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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传说天?地初分的时候, 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可是世间清浊并不能完全划分, 有?一股清浊之气混在一起, 形成了天地以外的境界。


    便是虚无之境。


    虚无之境的入口变化莫测, 当湛剑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时候, 便知道自己要葬身此地。


    他会被这里吞噬,只是不?知道他死后会变成清气还是浊气。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和师门中任何人说过, 修仙者出门游历,几百年是常有的事情, 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至交好友,更不会有人想起他。


    虚无之境里没有?日月,他浑浑噩噩地忘记了一切, 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师父。


    不?知是哪一日,或许是他待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他听见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要不?是你?为你?师父找寻生?辰礼物, 也不?至于葬身此地,甘心吗?”


    甘心仙道通途就此斩断,甘心重活一次仍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湛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并不?知道有?一缕浊气钻进了他的身体,从嘴里吐出破碎的文字:“我、不?。我不?甘心。”


    他那时神志已经错乱, 却仍然记得师父的生?辰:“我要回去, 我不?能留下来。”


    “只要你?和我做交易,我就放你?出去。”那声音诱惑他:“你?若今日葬身于此地, 无人得知;但你?若与吾结契,同样?无人得知。”


    他最恐惧的记忆被唤醒,心神被撬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做凡人时受尽欺辱,怨恨足以入魔;虽入仙门,可心中戾气没有?完全消尽,最后又遭人陷害落入绝境,都说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为何他要落得如此下场!


    湛剑意识合拢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虚无之境,那害他落入虚无之境的兄弟俩正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卖那妖兽血肉得的钱财珠宝全在这里了,但是你?要的那妖兽眼珠真?的没有?,我们早就一并卖了……”


    湛剑的动作变得迟缓,直到两?兄弟的尖叫声让他收住手,可是已经迟了,利剑穿透了哥哥的心脏,片刻之间就断绝了气息。


    湛剑收手的时候,只看到弟弟仇恨又恐惧的眼神。


    他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既没有?杀人后的不?安,也不?将弟弟的仇恨放在眼里。


    他终于知道为何人人都渴望力量,那种取之不?尽的力量,让人产生?自己就是天?地主宰的错觉。


    可他突然觉得厌倦了,他并不?想成为天?地的主宰,也不?想拥有?无尽的力量,他只是想把妖兽的眼睛找回来,作为送给?师父的生?辰礼物。


    就在这时,弟弟趁他转身的时刻,猛地用一把刀扎入自己的心脏,眼神怨毒,嘴里念念有?词,身体瞬间失去所有?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尸。


    此地突然变化。


    就像是原本?在弟弟身体里的血管突然落根于土壤上,发疯一般的生?长,血色脉管缠住湛剑的身体,想要把他当?成新?的宿主。


    湛剑下意识地回手,对?方地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刹那间折颈而死。


    可是他的动作已经迟了,他已经被数不?清的血管缠住,一旦在他的心脏里埋下,他就会变成新?的傀儡。


    也许他应该求助,湛剑有?一瞬间的犹豫,可他知道身体里那不?知来历的生?物正等着他开口。


    犹豫的一瞬间,血色藤蔓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从他的皮肤表层往深处钻去。


    “湛剑!醒过来!”


    直到一道女声将他唤醒,那声音与师父有?几分相似,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有?些失望。


    “还不?拿起你?的剑!”师姐怒斥他:“你?竟被魔物迷惑心神,要不?是师父担心你?,派我前来帮忙,只怕师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湛剑又喜又惧,原来师父一直挂念他,又怕师父知道他已经被魔物迷惑了心神做了交易,还不?如死在虚无之境,师父只知他在外面游历,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他被大师姐捆了回去,师姐义正言辞地控诉他的罪过:“那兄弟二人皆被他所杀,他先杀了人家?兄长,招来血亲的报复,亏师父还担心他,全是他咎由自取!”


    “师父!请您把他赶出去,这等心思不?正之辈不?配成为您的徒弟,何况他现在和魔物有?不?清不?楚的勾结,为免祸端,应抽去他已修炼的仙骨,将他逐出仙门!”


    而他垂头?听候发落,直至视野里出现那纯白衣角,他抬头?:“师父。”


    白昼挥挥手,让大徒弟下去,在大徒弟震惊不?解的目光中仍坚持道:“我要听你?师弟亲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殿上只剩下他和师父,他大胆仰起头?来,注视着师父的眼睛:“师姐所言,确无虚言。我杀了人,招来杀身之祸。”


    “是他们先对?你?动手。”白昼并不?惊讶:“吾感受到你?有?生?命之危,特叫你?师姐前去帮助。”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白昼向他伸出手的同时,他身上的伤痕便消失殆尽了,就连身体里的声音也仿佛不?复存在。


    “但是吾想听你?说一遍,湛剑,发生?了什?么?”


    湛剑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包括在虚无之境的事情。


    “徒儿?有?罪,遭魔物蛊惑,酿下大祸,愿听师父处置。”


    白昼叹了口气,让他起来:“此事不?能全然怪你?,我单独留你?,也不?是问罪于你?,那二人不?是无辜之人,落此下场本?就是因果报应。”


    “你?误入虚无之境,也是一场意外,想来是那二人不?知从何处得了开启虚无之境的钥匙。虚无之境与天?帝共生?,岂是他们能够掌控的法器?”


    “你?身体里的魔气,吾会替你?根除,但是你?须得允诺吾一件事。”


    “师父请说。”


    “湛剑。”师父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担忧:“永远不?要入魔,吾只需你?答应这一件事。”


    “好,我答应您。”


    后来湛剑时常想,师父身为先天?之神,又和拥有?预知能力的曦禾女神为好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


    可如果师父早就知道,祂又是以何种的心情去看待后来一切的发生??


    师父的力量与魔气相克,为了替他拔除魔气,师父也元气大伤。


    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他温柔关切,他理所应当?地陷进了神的多情里。


    在此之前,他对?师父只是感激。


    在即将结束的那几日,他鼓起勇气:“我本?来想为您寻找生?辰礼物,可是生?辰礼物丢失,还连累您为我操心。”


    “吾不?缺礼物。”神说:“但是不?算操心。”


    第52章


    神明?觉得自己太过严厉, 语气稍软:“这件事说到底也不算你的过错,那?二人死于你之手,本是因果循环。”


    “湛剑, 你可知当初我收你为徒, 许多人不服?”


    “是徒儿让师父为难了。”


    “所以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白昼想了想, 抬起手, 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作?为师父,既然收你为徒, 就对你有教导的责任。过去是我疏忽,今后你便跟在我近侧。”


    ……


    一晃至今, 湛剑被迫仰头,直视那?位魔神的真容,祂的面容与他朝思暮想的那?位有几分相似,然而气质完全不同, 湛剑分得清楚祂们。


    “我觉得你有趣。”瞑昏凝视着他,慢慢移开视线:“在姐姐所有的前任当中,哦,不对, 你并不算姐姐的前任, 充其量只能算单相思,一个人做了这么?多无用的事情……”


    “我阿姊既然收你为徒,就永远不可能和你有些什?么?。我了解祂。”


    “我知道。”湛剑低声回答:“神主清正, 是我自己动了邪念。”一动情,便只能看着自己往下陷。


    “所以你恨祂?”


    湛剑摇头。


    “那?么?是爱喽?”


    “不敢。”


    瞑昏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你净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山中雷声大作?, 许是久旱逢甘霖, 这场雨下得淋漓酣畅。


    白?昼倚门而站,看着巷口的儿童嬉闹玩耍, 他们奔跑时溅起水珠,落到彼此?的身上?。


    “小心。”梅景胜自然而然地用衣袖帮祂遮挡:“您在看什?么??”


    “看人。”白?昼说:“也许人觉得做神好,神却觉得做人好。”


    白?昼想想又?推翻之前的话:“也未必,像我从前那?些转世,那?实在是……”


    神没有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欲言又?止:“太耽于情爱也不好。”


    梅景胜便问:“那?么?您有真正喜欢过的吗?”


    大家都知道合虚山主白?昼有过不少前任,皆容貌姣好,便觉得祂都是一时新鲜。


    就连梅景胜也这么?认为,当年和祂在一起的时候,他既开心又?惶恐,等到分开的时候,虽然伤心欲绝,竟然也在心中不为人知的角落,松了一口气。


    但心里还是不甘的,时间久了,这种不甘又?淡去,他安慰自己,既然是神明?,又?怎么?会?真正动情?


    如果大家都得不到,那?也没有什?么?好不甘的。


    “我?”白?昼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在一起呢?难道你也觉得我是以色取人之辈?”


    梅景胜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了,大约是窃喜祂真的喜欢过,又?难过祂不止喜欢过他。


    “我还以为……您当初只是可怜我。”梅景胜说完这话后,突然如释重负。


    “那?我岂不是要可怜很多人?”白?昼回头看了他一眼,开玩笑一般地说道:“你今非昔比,怎么?如此?不自信?”


    “可如果没有您,也没有现在的我。”


    数万年光阴,沧海桑田,天地换了新的主人,


    梅景胜随着祂一起抬头望去,看见屋檐下滴落的雨珠,也看到在雨水里奔跑的孩童。


    “这一场春雨过后,便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雨过天晴,镇上?的居民突然发现山上?长了很多野生?菌菇,兴高采烈地背筐进山,准备把这些野货拿去市集上?售卖。


    “听?说现在京城喜吃生?长在野外?的菌子?,有人高价收呢!”王二回到家后,兴致冲冲地将自己好不容易打探的消息与妻子?分享。


    “山里有老虎,正是野兽出?没的季节,那?菌子?有没有毒还不知道呢,你为这个东西冒险做什?么??”妻子?想得更多:“算了算了。”


    王二略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我亲眼见着……”他竖起几根手指:“卖了这个数……要是有这个钱,咱就能把孩子?送去城里的书塾……”


    妻子?虽然心动,仍然不安地拉住丈夫:“这财是这么?好发的?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就算野生?菌子?值钱,也不至于这么?值钱吧!”


    “你懂什?么?,京城里的人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就喜欢这些……”


    妻子?逐渐心动:“那?你小心点。”


    最开始大家只知道镇上?有人高价收野生?菌菇,便一股脑地全都进了山。卖出?了钱大家自然高兴,可也纳闷,怎么?就这么?值钱呢?


    直到有人在山中迷了路,又?饥又?渴之下,不得已把菌子?当成了食物,吃下之后顿觉耳清目明?,脚下生?风,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了。他在山间安睡了一夜,没有猛兽不说,连蛇鼠虫蚁都没有接近。


    不过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要找到了这种神奇菌菇,就不会?有野兽近身。


    但……不仅如此?。这人回家之后竟发现自己年轻了不少!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小镇传开,大家终于明?白?京城的达官贵族为何对这种野君如此?痴迷。


    不过富人追求长生?,穷人只求温饱。大家虽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但还是更多的拿去换钱。


    可山中野菇数量有限,不到半个月,山中便再也没有野菇的身影了。


    “竭泽而渔,怎能长久?”梅景胜陪白?昼在屋中下棋:“这种奇珍异宝,本就难得,竟然如此?被人糟蹋了。”


    梅景胜又?叹道:“这些村民大概不知,他们要是把这些东西拿去京城卖,会?得到的更多。”


    山野之间常有士人难得一见的珍稀草药,但是突然被发现,必定是有人暗中操控。


    “您觉得是魔神?”梅景胜纳闷不解:“祂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白?昼拈起一颗棋子?落定:“吾不知。”


    祂用突然出?现的药草挑起人们的欲望和野心,可是现在药草已经没了,祂又?想做什?么?呢?


    “或许是为了汲取……贪欲。”梅景胜终于忍不住:“我们来这里已经很久了,最开始我觉得您想捉拿魔神,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您似乎有意放过祂。”


    “没有。”白?昼忽而抬眼:“你输了。”


    祂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分开,收回,“吾并非无所不知,祂有意躲藏,吾不能判断祂的位置。”


    祂神色如常,让梅景胜不能判断。


    在祂收完棋子?,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梅景胜才?匆匆追上?去。


    他的衣袍像波浪一样浮动,腰身微弯,永远落半步在白?昼之后:“我的意思是,无论您想做什?么?,我永远都站在您这一边。”


    “就算是错的?”白?昼停住,梅景胜没刹住脚,差点与祂相撞。


    他和祂的距离一下子?极近,可祂的眼睛比从前更冷漠。


    梅景胜往后退了一步,道:“您永远是对的。无论您要做什?么?,我都愿意成为您手中的刀。”


    他紧紧盯着白?昼,似乎是暗示,又?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第53章 (三更合一)(补周六周日更新)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白昼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也不?需要你成为?我?的刀。”


    “我?从前相熟的很多朋友,都已经不?在世间。”白昼说:“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白昼向他伸出手,将他扶起:“还记得我从前问过你, 问?你想要什么。”


    “你说你想要力量, 现在你已经足够自保。你是青河洞君, 不?是景胜了?。”


    “是我?太贪心了?。”


    “贪心是人之常情。”白昼说:“是太过贪心不?对。”


    就像小镇上的这些?居民。


    进山的人仍然?一茬又一茬, 卖野菌带来?的暴利让大家做起了?美梦,大家总觉得在山里他们还没有找过的角落, 一定还有发家致富的机会。


    于?是春耕的季节被耽误了?,男男女女都往山里跑, 就连最开始劝王二的妻子?也说:“再找找吧,孩子?的束脩还差一点呢。”


    王二变得烦躁,急红了?双眼:“现在大家都往山里去,人比菌子?还多, 早就没有了?!”


    妻子?使劲揪他一把:“隔壁家那谁,不?前几天才卖出去一把,人家找得到你怎么找不?到?你要是明天不?去,我?去!”


    王二在床上翻了?个身:“行行行, 你去。”


    王二只当做气话,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床边的妻子?真不?见了?。


    再一打听,原来?早就和谁约好了?进山。


    王二烦躁地抓了?抓头皮, 他是最早进山的那批人,山里的形势还不?知道吗?山里别说野菌菇了?, 就连野草都被人拔光了?, 这些?天失踪的人倒有几个,采到菌子?的人可没听说有几个。


    “真是妇道人家!”王二抱怨道:“进山添什么乱, 吃了?苦头就知道了?!”


    若山上有半点野菌的痕迹,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拿,其他人都不?是吃素的。


    王二在家中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上山,他想妻子?最多是白跑空一趟,可谁曾想,到了?太阳下山都不?见妻子?的踪影。


    早熟的儿子?意识到不?对:“爹,娘是不?是在山上出事?了??”


    “别瞎说,习你的大字去。”王二和邻居借了?一把灯,他路过白昼和梅景胜的居处时被看到,梅景胜见他脸上写满担忧不?安,笑着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上山吗?”


    王二停住脚步,见是上个月新来?的这户神秘人家,因不?知其来?头,说话也并不?敢随意:“上山找人去。”


    他抱怨了?几句:“家里婆娘不?听话,硬要上山,这下好了?,人都丢了?。”


    “也许是在山中迷途了?。”


    “我?就说嘛,一个女人去凑什么热闹,要山上真有……还轮得到她?”王二一时口快,差点把野菌子?的秘密脱口而出。


    可是对方神色不?变,王二也疑惑他是否知道此事?。这户人家看着就是有钱人,镇上采菌子?的事?情最近这么热闹,可人家把门一关,稳稳当当地在家里坐着,大概是瞧不?上那几个钱。


    不?过说多说错,这些?天就算是亲父子?也能为?卖菌子?的利益吵起来?,王二只好长叹一口气,向他打招呼道:“我?先?去了?,这婆娘胆小,怕是在山里吓破了?胆子?。”


    梅景胜微笑着向他点头,突然?又似想起什么叫住他:“山中毒物甚多,我?这里有一个可驱赶虫蚁的香包,你可以带在身上。”


    王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之下,这男子?漂亮得不?像人,像狐妖。


    王二的手不?由自主地往里瑟缩了?一下,倘若这是个女人,他必然?会觉得不?是良家女子?;可对方虽然?生得美丽,高大的身材和突出的喉结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告诉王二这是个比他强大的男人。


    也许是这家女主人养的野男人,王二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对上对方寒冷的目光,好似能读出他心中想法,王二赶紧打住,自动双手接过:“谢谢。”


    梅景胜看着王二走进黑夜,脸色倏然?沉了?,他极少有这样的表情,看上去竟叫人不?寒而栗。


    直到他转头,看见白昼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内出来?,站在那里,沉静地看他。


    梅景胜虽心中慌乱,但神色不?变,他在转身的那一刻就收拾好外露的情绪,一边向白昼走去,一边说道:“他的妻子?在山里失踪了?,我?与他聊了?几句,送了?他一件防身的东西。”


    白昼淡淡道:“你从前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心软了?。”梅景胜试探着说道:“他对他妻子?的担忧,令我?心软。”


    他话音刚落,白昼就看了?他一眼,梅景胜立刻知道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如今山上几乎被人踏空,可是也不?曾听见有人遇见魔神,更不?曾听说什么异象,也许魔神并不?在山中。”


    魔神现世,即使祂有意躲藏,所到之处也会带来?灾厄,比如旱灾,比如瘟疫。


    可是靠近小镇的山中,只出现了?能够令人发家致富的野菌菇,魔神从不?会这么好心。


    “我?们可要另寻他处?”


    白昼点头:“也许是我?想错了?。”


    第二日一早,初升的朝阳刚刚冲破云霄,前些?日子?为?野生菌菇疯狂的村民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在意识到挖菌菇不?能长久之后,又拿起了?家中的锄头。


    有人拖着锄头,在路上遇见了?王二,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弯着腰,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抱在怀中,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


    “你干什么去了??进山挖菇了??”这人不?过是随口一问?,王二就极力否认:“找婆娘去了?,这婆娘昨天跟着人上山,晚上没见人影……”


    “那你这怀里是什么?”


    “夜里山上露水深,衣服湿了?,穿在身上难受。”


    邻居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走远,碍着面?子?,到底没把他的衣服掀开一探究竟。


    主要是这阵子?上山的人太多了?,大家几乎把每一处地方都挖空,就算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早被人拿走了?。


    王二的妻子?一直没有回来?,不?过眼尖的人发现王二进了?几次城,有人说在城里的青楼见了?他,搂着青楼里的头牌一掷千金,像是发了?大财的模样。


    “那可是花魁娘子?!和她见一面?要这个数,一度春风更是天价!王二在哪里发的财?”


    也不?是没人问?起王二的妻子?:“你婆娘小慧呢?”


    “和人跑了?。”王二不?耐地说道:“别和我?提起她,提起她我?就烦。”


    但是小镇就这么点大,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大火的眼睛。


    白昼原本是准备走的,却?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一开始山上出现菌菇的时候,祂用神力探查过,包括后来?小镇居民采下的野菌菇,祂也看过,并没有什么问?题。


    山野之间总有一些?珍稀,被凡人发现,就是意外之财,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且从菌菇被发现到现在,也并没有异常的事?情。


    “是菌菇?”


    白昼坐在屋檐之下,看着从门口大摇大摆经过的王二,和旁边的梅景胜讨论道:“他的妻子?为?了?野菌菇失踪,他却?一夜成了?富翁。”


    “这么多天都不?见,只怕失踪也变成死人了?。”梅景胜道:“人为?财死,人过于?贪心,总是这样。至于?那王二,也是世间薄情人的常态。”


    “可是山中菌菇已空。”白昼依据自己的直觉,还是决定进山一趟:“我?要看看,他是在哪里发现的。”


    “那我?来?盯着他。”梅景胜态度自然?地说道:“这种小事?,何必您亲自来?盯?”


    “不?过我?之前也观察过他几日,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便进城寻欢作?乐,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来?。”梅景胜摇着头说道:“酒囊饭袋罢了?。”


    对方神情温柔,善解人意,似乎如他说的那般,他永远忠诚祂,永远是祂手上最好的刀。


    “吾并没有其他事?,与你一道吧。”白昼总觉得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小镇,就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不?过不?得不?说,梅景胜把祂的生活打理得很好,祂曾开玩笑道:“自从你当初离开合虚山之后,山上的花草总不?如你在的时候开得好。可惜青河洞君身家不?菲,不?能再做我?一人的花童了?。”


    “神主若是同意,景胜愿意一直留在合虚山。”梅景胜知道白昼是玩笑,可他自己却?是真心。


    他很想和其他人一样闹,但是那只能招来?对方的厌弃。他其实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但是为?了?祂,一装就是近万年。在这种虚假的壳子?里待久了?,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好脾气的神仙。


    梅景胜丝毫没有阻止祂,只是跟在祂左右。


    王二的行踪确实同梅景胜说得一般无二,醒来?后便去城里喝酒,去妓院里寻欢作?乐。


    妓院里全是肌肤袒露的女子?,路过某些?房间的时候,有许多孟浪之声。


    梅景胜自己跟来?的时候不?觉得,可旁边站着白昼,即使知道四周的凡人看不?到他们,他也浑身不?自在。


    白昼走马观花地把妓院逛了?一遍,瞧见后院有一间柴房,怨恨和恐惧的滋味笼罩着整个房屋,令祂觉得不?适。


    老?鸨带着人进来?,对新买来?的姑娘一顿恐吓,又叫手下的打手扒了?她们的外衣,只留下一层贴身的内衣:“如果你们再不?听话,可不?就是饿几顿的这么简单!”


    这些?姑娘的年纪极小,平均在十一二岁左右,最小的只有八岁还是个女童。


    京城的王公?贵族喜好童妓,自古以来?上行下效,京城里流行的东西传到了?全国,各地的妓院都开始物色起年纪小的姑娘。


    梅景胜观祂脸色,知道祂心情不?悦,但没想过祂会在凡人面?前现身,这时老?鸨和打手都已离去。


    小姑娘们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本能地想亲近祂。


    “你是神仙吗?”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拉住祂散在地上的衣角:“我?可以跟你走吗?我?会很听话的。”


    “你要跟我?走,做什么呢?”


    “我?……”女孩鼓足勇气说:“我?也想修仙!”


    白昼上次来?人间时,人间还是晋朝,晋朝有修仙者门派,会从世家宗族中选择优秀的弟子?。到了?本朝这个范围扩大到平民,但显然?女子?被踢除了?平民之外。


    白昼摇头:“我?不?会再收弟子?了?。但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其他地方,在那里你们会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你们是愿意待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出乎意料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白昼走。


    有不?少人都选择了?留下。


    当白昼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摇头并退缩,小声地说:“我?不?想走。”


    “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修仙,我?只想不?用饿肚子?,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已经想明白了?。”


    白昼没有勉强她,而是带走了?其他女孩,祂委托一位隐居许久的女仙将她们安排先?做外门弟子?,若她们有天赋,或是有强烈的意愿,再为?她们寻找师父。


    修仙者的范围极其广泛,仙界有修仙门派,凡人也有修仙门派,而仙界的外门弟子?便如凡人的修仙门派一般学的是强身健体之法,最多延年益寿。


    总而言之,真正的仙人不?在凡人世界。凡人所谓的修仙门派不?过是用来?平衡皇权的产物。


    “我?以为?您会把她们都带走。”


    “没想到我?劝都不?劝?”白昼轻声说道:“我?今日见到她们,不?能坐视不?理,可世间之事?,我?并非能一一干涉。按理说,刚才的事?情我?本就不?该管……”


    “您似乎容易对女子?心软。”


    “或许吧。”


    白昼道:“她们如今的处境,本是我?的过失。”


    梅景胜有所猜测,仍装作?疑惑不?解:“您是指?”


    白昼没有多说。


    当夜。


    王二美人在怀,喝得酩汀大醉,迷迷糊糊之际又被诱着掷了?几回骰子?,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输得分文不?剩。可他又舍不?得美人温言软语,便拍胸脯允诺:“这点小钱,爷有的是,先?欠着,之后爷一定补上。”


    一夜到天亮,王二不?仅没赢,还欠下了?巨债。之前还好言好语的老?鸨变了?副面?孔:“你要是没钱,不?能见茵茵姑娘。欠的那些?钱若是不?按时还上……”老?鸨冷笑两声:“你自己掂量。”


    走出青楼的时候,王二一步三回头,始终不?见他的茵茵姑娘,觉得妓子?无情,可心里又恋恋不?舍,总想着再见她一面?。


    王二来?到老?地方,黑暗里王二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何况的人似乎还戴着面?具。


    不?过王二也不?关心这一点,他急切地问?道:“……这些?钱你能不?能借我??”


    “你想要钱,要拿东西来?换。更何况你一开口就是这个数,要还是你之前拿来?的那些?东西是不?够的。”


    “你什么意思?”


    “不?如你把货头卖给我?,我?可以做主给你……这个数。”


    “不?行!”王二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之前已经答应,除了?你谁也不?卖,你当我?是傻的吗?”


    王二威胁道:“我?知道你找人跟踪我?,但是那个地方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谁知这一次面?具人的态度也异常坚决:“我?们也并非非你不?可,既然?这样没什么好谈的了?。”


    王二走出去的时候,神情明显有些?懊恼,但他也深知他能源源不?断赚钱的原因,更何况他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那个地方……王二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哆嗦,握紧了?挂在腰间的香包。


    还要多亏了?那个人赠送的护身符……


    王二踏着颓败的步子?回到家中,儿子?从院子?里看到他,朝他飞奔过去:“爹,你找到娘了?吗?”


    王二眼神闪躲,又因为?今天事?情不?顺心中藏火,不?耐地将儿子?推到了?一边:“我?早说了?,你娘跟野男人跑了?,不?要再提她!读你的书?去!”


    王二的身上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宿醉留下的深重?酒气,儿子?年纪虽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更何况村里的人爱嚼舌根,他已经知道父亲日日去青楼里买醉寻欢作?乐,可正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总不?愿意相信。


    他用尽全力反驳:“不?,不?是的!娘不?会那么做的!”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顶撞父亲,甚至猛推一把,跑出了?家门:“我?要去找娘!”


    他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捂着脑袋站定,向对方道歉。


    是那个新搬来?小镇的“女人”,祂在小镇上的名声十分神秘,有人说祂是贵族女子?,与心上人私奔来?此;也有人说祂是孀居的寡妇,养了?一个小白脸……


    总之美丽的女人总要和男人有关。


    男孩呆呆地抬头,他知道祂很美丽,村里稍大的少年会爬祂家的墙头,不?过祂家的墙头似乎格外的滑,每次爬到一半就会跌下来?,然?后摔个狗吃屎。


    但祂又不?仅仅是简单的美丽,男孩从祂身上感受到一种温暖,像生命诞生之初,一个幼小的生命对于?母亲的依赖。


    这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美丽,落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同的感受和象征。


    男孩望着祂流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了?:“我?想去找我?娘……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白昼并没有给答案,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去吧,你娘不?会希望你冒险去山上找她的。”


    如果白昼猜得没错,只怕他娘亲早就死了?。


    白昼把男孩劝进去,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梅景胜才开口:“这样看来?,那个女人已经葬身于?猛兽之口了?。”


    “恐怕不?是。”白昼道:“吾曾听闻,有一种魔物,以人血肉为?生。”


    梅景胜不?解:“可既然?如此,为?何附近没有魔气的存在?”


    “因为?它只有生在人的血肉上,以怨气为?滋养,才是魔物。如果有人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就不?会有魔气。换一句话来?说,它不?会主动危害人……”


    梅景胜接上祂的话:“除非是贪心过剩。神主的意思是,李慧心甘情愿地做了?魔物的滋养,为?什么?为?一个夜夜去青楼里作?乐的丈夫吗?”


    夜色慢慢从天边铺下来?,小镇进入了?黑夜,各家各户都关起了?门,然?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家后门翻出来?,一路往山中去。


    他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他欠下了?大笔赌债,急需用钱,只能短时间内再次进山。


    虽说他有护身符,可是上次入山时就怪事?不?断,他实在是心里发怵。


    “他的儿子?跟上来?了?。”梅景胜观察祂的神色,“我?去把他带走。”


    “让他跟着吧。”白昼出乎意料的冷漠:“一个儿子?,也应该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为?他做了?什么。”


    “是。”


    越往深处走,就越寂静,王二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往前方探路。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总觉得这回有隐隐的脚步声跟着,他猛地一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是梅景胜施法,掩去了?男孩的踪迹。大约连男孩自己也疑惑,明明自己就站在父亲身后,为?什么父亲像是没看到一般。


    王二走到一处空地,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瓣白骨,放在地上念念有词。


    “那是人骨。”


    “是。”


    “你觉得会是谁的骨头?”


    梅景胜沉默下去,显然?大家都知道了?答案。


    “怪不?得王二说只有他才能找到,死者的颅骨,指向埋尸之处。”


    没过一会儿,地上的人骨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王二把妻子?的颅骨收于?怀中,沿着正确的方向往前走去。


    “这似乎是个失传已久的阵法。”白昼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吾竟然?没有看出来?,这里另有天地。”


    随着她们踏入的那一瞬间,四周的景色突然?变了?,他们像是踏入了?另一片相似却?不?同的树林。


    他们来?到了?中心,四周参天的大树紧紧合拢,将他们围住。


    这里的天是红色的,暗红如墨,像一团早已凝固的血。


    可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每个树的后面?都藏着一张人脸,她们脸色苍白,紧闭双目,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有无数根脉管扎进她们的头皮,好像树从她们的骨头上长出来?,还在拼命索取营养。


    无论王二见了?多少次这种场景,他的腿脚都忍不?住发软。


    他迅速地找到了?妻子?,恭恭敬敬地把怀里的颅骨碎片取出来?,先?是哭诉生活的不?易,“……你知道的,现在好的先?生不?好找,咱们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以后也像咱们这么辛苦……”


    “阿慧,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为?了?这个家也不?会再娶,就好好地把儿子?养大……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菌子??”


    阿慧安静地闭着眼睛,她与整棵树长在了?一起,结出的菌子?亦是她的一部分。


    第54章


    这?个名叫李慧的女人早就在多日前死去, 她的躯壳化?为养料,早就与泥土融为一体。


    她的头骨却永远地留在了树里,变成一颗人头花盆, 从正面看, 她似乎睁开?眼睛就能活过来, 可她的背面是空的, 爬满了恶心可怖的脉管。


    儿?子不知道母亲已死,还以为她仍有自己的意识, 哭喊着奔了过去:“娘!”


    就在这?一刻,王二震惊地回头, 梅景胜也不解地看向白昼,是她出手,解开了男孩身上的障眼法。


    他不敢多问,只能静静地陪在祂左右。直到祂问:“依你看来, 这?女人可还有自己的意识?”


    李慧听到丈夫的话语能做出回应,而现在因为孩子的突然出现,整棵树开?始抖动,沿着树的纹路开?始留下鲜红的液体, 就像是带着血的眼泪。


    “这?怎么可能呢?”梅景胜说:“魔物以人血肉为食, 李慧早就被吞噬殆尽,现在留下的只会是魔物。”


    可如果不是李慧有意识,王二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从这?里拿到人头菇, 还能全身?而退?


    “娘!娘!”男孩被父亲死死抱住,王二怒斥道:“那?不是你娘, 那?是妖怪变的!”


    树的颤动渐渐停止, 血色液体却一滴滴落进土里,一时间土壤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却有一朵朵人头菌在顷刻之间开?了出来, 王二眼睛一亮,再也顾不得怀里的儿?子,从背筐中拿起镰刀,急不可耐地开?始收割。


    “贪婪太盛,可怜那?女人白白葬送了性命。”


    李慧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魂魄也不得转身?,不知道她的丈夫夜夜在青楼里寻欢作乐。


    梅景胜说:“为这?样一个薄情?人,并?不值得。”


    “如果她并?非自愿呢?”白昼回头望他,“从她的角度来说,她以为她的死可以为孩子换来更好的生活。也许她一开?始并?没有想死,只是一步步走到这?里,她没有能力逃出去。”


    白昼伸出手,指向闭眼沉睡的女人:“她不是一下子死去的,只是慢慢被吞食了。”


    男孩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冲上去,抱住了母亲的头颅:“娘!娘!”


    就连梅景胜也感到诧异,正在繁殖的人头菇无孔不入,凡是接触的人都会变成它的养料,男孩却安然无恙,甚至轻松地抱起了母亲的头颅,将她和?魔树一分为二。


    梅景胜以为白昼出手,可是白昼摇头:“是母亲不愿意伤害孩子,她仍然活着。”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魔树吞噬了李慧,可李慧的意识没有完全消失,更像是李慧吞噬了魔树。


    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实在是太孤独了,李慧没有反抗,她想要?回家,被她的孩子带到自己的家中。


    可是头颅离开?树的那?一瞬间,地上乃至王二已经采摘的人头菇尽数枯萎,脆得像纸,一下就化?成了灰烬。


    “不!不——”王二趴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搂着自己的人头菇,当他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的时候,恶狠狠地瞪过去,他的眼睛红得滴血,不像人,像贪婪的野兽。


    他怒火冲冲地打掉儿?子的手:“这?不是你娘,你娘和?别人跑了!这?是妖怪变来迷惑你的!”


    整片树林沉寂下去,或许李慧也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她渴望回去,又害怕给家人带来灾难。


    她紧逼的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儿?子也有些迟疑,他虽不相信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可父亲一直这?么说,他竟也动摇起来。


    他低头望去,既觉得手上的女人面孔十分陌生可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哪来的勇气。


    父亲夺过他手中的头颅,粗暴地塞进了树的背面。枯萎的人头菇开?始重新生长,女人也不再流泪,反而露出诡异的微笑。


    “真?是自寻死路。”梅景胜已经明白:“如果他们?把李慧带走,还有一线生机。他们?把李慧还给魔物,只怕要?成为魔物的饲料。”


    王二递给儿?子一把小刀:“拿着防身?。”他虽不满这?小兔崽子偷偷跟过来,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等卖了这?批新菇子,爹就给你找一个新娘,这?些都是泼天的富贵,将来你念书娶媳妇都指望着这?些,也只有咱们?亲父子才能共享。”王二拍拍儿?子的肩膀:“别惦记着你娘了,赶紧干活,挖完咱们?就下山。”


    他们?进山已有三个时辰,可是天色一直没有变化?过。王二想着这?些能让他发财的野菌菇,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


    “看来他们?是无法走出这?里了。”梅景胜低头,回首,望着白昼说道:“除非您出手相助。您既然跟过来了,是不是早有打算?”


    “小儿?无辜,不应葬身?此处。”白昼淡淡道:“至于王二,是他咎由自取。”


    王二带着儿?子采了满满一筐野菌,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王二又把那?块用作引路的头骨拿出来放在地上,恳求亡妻指引方向。


    过了一会儿?,骨瓣的方向发生变化?,王二一喜,拉起儿?子的手叮嘱道:“跟着我,不要?乱跑。”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所有藏在树中的人面都转动方向,齐刷刷地盯住了他离开?的背影。


    王二拿到新的人头菇,根据上几次的经验,已经算出自己将会拿到多少银两?,心中骤然一轻,这?回他可以去找他的茵茵姑娘,把银子扔在那?见钱眼开?的老鸨面前,叫她为之前的狗眼看人低后悔。


    一想到这?里,王二就无限动力,加快步伐,往前赶路,他得在天亮之前回去,不能被村里的人发现。


    现在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他了,不过这?进山挖野菌子的办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别人想抢也抢不走。


    若是有人偷偷跟过来,也只能葬身?此处,王二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猛地转身?:“谁在后面?”


    只见空无一人,来时的灌木丛已经合拢,远处是幽深的树林,像一张血盆大口?,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儿?子不由得紧紧地贴在了父亲跟前,王二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没事。”


    他也没忘了训斥儿?子:“谁叫你跟过来的,知不知道我挣钱养家不容易,现在还要?照顾你这?个小兔崽子!”


    一路跟着他们?的梅景胜道:“这?王二所谓的挣钱养家,也不过是靠妻子送了一条命。日日花天酒地,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天下男子大多如此。”


    梅景胜不知祂何意,急忙为自己辩解:“但我并?非如此。”


    “我知道。”


    对?方说完这?句话又没声了,搞得梅景胜很?忐忑不安,祂为何好端端地说这?句话?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错处?


    可梅景胜仔细回忆,这?话确实不像是在说自己。他难免想到更久之前在仙界之中流传的轶闻,合虚山主的初恋男友,元家的开?山祖师,元鹤。


    唯一让合虚山主念念不忘的男子。


    据说合虚山主和?他分手之后,性格大变,再交往的都是与元鹤完全不同的男子。


    元家的那?位开?山祖师,在三界之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出生于妖魔混乱的时代,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修仙者到一手开?创了现在的四大宗门之一,后为封印魔神而牺牲,一生降妖除魔,战绩斐然。就是他的前任名头太响,导致大家现在提起他,仍然免不了说一句合虚山主的前任,而忽略他的功绩。


    [听说,元宗师也是差一步成神,却因无法勘破情?之一字,始终无法圆满。那?场大战之中,他为合虚山主挡了一劫,否则不会死。]


    [那?真?是自不量力,神主的劫,落在旁人身?上就是神魂俱灭,他明知如此,这?不是赶着送死吗?]


    梅景胜是后来者,他并?不知道白昼和?元鹤在一起的时候是怎样的相处。可是他和?白昼在一起的时候,总活在元鹤的影子之下。


    祂不会提起元鹤,可是祂身?边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替代品。


    后来元鹤娶妻生子,更加坐实了他有负合虚山主的传闻。


    那?会儿?元鹤成婚,宴请四方,请柬送到合虚山上,当时他陪在白昼身?侧,看见祂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他那?时身?份低微,还不知道元鹤是谁,只知道这?张请柬的主人竟然扰乱了祂的心绪。


    白昼当然是没有去参加婚礼的,祂只派人送去了新婚贺礼,闭门谢客。


    曦禾女神上门拜访,打趣道:“你这?样做,大伙又要?议论纷纷了。”


    白昼也不避讳在旁的梅景胜,道:“他已经有了新婚妻子,我何必上门去给人添堵。”


    “只怕未必是添堵,我看他很?想见你呢。”曦禾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又没说他。”白昼说:“我和?他的事情?之前就闹得沸沸扬扬,要?是真?去了,他的新婚妻子怎么想?”


    曦禾一愣:“你竟然考虑的是她?你又没见过她。”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真?的放下了?竟然还有心思考虑起情?敌的处境。”


    “算不上情?敌,我和?元鹤分开?是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他之后找谁和?我无关。他有了新婚妻子,我也有了新人,难道在你眼里我是放不下的人?”


    “自然不是,我才不想你还惦记着元鹤,你是什么身?份?他也配你这?样惦记吗?”曦禾看了一眼梅景胜,笑嘻嘻地说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反而更适合你,元鹤的性子太要?强了,男子修仙不易,本?就受歧视,元鹤不甘心屈人之下,难免过于激进。你呢,也是个不喜欢别人忤逆你的性子,虽说看着脾气好,但要?是碰了你的原则,也是说翻脸就翻脸,不如找个温柔小意的,养在身?边。何必要?找那?天天和?你拌嘴的。”


    梅景胜一度对?元鹤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嫉妒元鹤对?于白昼来讲是特殊的,又庆幸对?方的性子太刚烈,他心疼白昼被他伤害,又心里想着自己永远不会背叛祂。


    第55章


    梅景胜和白昼看着王二带着儿子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他逐渐变得暴躁起来,朝着差点摔到坑里的儿?子发火:“走个路都走不稳当,一天天的只知道给老?子添乱!”


    小孩的体力不如大人, 儿?子被父亲一骂, 也不?敢反驳, 强打起精神, 跟上父亲的脚步,他忍不?住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不?知道这山路怎么变得这样漫长。


    他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像在外疯玩了?一天回?家后, 灶台里传来饭菜的香味,他隐隐约约出现了?幻觉,觉得母亲向他招手,男孩挣扎了几下就陷了进去?, 好香……好饿……


    父亲一巴掌把他拍醒:“混账东西,你知道这些值多少银子吗?”


    他差点吃掉了?筐里的菌菇,儿?子被父亲打到地上,忽然止不?住胃里的恶心, 猛地向呕酸水。虽然父亲和他说?那?并不?是母亲, 可他亲眼看到直接野菌子从人的尸骨上长出来……


    “快点。”父亲踢了?他一脚,“早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老?子再也不?想来了?。”


    儿?子避躲不?过, 吃痛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要是他们?肯放弃这些人头菇, 说?不?定还能从这里走出去?。”


    也许看在孩子的份上, 李慧能挣扎着醒过来。


    梅景胜观察祂的神色:“或者神主心软,这两个凡人便能活命。但这男子薄情?负心, 真的葬身此处也是因果报应。”


    “我只是觉得……”白昼对上他的眼睛:“这些人头菇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一些。你说?,这个阵法?会和瞑昏有关吗?”


    白昼在小镇上住了?有一段时?日,却对这处阵法?毫然不?觉,而世间唯有瞑昏的力量可以与祂抗衡。


    “我看像是上古时?留下的阵法?,不?像是刻意为之。”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父子俩已经行?至一处沼泽,儿?子重心不?稳,绊倒了?装有人头菇的竹筐,虽最终没有连人带筐栽进沼泽中,却损失了?一大半的人头菇。


    王二的脸色阴沉得不?像话,盛怒之下竟一脚将儿?子踢进沼泽之中。


    梅景胜心中一惊,悄悄施法?,将男孩从沼泽中捞了?出来,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白昼并没阻止,只是在旁看着。


    儿?子默默地抹掉了?脸上的泥泞,他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可不?知为何那?些菌子掉进沼泽的时?候,他反而觉得那?股挥之不?散的恐惧感减轻了?一些。


    眼看父亲还想回?头再去?采摘,他鼓起勇气?抱住了?父亲的腿:“爹,我们?回?家吧,我害怕……”


    “没出息的东西!”王二粗暴地把儿?子推开:“也不?想想你读书花了?多少钱,没有这些菌子,家里哪来的钱供你?”


    “如果他们?此番回?头,只怕真是绝境了?。王二死有余辜,他的儿?子可怜。”梅景胜不?懂白昼在观察什?么,原本祂都准备走了?,谁能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找出了?一些端倪。


    “神主以为此处为何地?”


    “若我没料错,这些魔物来自瞑昏的力量。”


    “魔神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到来吗?可祂明明身负重伤……”梅景胜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只手挡在白昼身前,他着急地问道:“神主这些天都没有察觉到异常,魔神的力量怎么会强大至此?”


    “祂深受重伤,我也好不?到哪去?。你可知祂是如何逃脱?”


    梅景胜摇头。


    “数日之前,吾转生归来,力量达到最盛,瞑昏受到克制,痛苦不?堪。吾于心不?忍,所以自伤,吾的力量被削弱,瞑昏的力量就会恢复。就连祂此次逃脱,也是吾疏忽大意。”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白昼抚上心上的伤口?,只有神本身才会留下不?可退却的伤疤:“祂偷走了?吾的一根骨头。”


    原来白昼也身受重伤,天帝应该对此喜闻乐见,就连梅景胜都不?知道祂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他难免自作多情?,认为自己特殊。


    “神主将此事告诉我,我绝不?会告知第?三人。”


    白昼只是朝他一笑,像是赞许,就足够他为祂赴汤蹈火:“这人头菇的事情?,未必是祂搞出来的。人头菇可使人延年益寿,却长在尸骨之上,这本也没什?么,却有人利欲熏心,用活人来培养人头菇……”


    白昼回?忆起往事:“祂所到之处,最易催生这些……”


    祂们?第?一次为此事争吵,瞑昏不?理解祂的怒气?:“阿姊,我真是不?懂你,我可从来没有让他们?做坏事,是他们?利欲熏心,贪得无厌,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你天生代表光明,可我的力量就有错吗?倘若他们?利用得当,一样可以造福众生,却偏偏要把自己的贪欲说?成我的引诱!”


    “你在强词夺理。”


    “我没有!是阿姊你偏心!”


    ……


    “这是什?么?”


    山洞深处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像是连接着外界,又像是一潭死水。


    当山林中开始下雨的时?候,湛剑注意到潭水开始上涨,水潭边长出了?红色的像小伞一样的蘑菇。


    它们?颜色艳丽,会发出芬芳的香味,诱人进食。


    “这是一种会编织梦境的幻菇,可以让你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瞑昏从水潭边起身,水面上的人影瞬间消失不?见,“没有什?么副作用哦,只是单纯地让你做一个美梦。”


    湛剑摇头。


    “你不?信我?”


    眼看祂又要生气?,湛剑说?:“我习惯了?痛苦。”


    他做人时?大部分时?间是痛苦的,就算后面当了?权臣,也为在心灵上得到一刻的放松。


    后来入了?仙界,拜合虚山主为师,也不?过几百年,他便成了?合虚山的叛徒,至今几千年的光阴里,都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


    可正是因为那?几百年的幸福,他便觉得足够了?,他不?需要再自欺欺人,也没有人可以取代师父对他的意义。


    湛剑已经在和祂的相处中学会了?转移话题:“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些幻菇,是因为你的力量催生了?吗?”


    “算是吧。”瞑昏习惯了?他的迂腐,一挥手那?些幻菇就消失不?见:“说?什?么习惯了?痛苦,只怕是怕我害你。这些可是好东西,我与姐姐同根同源,生的力量不?死,亡的力量也不?灭,我的力量同样能让人长生,并无坏处,甚至凡人想要什?么,我便给他们?什?么。可他们?贪心不?足,还反过来怪我,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


    湛剑说?:“人类贪心是他们?不?对,可也不?该给他们?过于强大的力量。”


    “是我的错喽?”瞧着对方沉默下去?,瞑昏生气?地揪住他的衣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湛剑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被瞑昏扔进了?潭水里:“你和阿姊一样,真是讨厌极了?!什?么都是我的错,那?为何世间还要有我的存在?为何不?能只有阿姊?”


    这潭水看着不?深,实则暗藏玄机,靠近中心的地方有一股强劲的吸力,像是连通着外面的活水,湛剑被瞑昏扔进去?,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卷进了?黑洞之中。


    而瞑昏生完气?,见对方迟迟不?来和自己道歉,一转头才发现山洞中没了?对方的踪影。


    “遭了?!”瞑昏冲到潭水边,急得来回?踱步:“他不?会遇上阿姊吧?”


    湛剑背叛了?阿姊,阿姊一定会杀了?他的!


    瞑昏犹豫不?定,可是为了?湛剑,打破自己原来的计划,值得吗?


    ……


    王二最终抵不?住心中对金钱的渴望,原路返回?了?那?片人头菇森林。


    说?来奇怪,他们?在这山中绕了?许久,可是往回?没走几步就回?到了?原点,就好似这片人头菇在跟着他们?。想到这里王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更何况有那?么多人面盯着他。


    王二如法?制炮,跪在地上祈求妻子给自己更多的人头菇,可是这一回?李慧没有回?应他的请求,反而整片树林似发怒一般震动,像在谴责王二的贪得无厌。


    王二开始害怕了?,儿?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地贴在父亲身边。


    王二余光里瞥到儿?子,脑筋一转,不?管怎么样,这小子是李慧亲生的孩子,就算李慧不?看在夫妻情?分上,也要看在儿?子的份上吧?


    可他哪里知道李慧早就死了?,他之前能拿到人头菇全是因为李慧的一条人命,他现在想再拿到人头菇,只能用新的人命去?换。


    “快去?给你娘磕头!求她再给咱们?一些菇子!”


    父亲的凶狠与粗暴让儿?子十分无措,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说?出口?的话。


    儿?子眼泪汪汪:“爹,那?真的是娘吗?”


    他冲过去?,可身体?的本能让他停住,他恐惧地不?敢向前,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娘——”


    他不?明白,母亲怎么会变成一颗人头藏在树里,可是母亲闭着眼睛,好像她还没有死去?。


    王二不?耐地踹了?一脚:“求她呀!”


    儿?子颤颤巍巍地求情?:“娘,你能不?能再给一些菇子?”他明知道父亲卖菇子是为了?寻欢作乐,却还是下意识地遵从了?指令。


    他甚至向疼爱自己的母亲撒谎:“孩儿?会好好读书的,有了?这些菇子卖得的银钱,先生也会对孩儿?更加上心……”


    此话一落,女人紧闭的双眼流下眼泪,她好像要努力回?应孩子,竟真开出了?一些新菇子,可是效果微乎其微,女人最终只能无奈地停下来。


    她已经给了?她能给的全部,可是丈夫仍然不?满:“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又愣在这里做什?么?”王二夺过儿?子手中的菇子,没好气?地说?道:“快去?和你娘说?,家里要没钱读书了?……”


    儿?子犹豫着,不?肯上前,却被父亲从背后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坐在树下,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变成了?新的养料。


    第56章 (双更)(含补昨天)


    魔物得到人血滋养, 重新开始生长,儿子却被这一变故吓到,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可?是树的藤蔓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只能向父亲求救:“爹, 救我!爹!”


    王二如梦初醒, 伸手去撕扯那些藤蔓,可?是镰刀并不能劈开它们, 反而?刺激它们生长得更快,同?时伸出倒刺, 狠狠地勒进了儿子的皮肉之中。


    “爹!它在喝我的血!”儿子不安地扭动身体,又怕激怒了这些怪物,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脖子?上的血管开始膨出,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王二其实早有猜测,明明山中的野菇早就被采摘一空,为什么他进山的时候却能看到遍野的菌菇,难道真的是因为此处隐秘不可?寻找吗?


    早就听闻这座大山是从前大战时的遗址, 早些年镇上居民进山的时候常遇怪事, 后来才?慢慢消失不见。这些价值连城的野菌菇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只怕本就是邪物。


    可?就算是邪物,对王二来说却是救命稻草。


    在藤蔓往他身上扑的时候, 王二手一个抖动,丢掉了镰刀, 他突然意识到, 原来真?正让菌菇价值连城的,是来自人的血肉。


    “爹!”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停止了救他的动作, 试图用挣扎唤起?父亲的怜悯。


    但是父亲闭上眼睛,儿子?也明白了,他开始竭尽全力呼唤起?母亲:“娘,救我,娘——”


    “你看,其实他们都不傻。”神明冷眼旁观:“他们都清楚这些菌菇的来历,只是自欺欺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他们的日子?。”


    梅景胜意识到白昼的反常,他本来在魔物缠住那男孩的时候就准备出手,却被阻止了。他虽然不明白白昼的用意,却永远不会违逆祂。


    梅景胜问道:“人头菇吞吃了李慧,可?李慧竟还有自己的意识,难道她不是凡人?”


    “她是。”


    “那么到底是魔物吞噬了李慧还是李慧变成?了魔物?”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现象,有的凡人在被魔物吞食之后没有被完全消化,经过?数千年的反抗之后,成?功地占据主权,成?为这副躯壳新的主人。


    能做到如此的凡人需心智极其坚毅,可?就算如此,在取代魔物之后,他们也往往会忘了自己是谁。


    这亦是凡人成?魔的一种方式,但是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去成?魔。


    白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指了指远方:“你看。”


    在儿子?喊出那句娘之后,树林有了变化,风呼呼地吹过?,像不能自已的哭泣。


    捆住他的藤蔓也不再动作,留给他逃出来的时间?。可?是只有那么一瞬,藤蔓编织成?网,再次向他扑过?来。


    儿子?也在这种困境中变得机灵起?来,奔到了父亲身边,他们发现这些藤蔓永远不会攻击树的背面?,于是和那些人脸一起?躲进了树洞里。


    这些男男女女的脸看着十分渗人,从脖颈处齐齐斩断,断面?伸出血红色的脉管,紧紧地与大树贴联。他们只有薄薄一张面?皮,后面?的血肉全部消失不见,可?是凑近了,仿佛还能感到他们身上的温度,睁开眼睛似乎就能活过?来。


    好?巧不巧,他们躲的也不是别处,正是李慧所在的魔树。


    “娘……”儿子?望着母亲的头颅,忍不住怔怔流泪,他想?伸出手抚摸母亲的面?庞。


    父亲粗暴地打掉了他的手,低声骂道:“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我可?告诉你自己找死,别带上老子?。”


    对于死去的妻子?,他早就没了感情。他们奉父母之命成?婚,也许新婚时还有几分温存,可?是逐渐他就对她是去了耐心,讨厌她斤斤计较的尖酸刻薄,讨厌她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更讨厌她在外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


    她失踪的那个晚上,他还恶意地猜测她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足够贫穷,足够无能,他并非一无所知,他也害怕。她和别人跑了之后,他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妻子?。


    不过?当他卖菌子?卖了一大笔钱之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他有钱了,当然要换一个更漂亮的老婆。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新的菌菇吗,大概只是装傻。


    “小慧……”王二开始向妻子?祈求:“你不顾念夫妻情分,也要顾念咱们的儿子?,他还这么小,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他葬送在这里吗?我知道事到如今,你未必信任,可?儿子?也是我亲生的,我肯定会全力供他读书,以前那个算命老瞎子?不也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将来能飞黄腾达,就这一点,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他!”


    王二低声道:“你要是还有几分意识,便?送我和儿子?出去吧。”


    王二现在说的话会比之前要真?心诚意,他和妻子?搭伙过?日子?,妻子?冒险进山找菇也不是为他,他知道这一点,妻子?若有意识也知道,他要是对她承诺忠贞不二也是假的,只有为了孩子?的说辞还有几分真?。


    李慧果然上当,她木然的表情在一瞬间?发生变化,像是在挣扎和反抗,她的嘴唇突然张开:“你发誓!”


    她在这里受了很久的折磨与挣扎,看着丈夫来来回回,她心里十分不甘。


    世?上哪有什么伟大无私的人,就算是母亲对孩子?,那也是有限度的。更何况她早就不是人了。


    她的意识被魔物侵蚀,有时候会出现不属于她的想?法。她开始闭着眼睛就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有时候鸟儿误入这片树林,她闭上眼睛就可?以把它绞杀,顷刻之间?它就变成?血沫,这种强大的力量令人迷醉,也让凡人李慧变得痛苦。


    不是魔吞噬了她,而?是她吞噬了魔。既然已经成?魔,又何必在乎渺小的凡人?


    王二的命,她本来就要拿走的,这世?上没有一件东西可?以白白拿走,可?是她的孩子?……李慧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很无奈,只有孩子?可?以从母亲那里无条件地拿走任何一切。


    她知道王二说得不错,王二从不在意她这个妻子?,可?是孩子?到底是亲生的,王二允诺会好?好?照顾孩子?,她相信。


    “她动摇了。”白昼看着突然停止的藤蔓,道:“也许母亲两?个字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梅景胜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您是说,这一切都是李慧的计算?这怎么可?能?”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在身死之后不仅能跟魔物争栖身之地,还设计将丈夫引诱过?来,先给出诱饵引他上钩,紧接着骗他用血肉饲养,直到暴食者?最终吃尽了自己……这样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


    唯一的变量是她的儿子?。


    她为了这个小人儿了十月怀胎之苦,儿是母身上的一块肉,她爱他,因为她可?以在为他受苦的时候安慰自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就是自己吗?


    “所以您是故意把他带过?来的。”梅景胜道:“那么李慧会为了儿子?放弃自己的复仇吗?她已经变成?了魔物,王二说得也有理,他也许会变心,但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我不知道。”白昼说:“凡人是很复杂的,吾也很想?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如果李慧放走了丈夫和儿子?,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而?她还要这样孤独寂寞的与魔物斗争上千年,直至其中一方被吞没殆尽。


    “好?!好?,我发誓……”王二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赌咒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把儿子?好?好?地抚养长大,供他上学读书,如若违背此誓,天?打雷劈,叫我不得好?死……”


    “不,不要!”儿子?惊恐万状地拉住父亲另一只手:“她是妖怪,我不相信她是我娘……”


    “爹,我想?回家……”就算父亲夜夜留宿青楼,那也是别的女人的错。而?温柔善良的母亲,怎么会叫父亲发下如此毒誓。


    “若你真?是我娘,就放我们出去!”


    “闭嘴!”王二怒吼道,他本就暴脾气,脾气上来以后将儿子?的脸狠狠地打到一边。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梅景胜恍然大悟,“您不干涉,是因为这本就是个人因果。”


    他心里稍有些不是滋味:“看来现在我已经不得您信任了。”


    白昼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便?是儿子?的这一句叫李慧彻底死心,她的面?孔变得扭曲,脸上的皮肉涮涮地下掉,看着儿子?厌恶恐惧的神情,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为之付出一切的,竟然都是如此了!]


    在剧烈的悲怆之后,李慧伸出手,猛地将二人推出了树外:“既然如此,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吧!”


    竟然是玉石俱焚。


    父子?俩在推出的一瞬间?,就被疯狂生长的藤蔓捆绑在空中,儿子?在刹那间?就被穿透了心脏,父亲却有好?一刻才?断气。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空气里弥漫的那些悲怆与愤怒,就连梅景胜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白昼却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一切:“以为李慧会牺牲自己?”


    “可?是她已经牺牲了一切,没有人可?以毫无怨恨地忍受痛苦。”白昼说:“一个凡人要忍受魔气是十分痛苦的,并且她也不再是那个懦弱的无能的凡人李慧,如果她为之付出一切的只有谎言和伤害,她当然是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的。”


    就在李慧吞噬掉丈夫和儿子?之后,一个不起?眼的凡人女子?出现在原地,她扎着淡蓝色的头巾,穿着粗麻做的衣裳,她非常生疏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一时大哭大笑,她的眼泪落到身上,沾湿的地方就变成?了骨头。


    “她变成?了魔。”梅景胜惊叹道:“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吞噬了魔物,如果不是我们恰好?看到,再过?些时日,她将藏匿于天?地之间?,无人知道真?相。”


    梅景胜抬手,想?要趁这个魔物未成?长之际消灭于摇篮之中,却被白昼轻轻按下,他不解地望过?去,难道神主心生同?情,所以想?要放过?这个魔物?


    “这桩因果已经了结。接下来她所犯的因果,自有天?地审判。吾并不想?提前定她的罪。”


    也许李慧并不是那么清白,可?是世?间?不清白的男子?多了去了,怎生有了一个女子?做了不清白的事情,就有人要跳出来审判她?


    对于白昼来讲,祂既不管不清白的男子?,也不管不清白的女子?。若世?间?世?事都要祂来插手,祂不是要忙死?


    倘若有朝一日李慧真?做了影响三界安危秩序的事情,那才?是白昼出手的时机。


    “不过?吾倒是想?看看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个曾经身为凡人,现在变成?魔物,却披着凡人躯壳的女人,她的选择会不会和从前不同?呢?


    李慧离开之后,魔障慢慢消失,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白昼也和梅景胜现出身形,祂难得有自己走路的兴致,道:“青河洞君是自己回去还是陪我走走?”


    “神主先请,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梅景胜观祂神色,“看来神主还算满意这个结果。”


    “大约是看惯了痴男怨女的戏码。”白昼说:“以牙还牙,当然比以德报怨更叫人痛快。”


    “怎么,你也以为我是那种以德报怨之神吗?”


    梅景胜不知如何回答,合虚山主生来代表光明,三界称赞祂是仁德善良舍己为众生的女神。


    这种话从祂嘴里说出来,确实叫人吃惊。


    但正如祂所说,要受成?千上万年的痛苦折磨,谁能够毫无怨恨呢?


    梅景胜不敢细想?。


    ……


    再说湛剑落到水中之后,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踏在平地之上,两?旁树木葱茏,好?似在原本的山洞之外,却又叫人十分陌生。


    他凭着记忆走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和原本的山洞不在同?一个时空。


    他听见有人踏碎树叶的声音,于是配剑自动出鞘,他想?也不想?地横在女人的脖颈之处:“谁?”


    是个乡间?妇人,大概是山下的居民。


    瘦弱的女人微微颤抖,低着头说道:“别……别杀我,我家中还有孩子?,进山来拾点柴火,求你饶我一命!”


    湛剑看她是个普通凡人,没有多想?,还给她指了下山的方向。


    “谢谢。”女人仍旧低着头:“可?是我找不到哪边可?以下山,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湛剑顿时心生疑虑,再一细瞧,才?看出女人的异样。他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山中的鬼怪,竟然也打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


    也罢,他就除了这女怪,也算是为山下的居民做一桩好?事。


    他这辈子?坏事做得太多,只怕没有来世?。


    湛剑将计就计,装作不知地走在她面?前。


    而?这女人正是李慧,她刚刚从魔物化形,对人的血肉有一种天?然的渴望,可?是曾经做人的经历又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在这种纠结之中,她遇上了湛剑。能孤身出现在此山中,想?来也是贪财之辈,既然已经做好?了赌命的准备,不如丧命于她之手?


    想?到这里,李慧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她的影子?变成?一团泥泞,游走在他身后。


    然而?就在藤蔓要扎穿他的心脏之前,一柄飞剑砍断了从影子?里生长出来的根枝。


    藤蔓如同?李慧断掉的肢体,在地上跳了两?下,很快缩了回去。


    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知道自己失败了,但脸上同?时出现一种震惊,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被身体本能操控,去对一个陌生人下手。


    在这种强烈的情绪刺激之下,她仓皇地逃走了。


    湛剑没有顾得上去追,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白昼在林间?现身:“师父……”


    第57章 (三更合一)


    当梅景胜追出?来, 看到湛剑的时候,便知道这已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湛剑是白昼唯一收过的男徒,更是唯一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人。后来湛剑被曝对?师父有不伦之情?, 他?并不感到奇怪, 有谁能够抵抗神明的偏爱呢?


    不过可?惜神明有极强的原则, 在成为师徒的那一刻起, 神就永远不会动心。


    但是梅景胜仍然羡慕湛剑,他?已经明白没有人可以拥有神明, 甚至连长久陪伴都做不到。所以他愿意做那个贴心的知?己?,哪怕看着祂爱上别人。


    如果能一直做他?的徒弟也不错, 爱人不能长久,师徒名分却能一直存在。


    只是他?天赋不够,不能被祂瞧上。当年床榻之间,他?改不了以色侍人的习性, 用身体向?祂献媚,祈求祂教自己?一些自保的本事?。


    祂摸向?他?的尾骨,表情?漫不经心,他?还以为是调情?, 骤然觉得身体一阵颤栗, 便见祂抱歉地松开手:“弄疼你了吗?”


    祂说:“你并不适合学习我?的术法,你的身体早些年被药物所伤……”


    祂没有说下去,但是他?已经明白。他?是专门被训练送给仙界大人物的奴隶, 为了让他?的美貌达成最惊人的效果,那些贩子不介意用一些猛药毁掉他?的身体, 也从?此断了他?修仙的可?能。


    他?从?小经受训练, 却在那一刻无法维持得体的表情?,既然已经见过阳光雨露, 怎能在忍受暗无天地的泥泞?


    “怎么哭了?”对?方挑起他?的下巴:“你想学习仙术吗?”


    “我?可?以吗?”他?低垂着眼睛,知?道做这个表情?最无辜动人:“我?只想学习一些保命的办法,即使神主将来厌弃我?,我?也有活下去的能力。我?不想再被送给其他?人。”


    “你说得很对?。”对?方翩然起身,“你既然有这个想法,明日起我?会找人教你。”


    “可?神主不是说,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修习仙术了吗?”


    “所以要先将你的身体养一养。”


    后来梅景胜才知?道,轻轻松松的养身体三个字,耗费了大量珍稀的药草,其中有一株,是白昼去往极荒之地,从?上古恶兽的口?中夺走。


    梅景胜能够重新修仙,也是白昼用无数天材地宝堆起来的。


    “您的偏爱让我?惶恐。”他?温顺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希望对?方说出?什么话。


    “为什么?”白昼从?神坛上走下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是觉得浪费了许多仙草?其实你有句话说的不错……”


    “什么?”


    “确实是偏爱。”白昼望着他?的眼睛:“神有私心,也很正常,不是吗?”


    可?惜他?不能一直留住神的私心,梅景胜看向?远方的湛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认识白昼身边的每一个祂曾上心过的人,他?总会暗暗比较,白昼对?他?有没有比对?自己?更特殊?


    也许湛剑是一个,他?虽然没有得过正式的名分,可?是他?分走的注意力一点都不比他?们?少?。


    当其他?人都感到威胁的时候,只有梅景胜暗自庆幸:幸好白昼与湛剑之间早定了师徒名分。


    如今对?方叛出?师门,堕了魔道,更不足为虑。


    “看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之内。”白昼平静地看向?湛剑:“包括将我?引来此处。”


    湛剑低头不语。


    “你实在让我?失望。”白昼心中说不难过是假的,湛剑是祂亲自教过的徒弟,祂耗费无数心血,却得来这样一个结果:“当年我?收你为徒,遭到众仙反对?,我?相信我?能教好你于是收下你;后来你误入歧途,众仙让我?除去你,我?还是给了你一次机会……”


    湛剑羞愧难堪,“是徒儿?有负师门,师父当年为保徒儿?所受三道天雷之恩,徒儿?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徒儿?与师父所走之路始终不同,今日徒儿?死于师父之手,也心甘情?愿。”


    他?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


    湛剑害怕抬头,看到祂失望的目光,他?宁愿祂怒斥他?,而不是摸着他?的头顶幽幽叹气:“我?自信能教好你,原来是我?错了。”


    他?只觉得心头一震,说不出?话来。


    “是我?的错,没有教好你,却收你为徒。”白昼问他?:“你当真有这么恨这世间吗?没有一丝留恋,只想要毁掉,心里才觉得痛快吗?”


    他?咬了咬牙,狠心道:“世人不公,善恶不分,这三界早就从?里到外都烂掉了,世人负我?,我?不想以德报怨。我?今生只觉得对?不起师父……”他?慎重地朝祂一拜,从?地上站起来:“如今我?与师父已是陌路,我?心已决,师父不必再劝我?这块顽石了。”


    “瞑昏在哪里?”白昼再次问了他?一遍,见他?执意不说,才从?掌心凝聚起神力,祂的眼睛里透出?失望:“我?从?前竟相信了你。”


    湛剑自从?见到祂的那一刻起,心神已经溃散,他?变成了两个自己?,一个冷漠地回答,另一个渴求祂能看到自己?的痛苦。


    他?闭上双眼的时候,反而觉得这一切终于迎来结束。


    “阿姊,你怎么总是这样狠心!”


    湛剑闻声睁开双眼,魔神已经挡在了自己?身前,神魔相碰的气息惊起林中的妖兽,就连梅景胜也自觉心脉受震,从?胸腔之中呕出?鲜血才觉好受。


    瞑昏与白昼长相相似,气质却不同,瞑昏做事?随心所欲,丝毫不在意就这样出?现在人前:“阿姊,你误会他?了,这些事?情?是我?做了引你来的,和他?无关。”


    瞑昏骂湛剑:“你这个呆子,嘴巴长了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不知?道为自己?辩解吗?”


    “他?放出?了你,与魔道为伍,是事?实。”


    “那又如何?我?与阿姊本是双生,难道我?就活该被关在地下千年万年吗?”


    白昼手中的剑重新变成一支笔,祂的杀意退去,不知?如何回答祂的妹妹。


    最后只是说:“这次我?陪你。”祂的手指抚摸过瞑昏的脸庞,有些疲惫地叹气:“你原谅阿姊,阿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祂们?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彼此,瞑昏故意把祂引来,说明一开始就没有想逃。


    “你跟阿姊回去,以后我?们?待在合虚山,永不下山。我?会在四?周布置结界,让合虚山成为境外之地……”这样瞑昏的力量就不会外溢,危害到三界。


    “我?不相信你。”瞑昏别过脸去,祂小声嘟囔道:“你上次就是用这种办法骗了我?,骗得我?好惨……”


    瞑昏把湛剑从?地上拉起来:“我?们?走。”


    湛剑十?分犹豫,看向?冷若冰霜的白昼,又看向?不容他?分说的瞑昏,他?本以为今日要命丧师父之手,虽无怨无悔,但可?惜计划未成,死不瞑目。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不去看白昼的脸色,紧跟上魔神。


    可?是白昼已瞧见他?们?,又怎么可?能让人逃脱?长剑重新出?手,横于瞑昏面前。


    瞑昏又震惊又愤怒:“阿姊你竟然真的……”


    祂也不再嬉皮笑脸,从?虚无中抓出?一把长刀,与长剑相撞。


    湛剑和梅景胜都没愣着,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从?旁相助。


    他?们?两个可?算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梅景胜已经因为白昼对?湛剑的特殊很不满,碍于他?平时在白昼面前的人设不敢表现出?来,如今正好借着打斗发泄。


    湛剑也知?梅景胜的身份,不过他?对?梅景胜的态度倒没那么厌恶,大约是他?早知?无望,心中如一潭死水,不生奢望,也就没有恶念。


    梅景胜手下不留情?,处处杀招,湛剑却顾念着他?是白昼的人,不想对?他?下杀手。


    “当初神主收你为徒,又替你承受三道天雷,想不到你真是忘恩负义之徒!”梅景胜低声质问:“你怎可?如此伤祂?”


    白昼对?湛剑的用心,是师父对?徒弟,祂对?那几个前任可?从?未有过。


    湛剑才不中他?的招,倘若这话是出?自师父之后,他?会愧疚。可?是除了师父以外的人,谁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智。


    他?冷声道:“我?与师父之间的事?,不劳洞君指责。”


    言下之意便是他?师父为他?做什么事?情?,梅景胜都管不着。


    白昼对?湛剑的特殊,确实是三界有目共睹。若不是梅景胜对?白昼足够了解,也会怀疑白昼是否对?湛剑有男女之情?。可?即便如此,在当年那种情?况下,梅景胜也忍不住胆战心惊,他?怕白昼会爱上湛剑,害怕湛剑会是那个能让白昼打破一切原则的人。


    便在这一瞬间,梅景胜露出?了破绽,湛剑直逼他?命门,“你输了。”


    而白昼和瞑昏那里也分出?胜负。


    瞑昏虽败,仍不忘挑衅:“阿姊为何不刺下去?若我?死了,世间就不再有黑暗和罪恶,阿姊怜悯众生,怎么不为众生除了我??”


    “我?是绝不会再回到那暗无天日之地,阿姊若是能狠心,便狠心杀我?好了。”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湛剑的声音,他?不敢直视白昼,而是看向?他?处:“不知?道青河洞君这条命,可?否和神主交换?”


    瞑昏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祂的眼睛像是在赞许:你小子有点本事?嘛,不但能打得过梅景胜,竟然连挟持这一招也学会了。


    瞑昏故意说:“恐怕阿姊心里,牺牲我?或者青河洞君都无所谓,一人的性命和众生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梅景胜自己?都觉得可?笑,出?言嘲讽道:“到底是魔道,只会用这些龌龊的手段。我?的性命微不足道,你拿来威胁神主,愚蠢至极!”


    梅景胜在白昼面前是卑微的,他?低到尘埃里,从?不觉得自己?在祂心中能有几分重量。


    于是当白昼慢慢松开手,放开对?瞑昏的桎梏的时候,梅景胜也惊呆了。


    更难受的是湛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威胁师父,更没有想过师父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抓魔神回去的机会。


    明明他?得逞了,他?却比失败更难受。


    他?无法承受师父看他?的目光,他?先是叛出?师门,现在又用师父教他?的东西来威胁师父……


    “发什么呆?”瞑昏得到自由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湛剑的手:“走了呆子!”


    而梅景胜被湛剑放开,往前一个踉跄,再回头想抓住他?们?的时候,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是我?拖累了神主。”梅景胜愧疚道:“神主不该为了我?放走魔神。为了三界的和平,死我?一人并不足道。”


    “他?不会杀你。”白昼在那一刻露出?的神情?,让他?心生羡慕,“我?总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堕落魔道。”


    “神主似乎对?他?很心软。”梅景胜忍不住试探。


    白昼三言两语岔开:“我?对?你也很心软,不是吗?”


    他?一愣,又听她说:“不过你们?到底是不同的,他?是我?亲自带过的徒弟,而你我?有过露水姻缘。”


    “走吧。”白昼将那道时空缝隙填补好,“既然我?和祂已经见到面,也算知?道了祂的落脚之处。今日虽说放走祂,但总不能置你的性命不管。”


    那……神主可?要更换住处?”


    “我?们?先去看看李慧。”


    ……


    小镇最近出?现一桩怪事?,失踪半月之久的王二?家媳妇突然回来了,说是之前和丈夫拌嘴跑回娘家去,结果左等右等等不来丈夫,只好拉着脸跑回来。


    谁知?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邻居告诉她:“可?能是进山了吧?”


    邻居颇有不满:“你家丈夫瞒着大伙发了大财!还把我?们?当傻子,谁不知?他?日日去城里找那青楼头牌,日子潇洒得很呢!你要是回来的迟一些孩儿?他?娘都要换人了!”


    邻居知?道李慧眼里揉不得沙子,本就想挑拨他?们?夫妻二?人争吵,可?谁知?李慧一改常态:“从?前是我?脾气不好,为一点小事?就闹离家出?走,这次我?想明白了,这段时间他?去喝花酒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只盼着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邻居悻悻然:“好吧,也就你大度,不过我?听说那睡头牌的花销可?不小,你丈夫怕是搭了不少?钱在人家身上,等他?回来,你可?要好好拷问他?!”


    邻居压低声音凑近李慧:“不过这发财的办法,也别一个人藏着掖着,和我?们?说一说嘛。”


    李慧全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茫然点头:“好,好,多谢嫂子告诉我?这些事?情?。”


    邻居见李慧这么好说话,更想得寸进尺:“我?陪你在这等着吧,等你丈夫回来,我?和你一起说道说道他?。”


    李慧笑着说好。


    可?这从?天亮等到天黑,李慧丈夫和儿?子的影始终不见一个。


    李慧充满担忧:“不会是在山中迷路了吧?”说罢便要进山去找。


    邻居安慰她:“别着急,你一个妇道人家,夜晚进山,难不成要去送死吗?”


    李慧不知?想到什么,低着脑袋,身体一抖。


    “等明天天亮了,叫村里几个男人进山去找。”


    “好,谢谢嫂子。”送走邻居嫂子之后,李慧合上门在屋中坐下,她看着这座令她熟悉又觉得陌生的屋子,仿佛做人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人,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


    她现在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有时会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候,便有一大段空白的记忆。


    她猜测有一个妖怪藏在她的身体里,妖怪残暴嗜血,但她不想滥杀无辜,一来是因为她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二?来她害怕招来得道高僧,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日,镇长发动居民帮她上山寻找丈夫和儿?子,只寻得一个破烂的筐,像是野兽撕咬的痕迹。


    显然,王二?和儿?子是被山中的野兽给吃了。


    看着默默垂泪的李慧,其他?人也心情?复杂,前不久还羡慕王二?家得了泼天富贵,谁曾想今天就被野兽啃食,尸骨无存。


    邻居嫂子安慰了几句:“哎,实在是世事?无常,你不要哭坏了身子……”


    不过也有人觉得王二?发了大财,家中一定还藏有剩余的银钱,而现在又只剩李慧一人,这所有的钱财不就落在了李慧身上?


    一时间又有人打起别的主意。


    直到城里的青楼和赌坊来人讨债,说王二?欠了他?们?几百两银子,李慧应该帮丈夫还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丈夫拿钱去花天酒地,一朝身死,却要妻子还债。


    这不明摆着就是欺负李慧无人可?依!


    谁知?道李慧在面对?一群讨债的大汉时,也丝毫不露怯:“王二?已经死了,他?欠了你们?钱,你们?便去阴曹地府找他?去!”


    “嘿,你这小娘们?!”讨债人被她的话激怒:“我?可?警告你,要是你还不上钱,便将你发卖到青楼里去抵债!”


    还好这日是白天,这种看不过去,也叫了几个成年男人来帮忙,那些讨债人不敢做得太?过分,放下狠话就走了。


    邻居嫂子为她担忧,李慧却说:“我?倒要看看哪一部律法规定了,他?们?可?以这么做?”


    “你傻呀!律法是律法,可?这帮子人他?们?遵守律法吗?这开青楼的,后面都有大官撑着,真想治你,有的是办法!”邻居叹气:“你也是个可?怜人,一夜之间丈夫儿?子都没了,丈夫是个花心负心的,还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你要不走吧,别待在这儿?了,回你娘家去,躲一躲。”


    李慧嘴上答应了邻居,心里却十?分茫然,父母早已过世,她的嫂子是个不容人的,哥哥性格又软弱,她似乎无处可?去。


    李慧低着头说:“这世间总有王法,我?不相信他?们?会回来,他?们?要来便来吧。”


    于是李慧真不管那些讨债人,开始一心一意过起自己?的日子。但是新的生活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她适应,比如她不再需要进食饮水,她不会觉得热,也不会觉得寒冷,当邻居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看她一身清清爽爽,十?分惊讶:“你今天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也不觉得累吗?怎么没出?汗?”


    李慧下意识地躲过了邻居摸过来的手,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擦过汗了。”


    好在邻居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究着到底,她看李慧总是不笑,还以为她为丈夫儿?子的事?情?伤心:“都是女人家,我?懂你的心情?,丈夫去了便去了,可?儿?子是自己?怀胎十?月所生,怎能不痛?要我?看你不如找个新的男人,再生一个,总好过忘不掉。”


    “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情?。”李慧委婉地说道,“大概我?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还不知?道自己?之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她很害怕别人发现自己?不是人。


    自从?她从?山里“复活”回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慢慢被另一种生物取代?了,明明还拥有着身为凡人李慧的记忆,可?是感情?却变得冰冷,甚至有时会觉得烦躁,想要让面前喋喋不休的人永远闭嘴。


    她时常会被自己?这种突然涌动出?来的杀意吓到。


    是夜。


    有不速之客潜进李慧家中,他?们?是一群强盗,早就打听到李慧死了丈夫,孤身一人住在家中,年纪尚轻,颇有姿色。


    他?们?从?窗户纸里吹入迷药,等了一会儿?才破门而进,可?刚一推门,便见到一个背对?他?们?而坐的人影。


    “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这女人实在有趣。”强盗头子刚开始被吓了一跳,后来见不过是个瘦弱女人,立刻放下警惕,用惯有的语调调戏道:“听说你死了丈夫,孤枕难眠,爷几个听说了这件事?儿?,不是来陪你了吗?”


    “私闯住宅是违法的。”


    “哟,你一个乡下妇人还知?道这些?”这些强壮的男人不把李慧的话放在心上,对?于他?们?而言,就算是挣扎也像是调情?。


    “我?劝你们?不要过来。”李慧坐在那里,身影瘦小,她抬头的时候,影子落在身后的墙上,像有一个庞然大物蠢蠢欲动。


    只可?惜没人将她的话听进去,他?们?想吃了李慧,最后却成了李慧的腹中之物。


    当李慧重新拿回身体的掌控权的时候,只看见了满地尸骸,像是那具怪物故意留给她的。


    [你不想伤害别人,别人却想来吃你,我?们?已经是一体,你也很饿,不是吗?]


    [你不应该害怕我?,在这个世道里,只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才是安全的。]


    李慧问自己?:“那我?是谁呢?”


    心中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黑暗中的回音。地上的尸骨也消失了,原来刚才只是幻象,那怪物将他?们?全部吞吃入肚。


    这样也好,李慧松了一口?气,她就不需要再去收拾残局。


    她呆呆地在地上坐了片刻,恍惚地抬手在掌心发现一点血迹,是刚才有人来过的证明。


    她忽然站起来,夺门而出?,并不知?道有人站在屋檐之上观察她。


    “神主以为如何?”


    “李慧住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主动伤害过他?人,如今也是为了自保而已。”白昼说:“或许多年以后,她成仙或者成魔,三界要传出?她杀夫证道的故事?。”


    第58章 (三更合一)


    天上一日, 人间百年。但其实这话也不那么准确,天界和人间各自有一套计算时间的?方法,有时并不在同一个时空中。


    白昼尚在人间, 九曜伋又来折腾合虚山上的侍从:“既然你们说祂不在, 那祂去哪儿了?”


    侍从苦不堪言, 又不敢得罪他:“山主受青河洞君所邀, 出远门去了,至于去哪儿, 我们也?不知道。”


    鲲鸟脾气大,从山中飞出的?时候, 张开的翅膀遮住了天幕,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在盘旋下落之时,从九曜伋的头顶划过, 大翅膀扇到了他脸上,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里是合虚山,不受天地监管, 鲲鸟也?不怕这话传到天帝的?耳朵中, 十分生气地责问九曜伋:“还不是你爹逼得太紧!魔神?出世难道全是我家主人的?责任吗?我家主人替三界镇守魔神?,从前不见得你们这些神?仙感激,现在出事?全都怪我家主人头上了!”


    天帝忌惮合虚山主之事?, 众仙皆有耳闻。九曜伋也?并非全然不知,他不再咄咄逼人, 朝鲲鸟拱手道:“神?鸟大人见谅, 我并无此意,我今日来此, 全是因为担心山主的?身体,和我父帝毫无关系。”


    鲲鸟高高扬起脑袋,也?不听他辩解,一时九曜伋只能僵持在这里。


    约莫一炷香之后,合虚山来了新的?客人,新客人是备受元家家主宠爱的?小女儿,元琼音,她奉族中长老之命来给合虚山送礼,元琼音虽平日里任性,但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她在来之前就做了功课,知道鲲鸟虽是仙兽但在合虚山上地位斐然,家中族老早就叮嘱她不可?怠慢。


    元琼音恭恭敬敬地给鲲鸟行礼:“神?鸟大人,晚辈是三封山元琼音,听闻山主受伤,家中长辈十分担忧,特?命晚辈送来疗伤圣物……”


    “哦。”鲲鸟冷漠地扇了一下翅膀:“你把?东西给她们,然后你人可?以走了。山主不见客。”


    元琼音也?不想见这位老祖宗,可?谁让家中长辈给她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她讨好?这位合虚山主。


    她出门前还疑惑不解:“合虚山主不是早就不管事?了吗?咱们与合虚山交好?不会?惹恼天帝吗?”


    就连整日嘻嘻哈哈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元琼音都知道天帝是个小气的?神?仙。


    长辈却?说她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那天帝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当年运气好?,再早些年根本没他什么事?!”


    懂了,自家长辈觉得天帝不长久,还是合虚山主靠谱。这点元琼音也?认同,至少合虚山主不会?在人间弄出一个私生子,还和名义上的?配偶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元琼音也?曾吃过合虚山主和自家老祖宗的?瓜,说是二者有过一段;还说开山祖师元紫卿因成?婚后无法忘怀初恋和后来的?妻子屡屡争吵,以至于无法再生活在一起,分居两地。


    在这段轶闻里,元紫卿后来娶的?那位妻子总是没有存在感。可?是元琼音却?觉得她惨极了,丈夫明明心有他人,她却?因为对方身份特?殊无法合理地愤怒。


    谁能和一位神?明相比?可?既然忘不了祂,为什么又要答应娶她?


    元琼音非常怜爱自己的?这位曾祖母,同时忍不住埋怨这位先天之神?。当然她也?好?奇祂,不知这位神?明长何?模样?,又凭什么叫那么多男子念念不忘?


    上次的?赏花会?上,她是家中小辈,还不够格坐到里面去,因此无缘得见这位合虚山主。


    鲲鸟态度冷漠坚决,反而?让元琼音起了逆反心思:“劳烦神?鸟大人为我通传一声吧,我们元家与合虚山素有交情,或许山主大人同意见我呢!”


    不料此话刚一落下,便遭到了九曜伋的?嘲笑:“你们元家不是墙头草吗?什么时候与合虚山素有交情了,这话自己说了也?不觉得脸红吗?”


    “九曜伋!”元琼音性格爽直,一抬手竟召出了自己的?兵器,“你竟敢嘲笑我!”不过是天帝和凡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竟敢上天界与天后夺权,还敢如此讥讽她!


    四大宗门多少都有些看不惯九曜伋,只是不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虽说是仙人,但还是没有脱离人的?七情六欲,同样?有权利争斗和利益往来。


    九曜伋一个侧身躲过,正眼都没给一个,他见不到白昼,火气压在心头,长枪在手:“来。”


    两人打斗掀起的?飓风吹乱了鲲鸟的?羽毛,气得鲲鸟哇哇大叫,一人扇了一翅膀:“要打去别处打!”


    鲲鸟暴力地将?两人分开一段距离:“今日山主谁也?不见,以后也?不会?见!”


    鲲鸟飞至半空,“从今日起,合虚山不欢迎元家人和九曜星君。”


    元琼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惹出了祸事?,当她想辩解的?时候,已经和九曜伋一起被赶出了合虚山。


    “完了,这下要怎么解释……”元琼音把?所有的?错处都归在九曜伋身上,想起刚才?没打完的?那一架,执意要与他分出胜负。


    九曜伋却?稍稍冷静下来,不想理会?这个任性的?大小姐,转身就想走。既然白昼不见他,他就要去找祂,从合虚山这里打探不出消息,他就去找青河洞君身边的?人下手。


    奈何?这元琼音也?不是好?摆脱的?,九曜伋没办法只好?再次拿出武器,他早看出来这大小姐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险恶之境,所以出招不够狠。九曜伋欲速战速决,长枪一晃,枪头直逼她的?命门。


    他并不在乎这一招会?给元琼音带来多大的?伤害,他已经警告过她,是她纠缠不清,就算真的?重伤她,说起来也?是小辈切磋武艺,下手不知轻重罢了。


    然而?就在长枪即将?刺破命门的?那一刻,元琼音的?胸口涌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将?九曜伋的?招数悉数返回。


    元琼音没有感受到血肉被刺破的?痛,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九曜伋这厮不会?倒打一耙吧?


    “我有这么厉害?”元琼音看向自己的?双手,她刚才?武器都被人打落了。


    直到她看见挂在胸片上的?护身符娃娃,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果然是因为长辈留给她的?护身法器。


    元琼音有些沮丧。


    她从小备受长辈宠爱,享受了门中最好?的?资源,却?不如九曜伋。


    她抬起头时被九曜伋骇人的?眼神?吓到:“你……你做什么?这是我准备给我的?宝物,那也?是我的?东西,打斗之时带防御的?法器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没有?”


    “从前有过,被我弄丢了。”九曜伋一直盯着元琼音的?护身符,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挪开。


    他已经认出来那是白昼的?东西,他虽然认不得,却?能感受到祂的?气息,至于元琼音为什么会?有,必然是来自她的?那位老祖宗元紫卿。


    罢了,他又和元琼音计较什么呢?


    说不定?在白昼眼里,元琼音和隔了无数代的?小辈一样?。九曜伋突然变得心平气和,他确实不该和元琼音计较。


    “你……你干嘛?”元琼音被看得头皮发麻,九曜伋的?目光未免太慈爱了一些,他脑子进水了,还是被打傻了?天帝应该不会?找她麻烦吧?天后说不定?会?感谢她。


    然而?九曜伋只是看她一眼,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元琼音垂头丧脑地回到了师门,骤然得知一个噩耗,天帝找他爹聊天,想她嫁给九曜伋。


    而?他爹似乎也?乐于促成?此事?,元琼音稍微提前知道了消息,脚底抹油立刻开溜,跑去了人间。


    元琼音此次去人间,属于偷渡,被抓到后果严重,但一般来说不和凡人谈恋爱就没事?。


    元琼英对自己充满自信,她天生仙体,怎么会?为凡人放弃一切?她以后还要和她大哥竞争掌门之位呢!


    元琼音在来之前打听到左家大姐姐也?来了人间,似乎是为未婚夫寻找救命之药。元琼音不做他想,立刻前去投奔。


    可?是也?没人告诉她,左若菱身边有一男子相陪,看样?貌显然不是萧元白。


    再说左若菱和空蝉境为了探究当年之事?,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人间的?皇城,线索却?戛然而?止,两人只好?暂时在城中落脚,再暗中继续探查。


    不过这些事?情左若菱不好?和元琼音说,便只说皇宫中有他们需要的?救命之药,不能强取,只能用凡人的?方式拿。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元琼音没有深想,在她看来,左若菱同样?出生于四大宗门,在仙界的?口碑不错,两家也?没什么利益纠纷,没有必要骗她。


    元琼音拍拍胸脯,向她保证:“若菱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我留下来帮你们一起找。”


    聊了一会?儿后,元琼音的?话题落到空蝉境身上:“我好?像还从未见过这位仙友,不知如何?称呼?”


    “清世宗,空蝉境。”


    空蝉境被元琼音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找了个借口离开。


    等他离开后,元琼音说话更加肆无忌惮:“若菱姐怎么与他一块?是不是想开了决心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你这话给萧家的?人听到,你家就倒霉了。”左若菱点了一下她眉心:“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可?没有这个打算。”


    “我看那空蝉境长得一点都不比萧元白差,虽说家世差了一点,可?是你们家家世好?,也?不需要对方锦上添花。我是觉得你和空蝉境在一起,会?更自在一点。”


    这话左若菱自己也?赞同,“我不比你,我哪里有做主的?权利。”


    她说这话时脸色冷漠:“萧元白昏迷不醒,有时我心中并不是那么难过。现在我既想他醒,又不想他醒。”


    借着萧元白的?名头,她可?以做很多事?情。也?许一开始她对萧元白确实有些感情,萧元白年少成?名,对她也?算不错,萧家人对她心怀愧疚,给了她不少权利,她在外人面前作戏,夜里偶尔也?会?想,要是萧元白醒不过来就好?了。


    “我瞎说的?。”左若菱突然挽住元琼音的?双手:“琼英妹妹不会?当真了吧?我是怕他醒过来,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但我到底还是希望他醒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大费周章来人间一趟?”


    “至于……空蝉境,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线索正是空蝉境提供给我的?。”


    这话说的?倒是,寻常神?仙下凡,不得扰乱人间秩序,只能以转世的?途径入凡。现在左若菱,空蝉境,元琼音三人都属于非法入境,如果被天道察觉,少说也?要挨一道雷劈。


    不过这年头不遵守天规的?神?仙太多了,总有人耐不住寂寞,跑来与凡人谈恋爱,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神?仙因为仙凡恋爱的?事?情被全界通报。


    但一般来说,只要不和凡人谈恋爱,不在凡间动用法术,不在凡间久留,天道不会?察觉有神?仙偷偷来过。


    元琼音也?觉得左若菱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她左瞧右瞧,面前站着的?分明还是她的?左家大姐姐,并不是什么妖物变化的?。


    元琼音很快打消了疑虑:“若菱姐要找什么?我们三个人一起想主意!”


    “皇城中有一件宝物,是前朝时期流传下来,我和空蝉境打探消息时发现,也?许和合虚山主的?转世有关,此物正是让萧元白醒来的?关键。”


    “怎么又和合虚山那位有关系?”元琼音问:“不过萧家没有去合虚山上求助过吗?”


    “山主不见客,使者去了几?次,都没能见到面。”


    “那若菱姐可?有打探到这件宝物现在何?处?”


    “在皇陵。”左若菱说:“却?是一位既无后宫也?无子嗣的?前朝皇帝的?陵墓之中。”


    元琼音十分不解:“这和萧元白有什么关系?”


    “我和萧元白的?转世便是在本朝之前的?晋朝,萧元白转世成?了晋朝的?太子,后来登基为帝。我和空蝉境翻阅古籍之后得知,他在凡间欠下业债,所以才?会?如此。”


    “那为何?一开始不知道?”神?仙归位,会?保留在凡间的?记忆。


    “因为神?也?入了这场转世。”左若菱说:“为了掩盖神?转世时发生的?事?情,凡间的?历史会?被修正。”


    “啊?”元琼音还是不解:“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空蝉境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比起这件事?,我更好?奇神?转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左若菱默默地抚上心口,自从来到皇城,她的?心总是跳得很厉害,她也?想知道,她那段被修改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皇帝行仁政,前不久下令翻修皇陵,其中也?包括前朝,我们准备趁此机会?进入皇陵。”


    元琼音自告奋勇:“那我和你们一起!”


    左若菱却?在此刻轻轻撇过话题:“若是有需要,我当然会?向你求助。不过琼音妹妹,你这次又是为何?离家出走?”


    元琼音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好?隐瞒:“我爹想把?我嫁给九曜伋。”


    “那个凡人之子?”


    “是,谁不知道天后恨他恨得牙痒痒,我要是嫁去了天庭,哪还有好?日子过?再说我不想嫁人,元家掌门之位男女皆可?继承,我要是嫁出去,岂不是便宜了我哥?”


    左若菱犹豫道:“可?是你爹有此打算,分明是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哥……”


    元琼音的?脸色暗下来,刚才?还活泼话多的?她一下变成?了哑巴,她闷闷不乐地道:“我正因如此,才?觉得难过。我爹平时对我也?算不错,我以为他在此事?上不会?偏心……”


    她抬头的?时候,眼里似乎有泪光:“也?许是我一开始就想多了……”


    “反正!”元琼音气势汹汹地抹掉眼泪:“我可?不是坐以待毙之徒!我绝不会?嫁给九曜伋,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我宁可?当寡妇!”


    “你说话也?太不小心。”


    “这有什么,九曜伋又不是萧元白,他不过是天帝和凡人私通所生,在天界势力薄弱,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于妖兽之手,那也?是,他学艺不精。”元琼音扬起下巴,像一个世家贵女那样?充满傲气,“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我绝不许任何?人来抢走我的?东西,任何?人来阻拦我。”


    左若菱怔怔看了她片刻:“我倒有些羡慕你了。但是这些话就不要再和第三人说了。九曜伋是无根基,可?他到底是天帝的?儿子,如今连天后都无法与天帝抗衡,你要是真把?他搞死?了,你家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我知道。”元琼音嘿嘿一笑,刚才?的?杀气荡然无存,“杀他只是最后一步,我可?不想把?自己赔进去。”她扬起拳头:“我是要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娶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还有就是,若菱姐和我说了真话,我当然也?不会?隐瞒若菱姐。”元琼音握住左若菱的?手:“天界的?女仙不多,我希望若菱姐好?,若菱姐当然也?希望我好?,若菱姐,你说是不是?”


    “是。”左若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回握:“日后琼音妹妹成?了元家的?新掌门,我必然备下重礼恭贺。”


    元琼音笑嘻嘻地收回手:“我爹尚在壮年,若菱姐说这个就太早了,但要真有那么一日,若菱姐必然是我的?贵客。”


    元琼音在左若菱租住的?宅子里住下来,她好?似真是来凡间玩一般,每日出门上街,总能拎回一串东西来。


    空蝉境听宅子里的?侍女说,元琼音还天天扮作男子去青楼里寻欢作乐,他们对外称是兄妹的?关系,侍女便向空蝉境告状,说元琼音的?行为不妥当,有损女儿家的?名节。


    当天晚上这话传到元琼音的?耳朵里,元琼音毫不客气地把?多嘴的?侍女赶了出去。


    两人对外称是兄妹,实际上并不熟悉,空蝉境也?并不想管元琼音的?事?情,谁料元琼音主动找上门来:“我最近在烟花场所听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仙子请说。”


    “前朝并没有晋成?帝。”


    “前朝的?历史被修正过。”空蝉境神?色不变。


    “那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位晋成?帝的?陵寝位于何?处?”元琼音逼问道:“就连若菱姐也?不记得修正之前的?记忆,你为何?知道这么多?你又用什么样?的?办法骗取了若菱姐的?信任?若是我没记错,你并不是出身四大宗门的?人,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派……”


    “即使是小门小派,也?有其生存之道。”空蝉境往后退一步,侧身躲过,“若菱仙子选择相信我,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琼音仙子不肯信我,肯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


    空蝉境没想到短短几?日内元琼音就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她显然早有准备。


    无奈之下,空蝉境撒了一个谎:“在入天界之前,我是晋朝人,是皇宫中的?一位宫人,因目睹神?降世而?心有感悟,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走上了修仙之道……”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有说服力,元琼音隐晦地打量他:“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知道这么多。”


    元琼音态度大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个人才?,有没有考虑到我元家门下?”


    空蝉境:“?”


    元琼音兴致勃勃地推销起来:“三封山你知道吧?那一片都是我元家的?山头,矿产丰富,资源取之不竭,而?且对门下弟子极其大方。我们元家是最讲究人人平等的?仙门,只要你有本事?,我们就给机会?,不像其他几?家,任人唯亲,而?且你知道我们元家是唯一一个男女皆可?接任掌门之位的?门派,我,元琼音,现任掌门之女,以后的?掌门不是我大哥就是我,我大哥么,是块朽木,爱上了魔界的?妖女,所以说这掌门之位我还是有很大竞争力的?……”


    空蝉境有些迷糊:“所以琼音仙子想说什么?”


    元琼音气得拍了他一下:“就是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招募,我以后当了掌门,肯定?不亏待你!”


    元琼音觉得空蝉境有些本事?,能从凡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心智毅力自然不用说,最妙的?是他没有被任何?一个大宗门收入麾下,背景干净。


    哎,她一个女仙,想要悄悄地发展一些自己的?势力也?不容易,更别说她爹还想把?她嫁出去。


    空蝉境婉拒:“多谢琼音仙子好?意,现在的?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并无另找山头之意。”


    元琼音问:“你那师门叫什么名字?我改天问问你师父,要不要来投奔我们元家?”


    “别着急拒绝。”元琼音扔了一个信物给他:“这年头小宗门不好?混,万一哪天需要呢?”


    第59章


    空蝉境不明白元琼音态度大变的原因?, 但他知道元琼音家世优渥,不可轻易得罪,委婉道:“师父于?我有重恩, 元家确实是人人都想进的大宗门, 但在下志向不高, 没有远大的抱负, 偏安一隅即可。”


    他侧身一躲,不敢要元琼音的信物, 反倒对她避之不及,匆匆告辞后就离开。


    “你?这是何用意?”左若琳看她盯着空蝉境的背影, 提醒她:“男人空有皮囊是没用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我将来要做掌门,我的夫君不必出身名门,只需事事听?从我……”


    左若菱愕然,细想之后又有几分羡慕:“你?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居人之下。”


    她没有元琼音那?样强大的靠山, 所以她必须救萧元白,借助萧元白来完成自?己的理想。


    这段时日,左若菱和空蝉境在打探有关皇陵的消息,元琼音继续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每日在京城中花天酒地, 还成了?有名的“风流浪子”。


    她毫不要脸地和左若菱吹嘘道:“若我生?作男子,必然比天底下的男子都要好!”


    左若菱对她那?些事略有耳闻,却不太赞同她的做法:“凡人女子本就辛苦, 你?何必让她们雪上加霜?若真叫别人对你?死心塌地,你?这一回偷渡凡间, 还要惹下业债。萧元白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你?胆子太大!”


    “那?萧元白必然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我又没有!我不过是知道这些女子心中想要什么, 让她们做了?一回美梦……”元琼音为自?己辩解:“而且我也不算全无?收获,我打探到一个消息,皇城中确实有一件宝物?,皇帝准备拿出来当彩头,听?说价值连城,不少人都猜和皇陵中的稀世珍宝有关。”


    “彩头?”左若菱问:“为何事设了?彩头?”


    “为这桩宝物?。”元琼音兴致勃勃地说:“若菱姐,你?说,我去试一试如何?”


    左若菱提醒:“要是你?被天道抓住,你?恐怕就要输给?你?那?个爱上魔道妖女的大哥,就要被你?爹嫁出去了?。”


    “我不用法术!”元琼音自?信地昂起头:“修仙之人怎可全然依赖术法,我元家的练体之术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左若菱拗不过她,只好请空蝉境帮忙看着:“她脾气?急躁,然而她真闯下了?什么祸,我们三个一起倒霉,可否请你?帮我一起暗中看着她,也别叫她受伤太过,她是被家中长辈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不可叫她面上太过不去……”


    “我怎么觉得你?反而希望她吃个大亏?”


    在左若菱生?气?之前?,空蝉境及时打住,“是我失言了?。”


    左若菱看着他远去,脸上淡淡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她并没有完全信任空蝉境,又时常会?为他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胆战心惊。


    她有些羡慕元琼音,既想看她得偿所愿,又想看她伤心失意。但说到底她们的利益不冲突,左若菱也没兴趣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左若菱叫空禅境去保护元琼音,哪里知道元琼音一路打进决赛,成了?最后的头等。


    左若菱听?说这事的时候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人间的男子如今废物?成这种模样了??”


    “一则是他们废物?,二则是我厉害嘛!”元琼音边说边比划:“最后一场,他还想算计我,手段龌龊下流卑鄙,可惜实力不如我,一切只能枉然……”


    “因?我得了?第一名,人间的皇帝还说要封我当将军呢!我可不要当将军,我和那?皇帝说,只要把彩头给?我就好了?!”元琼音骄傲地像开屏的孔雀:“我赢了?好丰厚的彩头,等会?儿他们就把东西送过来了?,皇帝还邀我去宫中作宴,一定是觉得我少年英雄,前?途无?量!”


    左若菱迟疑:“琼音,你?确定没人看出你?的女子身份?”这怎么听?着像老皇帝要选妃呢?


    元琼音摸了?摸胸前?的护身符:“我有这个,那?些凡人怎么可能识破我?”


    这件传女不传男的护身符是个防御性的法器,其主人可随心意改变自?己在外人眼?中的样貌。


    只是元琼音并不知道,这件法器乃是合虚山主送给?她曾祖父的定情信物?,其作用也颇为暧昧,方便两人私下约会?之用。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皇宫里来人了?,元琼音美滋滋地去接圣旨,却得到一晴天噩耗:


    “赐婚?给?谁?”


    “驸马爷您糊涂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当然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太监的嗓子掐得又尖又细,叫元琼音的脑子嗡嗡得疼。


    “这人怎么能做东西?”元琼音不想接旨:“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公主,我只是一介草民,还请公公回去谢绝陛下的好意……”


    “诶哟!奴才都到这儿来了?,圣旨已经下了?,大街小巷也传开了?,驸马爷莫要说气?话,这将圣上的面子往哪儿搁?”


    元琼音看了?一眼?左若菱,对方将目光挪开,大约是说:你?惹出来的祸事,我可收不了?场。


    元琼音十分郁闷:“公主也愿意?我与她素未谋面,又是一介白身,陛下不觉得委屈公主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驸马爷年少有为深得陛下看重,正是郎才女貌,怎么会?委屈呢?”


    太监捏着嗓子笑:“公主听?说了?驸马爷在宫外以一挑十的英勇,也颇有赞许,特命奴才带来一件礼物?。”


    元琼音掀开红布一看,竟然是一件香囊。


    元琼音:“……这是否太快了?一些?”若不是她身上没什么东西可算计,她真觉得皇帝和公主联合起来要挖她的心,挖她的肝呢。


    “驸马爷接了?旨,且安心等着吧。陛下皇子虽多,公主却只有这一位,要不然也不能破例答应公主以武招亲,公主性情娴静,秉承先皇后之遗风……驸马爷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元琼音张了?张嘴,嗓子哑了?,这公主再好,她也娶不了?,何况你?们以武招亲怎么不早说?


    宫中来人走后,元琼音探坐在椅子上:“完了?,这下被强买强卖了?。”


    “可是我不想娶公主。”元琼音突然看向空蝉境:“公主是女人,我也是女人,要不然你?假扮做我如何?”


    空蝉境淡淡提醒她:“要是我和公主成亲,只怕天雷劈下来,我们三个一个也跑不了?。”


    天规是有漏洞的,比如元琼音和公主成亲就没事。


    “看来天道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老教条。”元琼音口出狂言:“谁说女人和女人之间不能相爱?我瞧若菱姐就比这天界的绝大部?分男子要好。”


    左若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脸色通红,像是被她的话噎住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总不能真的娶公主,岂不是误了?她一生??”元琼音看看空蝉境,又看看左若菱:“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呀!”


    左若菱清咳一声,缓缓坐下:“若我们还想追查下去,便不能一走了?之。”


    空蝉境比左若菱更冷静:“既然你?有护身法宝,在外人眼?中,你?与男子无?二,只要不与公主同房,没有人会?识破你?的身份。你?若真成了?驸马,反而有助于?我们拿到皇陵的布局。”


    元琼音不可置信:“你?们两个的仙者仁心呢?”


    “大不了?下一世补偿她。”左若菱果决地说道:“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这一世嫁别人就比嫁给?你?好呢?到时候我们事成你?假死脱身,公主孀居,未必是一件坏事。”


    “歪理邪说。”元琼音仍然不肯:“我要去找公主说个清楚,她难道对于?嫁一个陌生?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第60章


    元琼音和左若菱意见不同, 不欢而散。


    “我又不要救萧元白,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元琼音连夜跑了,她不能动用法术, 便和普通凡人无异。但至少她可以偷偷跑掉, 也不用担心会连累所谓的父母亲族。


    她似乎忘了左若菱和空蝉境还在京城里?面?, 换了张脸继续潇洒自在。


    她常住在一家酒楼, 旁边便?是?市集,到?了晚上华灯初上, 可以从楼上看见波光粼粼的护城河。


    当然价格也不菲,从没吃过苦头的元琼音花钱如?流水, 等到?老板催她交钱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银俩已经用完了。


    “我才住了三天!”元琼音也不傻:“你家莫不是?黑店!”


    “天子脚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老板笑眯眯地把账单列给她看:“咱们?这座天香楼位于整个京城最?值钱的地段,何况这几日客人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天香楼来来往往的贵客不少,我们?又怎么会自砸招牌?”


    “那我不住了!”元琼音气势汹汹, 拔腿就走。


    “客人留步,客人若要走,也要把帐结清了才好。”


    元琼音明白了:“你们?是?家黑店!”


    “客人这话就不对了,吃饭付钱乃是?天经地义, 咱们?这天香楼历史已久, 得过太祖皇帝的亲口赞誉,从来不差客人。”


    元琼音懂了,原来是?一家有背景的黑店。


    好女子不吃眼前亏, 元琼音不想在人间扯出太多纠纷,便?说:“还差多少?我去当铺当东西, 还给你们?总成了吧。”


    老板说了一个数, 又说:“要是?你跑了怎么办?本店也可以拿东西抵押,你想当什么东西?”


    元琼音不自然地摸了摸胸前的护身符娃娃, 要是?父亲得知她把先祖留下的东西当掉,非得打死她不可。


    老板却早瞄上她这块好玉:“我瞧这块玉的品质不错,客人可以把它?抵押给我。”


    “不行!”可真当老板说出这话时,元琼音第一个反对:“这是?家中长辈留下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当。”


    她在怀中摸到?一块玉佩,是?她第一次悟道时父亲送的礼物,对她来说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


    元琼音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玉佩直接抵押给老板,而是?去当铺换了一些钱,结清房钱之后还剩了一些,准备拿去租个便?宜的客栈。


    她走到?小巷口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发觉有人跟着她,可回过头才发现不过一群面?黄肌瘦的小乞儿,手中的匕首又收了回去。


    “过来。”元琼音朝他们?招手,从荷包里?取出一颗碎银子,“拿去买点东西吃吧。”


    她注意到?这个当领头的小乞儿,虽然面?容布满脏污,一双眼睛却像杏核一样又圆又亮,充满吸引人的生机与?野心。


    当她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只有这个小乞儿不怕她。


    他不说话,元琼音也很有耐心,拉住他的手,把碎银子放在他手掌心:“去吧。”


    元琼音以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事,结果走出小巷时,才发现自己整个钱袋消失不见。


    哦,她的同情心错付了。元琼音冷漠地想。


    由于那群小乞儿的年纪太小,元琼音想起他们?仓皇急迫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带着自己的十八米长刀追上去。


    她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历数仙界,鲜少有使用长刀的女性,父亲也说刀的戾气太重,快刀容易伤到?自己。


    “可是?我喜欢。”


    元琼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反驳的了。


    元琼音的银子被小乞儿偷走,她不忍心去找他们?算账,也不想露宿街头,便?提着自己的十八米长刀接了一个重金悬赏的担子。


    既不是?杀人,也不是?叫她捉拿江洋大盗,而是?让她护送一批货物到?京城郊外。


    镖头拍着胸脯和?她保证:“小兄弟你放心,绝对合法,这批货物至关重要,若不是?因为它?如?此重要,我们?也不会额外招聘人手,至于什么东西嘛,你就不要问了,这是?客人的秘密,我只能告诉你,这位客人大有来头,不是?我们?能得罪起的人……”


    卖什么关子,身份贵重,那就是?和?皇族有关系了。要不然就是?叛军。


    但?是?看着镖头的样子,不太像敢叛国的人。


    总之,实在是?老掉牙的故事。


    元琼音最?终向金钱屈服,和?镖头约定了送货的日子,她出门时和?一带着纱帽的姑娘迎面?相撞,下意识地去扶姑娘的手臂:“小心。”


    姑娘后面?还跟着侍女,以为元琼音是?男子,眼刀刷刷地飞过来:“登徒浪子,放开你的手!”


    “你这小丫头,说话好不客气!”元琼音最?讨厌被人冤枉:“你家小姐难道是?天仙吗?人人都想轻薄她一把?”


    元琼音话说完,才有些后悔,凡间与?仙界不同,听说凡人女子极重名节,对方却被自己这样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子”摸了手,在对方看来确实是?冒犯。


    可道歉的话说不出来,元琼音觉得憋屈,还替凡间女子觉得憋屈。


    这时那位正主?开口了。


    白纱遮住了对方的面?容,元琼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冷冷地像泉水:“无妨。”


    元琼音的后悔之意达到?顶峰,然而待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对方往后退一步,从她侧边离开。


    不知为何,元琼音觉得她的眼睛十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好巧不巧,元琼音步行回客栈时,又遇到?了蒙面?女子和?她的侍女,她们?在给街边的乞儿发馒头,侍女在维持秩序,可是?她力量薄弱,抵不住这群饥饿的孩子。


    元琼音想也不想,拔刀相助,长刀往那一横,立刻出现了一个空旷地带。


    “不许往前挤!”元琼音厉声喝道:“否则一个也没有。”


    “这人好蛮横啊。”元琼音听见侍女议论?自己。


    真是?不识好歹。


    “住嘴。”蒙面?女子斥责了侍女,向元琼音行礼道谢:“多谢恩公。”


    她眼睛那么一抬,眼波似水,身姿如?弱柳,元琼音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心生荡漾,心中半点火气也无,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挪开了眼睛:“没事,举手之劳。姑娘善举,可有人却不懂感恩,实在是?不配别人的好意。”


    女子说话又和?气又温柔:“他们?年纪尚小,出生时就被父母抛弃,无人教导,面?对食物只有抢夺的本能,我心中并不怪他们?。”


    元琼音觉得这女子善良得有些傻,又想到?凡人女子从小受三从四德的教育,大多数都被养成了一副温柔可欺的模样。她们?学不会狩猎,因为一开始就被当做猎物培养。


    元琼音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你这样做,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如?果你表现得太过善良,手中却没有保护自己的武器,那不就是?告诉天下人你很好欺负吗?”


    侍女气鼓鼓地看着她,大约是?觉得这个男子十分?奇怪,和?自家小姐无亲无故,却平白说教一顿。


    自家小姐反而感谢他:“是?,我受教了。多谢公子指点。”


    鉴于元琼音扛着大刀站在这里?,无人再?敢围着岑淑蕊,全?都做鸟兽状一哄而散。


    “以后你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元琼音最?终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心善未必能有好的结果,你真想做好事,叫别人做就是?了,何必自己站在大街上当靶子。”


    岑淑蕊轻声说道:“但?正是?因为没有人做,所以情况才会如?此。我叫别人去做,别人也许阳奉阴违,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元琼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要不然你雇我?”


    发馒头这事简单,她又不会贪污。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她哪里?的笑点,岑淑蕊明显憋着笑意:“公子最?近很缺钱吗?我刚才在镖局门口撞见公子……”


    元琼音大大方方承认:“是?,穷得快吃不上饭了,我爹逼我成亲,我不愿意便?跑出来自己闯荡了。我武艺学得还算可以,便?想靠功夫吃饭。”


    “又是?一个……”侍女的嘟囔,元琼音听不清楚。


    不过元琼音大胆质疑:“姑娘的这位侍女想必在府中很有地位了,否则怎么三番几次对救了你家主?人的恩人出言讽刺呢?”


    “公子见谅,阿莲并不是?在说公子,她口中所说另有其人。”岑淑蕊道:“我相信公子与?他不同,悔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岑淑蕊把元琼音说心虚了,当初也是?她没搞清楚状况就去参加笔试,从头到?尾也没人跟她说是?给公主?比武招亲。她得知真相后痛快跑路了,却没想过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她觉得凡人无法伤害空蝉境和?左若菱,他们?两个自有脱身的办法,却忘了在这桩婚事中一直被人忽略的公主?。


    “阿莲虽然为我抱不平,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就是?!”元琼音深有同感,她才不想嫁给九曜伋,不仅仅是?因为九曜伋身份低位,更?因为他回到?天界以后手段狠辣,心胸狭窄,她要是?真嫁给了他,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想当掌门不想嫁人,她的哥哥为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却不是?为了爱情能放弃权势的人。


    “我想请公子替我每日分?发馒头给这些乞儿。”岑淑蕊吩咐侍女拿银钱出来,算是?提前预支的报酬。


    侍女翻遍,不见荷包的踪影:“糟了,一定是?趁乱被偷走了!”


    元琼音问:“就算如?此,你还要救济他们?吗?”


    “是?的。”岑淑蕊道:“他们?的恶也是?环境所迫,我只能尽我所能。”


    “世间的恶永不停止,正如?世间的善一般。”


    元琼音觉得这话很耳熟,末了又想,岑淑蕊不会是?那位老祖宗的转世吧?


    可算算时间又不对,元琼音便?暗自观察起来,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岑淑蕊可能是?神主?的信徒,比较狂热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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