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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空街、荒坟、柿林 ◇


    连日来饱受摧残的齿雨城总算是雨过天晴,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宝鸢抬头望天时,发现天比平时蓝净不少。


    璇衡宗的弟子想为白芦收尸, 但是地上躺着六个四肢乱飞的白芦,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白芦。


    犹豫之后, 终究没人再动手。


    白芦已死,韩吉勋遁逃, 还有一些用过食灵符的弟子也被虐祟残杀。毫不夸张, 现场无人再敢出言不逊。


    甚至有不少人内心忐忑, 害怕自己辱骂绍芒以及怀里揣的食灵符被发现。


    试想一下,各大宗府调派人手除祟三个月,还敌不过绍芒现身半个时辰,更恐怖的是……绍芒也会放虐祟, 而且她放出来的虐祟比之前的更为凶残, 与之交手后, 莫名其妙就会失去灵力。


    方才白芦就是如此, 他好像被禁灵了,死相奇惨。


    很多人闲来无事时都会想自己的身后之事, 大家都以为最惨不过就是没人收尸,但现在……绍芒让他们看到更另一种可能。


    ——死在谁手里都行,可这五个虐祟都是白芦的手指所化, 竟然被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啃咬至死, 毫无还手之力,哪怕变成鬼都是无名鬼。


    事已至此,众人也都明白了, 在荊晚沐来之前, 不能忤逆绍芒。


    璇衡宗宗府里的一位仙尊站出来, 颤声微笑,道:“我就说先前的虐祟都不是绍芒仙子放的,可都没人信,这下真相大白了,我心里也开怀,多谢仙子相助,否则齿雨城怕是要死伤无数。”


    绍芒轻飘飘望来一眼,将此人晾在一旁,只用眼神和云宝鸢道别。


    云宝鸢大概了解了她与荊晚沐的种种曲折,知道她这是要上漪沧殿找人,想跟着一同去,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出声:“你什么时候说虐祟不是绍芒放的?我看你在纷纭镜上把话说得很绝,还以为绍芒杀了你的血肉至亲才招致如此怨恨,哪晓得你这会儿又和我徒儿示好?”


    云宝鸢听出是虞绾的声音,惊喜抬头,虞绾等人翩然落剑,却都站到绍芒那边去了。


    方才说话的那位历仙尊眉头一皱,冲着虞绾道:“是你?”


    转而冷哼:“口口声声说是你徒弟,绍芒仙子被污蔑时你可没出面说什么。”


    虞绾也不恼,道:“嘘,安静点,别打扰我和我徒儿叙旧。”


    历仙尊气的脑袋充血,但虞绾已经去和绍芒嘘寒问暖,根本不理视他,他立在原地尴尬非常,趁着无人注意时又悄悄入列,脸上无光。


    聂神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司翎萝无事,压在心头的愁绪才算是去除。


    她要说什么,可张口却无从说起。


    问她为何要去禁地?


    荊晚沐既然做好一切准备,肯定会想方设法引她们过去。


    问她走时有没有想过还有个姐姐?


    可这些担忧与难过,在看到司翎萝安然无恙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若是她也有追随爱人的机会,也断然不会放弃。


    司翎萝回望着她,简单的实现交流,算作和解。


    绍芒恭恭敬敬行礼,道:“掌门,师尊。”


    聂神芝道:“恐怕她已经在漪沧殿等你了。”


    绍芒默声一息,道:“我准备去见她。”


    聂神芝点头:“也好。”


    荊晚沐为了今日已经筹谋了百年,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对面的云宝鸢带了温了和柏嫣跑过来,准备跟着绍芒。


    璇衡宗众人虽有不满,却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


    绍芒收了虐祟,走过去拍了拍陆月莲的肩,陆月莲眼珠一转,水丝骤然缩回去。


    聂神芝神色黯然,看向陆月莲的眼神带有痛色,但陆月莲对此无知无觉。


    绍芒见状,也不忍告诉她,陆月莲已经无法再回到先前的模样,她此生要么做三小天灾的‘身体’,要么……死。


    荊晚沐是在她意识清醒时煅烧她的神识,一寸一寸注入虐祟之力、旱妖精魂、水沫,而控制她的办法就是体察术。


    绍芒也是前些日子才明白,她之所以能用体察术,是因为有关荊夜玉的记忆已经在苏醒,体察术不是她新创的,而是她想起来的。荊晚沐算计重重,自以为是地送了一样趁手的‘兵器’给她。


    可陆月莲是她的徒弟,她真的疯了,事到如今,她早就忘记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为了反抗不公的天道,另创世法,可她的创世之路未免过分血腥,即便成了,又有何意义?


    虞绾沉沉叹气,道:“这件事,也确实只有你能作结。”


    一行人便往璇衡宗去了。


    这期间,聂神芝根本没理会靳复谙,靳复谙知道萤林那晚的事算她们二人之间的心结,她也不占理,便主动跟了上去。


    如此一来,余下的人也都不得不跟着去。


    他们倒不是想做绍芒的后盾,而是害怕。


    谁知道虐祟会不会卷土重来。


    跟着绍芒的话……至少绍芒会除祟。


    ***


    历若岑自作聪明,抄小道先一步回了璇衡宗。


    他到时,漪沧殿只有荊晚沐和周扶疏二人。


    他看到周扶疏时,先是一愣,随后便隐而不表,立即禀告:“宗主,绍芒那个逆徒带着人上山来了,她修为大增,宗主……”


    荊晚沐单手支颌,屈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道:“来了吗?”


    历若岑顿觉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便道:“她神神叨叨的,说放虐祟的另有其人,还带着一帮乌合之众上山,摆明了要指认宗主……”


    说到这里,他那颗藏污纳垢的心仿佛清明了一瞬,双腿跪偏,心猛地一沉,“宗主,韩宗师……应该是来找您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荊晚沐微笑,轻轻抬手示意。


    历若岑顺着她的指示看了过去,殿中央忽然出现一个祟炉,深不见底,里面的虐祟正在疯狂争抢啃咬一个……人。


    那是个人,但已经被啃咬到看不出人形。


    一个人……被当成食物一点点吃掉?


    历若岑心底戚寒,想要转头跑,可双腿千斤重似的,粘在地上动不了了。


    人将死时,感官极其敏锐。


    他清楚的感受到荊晚沐对他的杀意,他不知那杀意从何而来。


    周扶疏站在一侧,嘲讽道:“绍芒快来了吧,师尊还有空管这种无名小卒。”


    荊晚沐走下台阶,看着祟炉中残余的尸骨,道:“吃的太慢了。”


    周扶疏也跟着下来,站在她身侧,“门外守殿的弟子都喂进去了,可能饱了吧。”


    两人慢悠悠聊着,跪在地上的历若岑身如千斤重,一动不动。


    荊晚沐扫了他一眼,道:“算了,待会儿再吃吧。”


    周扶疏道:“这是养在万妖客栈那一批吧?品相真好。”


    荊晚沐道:“我准备把这些送给绍芒当做礼物。”


    历若岑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虐祟横行的幕后真凶竟是荊晚沐!


    他不敢相信,浑身颤抖。


    不一会儿,漪沧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不少人的低语。


    彩阁中的彩凤发声通知荊晚沐。


    荊晚沐面色平和,负手往殿门口走。


    此刻,聂神芝等人已经在阶下驻足。


    荊晚沐越过前排众人,看到面容微有憔悴的绍芒,眼中一点微茫,像是得偿所愿那般喜悦。


    这时,殿内的历若岑突然飞奔出来,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从高阶上滚下来。


    荊晚沐鄙夷一眼,再没管他。


    历若岑一直滚到绍芒脚边。


    他像是看到救命恩人,朝着绍芒等人吼道:“是她——”


    他悲痛欲绝般道:“是荊晚沐放的虐祟!”


    他又冲着绍芒道:“她还想嫁祸给你!殿里、殿里有一个祟炉,韩吉勋已经被、被虐祟吃的只剩个骨架子了!”


    闻言,阶下众人全都轰动起来。


    “我早说了,别家的宗主掌门都下山除祟,就她一个人闭门不出,肯定有鬼,看吧?”


    “不至于吧,荊宗主可是仙首啊,她这么做,图什么?”


    “你懂什么,脏心烂肺的人才不会满足于一个仙首之位,她就是纯坏,竟然放那么多虐祟,此次除祟折损了多少仙门弟子,还有不少百姓遭难,人心难测!”


    “我也觉得,她还想嫁祸给绍芒呢。”


    “一百年前她就抢了荊夜玉的仙首之位,现在看绍芒又赢了云霄派的内门大比,恐怕忌惮在心,要害绍芒,我甚至觉得,一百年前荊夜玉的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


    云宝鸢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有疑惑。


    难道真相大白时,不应该先向被冤枉的人道歉吗。


    一时间猜测声四起。


    不少人开始为绍芒喊冤,连带着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荊夜玉’三个字也有点沉冤得雪的预兆。


    为绍芒喊冤的人也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绍芒的脸色。


    他们的内心活动很统一,希望借此来表示自己是个通情达理、是非分明的好人,仿佛他们的意见很重要,仿佛他们一锤定音能将谁捧上神坛,或是将谁置于泥沼。


    他们都认为自己当初是被迷惑的,也是受害者,并不想为当时的言语或行为负责,而现在他们明白真相,转而同情绍芒,绍芒就该对他们感恩戴德。


    从始至终,他们只觉得自己很重要,而非真相。


    高阶之上,荊晚沐淡色看向绍芒,眼神微沉,好像在问她此刻的心情。


    耳边轰吵,有为她打抱不平的,有痛骂荊晚沐让她去死的。


    这时,一百年前的情景好似重现,只不过她蓦然间成为被袒护的一方。


    关于飞升后人间无一座庙宇供奉之事,她也曾试图去寻找原因,但现在却发现,并不需要了。


    荊晚沐没有从她眼中看到想看到的失望,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下去,抬手运灵,虐祟自殿内飞腾而起,冲出殿门,整整齐齐俯冲而下。


    在场众人都是和虐祟打过交道的,这些虐祟明显更强,甚至比方才绍芒放出来的那些还要强。


    绍芒示意陆月莲,陆月莲便将打了头阵。


    其余人也不得不拔剑参与。


    绍芒特意留了几个强悍的虐祟,又嘱咐陆月莲护好司翎萝,准备去和荊晚沐做个了断。


    司翎萝轻声道:“小心。”


    绍芒将暮荷剑给她,“我很快回来。”


    荊晚沐见状,回身走近殿内。


    周扶疏早已隐去,不知所踪,她也并不在意,站在祟炉边等待绍芒。


    绍芒进来后,荊晚沐伴着外界的打斗声,含笑道:“喜欢吗?我送给你的礼物。”


    绍芒拧眉:“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取,不需要你替我做主。”


    荊晚沐顿了顿,道:“还不是你太心软!你看到了吗,刚才他们知道虐祟是我所为,就开始吹捧你,你难道不觉得心寒?在世人眼中公道竟如此容易扭转,世人对你的认可什么分量都没有,他们那么说只是为了消解自己曾经的恶言恶行,没人在意你受过的委屈,也没人会补偿你。”


    绍芒淡声道:“我都知道。”


    荊晚沐皱紧眉头:“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他们?听我的话不好吗?有这么多的虐祟,你可以战无不胜,现在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你大可以当众杀了我,然后成为新的仙首,重整六界,你只是没有神籍,但神力还在不是吗?到时养精蓄锐,攻上九重天又有何不可?”


    虽说绍芒早猜到她的想法,但亲耳听她说出时,又不免震撼。


    “攻上神界,然后呢?像神界俯视凡人那样去俯视他们?且不说人力微弱,即便成功了,焉知不是屠龙者成龙,步上后尘?攘外必先安内,我们修为不足,内里散乱,未战时,胜负已分。”


    荊晚沐不知听没听进去,犹疑地看着她,语气中是浓烈的失望之意:“我以为这些事足够让你有些长进!你在怕什么?”


    绍芒不知怎么对她解释。


    创世?


    这两个字极其简单,组在一起却是一件滑稽又难以实现的事。


    荊晚沐质问道:“你难道,不厌恶世间这些自私虚伪愚蠢的人吗?等你登上仙首之位,你可以一步一步杀掉这些让人恶心的人!你要杀光那些十恶不赦的、滥杀无辜的、为祸人间的、麻木冷漠的,满天神佛都是以苍生为首的、凡尘中人人都是走正道的!那些不顾苍生的神佛,要杀,那些残害生灵的凡人,该杀!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你自己立下的誓言!”


    她不禁难过起来,“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一半,只要今日你顺着我铺好的路走,我们就可以成功了。还是说你在云霄派安于现状,不肯接受荊夜玉的一切?”


    “他们污蔑你,发现你变得强大后,又来为你平反。夜玉,你现在变得我不太认得了。你真的不恨了吗?”


    若说丝毫没有动容,那也是自欺欺人。


    一百多年前,荊夜玉是愿意陪荊晚沐流浪的人。


    可绍芒明白,她已经没有荊夜玉的意气,杀光那些十恶不赦的、滥杀无辜的、为祸人间的、麻木冷漠的……这件事并不容易。


    绍芒微微沉声:“我当然恨!即便现在我不将杀尽恶人当成自己的信条,可我还是会继续惩奸除恶,我只是不会再去做那一件事。我和师姐一道走来,很快也有一年了,我们遇到很多人,见过许多求而不得和弄巧成拙,我恨有些人的软弱愚昧,也爱一些人的矢志不移。”


    荊晚沐呐然半响,“原来是因为司翎萝。”


    绍芒道:“不是因为师姐,而是……”


    荊晚沐不再听下去,自顾自道:“夜玉,彩阁的彩凤都怕生又粘人,你住进去后先戴一些我的饰品,让它们重新熟悉你,慢慢地它们就会重新认你为主了,当年我也是这么做的。还有、还有彩阁窗台上的朝雪玉颜花,它们喜欢看晚霞,每次看到晚霞就会开出半人高的花,你记得帮我照顾它们。”


    祟炉中铺满残骸,余下的虐祟蠢蠢欲动。


    荊晚沐抬眼,道:“不知你的神力恢复了多少,我们出去较量较量?”


    绍芒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她神色悲戚,用了八成的灵力,朝绍芒飞去。


    绍芒猝不及防,退至殿门,接下这一掌。


    荊晚沐还不肯收手,接下来的招式更加狠厉。


    她眼前有些模糊,像是有泪。


    荊夜玉辜负了她。


    她固执地盯着绍芒的脸,想从这张脸上看出荊夜玉的影子,但是失败了。


    难道时光流水,荊夜玉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彩阁夜谈仿佛还是昨日,她静静听着荊夜玉的委屈,为她难过,为她谋划。


    她这么为她。


    世事易变,她早知道的。


    可却从未想过有今日。


    眼前的绍芒还是那年在墙根下等她的那个人吗?


    又或者,时间太久,过去了一百年,她记岔了某些情节。


    穿过空街、荒坟、柿林……都是她的幻觉?


    她以为今日的一切会令她欢心。


    司翎萝在下面看得揪心,想将暮荷剑抛给绍芒,但聂神芝却拦住她,“荊晚沐敌不过她。”


    即便敌得过,荊晚沐也不会对绍芒做什么。


    司翎萝挥剑斩杀一个偷袭的虐祟,皱眉看着上方的绍芒和荊晚沐。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出现在耳畔:“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司翎萝立即退离原地。


    聂神芝随后挡在她身前,冷声道:“周扶疏!”


    周扶疏一如既往笑吟吟地现身,“翎萝,你好担心她。”


    司翎萝并不回应,聂神芝却忍无可忍,“你还敢出现?”


    周扶疏惊讶,“为何不敢?天下路人人走得,我为何走不得?再说了,我一直都在这儿,怎么了呢?”


    聂神芝护在司翎萝身前,道:“看到陆月莲了吗?若是她清醒了,你可有想好怎么向她解释殷元洮和殷彩的事?周扶疏,月莲此生最不该的事就是怜悯你!”


    周扶疏笑容微滞,语气冷淡,“怜悯我?”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怜悯我,所以对我避之不及,怜悯我,所以不告诉我小娘还活着的事,怜悯我,所以宁愿变成现在这样子,也不和我……”


    她说着说着觉得累了,摆手道:“罢了,跟你说了,你不明白。”


    聂神芝道:“那就用不着说了,今日你若能活着下山,我以死谢罪!”


    周扶疏微微挑眉,临时起意:“好啊,正好我也试试聂师姐的功力。”


    聂神芝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回头看了看司翎萝,安抚道:“站远一点。”


    司翎萝劝道:“她难道会跟你正大光明地打一场吗?这些年她使了多少阴招你不是不知道。”


    聂神芝道:“无妨,即便不为月莲,为着殷彩,我也避不得。”


    司翎萝听说了殷彩的事,便不再多劝,只是握紧暮荷剑,准备随时助聂神芝一臂之力。


    第102章 正文完 ◇


    绍芒与荊晚沐打着打着不知去了何处, 众人除祟之余便将注意力全放在聂神芝与周扶疏身上。


    这二人师出同门,且都是修为极高的女仙,若观此战, 必定有所获益。


    聂神芝照样用剑,逼得周扶疏节节败退。


    周扶疏好不容易用灵力挡了一击, 稳稳落在石像顶上,惋惜道:“聂师姐, 我没有兵器, 你却拿了一把仙剑, 这让我如何能抵?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聂神芝不假思索,将断水刀抛了过去:“这是你赠给殷彩的,现在还了你。”


    周扶疏下意识将断水刀接在手中,神情有些恍惚。


    聂神芝道:“你杀了殷元洮的事, 殷彩知道, 只是不忍责怪你, 你杀了她, 她也不恨你,周扶疏, 寻常人若能得这二人的真心,便是死不足惜,你真的不配。”


    周扶疏轻笑, 掂了掂手里的刀, 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


    此刀问世已经一百年,却毫无磨损,可见前主人对它多么上心。


    她眼前蓦然晕出殷彩的模样。


    殷彩……


    殷元洮说, 阿彩最喜欢的是凉茵姐姐。


    是吗?


    若真的是, 又怎么会在宋婉叙和她之间举棋不定?


    殷彩不懂她, 她此生最痛恨成为别人的备选。


    可若说是对殷彩的死毫无动容,那也是假的。


    这一百年来,她前前后后打听殷彩的消息,却没有去镜姝城见过她一面,便是怕殷彩受拖累。


    她听人说殷彩被宋婉叙养成娇弱大小姐,一有点事就哭。


    她就想起在周家大宅时,阿彩也总是哭。见她的第一面她就在哭,最后分别的时候还在哭。


    聂神芝并没有给她缅怀往事的时间,举剑袭来。


    剑波流转,气流涌动,她脚下踩着的石像轻而易举被破开。


    周扶疏瞬间回神,不敢轻敌。


    周扶疏不擅用刀,聂神芝的剑却是用的出神入化,高下立现。


    就在此刻,正在除祟的陆月莲感应到熟悉的灵力,僵硬地转动脖颈,无神的双眼对准了周扶疏。


    司翎萝也紧张起来。


    周扶疏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用断水刀打架,她要用毒阵!


    然而就在她要提剑去挡时,陆月莲猛然冲了过来,行动之间怒气冲冲,竟然用水丝牵制住了周扶疏放出的冰刃。


    底下正被虐祟压倒在地的历若岑破口大骂:“你先帮我杀了这只虐祟再走啊!”


    话音刚落,那只虐祟张口咬在他脖子上。


    周扶疏看到陆月莲,笑容森冷,语带嘲讽:“不是说好光明正大地打吗,怎么还请帮手呢。”


    聂神芝收剑:“你用毒阵的时候怎么不说?”


    周扶疏温色:“聂师姐,你没当过坏人所以不知道,做坏人的第一件事,就要把所有能说的话全都说了,让别人无话可说。”


    陆月莲引虐祟之力化掉冰刃,眼珠愈发黑沉,冲着周扶疏飞去。


    周扶疏面无表情,隐有怒气,“我再忍你一次,滚开。”


    陆月莲怒极,竟然发出一阵呜咽声。


    这是她近些天来唯一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


    可见她对周扶疏有多少恨意。


    聂神芝怕她受刺激,连忙对周扶疏出剑。


    周扶疏招式比方才更狠,动作之间全是杀意。


    聂神芝用了一招压字诀的剑法,那把剑霎时间灵力暴涨,朝周扶疏俯冲而去。


    周扶疏冷冷看着,突然将断水刀扔了出去,手上结印,不知是什么邪术,竟然扭转了剑所指的方向,眼看着那剑就要刺向聂神芝。


    聂神芝正要出手时,司翎萝手里的暮荷剑突然飞了出去,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等人眼能瞧清楚时,它已经将聂神芝那把剑破成碎片,并穿透了周扶疏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傻眼。


    不光是聂神芝,就连周扶疏都没想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神色不解,慢慢地朝聂神芝身后看去。


    众人只见天色温煦之间,绍芒静静站在殿门口,而下一刻,荊晚沐不知从何处掉了下来,落在她脚边。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荊晚沐便化尘而亡。


    司翎萝看到她死前的笑,那笑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


    在她看来,她如愿以偿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在绍芒手上,绍芒自然而然就是下一任仙首,她的计划仍然会顺利进行。


    绍芒垂眼,只看到地上一堆尘土,忽然间风过此处,将其吹散。


    她闭了闭眼,召回暮荷剑,对着愣在原地的周扶疏道:“你活得够久了。”


    周扶疏狞笑,指着胸口的血洞:“你以为这就能杀的了我吗?”


    绍芒道:“当然不能。”


    她朝陆月莲抬手。


    陆月莲像是扬眉吐气,放出上千的水丝,密密麻麻钻入周扶疏的身体,不一会儿,水丝上又爬满了蠕动的虐虫。


    绍芒道:“你也试试被虐虫咬空身体的滋味。”


    周扶疏脸色大变,想要往后退,但水丝牢牢缠住她的身体,动也不能动。


    她想用灵力,可陆月莲在放水丝时,已经对她用了禁灵之术。


    此刻,她只有任人宰割。


    虐虫缓缓爬进身体,她控制不住地面目狰狞。


    有一瞬间清醒时,她眼前浮现出陆月莲的脸。


    虐祟之力一寸一寸侵袭她的筋骨时,她是不是也这样痛苦?


    而自己此刻的脸一定也和那时的陆月莲一样扭曲丑陋。


    绍芒微顿,总觉得这样还不够,略一思索,便在周扶疏四周立起水镜。


    周扶疏再一抬眼,发现自己的惨象清晰地映在水镜中,四面环绕,避无可避,她像是被裹缚住,就连虐虫钻入身体的过程也都细致无比,她恶寒到想吐,眼睛逐渐红了。


    云宝鸢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痛快,“活该!”


    罪魁祸首都已俘获,绍芒和陆月莲便将剩下的虐祟除尽,又毁了殿内的祟炉。


    陆月莲收了水丝时,周扶疏身体里爬满了虐虫,一动不动,她勉力抬头,朝陆月莲看了一眼。


    陆月莲眼珠漆黑,面无表情,可周扶疏无端就从中看到对往事的悔悟。


    陆月莲会悔恨什么。


    她当然知道。


    她想起拜入璇衡宗那日,陆月莲提酒翻下云头,落在漪沧殿门口,远远望着她,说:“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妹吗?好漂亮。”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伏在地上,不肯露脸。


    若她没记错,当时,陆月莲就站在现在的位置上,笑容明净。


    她那时并不觉得陆月莲和殷元洮长的有多像,只是觉得‘仙台降影’名不虚传。


    ***


    半个月后,璇衡宗备了酒宴,留了上座,请几家仙门共同庆祝。


    众人都到齐,连远在微拾城的云曦宁也赶来。


    见上座无人,有人出声问:“还有谁没来吗?”


    璇衡宗主事的历若岑道:“我们是在等绍芒仙子,也就是……”


    他察觉此刻提起荊夜玉或是生灵神都不太好,便把话断在此处,不作声了。


    聂神芝道:“不必等了,绍芒已与我说过,不再参与仙门之事,今日不会现身,诸位也都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众人心知肚明。


    璇衡宗主事的死光了,荊晚沐被绍芒杀了,此刻绍芒继任仙首名正言顺,众人不远万里前来,也只是做个见证,但绍芒却……辞了这份荣耀。


    历若岑惊到:“没有绍芒仙子,那今后——”


    聂神芝冷然看他:“你们璇衡宗这些年行事端不端正你自己知道,别说绍芒不会继任仙首,你们璇衡宗的宗主她也不会当,再者,今后仙首之位也不会出在璇衡宗!”


    历若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然甩袖,坐下吃酒。


    他早做好准备了,但还是盼着绍芒能当上仙首,别损璇衡宗的地位,如今看来也是痴人说梦。


    云曦宁道:“我看啊,璇衡宗还是多查一查,指不定还有大惊喜。”


    靳复谙也道:“不过此时不宜选仙首,经过除祟一事,大家都没缓过精神,至于璇衡宗的宗主嘛……”


    聂神芝倒了杯茶,道:“我暂代。”


    她还有不少账要算。


    历若岑震惊,从座上弹起来:“什么?”


    聂神芝抬眼,“你有意见?”


    历若岑想到绍芒,不敢造次,便又坐回去,忍辱负重地道:“……没有。”


    修真界算是恢复宁静,各大仙门又贴出招生公告,不少人前往仙山拜师。


    就连排斥仙修的厌次城也有不少人心动。


    茹澜就是其中一个。


    绍芒与司翎萝离开璇衡宗后,头一件事就是到厌次城拜谢茹澜等人。


    正碰上茹澜拾掇行李,便坐在一处聊了聊。


    绘澜道:“我知道她想去很久了,也罢,反正人就活这一辈子,想去就去。”


    又一春也不阻拦,破天荒给了不少金铢。


    茹澜感动万分,走时托着又一春的手,道:“我要是修仙了,也许会长生不老,若绘澜死了,我回来给你养老。”


    绘澜把她打出门。


    绍芒将自己收拾出来的笔记手稿赠给她,嘱咐了几句,一行人目送茹澜离开。


    绘澜难得多愁善感,心想,茹澜这样决绝的背影,仿佛那日天光未明时,独自离城的汤环玳。


    又一春见她目色清愁,了然地握住她的手,以表安慰。


    绍芒便与她们道别,紧跟在茹澜后面回了云霄派。


    未免麻烦,两人悄无声息到了竹林。


    小屋内陈设如旧,仿佛一切未变。


    司翎萝翻了翻自己的柜子,有些苦恼,“这些都带走吗?”


    绍芒瞧了瞧里面发霉的丹药,道:“……也许可以挑着带一些。”


    司翎萝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决定把自己的破丹炉带上。


    褚含英参观完酒芜院,带着陆灼来看她们。


    绍芒倒有些惊讶,“真是自来熟。”


    褚含英往床上一坐:“反正这儿以后都是我们的了。”


    陆灼勉强笑了笑,道:“你们真的不留几天吗?掌门暂代璇衡宗事务,过几日才能回来,也许能见见……”


    司翎萝看了看绍芒,绍芒会意,拍了拍陆灼的肩,道:“我们走后,你勤加修炼,若有不懂得,可以问问含英。”


    褚含英摆手:“别给我安排任务,我只是看虞绾挺无能的,我在这儿也没什么压力,颐养天年再好不过。”


    绍芒知道她嘴硬心软,便不多说,“我的房间里还有不少书和符篆,你闲来无事可以多看看。”


    陆灼难过,偏过头不说话了。


    绍芒微微叹息。


    陆灼才道:“一年前我们杏园还有五个女仙,现在竟然就成我一个人了。”


    绍芒道:“我和师姐也不是不回来,三师妹安顿好家中事务,也会回来的。”


    褚含英突然出声:“你说林雁声吗?她不是拜了个道姑当散修去了吗?”


    绍芒讶然:“你怎么知道?”


    褚含英愣了愣,敷衍道:“猜的嘛,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绍芒道:“我和师姐经过齿雨城会去看她的。”


    陆灼点了点头。


    离开前,褚含英又问道:“你真的放心把陆月莲交给聂神芝吗?”


    绍芒道:“掌门想找到恢复她的办法,我相信掌门。”


    褚含英顿了顿,细细看着她的容色,片刻后,还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担心了。”


    绍芒问道:“你还想回妖界吗?”


    褚含英思索片刻,“想是想,时间到了自然回去了。”


    天所厌弃而不自弃,早晚有转机。


    绍芒郑重道别:“来日再会。”


    褚含英向她们二人作礼,“来日再会。”


    话是这样说,但此‘来日’却不知何期。


    褚含英出去时,到处找不到陆灼,最后在杏园的藏书阁发现了她。


    陆灼抱着守书灵兽哭的半死不活,褚含英在门口站着,有些同情,但天下无不散筵席,人隔千里,前路悠悠,相见无期。


    半个时辰后,陆灼哭累了,她才过去安慰。


    “你二师姐的房间里留了不少话本原稿,我们拿下山去卖,换点糖葫芦吃,怎么样?”


    陆灼:“…………”


    ***


    绍芒和司翎萝一路没有御剑,在镜姝城游玩几日,偶然看到一家成衣店,便去试了两身衣裳。


    绍芒总是喜欢黑色,但这些款式却不怎么适合她,最后她还是换了白色。


    司翎萝在镜前走了一圈,道:“我们来过这儿。”


    绍芒回想一阵,道:“好像是,去厌次城前,我们在这儿换过衣服。”


    那时她还为师姐绾发。


    绍芒把她拉到梳妆镜前,为她重新梳了发髻,描了远山眉,而后看得入迷。


    司翎萝歪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我要是这样跟你出去,别人以为我是你拐来的傻子。”


    绍芒被她说笑:“师姐是说我凶?”


    司翎萝看了看她的穿着:“是有点。”


    绍芒道:“……”


    最后两人都换了衣裳,穿的低调了些,一路走到了萍雨山,绍芒才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


    她道:“师姐,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司翎萝细细想来,“好像是……”


    她摸上腰间的储物袋,面带愧色,打开袋子,温声唤道:“小黄?”


    没有动静。


    绍芒找出牛肉干放在地上。


    司翎萝眼前很快闪过一道狗影。


    小黄吞了牛肉干,立即嚎啕大哭。


    绍芒和司翎萝手足无措地哄。


    “这一阵事情多,把你忘了,别哭别哭。”


    不理这样无足轻重的安慰,小黄哭个不停,委屈到眼下和嘴边两道八字纹,苍老了许多。


    绍芒又道:“其实师姐是担心你,你看外面那么多虐祟,放你出来,你被伤到了可怎么办?没有你,我们俩活不下去的。”


    小黄一抽一抽地看着她,仿佛在问是真是假。


    司翎萝昧着良心道:“对,没你活不了。”


    又喂了一袋牛肉干,小黄才好转,撒腿在山野间跑。


    桃树夭盈,河水瑟瑟,绍芒沿着小桥走到河边,拿了个树杈准备抓鱼,转眼看到提着裙摆探水的司翎萝。


    河水深流,草木竞秀,霞光翻涌。


    霞光映在水面,水面波光粼粼,司翎萝慢步走到绍芒身侧。


    绍芒道:“师姐。”


    司翎萝一怔:“啊?”


    绍芒静静望着她,道:“多谢你。”


    司翎萝被她看得面色微红,有些难为情:“…噢。”


    绍芒心中便如天色一般,春意融融,她倾身过去吻在司翎萝的唇边。


    司翎萝双目微睁,低下头,伸手搅乱水波,“不用谢。”


    小黄见她们还没跟上来,折返至河畔,在对面狂吠。


    绍芒见状,忍不住笑,也不抓鱼了,伸手牵着司翎萝过桥。


    小黄这才满意,欢乐地叫了几声。


    二人跟在它身后,伴着难听的犬吠声,身影没入深林,直到犬吠声逐渐消失,她们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密密微风吹过,恍如碎玉之声。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有几篇必要写的番外,会慢慢发出来哦,爱你们mua~


    第103章 【摩芸番外】 ◇


    【摩芸番外】


    绍芒去修真学院已有月余。


    杏园早就不开课了, 摩芸整日在山里胡转悠,也无人管她。


    她多番打听璇衡宗的事,期望有一日修真学院扩招, 她一定马不停蹄去报名。


    虽说行动上从未懈怠过,但她内心知道这不大可能, 只不过是一日一日消磨时光,以慰自身。


    但就在几日后, 她听说璇衡宗的关系户甄丽冰要回去探亲。


    于她而言, 这简直是最好的时机。


    费力不多, 她成功取得甄丽冰的信任。


    这也证明人品不好其实也有好处,比如很容易和另外一个人品不好的人同伙。


    她对此次璇衡宗之旅满怀憧憬,觉得此后的人生一定红红火火。


    半个月后,她被关在璇衡宗的水牢中, 不见天日。


    据说是甄丽冰用了食灵符后消失不见了, 璇衡宗的弟子抓不到甄丽冰, 就把甄丽冰的跟班——也就是摩芸给抓了。


    摩芸冤死了, 她来璇衡宗只是为了见到绍芒,哪里知道代价这么大。


    水牢中的人半死不活。


    她起先不屑, 直到几日后,她也半死不活。


    每至夜间,水牢的水会变得滚烫又湍急, 别说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仙, 就是头猪,滚上两天也要熟了。


    她幻想着有一天被放出来,关她进来的弟子对她磕头, 抱歉地说对不起啊错怪你了。


    可能是这个梦做的太美, 次日一早, 水牢的大门竟然真的打开了。


    只可惜不是放她出去,而是关人进来。


    更让她想象不到的是,关进来的是袁恒驹。


    甄丽冰在璇衡宗的人脉。


    她这时才有些明白,甄丽冰闹出来的事儿大了。


    袁恒驹受了伤,看样子还遭遇过一些非人的折磨,很落魄,在水牢中没挨过三个晚上。


    第四天,她只是出于好奇,撑着铁链,踹了袁恒驹一脚,哪里知道这一脚把袁恒驹踹地吐水,醒过来了。


    袁恒驹以为她救了自己,摩芸便问心无愧地接受他的感激。


    袁恒驹说,他是被人陷害的。


    摩芸心内不齿,这话应该她说才对!


    她只是想抱个大腿而已,谁知道沾上这么晦气的东西,搞得生不如死。


    袁恒驹讲起自己曾经的辉煌,他说他怀念那段自由洒脱不必伪装的畅快日子。


    “我从小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受尽了宠爱,哪怕遇上饥荒,我爹娘也要把姐姐卖出去给我换吃的,我才是众星捧月长大的!”


    “娶妻后,我不爱她,我手下的人就会帮我谋划,最后以不洁之名休妻,你不知道,我那个妻子还以为我误解了她,在我府门外跪了十天,刮风下雨照样跪着,求我原谅她,求我听她解释,我觉得太好笑了,她清不清白我能不知道吗!她是贵女出身又怎么样,我身份卑贱又怎么样,她因为嫁过我变得不值一提,我因为娶过她青云直上。”


    “那时候我身边的女人……我母亲能为了我去死,我的姐姐就不说了,她们的存在就是要为我牺牲,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约是因为知道再不能出去,因此日日发疯。


    等到夜里水牢又煮了他一遍,他就歇菜了。


    白日又对摩芸说:“你们这种人不懂,我年轻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世道真是不公,也可能是我老了,否则哪有绍芒那等女仙的立足之地!”


    摩芸总算听明白他在骂什么了,叹道:“你这也不是在感慨自己的年少意气啊,你是在怀念可以随便骂一个女人是娼妇婊子破鞋的日子,你怀念的是自己这样的蝼蚁也能高女人一等的日子。”


    袁恒驹苦笑,“就当是这样吧。”


    不止好人和好人之间容易交心,坏人和坏人之间也可以。


    才几天而已,摩芸几乎听袁恒驹讲完了他的生平。


    而袁恒驹进水牢时带了伤,现下伤口溃烂肿胀,根本撑不了多久,摩芸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大实话,包括袁恒驹自创的一门法术,叫做‘异世托梦’。


    当她发现水牢守卫撤退时,猜出璇衡宗有大事发生,想办法解了铁链,千辛万苦从水牢逃了出去。


    走之前袁恒驹气息微弱地求救,她一脚踩在袁恒驹头顶,将他沉入水底,再没逗留,跑出了水牢。


    尽管这日守卫松懈,但摩芸为了逃出去还是大费苦心。


    一路上她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比如修真界人手一张食灵符,生灵神就是绍芒,绍芒等人叛逃等等。


    震撼之余她又不免担心,不知绍芒她们逃去了何处。


    她只是从水牢中跑到山下就这么艰难,绍芒她们可是要躲避修真界所有人。


    次日,好几座城同时被虐祟侵袭!


    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逃到厌次城附近,却怎么也没料到,在萍雨山下发现了绍芒她们。


    这也是缘分使然,厌次城城门口堵着不少修士,她不能进城,只好在山中藏身,可没想到掀开一个山洞外的垂草,就和陆月莲面面相对。


    若非看到躺在地上的绍芒和司翎萝,她就要再次逃窜了。


    “二师姐?”


    陆月莲毫无反应,仍然防备着她,倒是脑门顶了个大包的褚含英认出她,低声叫了声:“摩芸?”


    摩芸看到她,又是一惊:“你是?”


    褚含英示意陆月莲让开路。


    摩芸进去时才看清楚绍芒的神色。


    她像是梦魇,浑身都热气腾腾,仿佛被什么灵力蒸着,而一旁的司翎萝也受了不少的伤,脖颈还有刮痕。


    褚含英道:“我?哦对,你不认识我。”


    摩芸最大的疑惑已经不是她的身份,而是绍芒和司翎萝的惨状,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褚含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不论用词还是语气都很和善。


    摩芸知道,这并非是褚含英对她友善,而是当下境遇使然。


    陆月莲没有神志,褚含英又被禁灵,人生地不熟,她们根本照顾不好绍芒和司翎萝,唯有摩芸还有些许人性,甚至修为也不算特别低,可以拿来用用。若是得罪了摩芸,且不说打斗会引人过来,万一打不过,摩芸跑去报信,她们还活不活了。


    摩芸对此并无异议,心里直发愁,“这么说,是因为二师姐突然昏过去,暮荷剑和三首金凤骤然失灵,你们才掉下来的?”


    褚含英点头:“我和陆月莲都没事,只是你大师姐她摔得比较惨,至于绍芒……她体内的神力太强悍了,也得亏是心志坚定,否则……真的会走火入魔。”


    摩芸现下便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亡命之徒,看了看简陋的山洞,道:“这种地方修养,恐怕适得其反。”


    褚含英叹息:“可我们能去哪里?”唯一能打的那个晕过去了,不知何时能醒来。


    摩芸也没办法。


    褚含英感叹:“要是绍芒再强一点就好了。”


    摩芸闻声,心虚不已。


    再强一点……


    再强一点?


    她靠着洞壁缓了半天,入夜时,又看了看脸色虚红的绍芒。


    褚含英给了她一颗果子,道:“这是陆月莲出去摘的,应该没毒,凑活吃点。”


    摩芸接了过来,却迟迟没咬。


    褚含英咬了一口,差点酸地当场过世。


    正在她呲牙飙泪时,摩芸忽然说:“我有办法了!”


    褚含英咽了咽口水,“什么办法?”


    摩芸道:“我在水牢里学了袁恒驹的一门法术。”


    绍芒之所以不够强,或许与这三年全心为她有关,她却是压榨绍芒太多,让她在修行一事上懈怠了,否则以她的资质,别说凡尘修真界,即便真的遇上九重天的神君,那也输不了。


    她这么想着,便央求褚含英帮她护法。


    褚含英别无办法,只得应下来。


    摩芸想了很久,才确定这个梦的内容。


    绍芒之所以会被她压榨三年,总归还是太看重凡间种种礼仪美德,所以最紧要的是让她知道那个救命之恩只是谎言,不仅如此……


    最好这个梦能在她们相遇之前。


    这样一来,绍芒从始至终都不会被她拖累。


    可她灵力微弱,也不知能不能让这个梦出现在最正确的时间。


    这个梦应该是这样的:绍芒一心报恩,却发现救命之恩本就是算计,而摩芸登上高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绍芒死后,大师姐入魔为她复仇,然后、然后追随她,自戕。


    对,就是这样。


    一夜过去。


    褚含英看到摩芸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样子,出声问道:“成功了吗?”


    摩芸勉强睁眼,点头:“成功了,但……我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做那个梦,如果是在拜师之前,一切好说,要是在拜师之后,我……”


    褚含英虽然一直在暮荷剑中修养,但却对绍芒身边发生的事知晓一些,此刻,她才发觉摩芸其实是好女子。


    她不觉有些难过,“其实你不管我们的话,还可以逃出去。”


    摩芸苦笑:“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外面都是虐祟,我能逃去哪里?”


    褚含英先是看看绍芒,又看了看司翎萝,“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摩芸道:“我已经尽力了,反正我没办法了。”


    褚含英叹了声气。


    摩芸靠在洞壁上缓神。


    到中午时,她才道:“我们入城吧。”


    褚含英惊道:“入城?”


    摩芸道:“大师姐那个储物袋可以装人,你们都藏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城里……有认识的人,一定会帮我们的。”


    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入城时,又万分苦难。


    摩芸仔细揣着储物袋,选了守卫最薄弱的北门。


    北门由云霄派须弥楼的弟子守着,而须弥楼和杏园是死敌,摩芸之所以选这儿,只是因为须弥楼的弟子都是废物。


    但她算错了一件事,她因为袁恒驹那个‘异世托梦’的法术,反噬自身,本就不多的修为已经耗尽,再加上没休息好,打败废物也是个难事。


    不过她自小机灵,伪装成逃难者进了城,因为形容大变没被认出来,但就在她走入百福楼的巷口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傍晚,接上人少,巷子里更是寥落,摩芸心惊肉跳,面上却不显,假装从容地回身。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喊住她的人竟然是熟人。


    须弥楼孙造昕的亲戚孙厄昕。


    孙厄昕一直对杏园的弟子怀恨在心,只是没找到好时机报仇,不过恨归恨,吃喝玩乐还是少不了的,他原本被派去守着北门,愣是逼着几个师弟代勤,自己在城中寻花问柳。


    刚才看到摩芸的背影时,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即便摩芸形容有异,他还是认出来。


    摩芸知道逃不开,索性主动出击。


    孙厄昕躲开她的袭击,拔剑相对:“听说你被关在璇衡宗的水牢里了,竟然能出来,好,我今日就再将你抓回去!”


    摩芸硬撑着和他过了几招,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孙厄昕从怀里拿出紫焰,准备叫人,摩芸发觉后一跃而起,踹中他胸口,紫焰落在地上,摩芸走过去,将紫焰踢进边上的水沟。


    孙厄昕被她踹倒在地,一些屈辱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他眼神狠戾,脸上的肌肉跳动不停,捡起剑冲着摩芸砍。


    “我们云霄派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女仙才落魄至此,今日不杀了你,我就不姓孙!”


    摩芸能感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又过了几招,孙厄昕突然从袖中抽出一道符篆,摩芸只觉得迎面一掌击在天灵盖,不开玩笑,她真的能听到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一下子飞出去,落在地上时,脑袋不停嗡嗡响。


    孙厄昕傲然走过来,脚踩在她脸上,“贱人,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角色了?放心,我不杀你,我把你带回家去,让你给我哥当牛做马,是你们害他——”


    狠话放到一半,摩芸忽然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剑,速度极快地划破他的眼睛,又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将他扣倒在地。


    孙厄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像纸人一样扎在剑上,耳畔传来摩芸冷淡的声音:


    “小杂种,去死吧!”


    等到孙厄昕半分气息都没有,她才找出化尸水,连人带剑一同化为血水,才往百福楼走去。


    百福楼如今客人不多,又一春老早转行开了车行,大堂零零散散几个人,茹澜最先看到一摇一摆的摩芸,细细辨认才想起她是谁,连忙过来看,摩芸眼前一片昏暗,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凭着记忆走进来,从怀中找出储物袋,眼睛半阖着打开储物袋,随后彻底闭上眼,再没睁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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