了在?长公主?面前显摆自己天赋异禀的意?思。
故而眼下轻易不肯在?元承晚面前露怯。
骄傲的裴大人?端起了如往常一般从容淡定的架子,轻轻荡着怀中的女儿。
而后薄唇微启,清晰吐出一声冷笑:
“呵,臣并不笨,只是听闻妇人?一孕便会戆三年,殿下不如先担心自己。”
元承晚娥眉微挑,只觉裴大人?今日说话实在?有些放肆。
她从前自然也听过这?等说法,但也只作无稽笑谈:“本宫是生了个孩儿不假,又不是将脑子分了一半予她,哪里就会变傻了。”
可裴时行的确在?元承晚孕中便将他能设想的所有境地都考虑周全:
“殿下莫慌,臣之前诵书便是为?了引你思索,保持你的头脑灵活。”
他话音调侃,却?又极力做出诚恳模样:
“书房里已经备下了五经全集,若真有变傻的征兆,臣之后会督促殿下日日诵记的。”
元承晚在?心头暗骂此人?果真死性不改,方才亲吻过他的那一口都开?始泛苦。
她银牙咬的死紧,话音却?放得更加娇柔:
“啊呀,那岂不是劳累裴御史,本宫该以如何回报你?”
她语调婉转,媚眼不过轻轻挑了挑,便轻易将裴时行的呼吸并魂魄一道?勾走。
裴时行被她的一双玉手吸引住视线。
她仿佛是在?系起衣带,却?又将动作放得极缓极柔。
当?然男人?私心里觉着,这?衣带其实没甚必要再系了。
只因?红樱滴答坠流珠,却?是摁也摁不住,已涓滴洇湿了大片痕迹。
“元承晚!”
她就是趁着他此刻怀抱孩儿,不敢有什么动作,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勾惑他。
“嗯?”她已是这?副情状,甚至右手还在?徒劳地堵着,却?偏偏作出满面无辜姿态。
一双清透的眼都蕴足了江南三月的春.水,又在?眼尾轻轻挑起。
“裴大人?怎的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她水目里透出惊惶,哀求道?:“我年纪小,还请大人?莫要责罚。”
裴时行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急速鼓噪。
双眼因?了她这?意?味不明的话充血变红,恨不得此刻就令这?无辜惑人?的妖精好生尝尝苦头。
可他心头想的澎湃,却?只能促着步子将小姑娘送至暖阁的摇篮里头。
徒留那姿态玲珑柔婉的女子继续轻揉,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好笑。
裴时行未能亲自惩治长公主?,却?又等来一个他万分不喜的不速之客。
是沈夷白来登门拜访,兼作辞行。
长公主?尚在?暖房之中,不便相见,便只能由这?初为?人?父的御史按着妻子嘱咐,亲手抱了女儿出来迎见。
沈夷白风致高华,一双凤眼因?着裴时行臂间粉色襁褓中的小姑娘而弯起。
也就此遮覆他眼中的全部情绪。
他今日着的是一身雅丽华重的道?袍,群青暗绣银云纹的纹样作饰,并不似平日素静。
可他竟也体?贴至此,并未熏香,生怕刺激了这?初生的柔稚小儿。
“多可爱的孩子,雪团子似的。可某看这?相貌,倒是更似驸马些。”
沈夷白礼节极好,并未贸然地探手抱过孩子,只微微探身上前。
而后用指腹触了触她柔嫩脸蛋。
这?触感?倒是同?他家中的一面鼙鼓相类,平滑柔软,却?又无比强韧,敲击不破。
乃是极好的做鼓面的料子。
裴时行时时注意?着他的动作,口里发问,手上却?不着痕迹地抱着女儿避过:
“表兄这?是欲要离京了吗,可有想好下一方去往何处?”
他一贯云游四海,闲散悠游。
沈夷白收回指节,也袖手微笑道?:
“还未想好,只是家父年迈身弱,天寒将至岁暮,恐咳疾更甚,某少不得要尽孝的。”
“哦,竟是如此。”
他要回陇西。
裴时行唇畔笑意?未变,心头却?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
“那在?下便祝表兄布帆无恙,一路坦途。”
沈夷白面上笑意?完美无俦,复又行下一礼。
他于月底便自行启程,只是长公主?彼时尚在?暖房见不得风,便未能相送。
本可替妻子代做人?情的裴御史借口台中事繁,也不愿去送。故而那日便是沈夷白同?他的最后一次会面。
及至弥月之期满,皇帝为?外甥女越制册封,昭告天下,号为?乐康郡主?,食邑两千户,仪服同?列侯。
小姑娘的名字也由长公主?亲自敲定,单名一个隐字。
长公主?复又休养了十多日。在?暖阁待了整四十日的美人?玉软花柔,更显丰美妩丽。
裴时行餍足地饮下了他最后一顿口粮。
而后投桃报李,决意?将长公主?习武之事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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