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可现在有师姐。 ◇


    聂神芝吩咐柏嫣去准备宴客厅。


    宴客厅就在凭宵殿附近, 离此处不远,柏嫣急赶着去,也没空深想客人是谁。


    甄丽冰被派来帮忙时, 大发善心告诉她真相:“我师尊说了,是落枫岛岛主要来, 绍芒惹上事了,逃回来让掌门给她撑腰, 掌门就是愁这事儿呢, 你作为徒弟, 不体谅掌门的辛苦,还跟绍芒走的那么近,多伤掌门的心?”


    柏嫣瞬间连干活的心都没了,重重抬了下椅子, 又重重放了下去。


    “脉还没搭呢就说人家必死无疑, 靳岛主来了我们不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活不到晚上了?”


    甄丽冰眼神微妙地看着她, 像是在可怜她一样, 双眼微微弯着,唇角也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


    “知道你喜欢硬扛。随你便, 到时候别来找我哭就好。”


    她从不做这些擦桌扫地的粗活,能听话过来也只是为了说两句话恶心柏嫣,话一说完, 她就找到一把干净的椅子坐下来, 竟然表情闲适地喝起茶来。


    柏嫣也没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便不出声,认真收拾宴客厅。


    她也没说那茶是上个客人喝剩的。


    看甄丽冰的气质, 不像嫌弃这些的人。


    关于靳复谙要来仙府中的事没传开, 一直到靳复谙的轿子到仙府门外, 绍芒才知道这事。


    司翎萝正在写符文,蘸朱砂时下意识往绍芒那边看了一眼。


    而绍芒并未像之前那样回之一笑,而是静坐出神。


    司翎萝低头继续写,出声问道:“还在想靳羽只的事吗?”


    被她戳中心事,绍芒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写的符文,心中大为赞赏,嘴里却没说。


    只道:“若只是靳羽只的尸身,那由掌门给了靳复谙也就是了,可……”


    司翎萝抬脸,“我猜猜,你是怕靳复谙也知道你的身份,联想到靳羽只真正的死因,找你报仇?”


    绍芒忧愁地笑。


    “还真是如此,我如今也只是云霄派一个普通的女修,内门历练张榜后,仙府中必然有人不爽,要是趁机摆我一道,我都找不到救兵。”


    司翎萝又去蘸朱砂,反复在砚中摩笔头,“我有个主意。”


    绍芒道:“师姐请说。”


    司翎萝道:“我们逃跑。”


    绍芒道:“…………”


    绍芒道:“逃跑?”


    司翎萝看上去压根不像在说玩笑话,她教绍芒写符文时也是这个表情,“当然。”


    绍芒忍不住笑:“有没有出息点的法子?”


    司翎萝面色诚恳:“那没有。”


    绍芒道:“……只好边走边看了。”


    万一靳复谙不找她复仇呢?


    三年之久,她都没去肤施城看过靳羽只,情意想来不如曾经,也不见得会为靳羽只迁怒旁人。


    何况此事要真说起来,不应该去找周扶疏吗?靳复谙再有骨气点儿,就应该去找荊晚沐。


    若是之前,她才不怕什么落枫岛岛主,这中间的曲折又不是她造成的,靳复谙自己的责任更大,要打要杀,她都奉陪。


    可现在有师姐。


    她不想让师姐为她伤心。


    昨夜,司翎萝看到她胸口的伤痕时还气着,又自责没在妙乐乡中保护好她。


    绍芒就决心日后要少受点伤。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担心的。


    心绪宁静下来,她问道:“师姐,我们吃过了,给小黄也喂点什么?”


    司翎萝道:“喂过干面饼了,它不饿。”


    绍芒惊到:“只有干面饼?”


    司翎萝道:“不然擀面杖也给它?”


    “……”绍芒笑道:“小黄又惹你生气了?”


    司翎萝道:“从我们回来到现在,它已经去灵田里偷吃好几回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你去道歉挨骂,它得长点记性。”


    绍芒出门看了一眼,见小黄已经被一条比它还要狰狞牢固的铁链拴起来了。


    小黄委屈巴巴地趴在台阶上,几串清澈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绍芒尽管不忍心,但也觉得小黄最近太放肆了。


    是该受点惩罚。


    见她冷酷转身,小黄大嘴一张,呜呜怒嗥起来。


    司翎萝道:“你看吧,它仗着你撑腰,正骂我呢。”


    绍芒连忙拿走她手里的笔,帮她揉了揉肩,“我是觉得小黄能让师姐开怀,虽然它偶尔挺招人烦的,但也能让竹林热闹些。”


    司翎萝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没让她继续按肩,“你陪我难道不可以吗?”


    绍芒道:“但小黄对你也是必不可少的,我知道,师姐很喜欢小黄。”


    司翎萝微微一笑,“晚上宴客厅肯定要叫你去,你准备怎么做?”


    绍芒反握住她的手,“我还没想好。”


    司翎萝问:“怕吗?”


    绍芒松开她的手,站到对面去,“要是形势不对,我索性不去了。”


    *


    靳复谙来的低调,没太兴师动众。


    聂神芝知道她来就是为了靳羽只的尸身,宴客厅并未大操大办,备了简单的餐品酒水。


    除去聂神芝与靳复谙外,厅内只留了宋婉叙和一名落枫岛的女仙。


    温了和柏嫣在外头守着,心里不停打鼓。


    要是真如甄丽冰所说,靳复谙是来找绍芒寻仇的,那今夜怎么没给绍芒发请帖?


    可靳复谙的面色当真很不好。


    温了回忆了一下,去接靳复谙时,好像没感受到杀意外露。


    要么靳复谙没那个心,要么是真能忍。


    柏嫣虽是聂神芝的徒弟,但极少见到其余几门的仙长,还以为都和聂神芝一样和善,哪晓得靳复谙面相这么凶。


    要不是容貌上乘,谁敢多看一眼!


    温了本就心烦,察觉她一直发抖,忍无可忍。


    唐僧下油锅的时候都没她这么大反应。


    “再抖下去,颍觅峰都要感觉到了。”


    柏嫣怂道:“你不怕吗?”


    温了无所谓的样子道:“又不是我杀了靳羽只,我怕什么?”


    柏嫣见缝就钻:“我懂,你的意思是:也不是绍芒杀了靳羽只,靳岛主也不能为难绍芒。”


    温了没确认也没否认,“靳岛主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两人说了一阵话,柏嫣没那么害怕了,站的直了些。


    这时,里面好像发生激烈的争吵,有桌椅砸地的声音。


    柏嫣的恐慌去而复返,若非残存的意志力,她就会无礼地扑进温了怀里。


    温了也受了惊,想去里面看看,但又想到聂神芝的吩咐,便忍住了。


    死的毕竟是靳复谙的亲妹妹,即便这两人有些嫌隙,可好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落枫双姝,那时诋毁靳羽只的人那么多,靳复谙一直站在靳羽只这边。


    就像人们缅怀死去的先贤那样,死亡的重要绝不在其本身,而是壮丽到可以心生敬畏。


    靳羽只若还在肤施城好好活着,靳复谙提到她也只会认为那是个不懂事的妹妹,可现在靳羽只惨死,那样鲜活的人再也不可能重现,永生永世的离散了。


    靳复谙一定会想,当初要是没那么固执就好了,她现在想,靳羽只当时做的事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吗?


    可以说,现在的靳复谙一点就着,发火都是小事情,没随手把宋长老抓到跟前撕成两半,已经算宋长老的运气好了。


    宴客厅内。


    运气好的宋长老站到一边,屁话也不敢说。


    靳复谙拍了拍桌,桌子椅子举家覆灭。


    她默默往聂神芝背后站了站,心里怦怦跳。


    不会真动手吧?


    靳复谙冷着脸,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派冷然。


    宋婉叙总觉得她下一刻就要冷笑,然后杀人。


    据说靳羽只离岛后,靳复谙的性子越发难以琢磨,脾气大了不少。


    聂神芝仍然端正坐着,淡声道:“若是拍个桌子就能让人起死回生,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阴阳相隔的苦命人了。”


    靳复谙的弟子正在收拾残破的桌椅,听了这话,就要代为致歉,但靳复谙朝她压了眼神,她就不说话,又默默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靳复谙道:“我不比聂掌门,处变不惊。”


    聂神芝看向她:“复谙,你性情与从前大为不同,若再这样下去,易生心魔。”


    靳复谙弯了弯唇,发软眉浓,脸色坚毅,分明正派之气,却让人生惧。


    “怎么个不同?”


    聂神芝道:“从前羽只在时,你耐性很好,”


    靳复谙眼神冷硬地看着她,“这儿都是自己人,何必说这么虚伪的话,当初你要是收她为徒,我也不至于——”


    聂神芝垂眸倒茶,“时机不对,我有更重要的人要看顾。”


    靳复谙冷嗤道:“我妹妹喜欢你,阿母为她选了好几个名字,她选了羽字,后来擅自做主添了‘芝’字,我让她改了,她不改,最后没办法,用‘只’字替了。”


    聂神芝也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整理衣袖,道:“羽只不单是喜欢我,她喜欢能为民除害的,不止我。”


    靳复谙忽地侧过头,眼神锋刃似的,聂神芝没什么反应,但宋婉叙吓得不轻。


    “对啊,还有荊夜玉。”


    靳复谙面无表情:“我们落枫岛的伞可不止能杀人。”


    聂神芝知道她要说什么,顺着往下说:“还能预言。”


    靳复谙神情黯然,盯着桌上的青玉瓷杯,伸手过去倒了杯水,水纹晕开之间,她道:“阿母曾为妹妹做过此术,说她命格不好,恐怕死于非命。我这些年精心保护,最终还是躲不过,想来想去,是你们这些人的问题。”


    聂神芝微微冷面:“是我和荊夜玉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我找到翎萝时,从不教她那些‘当有所为、为而不有’的狗屁道理,她还小时你教她这些,该经历一些事去否定这些道理时,她又去守琢光海,错过了成长的时机。你也不给她成长的时间,三年前与她置气,最后让她中了周扶疏的诡计,说来说去,你的责任最大不是吗?”


    靳复谙拿起水杯,正要饮时,却停下了,“你怕我找荊夜玉的麻烦?”


    聂神芝坦言:“我怕你找她麻烦?你和她若真的打起来,输赢不定,我怕什么?”


    靳复谙道:“既如此,你怎么句句护着?”


    聂神芝毫不留情:“她是翎萝喜欢的人,我爱屋及乌。”


    靳复谙霎时脸色大变。


    聂神芝这是在内涵她吗?


    “难不成你觉得,我排斥廖冰绮就是症结所在?”


    聂神芝毫不相让:“你以为呢?”


    第72章 雪满群山 ◇


    东风化雪, 八殿十六峰少有人夜出,整座仙府静到只能听到风声。


    绍芒一见下雪,就想起在肤施城那晚的情景, 踏雪夜行,特意去酒芜院向林雁声讨了点酒。


    林雁声竟大方地给了。


    绍芒被塞了两坛酒, 备好的讨酒话术噎了又噎,最后干巴巴道:“多谢。”


    她要给林雁声付灵石, 林雁声却一改往常的财迷形象, 无欲无求地温声道:“不必了, 二师姐,这酒你拿去和大师姐享用吧,雪夜围炉温酒最好不过了。”


    绍芒适应不了这样温柔端庄的林雁声,原地站了会儿, 将两坛酒放到桌上, 搬来一张椅子放到跟前, 道:“想谈谈吗?”


    林雁声开口要说, 却又将话原封不动咽下去。


    “改日再说吧,唉, 说来说去还是那桩事,要是说了,今夜我又要睡不着了。”


    绍芒就又把凳子搬了回去:“你若想说时, 随时找我。”


    林雁声无声叹了叹气, 道:“雪夜路不好走,二师姐小心些。”


    毫不夸张,绍芒被她的体贴惊得路都走不稳。


    系好斗篷, 她踩雪行向竹林, 月色冷淡, 雪光刺目,酒芜院的灯火暖润温和,绿萝枝上积了雪,却并不觉得寒意森冷,而是鲜活灵妙的景象,大约预示着大雪后会是晴天。


    林雁声倚在门上,任凭冷气往屋里窜,始终盯着绍芒的背影。


    那一道纤细骨感的身影慢慢看不到了。


    林雁声重重打了个喷嚏。


    廊道尽头的摩芸猝不及防打开房门,冲着林雁声喊道:“大半夜还不睡,等谁呢?”


    林雁声又烦闷又寂寞,破天荒地乐意跟摩芸对话,轻抬了抬下巴,道:“二师姐刚来过,你都听墙角了,还要问我?”


    摩芸脸皮厚,才不在意这些,踏出门来,细心将门扣上,道:“酒芜院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想听不到也难呢。”


    林雁声觉得挺悲哀的,人一旦寂寞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接上话茬聊两句。


    “二师姐在的时候你缩头乌龟当得好,人走了却要出来找我的晦气,五师妹你现在做人不太行。”


    能伤到摩芸的人只有绍芒,其余人她一概不在意。


    “说得好像你做人很行一样,两坛酒而已,想以此要挟人家为你赴汤蹈火吗?”


    林雁声靠住门框的身子微微一松,站直了些,震惊地看着摩芸。


    “我从未想过用两坛酒要挟二师姐,摩芸,你怎么会这样想?”


    摩芸被她看得脸色微滞,低语道:“装什么好人……”


    恶意揣测在前,林雁声听到这话也觉得平常了。


    明明都在杏园听学,同住酒芜院,吃穿用度没差,都一样穷酸,偏生摩芸脑子小脑浆稀,每回说话都听得人想捶死她。


    林雁声心里搁着事儿,累的不想黑脸,语重心长地道:“我虽不知在上山拜师前,你和二师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们绝非同道中人。二师姐之前对你上心,八成是在这儿穷傻了,现在已然好转,她又是个冷决的人,不可能再回头的。我送两坛酒你都要这么想,那类似的事你肯定没少做,难怪过去三年中,她独对你那么好。摩芸啊,你做事不厚道。”


    摩芸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窘迫,眼中有种诡异的坚定。


    “有功夫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你家里寄来的催婚信,这月都第十回了,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这句话让林雁声突生出灵魂吃痛的错觉,“你偷看我的信?”


    “谁稀罕偷看你的信?我在理事府值勤,检阅时看到的。”


    林雁声此生没有什么隐痛,但催婚家书却让她在云霄仙府抬不起头。


    她唇线绷着,半响才道:“还有谁看过?”


    摩芸道:“当然是跟我一起值勤的人啊,难道我检阅完还要放到理事府公示吗?我没那么闲!”


    林雁声当下并没那么想知道是谁,可不知怎么,就问了出来:“还有谁?”


    摩芸的语气没那么尖锐,“宋长老门下的殷彩。”


    又补了一句:“她不会说出去的。”


    林雁声瞪了她一眼,就要关门:“说出去受罚的是你们,关我什么事。”


    门一甩。


    摩芸的视线被隔绝。


    看起来林雁声再不打算和她继续聊,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走到庭院当中。


    去年这时候,绍芒就在院中读书,等她出门来看时,绍芒眼睫上都结了层冰羽,灵动幽静到像是在雪里长出来的。


    那时,林雁声和陆灼呼呼大睡,司翎萝在竹林避世,酒芜院仿佛就她们两人。


    林雁声透过窗子观察摩芸,见她在院中发呆,不像惦记家书之事,奔突的心也慢慢缓和下来。


    她拿出书信又看了一遍。


    每一封后面都有一句“阿母欠安,卧床月余,速归”,结合家书内容来看,真的像极了假话,可林雁声不能冒这个险。


    她知道,此番回去,再无归期。


    这门亲是阿父好友来定的,阿父借了高官友人的光,高官友人有一表亲,亲事迟迟没议,主意便打到她头上。


    人情换人情罢了,也不是什么好姻缘,重中之重是,她不愿离开云霄仙府。


    虽说这三年从未认真修炼过,插科打诨混到了如今,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修炼的天赋,可也没想过这么轻易结束修行之路。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上进是不可能的,但也不会放弃,偶然间上进心也能跳出来和享乐心打一架,然后就被按着打的气儿也不出了,她接着该吃吃该喝喝。


    她的做派就像那些家中有仙府和神剑继承的纨绔子弟,总觉得有一条精心安排好的路铺在前方,躺着让人抬过去就好。


    现在却走投无路。


    前些日子跟着绍芒练了剑,她觉得自己还挺有悟性的,尽管远不如绍芒,但也足够出色了。


    但今日又来了一封家书,她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


    当然,她也可以当做没收到这些信。


    可若是阿母真的身体不安……


    不行,不能赌。


    摩芸在院中站了会儿,转身时透过窗子看到林雁声匆忙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她穿廊而过,回房便睡下了。


    但躺了没一会儿,她就知道今夜无眠。


    刚才绍芒来要酒,踏雪而去,不费脑子想也知道去了何处,她这几天极少在酒芜院见到绍芒。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大约绍芒还在为妙乐乡的事气她。


    对,就是这样。


    妙乐乡里刺绍芒那一剑并非本心,绍芒怄气也是应该的。


    就算气她,按照绍芒的性子,一定会来看林雁声的,到时好好解释一番。


    林雁声的事是大麻烦。


    她刚才在收拾行装,大约也准备回家了。


    也是,每封家书末尾都写了句阿母欠安,万一是真的,她难道能狠心不去见阿母最后一面?


    没听林雁声提过她家中境况,但看她平日嚣张邋遢,也不像自给自足的,不说贵族高门,大富大贵肯定有的。


    这样的家族还有家谱,林雁声此番不回家,恐怕家谱上就要把她除名了。


    想当年,母亲生了她后就让父亲欺压着,不但让女娘随了他的姓,就连入赘时讲好的规矩全都踩碎了扔到一边,自立新规。


    她后来也想了想,为何说成婚那一日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成婚前,女娘不配和郎君在一个学堂,看漫看开车呜呜视频在企鹅君羊八六艺奇奇散散零四事事低着一头,成婚后更不必说,说是掌家,其实是让女娘当了账房和管家的,家世不好些,就连烧水砍柴也得亲力亲为,不用付工钱。


    因此成婚那一日,一身喜服迎来了身兼数职的女工,女德女戒祖宗公婆都教她学会奉献,一生奉献,晚年奉献不动了,儿女学点新知识,再来讽刺她好爱奉献,奉献之前都不问别人想不想要,她想了想,让儿女拿自己去写文章也是奉献,于是就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摩芸想到父亲。


    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她没跟绍芒提过,其实三年前父亲假意救人后提出要求,本意是要连他自己也带进仙门,只不过她没向绍芒提,回去跟父亲说绍芒不同意带他。


    他骂了半天,吩咐摩芸去给他买伤药,摩芸沿街往药铺走,在巷口拐进去,在一个瞎子那儿买了几幅假药。


    不知道父亲吃了后是什么反应。


    这么想着想着,摩芸竟然睡着了。


    雪满群山,冷夜寂寂。


    *


    竹林小屋中,小黄趴在炉边酣然入睡,呼噜震响。


    酒香四溢,绍芒再不敢喝下去,停杯靠椅,望向司翎萝。


    “师姐,凭宵殿还没消息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歇下了?”


    司翎萝罕见地穿了桃粉寝衣,颌颊软润,提酒时露出的一截莹白手腕,恍然间满室醺意更浓。


    她道:“这会儿还没信,想来是不找你了,你尽可放心了?”


    酒水像香脂染在她唇上,愈显丰盈。


    绍芒靠着椅子的背抬了一分,道:“掌门是为师姐才替我挡灾。”


    司翎萝明白这是套话,但起先就没想瞒着什么,接话往下说:“她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


    绍芒一听这话,就知道又要涉及一百年前,此刻雪景温酒,她不愿提那些陌生的过去,“师姐,你酒量好。”


    司翎萝指了指小黄:“它比我还好。”


    小黄呼噜更响。


    绍芒道:“……以前没见你穿过粉色。”


    司翎萝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寝衣:“现在见了。”


    绍芒道:“……以前你总穿黑色。”


    司翎萝道:“显瘦。”


    绍芒:“…………”


    见她默声,司翎萝放下酒杯,静视片刻,道:“你的胆子忽大忽小,肤施城那晚,你敢在椅子上。”


    闻声,绍芒的脸乍然红透,呆着不动了。


    司翎萝道:“你乏了吗?先歇下吧,若有客我再喊你。”


    呼吸之间尽是酒味芬芳,绍芒道:“也不乏。”


    第73章 “不行——” ◇


    分明知道绍芒回这话的意思, 此刻的酒意与身上单薄收腰的寝衣都是有意为之,却在朦胧的眼风望过来时,淡然拒绝了, 司翎萝收了酒瓶,转身往床边走。


    “时候大了, 睡吧,明日杏园开课, 师尊还不知给我们教什么。”


    绍芒仍然坐着没动, 眼随着她往床榻那边去。


    司翎萝发觉后, 正要转头催促,身子忽然一轻。


    绍芒无声无息抱起她。


    司翎萝早有预备似的,手臂环住绍芒的后颈。


    绍芒道:“雪好像停了。”


    司翎萝道:“这和我们,有关吗?”


    绍芒温声道:“小黄可以去外面。”


    司翎萝从她肩头看出去, 小黄呼噜一个接着一个。


    “狗窝原本就不冷的。”


    绍芒点了点头, 往她发顶吻了吻, 抱她到榻上。


    小黄不明不白就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但很快坠落,地点还是在自己的窝中。


    它想睁眼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但实在疲累,窝里也没冷到哪里去,它又舒适安稳地睡去。


    屋内酒味未散, 不觉让人脚下飘然, 绍芒扣上门,缓步走到床边,解开帐钩。


    床幔散下来。


    烛火未灭, 烘的酒味更浓更香, 司翎萝坐在床边, 静等着。


    绍芒随后坐在她身侧,挽好袖口。司翎萝一直盯着看,见袖边整齐漂亮的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绍芒才出声:“师姐?”


    司翎萝道:“什么?”


    绍芒倾身过去,看进她眼底,说道:“我帮你取发簪。”


    司翎萝后知后觉,偏头方便她取:“确实得取,不然不方便。”


    绍芒的心坠下来一样,迷乱更甚。


    原是轻轻含吻着,却在手臂相碰时丢了礼仪,等司翎萝回过神,发现绍芒已经覆在她上方,寝衣的系带解了一半,衣料堆在腹间,她明白绍芒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却怎么也不肯了,一只手撑在后方,支起上半身:


    “不行——”


    绍芒也没抬脸,让她腿继续分着。


    司翎萝空着的那只手去推她的肩。


    绍芒却伸手与她双手相握。


    司翎萝满脸红着,眼中氤氲水雾,“你敢……”


    她咬的那一下,让司翎萝愕然之间有了绝妙的体会。


    这比在顶点时的一个亲吻更让人迷失。


    在此之前,她不知道这样的亲吻也是让人迷恋的,她只是下意识推拒,觉得不合规矩,但被绍芒亲的迷乱失神,又反过来问自己,什么规矩,哪来的规矩,她们之间的事,为何要合别人定下的规矩。


    绍芒一路吻上来,轻的不能再轻,但仍然让司翎萝克制不住震颤。


    其实绍芒很温柔,但因为她对绍芒有太多的渴望,尽管再微弱的气息也能引起巨大的情潮。


    绍芒吻在她唇边时,她紧闭双眼。


    绍芒轻声道:“抱歉。”


    司翎萝把脸埋在她颈侧,“你真是……胆大妄为。”


    绍芒将她抱到怀里,她原本撑在床榻上的那只手顺势去抱绍芒的腰,这时才发觉,绍芒衣冠整齐。


    她睁开眼。


    绍芒被她看得笑出来,自己解了腰间的扣带。


    外袍退去,绍芒帮她整理发髻。


    司翎萝两颊愈发红润,倒是瞧不出病气来了。


    她道:“没有发簪就是容易散。”


    绍芒道:“今晚洗浴吗?我备好水了。”


    司翎萝道:“我们用洁净术。”


    绍芒又去吻她:“那样不好,我们自己洗。”


    又过了一个时辰,绍芒才穿戴整齐去提水,收拾好后抱了师姐下榻,两人洗浴又用了大半个时辰,入睡时已至深夜。


    凭宵殿仍然没有消息传来,直至次日早课时,绍芒才从虞绾处得知,靳复谙连夜赶回落枫岛了。


    虞绾还在课台上感叹道:“姓荊姓靳,读起来也没大分别,做人还真是不大一样。”


    此话让绍芒免不得留心,只是虞绾没接着往下说,她也就按捺着没当众问起。


    课堂安排极其熟悉,先是聊了些跟课堂无关的东西,然后各干个事,虞绾在课台上织手套。


    摩芸问道:“师尊,我们连书都没有吗?”


    虞绾停下手里的活儿,道:“书不要灵石吗?”


    摩芸道:“要是要的,但徐值师姐说你那天要了她好多灵石……”


    虞绾一向不要脸,但即便自己再怎么不配为人师,这些个徒弟照样得尊敬她,像摩芸这样当众质问,她不喜欢。


    “我自己不用吗?我有了灵石就得给你花吗?”


    摩芸见她脸色甚至有点沉痛,不知该说什么,就低着头看空空如也的书桌。


    她最近和虞绾见面少,也没想着讨好,感情终归淡了,反正虞绾也不如之前待见她,她现在也觉得虞绾挺欠揍的。


    一堂课结束,绍芒正要去找虞绾谈谈,但杏园外有客忽至,虞绾出门一看,见来人长发垂束,皮肤莹净,身材颀长窈窕,看上去柔弱温婉。


    要不是她背上扛着把大刀,活脱脱就是个大家闺秀。


    虞绾眼皮瘸了一下,招手让她走过来。


    “你师尊有吩咐了?”


    殷彩胆怯地低头走过去,道:“是……”


    虞绾见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面貌,怎么能把殷彩吓成这样。


    “什么吩咐,你说来我听听。”


    殷彩盯着脚尖,“唔……师尊说……让绍芒……和翎萝师姐去修心堂。”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立即纠正:“不不不,是掌门……说的。”


    虞绾点头:“行,我知道了,待会儿让她们一同过去,对了,除了我这两个倒霉徒弟,还有叫谁过去吗?”


    殷彩吓死了,头折断一样垂下来:“有,宝鸢仙子……还有、还有……我。”


    虞绾挑眉道:“你?”


    殷彩慌忙点头:“是,虞宗师,我先走了……”


    虞绾刚要喊住她,就见殷彩脚下生风般跑没影了。


    “…………”


    回到堂内,她喊了绍芒与司翎萝,异常严肃地道:“掌门喊你们去修心堂,我猜修真学院的事有消息了,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就跟昨夜的雪一样,迟早要下的。”


    绍芒知道她话中有话,但解不出答案。


    到了现在,整件事仍然去扑朔迷离,所有人的态度也都出奇的一致,她们好像都不希望她提早知道什么,她们都认为有件事是必然要发生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绍芒最后深深看了虞绾一眼,虞绾眼中出奇的有些眷恋不舍,说了句:“万事小心。”


    绍芒微怔,轻一颔首,和司翎萝一同往修心堂走。


    摩芸赶过来问:“师尊,她们又去修心堂做什么?”


    虞绾道:“管这么多?我要是你,这会儿就整点灵石去买书了。”


    摩芸被她呛的无话可说,默默退下。


    虞绾收起织到一半的手套,扫视学堂,见林雁声无精打采地趴到桌上不说话,得了绝症一样半死不活。


    她微微叹了叹气,三言两语打发了陆灼,把林雁声叫到课台下,逮住问了半天。


    “咱们师门穷酸是真的,但有事也要一起分担,你自己扛不住。”虞绾道。


    林雁声差点就被她说动了,几乎要全盘托出,但一看到虞绾面无表情时也上挑的眼尾,就不敢了。


    “我……没什么事。”


    虞绾恨铁不成钢:“你若是自己能办好这事,我就不问了,但显然你办不好,这些天气都不怎么出,再憋坏了。”


    林雁声道:“可是……我这点事也只有回家去解决了。”


    虞绾看上去要掏出心给她看:“你一个人回家能成什么事。这样吧,修真学院要开学,你两位师姐得动身去璇衡宗,你家不就在齿雨城吗,正好顺路,她们俩办事我放心。”


    林雁声抬头看她。


    虞绾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道:“人世之中,许多事都不由自己,可该争取时就要争取,否则到我这把年纪,悔不当初又有什么用?”


    林雁声听到这话,委屈又无奈,“若是悖逆父母,我未来也不见得能顺心。”


    虞绾道:“你这样想也对,但人一辈子永远是独行的,你即便听从家中的安排嫁人生子,这路也得你自己走,长辈只管安排,可不管过程,要想活的顺心,你就得扛住事儿。”


    林雁声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但内心却没有轻松一分,仍然紧绷着。


    来到修心堂。


    殷彩正在等她们,背后那把大刀锋利厚重,挺扎眼的。


    绍芒极少见到她,上回听殷彩的事,还是宋婉叙和虞绾说了殷彩的坏话,殷彩闹自杀闹了一晚上,宋婉叙和青惠鸟一块儿又哄又安慰,这才稳住她。


    传言说她是大小姐脾气,但今日一见,又觉得传言不实,殷彩是少见的淳朴性格,宋婉叙是收到宝藏了。


    互相见礼后,殷彩道:“掌门和师尊正在议事,二位稍候。”


    绍芒道:“不碍事。”


    殷彩颔首,转向司翎萝,问道:“翎萝师姐,肤施城一行可还顺利?”


    司翎萝温声道:“还算顺利。”


    殷彩道:“师尊说你们遇上了周扶疏,她为难你们了吗?”


    司翎萝道:“她的性子你知道的,不为难人就不是她了。”


    殷彩神色复杂,带些歉意,又很无奈。


    绍芒不明所以,直到殷彩去内堂,司翎萝才告诉她,“殷彩和周扶疏很早就认识。”


    第74章 形影不离 ◇


    枝头积雪融化, 屋檐上啪嗒啪嗒滴水,比昨夜下雪时还冷些。


    司翎萝讲了一桩旧事,绍芒听得心中发寒, 不觉袖了袖手。


    原来殷彩本家并不富裕,她八岁时, 母亲二嫁,进了齿雨城大官家的门, 那官家吃着祖上的爵位名望, 内里腐乱, 幸亏娶了位深明大义的娘子掌家,勉强撑了十几年。


    大官赌钱常输偶赢,夜里回来就吃闷酒,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官场不得意, 赌场也败兴。


    原配劝他开源节流, 莫要坐吃山空, 大官不乐意,与之争吵, 吵着吵着便施以拳脚,推搡之间,原配落湖, 这丈夫在亭子旁边看了许久, 夜风打旋儿灌入后领,才想起呼人救妻。


    原配还是死了。


    据说还怀有身孕,是个男胎。


    关于这个男胎的传闻也有许多, 曾在大官府中做事的仆人说漏过嘴, 夫人一胎生的女娘, 大官不爱,二胎生的也是女娘,不过百天没到就死了,大官不甚在意,连个葬礼都不办。这个男胎得来不易,用了不少土药方,包括但不限于以亲女指腹血入药。


    大官知道此事后,悔不当初,于是连夜托媒人问亲,找了续弦。


    便是殷彩的母亲殷元洮。


    殷元洮入府那日,上弦月皎,璨如剑芒。


    一切从简。


    新婚夜独宿婚房这件事并不意外,她本就是从符离逃过来的,妖魔乱世,齿雨城由璇衡宗护着,少有灾害,她不过想寻个避难所,并不奢求什么举案齐眉的情缘。


    只是既然嫁了周家做新妇,还是要担起责任,府里亏损极多,她得想办法了。


    殷彩不过八岁,离了母亲便睡不着,仗着小小一团,仆人抓她不住,竟然穿园过院,找到殷元洮的新房。


    眼泪一串一串,哭个不停,但不出声,拼命往母亲怀里跑。


    殷元洮知道大官今夜不可能来,就留了殷彩在房中睡。


    只是烛火熄灭之时,她隐隐约约在大红帷幔后面看到了一双漆黑冷郁的眼睛。


    殷元洮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殷彩抱得更紧。


    因为这个举动,帷幔后那双眼愈发阴沉。


    殷元洮前半生经历曲折,刚生下来就让亲爹娘给卖了,幸好买她的是富商夫妇,十岁之前过得不错,人家拿她当未来媳妇养,但没想到那对夫妇止生了个女娘,媳妇自然做不得,就叫她给自家女郎做姐姐。


    熟料亲生父母在这时找上门来,整日在门前哭喊叫骂,要这夫妇把亲生女儿还回去,甚至还上报官府。


    殷元洮不愿牵连养父母,决然拜别,跟上亲生父母走了。


    亲生父母自然不是出于慈爱,甚至在他们来了此地后,压根没想到这个女儿,某日撞见富商夫妇领着殷元洮拜长生庙,才记起这是她们卖掉的女儿,见女儿姿容不俗,觉得当初卖亏了,就想出个撒泼的法子,本意是多要点钱财,可哪晓得殷元洮辞别养父母,给人家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来了。


    这对夫妻算盘落空,就想着将殷元洮再卖出去。


    于是殷元洮就被卖给一位得着肺痨的富绅。


    这富绅品性如何并不知,但这家的婆母和小姑子倒是好相处,殷元洮也没受罪,就在这家常住下了。


    生了殷彩后,婆母说本家姓不祥,而殷元洮人品贵重,贤淑有德,不如随她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符离那座浮水玉殿上的魔族发疯害人,一家死没了,只剩她和殷彩。


    辗转几年,她带着殷彩嫁入周府。


    新婚之夜,新房的帷幔后面藏着一双阴沉冷漠的眼睛。


    她却不怕。


    她在嫁来之前已经了解过周府的人事,猜想这便是府里的大姑娘,将熟睡的殷彩抱起来,下榻往帷幔那边走。


    熟料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纸老虎,见她主动过来,就往后退去。


    殷元洮朝她招手,道:“你是凉茵是不是?别怕,我是二娘,我抱着的是妹妹,你们还没见过吧?来,过来,我哄你睡?”


    那个女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好意,能吓坏她的从不是掐拧毒打,或是挑破指尖取血,而是这样温柔如水的声音。


    她转头就跑了。


    殷元洮不知所措,看了看怀里的殷彩,狠了狠心,将殷彩放到床上独自睡着,披上斗篷去追凉茵了。


    夜风阵阵,不知何时飘起小雨。


    风翕雨疏,殷元洮看着幽僻的花园,站在桥上,伸手去扯斗篷,这才发现斗篷已经跑丢了,风吹得越来越狠,殷元洮又冷又怕,倏然间发现,她跟丢了。


    老实说,她很怕。


    当初在养父母家时,常被称赞端庄大气,可她真的很胆小。


    脚步加快穿过花园,有些花半开半含,看上去像拳头一样结实,她走着走着跌进一个树坑,崴了脚。


    藏在桥底下的女娘听到一声惨叫,终于把头探出去。


    追着来的二娘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她深呼吸,壮了壮胆,往花园边缘走去。


    殷元洮在树坑里冻得发抖,忍着没哭。


    她现在是府里的主母,要担事儿,再说,若让人知道她是追着凉茵才崴了脚,恐怕府里人又要嚼舌根,听说那位大姑娘过得并不好。


    就在她艰难起身,准备攀上去时,头顶出现一道阴影。


    借着月色看去,女娘发髻整齐,容貌昳丽,神色冷淡,形销骨立。


    殷元洮吓得呆住,后知后觉,抓着树根的手松开,又跌回坑底。


    但这回她没出声,闷哼着把痛意咽下去了。


    缓了会儿,她才问:“成婚前我不能见夫家人,这才没来看望你,你别怕我。”


    女娘冷嗤,偏头道:“谁怕了。”


    殷元洮一下子就看透她的本性,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女娘,和她的殷彩一样让人想去疼爱,“那你跑什么,我可不会吃了你。”


    女娘气道:“闭嘴,不然你今晚一直在里面待着去!”


    殷元洮逆来顺受似的,真的不讲话了,只用眼神求她。


    女娘敛着眼皮,心里做了一番斗争。


    她心道:“我可不是好心,这女人坏得很,我才不是想搭救她,只是怕别人知道她跟我出来才摔倒,又要骂我。”


    反正她最后还是把殷元洮拉上去了。


    殷元洮上去后,撑着她的肩,单脚站着,诧异到脱口而出:“你力气真大。”


    女娘闻言,神色中竟有一丝沉痛。


    殷元洮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传言说,原来的周夫人让十五岁的周凉茵负石上山,为她求子。


    凉茵是女娘,有自尊心,按照齿雨城的风俗,女娘本不该露面,可周夫人为了求子,竟然让凉茵背着石头上山,走了三千石阶,跪神求子。


    殷元洮要道歉,但周凉茵冷漠地别开脸,竟要走了。


    殷元洮没了支撑,又跌在地上。


    周凉茵回头,怒声道:“麻烦!”


    说完这话,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府里谁都压她一头,她怎么敢这样说话?这个二娘若是计较起来,她明日连口饭都吃不上了。


    她很慌张。但是拉不下脸去道歉。


    殷元洮将她的一切想法尽收眼底,有些心疼。


    “我自己回不去,凉茵?”


    周凉茵气急。


    殷元洮提议:“你扶我回去?”


    周凉茵忍了又忍,竟然真的上前扶起她。


    殷元洮准备撑着她的肩往前走,刚要道谢,岂料周凉茵直接将她背起来,一言不发往新房走。


    殷元洮吓了一跳,怕周凉茵背不起她,但一路走的很稳。


    她甚至都要忘了扭伤的脚踝。


    回到新房时,殷彩已经醒来了,找不到娘亲,就缩在床脚哭,看到周凉茵背着殷元洮回来,她跟个蹴鞠一样,飞出床榻,圆滚滚一团,扑到周凉茵身上,攀了上去,抱住殷元洮的脖子,亲了又亲,“娘亲你去哪里了啊!”


    她的口水落在周凉茵颈间。


    殷元洮连忙道:“阿彩快下去,姐姐抱不动你。”


    殷彩甚至都不知道姐姐是谁,嘴里就说:“抱得动抱得动。”


    殷元洮不知道周凉茵是什么表情,反正周凉茵一言不发地将她们母女放到榻上。


    殷彩的眼泪还一串一串往下掉,周凉茵把她从身上扯下来,起身要走。


    殷彩扯着她的袖子不让走,“姐姐、姐姐。”


    殷元洮正要说话,周凉茵已经发火,甩开殷彩:“滚开,鼻涕虫!”


    殷彩吸了吸鼻子,滚烫的眼泪快要淹了新房。


    殷元洮苦恼,一边哄殷彩一边道:“凉茵,阿彩她就是粘人,但很听话的,你看她哭也不出声……”


    周凉茵没回应,径直出了门。


    殷元洮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气。


    她知道,想要亲近周凉茵,不是一时就能做到的。


    只是没一会儿,她哄睡殷彩时,周凉茵又去而复返,丢了一瓶药给她。


    冷冷说:“麻烦死了!”


    殷元洮愣了愣,正要道谢,周凉茵疾步离开。


    话说到此处,殷彩已经从修心堂出来,作揖道:“二位随我进去吧。”


    司翎萝看了绍芒一眼:“晚上来找我,我继续跟你说。”


    绍芒点头,后又反应过来,这些天她们根本就形影不离。


    她微微一笑,殷彩发觉后回头看她,表情不解,绍芒照样回之一笑。


    第75章 “用什么锁你?” ◇


    三人进殿时, 聂神芝与宋婉叙面色不好,各带愁容。


    见礼后,宋婉叙才道:“璇衡宗来信, 荊晚沐荊宗主亲笔写的,修真学院后日开课, 入选弟子立即前往齿雨城,到时有弟子在山底相迎, 确保人到齐就一同去璇衡宗报道。”


    她看了看聂神芝, 聂神芝略一点头。


    绍芒见这两人神色凝重, 倒真的疑惑起来了,还打什么哑谜呢。


    宋婉叙从袖袋中找出那封信。


    三人一一看过。


    宋婉叙若有所思地盯着绍芒看,没头没尾问了句:“你有什么想法?”


    绍芒愣了愣:“我?”


    宋婉叙又把信收起来,道:“对这封信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


    绍芒面带诚恳:“字不太好看。”


    宋婉叙道:“…………”


    绍芒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荊晚沐是荊夜玉的姑姑, 曾也是携手除魔降妖的知己, 如今见了荊晚沐的亲笔信, 她难道还能真的无动于衷吗?


    可绍芒真心毫无感觉。


    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


    且不说她还没真正恢复记忆, 即使恢复了,那前尘往事就该尘归尘, 和如今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对荊晚沐最大的好奇就在四小天灾。


    至今,荊晚沐已经有了虐祟、水沫和旱妖,只差所谓的生灵神。


    修真学院恐怕也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奇怪, 别人都找上门来了, 她却怎么也不紧张。


    这时,聂神芝突然出声道:“照理说,远行弟子须得听训, 殷彩是戒律阁的弟子, 有任何交代也该婉叙你亲自说。而翎萝, 你从来话少,不够热情,去了璇衡宗后也要顾及许多人情世故,婉叙经验多,你多听会儿,必有好处。”


    她刻意把绍芒留着没说。


    绍芒与司翎萝四目相对,互相安抚,终究没异议。


    聂神芝见状,还是满意的,“至于绍芒嘛,就随我到凭宵殿一趟吧。除去你刚入门时赠你天灵纸外,我好像还没给过你任何法器,你是云霄派难得的女仙,在你要去璇衡宗之前,我也该尽一尽掌门的责任。”


    绍芒信她就有鬼了,但不管心里想的什么,表面却也恭恭敬敬应下了。


    司翎萝担心聂神芝会说让绍芒伤心的话,警示地看了聂神芝一眼,聂神芝微笑:“别像防贼一样防我。”


    司翎萝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忍不住就要张口,但绍芒却道:“师姐放心。”


    司翎萝迟疑一瞬,轻轻点了下头。


    聂神芝便领着绍芒去了凭宵殿。


    于是在修心堂就只剩下了宋婉叙师徒以及司翎萝。


    宋婉叙从未在司翎萝跟前托大过,真算起来,她辈分还比司翎萝小些,当然,真要追溯起来,她也万万担不起绍芒的礼。


    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拿出一些戒律堂长老的威严,道:“翎萝,你也别总怪掌门师姐,她其实挺想着你的。”


    司翎萝对此不置一词。


    宋婉叙有些尴尬,“啊对,我们不聊这个,你们去璇衡宗之后万事小心,修真学院中鱼龙混杂,别着了人家的道。翎萝情况特殊,殷彩你到时候多顾着点她。”


    殷彩道:“弟子明白。”


    宋婉叙又去看司翎萝,期待她给些回应,但司翎萝却望着殷彩,突然问道:“殷彩师妹也去?”


    殷彩低着头,神色难辨,“是。”


    司翎萝了然,再没问。


    宋婉叙被晾在一边,难受至极,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憋到最后又扯了云宝鸢出来:“还是你们三个省心,宝鸢仙子也真是的,临重要关头就回微拾城找云曦宁去了,招呼都不打。”


    此话一出,对面两位毫无反应,宋婉叙便再也提不起暖场的心,随意交代了几句,让她们俩自己聊去了。


    踏出修心堂,殷彩很有礼地送司翎萝一趟,两人性子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谈话比宋婉叙在场时流畅。


    殷彩对司翎萝的了解全都来自宋婉叙,也知道掌门和司翎萝之间微妙的关系,更知道此去璇衡宗,司翎萝面临着很大的危机。


    早些年修真界许多仙修都不待见司翎萝,这些年也只是因为聚不到一起,没地方说,否则关于司翎萝的流言一定极多。


    此去璇衡宗,恐怕仇人相见。


    殷彩也不知道聂神芝是怎么想的。


    聂神芝真是复杂。


    明明很在意司翎萝,但做事时又偏偏最不顾司翎萝。


    殷彩想到这里,不免想起一些往事。


    荊晚沐教出来的女仙都是这样的性格吗?


    聂神芝如此,凉茵也是如此。


    想到凉茵,她的眉眼立刻耷拉下来。


    走到戒律阁门口,司翎萝道:“止步吧,告辞。”


    殷彩颔首,道:“师尊说得也不无道理,去了修真学院,我必会尽我所能护着翎萝师姐。我背上这把刀名叫断水,划水开而不合,移山倒海都不在话下……”


    她原意是想让司翎萝知道自己并不弱,可这么一说,倒显得她在夸张吹嘘,她懊恼着,把头垂下去。


    司翎萝深深看她一眼,道:“我知道断水的威力,多谢。”


    殷彩见她并未误会,终于笑了一下,道:“我送您去颍觅峰。”


    司翎萝没阻止。


    一路都在想断水刀。


    这刀铸于一百年前。


    铸刀人是……周扶疏。


    那时候,周扶疏还不叫这个名字。


    司翎萝当时关在煅狱,听来往狱卒说了些人间杂事,其中就有断水刀。


    齿雨城坐落于璇衡宗脚下,受到庇护是真,但侵扰也不少。


    尤其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修二代,仗着家世背景在齿雨城耀武扬威。


    中间不知出了什么事,把周家的新妇和女娘害死了。


    原本修仙界也有草菅人命的事,但与人间的官官相护差不离,最后都没什么惩恶扬善的结果,但此事不同,因为周家另一位女娘竟然铸了把刀,名曰断水,斩杀元凶,为亲人报仇。


    此事之所以能传到神界,是因为……传言说周凉茵铸刀是受了生灵神指点。


    若换了神界任何一位天神,大家都不会相信,可偏偏是生灵神,她嫉恶如仇,路见不平必要拔剑相助。


    而生灵神帮助周凉茵的,可不止断水刀。


    如今周凉茵改名叫做周扶疏,就将那些恩情全都忘记了。


    司翎萝猛然想到一件事。


    那件事若让周扶疏知道,当下局面又要变换,绍芒必要立于不败之地!


    她默默想着,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竹林了。


    殷彩告别,司翎萝转头就进了小屋。


    小黄不在,大约又去灵田偷吃了。


    司翎萝坐下来,正要倒一杯水,耳边一阵清风,眨眼间手中的杯子教人夺去。


    她展眼去瞧,只见绍芒端坐在对面,神色不辩。


    “这么快就回来了?”


    绍芒往杯子添水,却自己拿着喝了,“我独自下了凭宵殿,早早来这儿等你了。只是你和殷彩漫步闲聊,耽搁久了,又乐在其中,才觉得我快。”


    司翎萝轻轻提眉,“没大没小。”


    绍芒凑近了些:“此话怎讲?殷彩到底和我同辈的,难不成我要尊称她什么吗?”


    司翎萝轻声道:“连师姐都不叫了。”


    绍芒笑了笑:“若我是荊夜玉,你我之间,辈分如何?”


    司翎萝道:“你是荊夜玉,我就要跪你,你便要锁我。”


    绍芒疑惑:“锁你?怎么个锁法?”


    司翎萝正要形容,绍芒却转瞬来到她跟前,擒住她的手腕,钓鱼似的抓她起身,扯进怀中,道:“用什么锁你?”


    司翎萝也不挣扎,安静靠着,道:“半年之前,你和我话都不说,现在这样,有悖礼仪。”


    绍芒松开她的手腕,习惯去摸她的头发。


    “那师姐对我呢?前后可有差?”


    司翎萝盯着她看,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事一样:“醋了?”


    绍芒同样看着她,又去摸她的脸,“你近日气色好了不少。”


    司翎萝道:“看到我和殷彩说话了?”


    绍芒点头:“师姐和殷彩可以做好友。”


    司翎萝蹙眉:“我才和她说了两句话,你连师姐都不喊了,若真成了好友,你怎么办?”


    绍芒道:“我醋归醋,也希望师姐有好友相伴。”


    司翎萝道:“我还要跟你讲周扶疏。”


    伸手去抬她的脸,绍芒道:“不听她。”


    司翎萝道:“聂神芝跟你说了?”


    绍芒摇头:“师姐,我前些天做了个梦,好像梦见过去的事了。”


    既然早晚要想起来,她们尚在一起时,就不能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


    司翎萝不由抓住她的手腕,忐忑问道:“什么事?”


    绍芒道:“好像……我用暮荷剑把我自己的心挖出来了……可我的心不是还在吗?应该是个噩梦。”


    司翎萝避开她的眼神,迟迟不语。


    绍芒心沉了沉。


    她轻声道:“我们不说这些,待会儿要收拾行装了,方才来的路上遇到师尊,师尊说让我们带着三师妹一起。”


    司翎萝正要问原因,绍芒却低下头吻她。


    她没反应过来,牙关紧闭。


    绍芒轻轻吻了一会儿,退开了些,道:“师姐,牙不要咬着了好吗?”


    司翎萝竟然听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


    每回绍芒吻她,就让她全身的经络都在拉扯似的,情潮刺的她万分难受,而那一次次的吻又让她乐意无穷,像是半醉的状态,昏昏然地快乐着。


    绍芒再吻她时,就更深了些。


    呼吸愈发急促时,司翎萝听到绍芒在她耳边说:“多谢师姐。”


    第76章 道歉 ◇


    云宝鸢知道修真学院开课的消息时, 正被云曦宁吊着打。


    连着抽了三十多下,云宝鸢吱哇直叫,“云曦宁我不是陀螺, 你轻着点儿!”


    云曦宁听到这话,差点气吐血。


    “都什么时候了, 错也不认,来干什么的也不说, 早知你是这么个败家玩意, 刚生下来就该送人。”


    云宝鸢被抽的头晕目眩, 但云曦宁总归体谅她,手上没太用力,她并不很疼。


    “别道貌岸然的说这话,前些年你和靳复谙脑袋怼一块儿商量嫁了我, 早就嫌我是个拖油瓶了, 修真学院一有消息, 你就把我送过去了, 你手下的弟子还没死光呢,就惦记上我了。”


    她真是被当成金枝玉叶养大的, 极少遭罪,即便遭了也是自找的,像这样当众被抽还是第一回, 所以赌气口不择言。


    但这些话连团团都觉得不好听, 担忧地看着她。


    云宝鸢愣是梗着脖子在房梁上打圈,完全没有失言悔过的意思。


    云曦宁默了片刻,将鞭子丢到一边, 冷冷一笑, 长眉慢挑:“璇衡宗来信要你, 你真拿自己当香饽饽了,荊晚沐非要叫你去,那是为了牵制我,否则你是哪根旱死的葱,谁稀罕管你?”XZF


    云宝鸢也学着她冷笑,不过因为吊在房梁上,气使得不对,笑出来跟哭似的,“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不稀罕管我那就别管了,反正天下之大我哪处都去得!”


    云曦宁两道眉压着,声音冷淡:“谁说的?若你再没事找事,早晚我让你连曳影门的一棵草都碰不着!”


    说完,她甩袖走了。


    她的几个亲传徒弟刚被云宝鸢言语冒犯过,心结刚挽的死死的,一个个只当没看出师尊的意思,也跟着走了。


    最后还是团团和莺莺齐心协力将她救下来。


    云宝鸢坐在地上撒了会儿泼,吼得院外树上的鸟雀都撒气地往窗台上撞。


    而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团团也累了,劝道:“仙子,别吼了,门主不可能再来的了。”


    云宝鸢止住哭声,诧异地看着她。


    云宝鸢与云曦宁的相貌并不相似,云曦宁花容月貌,纤腰秀项,但那双眼却向来透露着沉重隐痛,历经沧桑般,让人无法久视。


    而云宝鸢容貌恬淡,一刻闲不下来,头发丝都像是会说话,很吵。然而她那一条红绫却用的极好,每次比试起来,她身姿夭矫,如云中彩凤,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只是比起云曦宁满身创伤的沉痛,她就像未经世事、永远意快心明的金枝玉叶。


    “阿姐不会……真生了我的气吧?”


    团团摇了摇头。


    莺莺也摇头。


    团团道:“不至于真的生气,但伤心是真的。”


    莺莺点头附和,被云宝鸢一巴掌扇到一边。


    “伤心?”


    团团解释:“但凡璇衡宗肯让步,门主绝不会让仙子离开微拾城,但仙子方才所言,说得好像门主故意不要您……”


    云宝鸢还有些不服气,“你是想说,我糟蹋了她的好心。”


    团团拿手帕帮她擦手腕,望着腕部的红痕,道:“这是仙子自己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门主要真想惩罚您,至于绑的恰到好处?手腕也没伤到,这点痕迹明日一早都消了。”


    云宝鸢夺过帕子,转动手腕,没感觉到疼,嘴还挺硬:“别拿小伤不当伤,多少悲剧都是因为一点破事而起。”


    团团听她语声已经弱下来,心知她心里有了计较,不再多说,将那条鞭子收好。


    云曦宁要真想打她,这条鞭子沾点水能把云宝鸢打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来曳影门时间长了,早明白这姐妹俩嘴硬心软,反正一定有人连天黑都挨不到就去道歉了。


    果不其然,团团在外院喂莺莺时,听到房门响动一声。


    此刻天色已晚,夜明星寂,路不好走,云宝鸢没摸准台阶,差点栽倒。


    她自以为无人发现,猫着腰翻墙而出,其实外院的团团早就心知肚明,不过知道她这人好脸面,就没主动拆穿罢了。


    云宝鸢一直摸到曳影门的主殿,轻车熟路找到云曦宁的寝房。


    云曦宁这时正在桌案前看书,眼皮轻抬,往窗边瞧了眼,淡淡收回目光,继续看书,淡定地翻页。


    云宝鸢轻推开窗,止开了一条缝。


    夜明珠的光嚣张明亮,她看了看云曦宁,见云曦宁没事人一样看书,心里不住地来气。


    她心怀歉意,结果人家什么感觉都没有。


    算了,她连夜就回镜姝城,绍芒都比云曦宁好。


    赌气关上窗,正要往回走时,却和云曦宁的大徒弟正面撞上。


    云宝鸢瞪大眼珠,斥道:“大半夜的你要吓死我吗?”


    原霖天生好脾气,先是道了歉,后又道:“宝鸢仙子,你来找师尊吗?”


    云宝鸢不想承认,“怎么可能?我是……我明日就要往璇衡宗去了,到处看看,免得我去了就忘了这儿。”


    原霖微笑:“仙子是舍不得师尊吧?”


    云宝鸢皱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话多?”


    原霖仍然笑着回道:“往日也难得能和仙子独处,自然是不敢话多的。”


    云宝鸢听她这么说话,觉得怪怪的,但是也没在意,一颗心全拴在无情无义的云曦宁身上。


    “随你怎么说吧,听上去还挺尊重我,可今天阿姐打我时你也在,不见你出来说句话。”


    原霖道:“原来仙子在意这个?那我向您道歉。”


    云宝鸢烦闷甩手,“行了,没空敷衍你,我走了。”


    原霖敛眸,退开大路,预备送她离去。


    但里间突然传来云曦宁的声音:


    “上哪儿去?”


    云宝鸢一听这话,不禁火冒三丈,冲着内殿喊:“我去云霄派找翎萝姐姐,这辈子我都不见你了!”


    云曦宁顿了顿,说道:“滚进来。”


    云宝鸢微愣,反应过来后马上道:“我偏不!”


    云曦宁淡声:“别让我说第二遍。”


    云宝鸢一想到下午的那顿打,浑身一激灵,但又不愿在原霖跟前失了面子,于是趾高气昂地走进内殿。


    原霖贴心地将门扣好,守在外面。


    云曦宁见云宝鸢做贼似的往这边瞥,将手里的书丢到一边去,往椅子上靠,“我能吃了你不成?站过来点!”


    云宝鸢骨子里对她就是服从的,面上愤懑,脚已经抬起来,走了过去。


    硬邦邦地道:“干嘛?”


    云曦宁道:“你跟谁置气呢?”


    云宝鸢又来火了,“你说我跟谁,我总不能跟原霖置气?”


    云曦宁叹息着摇头,指了指身侧的蒲团,道:“过来坐。”


    云宝鸢梗着脖子过去坐了。


    云曦宁仔细看了看她,突然问道:“你认为我今日为何打你?”


    云宝鸢双手叠放在额间,恶劣地行了个曳影门的礼仪,没精打采地道:“为何?不知道,想打就打了呗,谁让您是门主呢?”


    云曦宁这回是真的严肃起来,“你去璇衡宗这件事早就定好了,荊晚沐压跟没给我说不字的机会。此事我也不管你怎么想,可明日就要动身去齿雨城,你却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跑回来,那翎萝怎么办?别人不知还能谅解,你却是最知道她早年经历的人,璇衡宗那帮人恨不得吃她的血肉,她的处境必然要……宝鸢,我虽不像靳复谙教靳羽只那样满口仁义道德,但知恩图报这件事我也没落下,不论为着什么,你都不能这样做。”


    云宝鸢刹那间像是被利剑刺心,懊恼不已,“我忙着要问你些事情,把翎萝姐姐忘了,我还以为璇衡宗不会那么快……”


    云曦宁道:“你要问我什么,在纷纭镜上不能说吗?”


    云宝鸢几乎要说出真相。


    她找到了有关荊夜玉的集子,已经知道荊夜玉飞升的前事,但还有疑惑,不知荊夜玉究竟因何而死,修真界是怎样弃她不顾,如今神庙殿宇为何没有生灵神的供奉。


    可话到嘴边,她生生忍住。


    不行,不能跟云曦宁说这些,云曦宁理解不了她。


    就如世人不能理解荊夜玉一样。


    不能说。


    云曦宁却没有执着再问。


    宝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


    宝鸢也是有心事的人了。


    云曦宁道:“宝鸢,你去了肤施城,对绍芒可有了解?”


    宝鸢心中一惊,阿姐从不问起她身边的人事,说得最多的也仅司翎萝而已,却无端问了绍芒,不知是何缘故。


    她道:“肤施城中我和她没怎么独处,到了廖府后,她就被一阵怪异的法术掳去妙乐乡了,我也没问妙乐乡中发生了什么。”


    云曦宁沉默片息,道:“你这次回来也算来得巧,我正好有件事要交代。你万事别和绍芒走的太近,若在璇衡宗出了什么事,顾着翎萝,但对绍芒,最好敬而远之。”


    云宝鸢惊诧道:“阿姐,此言何意?”


    云曦宁道:“你还不知,你们从肤施城回来那日,云霄派张榜,公开内门历练大比的排名,绍芒列为第一,修真界对她关注颇多,这两日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她杀了廖霜明,有所图谋,心术不正,正在想着拿她的错处。”


    云宝鸢震惊地站起身来:“怎会?我和她虽不是时时刻刻在一处,但也绝没有到她杀人而不知这种地步,她没有杀人,她怎么会杀人?她去肤施城都是周扶疏逼迫,要挟,起因还是为救人而去,又怎么会杀人呢?我都明白的道理,修真界这些人难道不明白吗?”XZF


    云曦宁拉着她坐下,心中叹她年纪还是太小。


    “你莫急。这都是常事,好久没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仙了,那些男修按捺不住,想打压而已,谁真的关心廖霜明死没死?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明哲保身。你和绍芒才认得几日而已,不至于情深义重到分不开,去了璇衡宗万事小心,那里可不是曳影门,没你撒野的份儿,明白了吗?”


    云宝鸢呆愣点头,但心里却沉沉的。


    第77章 橘树 ◇


    宋婉叙也没想到, 白日才刚骂云宝鸢在紧要关头不以大局为重,结果云宝鸢连夜赶回来了。


    聂神芝和云曦宁的同门情意倒没掺假,云宝鸢刚到金凤殿, 聂神芝就带着宋婉叙去看望,意在交代些在璇衡宗的保命要诀。


    云宝鸢被云曦宁又打又训, 大小姐的尾巴让人揪住剪了,情绪低沉, 但很有礼貌, “是我太任性了, 不过真是无心之举,不是刻意在这时候添麻烦。”


    她说的这么诚恳,聂神芝难得正色瞧她,打量许久。


    看来是被云曦宁收拾过了, 这模样真是可怜。


    先前宝鸢还嚣张跋扈到目中无人的程度, 这会儿已经像忍气吞声的小绵羊。


    聂神芝不禁回想到从前在璇衡宗时的事, 云曦宁大她几岁, 又比她入门要早,师姐的做派从未拿捏过, 她们相处时极少有摩擦,但云曦宁有个可怕之处在于,掌控欲极强, 会调-教人, 跟她待久了,莫名其妙就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去努力了。


    反正云曦宁总是能把人训得服服贴贴,想当时离宗出走也是被云曦宁说动, 否则聂神芝至今还是荊晚沐的徒弟。


    不过聂神芝却不后悔这件事, 自立门户虽受牵制, 但也比在璇衡宗被荊晚沐驱着做那些事强。


    聂神芝不免又想,云曦宁此般行事虽让宝鸢收敛,但与此同时也让宝鸢的灵气弱了几分,这当真好吗?


    她们这一辈的女仙大多身上压着责任,万般不由自身,宝鸢是小辈中最为恣意快活的,可云曦宁再这么教下去,宝鸢早晚得跟她们一样。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她想让司翎萝任性妄为一些,不再恪守那些无须有的礼仪,司翎萝却始终没听过。


    她微微叹了声气,思绪回到正题上:“宝鸢,这都不要紧,你尚年轻,就该肆意些,你又不用和曦宁那样管一个门派,何苦听她立的那些规矩?”


    云宝鸢歪头,看了看她,但也没说什么。


    她很难同时听两份道理,既然云曦宁的话她已经听了,那与之相反的道理她就没法再理解了。


    这些年长些的人说话就是矛盾,一个黑脸来训,一个红脸来温柔软语,有什么意思?


    就为着那些狗屁道理吗?


    靳羽只就是让这些狗屁道理害死的。


    荊夜玉也是。


    一时间她就困乏无比,道:“阿姐也没说什么,就让我在璇衡宗规矩些,另外就是多顾着翎萝姐姐,璇衡宗那边对她……”


    一听这话,聂神芝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她迟疑片息,道:“这也是我想托宝鸢办的事。”


    云宝鸢原本靠着椅子的背慢慢挺起,道:“啊?”


    聂神芝道:“翎萝呢,不太会说话,别人欺负她,她也不理会,她是真没放在心上,可难保有些人得寸进尺,我是想,宝鸢你认识的人多,翎萝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能帮衬就帮衬些。”


    云宝鸢要套话的心瞬间沉下去了。


    “这是自然,翎萝姐姐曾救过我的命,难不成我会弃她于不顾吗?再说,即便我不行,还有绍芒在,翎萝姐姐肯定不会出事的。”


    聂神芝眼神渐暗,不自然地摆弄衣袖,“绍芒……”


    宋婉叙自觉出来圆场:“绍芒是新弟子,没去过璇衡宗,资历上也难和你比,掌门师姐更信你。”


    云宝鸢便明白了聂神芝的意思。这是觉得绍芒是新人,在璇衡宗吃不开,别说保护司翎萝,她自己不受欺负就不错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云宝鸢听了夸奖自己的话,也不开心。


    绍芒的能力她是清楚的,而绍芒的品性也在这一辈的新人中很是难得,不卑不亢,勇毅不滞。


    就像什么呢……


    云宝鸢灵光一现,忽然记起一段话:


    “像橘树。像橘树那样独立不倚,凛冽禁犯。”


    这句话是……是司翎萝说的?


    是吗?


    好像是。


    送走聂神芝和宋婉叙后,云宝鸢才终于记起来。


    当年,司翎萝救了她后,她一直感激在心,想寻到机会报恩,但司翎萝那一阵身体不好,不见客,她就等了好些年,一直到五年前,她终于和司翎萝说上话。


    那是中元夜,司翎萝提灯夜行,难得的下山。


    云宝鸢跟着她,竟然从镜姝城门一直到了皇都城内。


    司翎萝去了皇宫。


    皇宫内最不起眼的一处院内,橘树迎风而立,院中并无一人。


    想来是司翎萝修为全失,才没察觉她在尾随。


    云宝鸢不觉得人间的皇宫有什么好看,再繁华奢侈也只是一时罢了,改朝换代时不照样付之一炬?


    凡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可转念一想,司翎萝实在不是爱慕人间富贵的庸俗之人。


    她来这儿,想必是有要见的人。


    可几个时辰过去,这座院中连只苍蝇也没飞进来,只有秋风呼嗥。


    云宝鸢几乎要以为她是兴之所至。


    直到一道清瘦俊挺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云宝鸢才敢肯定这儿是有人住的。


    此刻,天还未亮,一点熹微的光照在橘树上。


    那个背影悄立于橘树之下。


    静默坚贞,一言不语。


    云宝鸢很少见这样的人,那才是个小女娘,毫不夸张地说,她一巴掌能拍死。


    可背影看上去怎么却像历经沧桑?和阿姐一样。


    她想多看一会儿,但司翎萝已经准备要走了,云宝鸢就不敢再逗留,尾随这件事怎么说也不太好听。


    逃命似的回了云霄派,在竹林静等着司翎萝回来。


    那日早晨,司翎萝终于和她说了话。


    竹叶飘飘,司翎萝邀她坐下喝荔酒。


    酒壮人胆,她问道:“翎萝姐姐,你方才外出了吗?”


    司翎萝也没有掩饰:“嗯,去见了……”


    没有继续往下说。


    云宝鸢问:“你的旧友?”


    司翎萝微顿,“算是吧。”


    云宝鸢笑道:“这些年我从未见过你和谁来往,能和你成为好友,那她一定不凡。”


    司翎萝那双眼润亮沉郁,“她……”


    云宝鸢紧追不舍:“她是什么样的人?”


    司翎萝道:“我不知道。”


    云宝鸢看过一些名人传世录,对优美的评语信手拈来,“像竹子一样宁折不弯,高风亮节?”


    司翎萝品味了会儿,摇了摇头。“要真要比作什么,就像……橘树吧。”


    说到这儿,她好像终于确定了用词,道:“像橘树。像橘树那样独立不倚,凛冽禁犯。”


    云宝鸢试着将这句话和皇城小院里那个清瘦的背影联系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认同。


    这几年她穿山越海到处玩,将此事忘之脑后,今日乍然想起,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细节。


    皇都的,小女娘,翎萝姐姐在意的,那不就是——


    就像是针扎翘臀,她几乎是从座椅上弹跳起来。


    口中囫囵着道:“是绍芒——”


    团团被她吓倒在地,莺莺被她吓得扑到窗上,垂直摔在地上。


    团团道:“绍芒仙子正在虞绾宗师的仙府听训呢。”


    云宝鸢脚下不停:“我要去找她——”


    走到门口又蓦然停下:“不,这件事我应该去问翎萝姐姐。”


    团团无奈劝道:“仙子,今日就要启程去璇衡宗呢,有什么事不能等到路上问呢?”


    云宝鸢低声道:“很重要的事啊。”


    团团还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诧异地盯着她看。


    ***


    绍芒恭恭敬敬对着虞绾拜了三拜,虞绾很嫌弃,道:“你跟我拜堂还是吊丧呢?”


    绍芒哑口无言,作礼的手收回来,无奈道:“师尊,午后我和师姐便要离开,特来辞行,望师尊能事事顺心,身体康健。”


    虞绾摆手,道:“又不是回不来了,话说得这么庄重做什么?”


    绍芒无言半响,最后道:“师尊说的是。”


    虞绾瞧了她一会儿,忽地从床榻上翻身起来,“你不会嫌贫爱富吧?璇衡宗确实很豪华,狗见了都难走动道。”


    绍芒眉头一抖,“师尊这话听着像骂我。”


    虞绾摇头,跳下床来到她跟前,“我没有。璇衡宗我是去过的,那个地方诱惑很多,一不留神就走到歧途上了,你去过后还能不能保住初心,那真是个未知数啊。”


    她莫名惆怅起来。


    在绍芒的记忆中,虞绾极少说正经话。


    “师尊勿忧,弟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虞绾叹道:“难啊。你见过落枫岛那边的琢光海吗?”


    绍芒摇头:“不曾见过。”


    虞绾展眼往窗外看:“那海水还没璇衡宗的水深呢。”


    绍芒道:“……”


    虞绾又指着跟前的桌布:“璇衡宗那些人的心,比我这块桌布还黑。”


    绍芒看了一眼,心都痛了,“是该洗了。”


    虞绾望着她,道:“算了,我说再多也无用,反正午后才走,你把我的私府打扫了再走吧。”


    绍芒道:“……是。”


    这厢才说完,外面却响起一阵吵闹声。


    听声音是摩芸和徐值。


    虞绾开了门,仔细听了会儿,对着拆桌布的绍芒道:“稀奇啊,我这儿还能来这么多人?”


    绍芒道:“因为每次我们来,师尊都要逼我们帮您打扫。”


    虞绾道:“所以啊,摩芸能来我更奇怪了,她应该是来找你的,你防着点儿。”


    第78章 归乡 ◇


    摩芸和徐值来的也是真巧了, 玉慈长老在峰顶看徐值演剑,徐值总是不得要领,剑势逐渐暴躁起来。


    玉慈怕她把剑练坏了, 劝她歇会儿。


    尤萼只要皮痒就会嘴贱,冷不丁说了句:“绍芒这招‘穿云拿月’使得最好。”


    当下, 就连玉慈都觉得这话太欠了。


    果不其然,徐值听了后脸色阴沉到让人无法直视, 尤萼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甚至觉得徐值想杀了她。


    她默默往玉慈身后藏了藏, 连裙摆都拢好。


    幸好玉慈早就接受这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缺心眼儿的事实。


    她微微一叹,道:“云霄剑、剑、道,绍芒应该早都修、修、修习完了。徐值你、你、你去见。”


    她的结巴比之前更严重了。


    半月前,虞绾宗师卖给她一本《流利说》, 声称此书能让哑巴开口说话, 治结巴不在话下。


    玉慈自己对结巴的事没什么感觉, 只是平日沟通不便, 她手下还有那么多弟子要教,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也是单纯, 虞绾在云霄仙府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黑心骗子了,她竟然还敢信,结果三十块灵石打了水漂。


    结巴越治越严重。


    不过她时候并没有去找虞绾算账, 大约是早都习惯被坑了。


    徐值这会儿却无心担心师尊, 单是想到绍芒即将启程去齿雨城,她心中就无比的难受。


    绍芒本就天资聪颖,万里挑一, 此番去齿雨城, 从修真学院出来后, 恐怕万里前程也就不是空谈了。


    她此刻也不知是嫉妒还是难过。


    绍芒已经走出云霄派了,而她连一招穿云拿月都练不好。


    她们之间的差距从此会越来越大。


    一定有一天,她连跟绍芒说话的资格都没了。


    她就怀着这样忐忑复杂的心往虞绾的私府走。


    却没想到路上和摩芸相遇。


    摩芸问她去做什么,徐值不好意思说是为了剑招之事,便说是玉慈长老有请,摩芸正愁没借口去找绍芒,平白捡到一个,当然要据为己有,当即很贴心地道:“徐师姐,你都练剑那么累了,别走动了,我去叫人。”


    徐值把她那点心思看得极透:“装什么?不就是为了接近绍芒吗?”


    摩芸的笑凝固在脸上,道:“徐师姐不也是?”


    徐值目光阴冷地盯着她:“我师尊让我来的,名正言顺,你呢?虞绾宗师叫你去了吗?你前些天不是在巴结云宝鸢吗?怎么,人家瞧不上你?”


    摩芸不甘下风,嘲讽一笑,道:“是啊,宝鸢仙子看不上我,就跟绍芒看不上你是一样的。”


    这话把徐值气的不轻,但她内心突然间有个稀奇至极的想法。


    这儿已经是私府门口,绍芒在里面,她们说的话一定逃不过她的耳朵。


    难道非要这样逞强刁蛮才算赢吗?


    她想要的是什么?


    难道就不能软弱一点,任凭摩芸侮辱,她洒两滴眼泪,让绍芒看看,她并非铁石心肠。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时,徐值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她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从弱肉强食的地方出来的,怎么还不长记性,竟然想着向人示弱!


    这是多下贱的法子!


    她永远也不会这么做。


    才一会儿,她脸上变幻莫测,摩芸吃了一惊,到底怕她动手,就没再张口。


    争吵缓下来,徐值朝里面喊了声。


    虞绾开了府门,瞧了她两个,道:“是你们呀,有事?”


    徐值抢先道:“虞宗师,我师尊请绍芒过去一叙。”


    摩芸当即道:“我陪着二师姐一道去。”


    徐值狠狠剜了她一眼。


    摩芸鼻子里哼了一声。


    虞绾做贼心虚,没看到她二人的‘眉来眼去’。


    玉慈找绍芒?不会是因为《流利说》的事吧?


    这可不成。玉慈把账算在绍芒头上,绍芒岂不是得挨打了?


    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天特殊,绍芒得去齿雨城,璇衡宗都是豺狼虎豹,万不能带着伤去。


    她摆了摆手,“玉慈找绍芒啊,不要紧,应当不是大事,绍芒给我打扫私府呢,你们回吧,要真有大事,等绍芒回来了说岂不更好?”


    徐值着急,“不是《流利说》,是‘穿云拿月’,我练得不好,师尊想让绍芒指点我,为着她要走,才在这时候来请的。”


    虞绾诧异,两道眉像是在额头滑倒成倒八字,“这样啊,剑招嘛,你练那么久没练好,绍芒一两句就能指点通了吗?那置你师尊于何地?”


    徐值道:“可是——”


    虞绾靠在门上:“别可是了,你都这么说了,绍芒在里面肯定能听到,但没动静,我想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何必呢?”


    徐值脸皮挨不住,握着自己的那把剑——被绍芒赐名为小辣椒的那把剑,愤然离开。


    摩芸呆住。


    这就走了?


    虞绾把目光转向她,“你有事?”


    摩芸不甘心地提醒她:“师尊,我可是您的徒弟!”


    虞绾道:“是吗?你为我做过什么?打扫仙府?勇毅争光?让我变富?”


    摩芸:“…………”


    虞绾扫了她一眼,摆手就打发她了,“算了,我不说你了,你看起来还挺喜欢被我侮辱的,再说下去你要可要爽快了。”


    摩芸道:“…………”


    等到摩芸离开,虞绾就去玉慈跟前显摆了一圈,说起绍芒练习剑术的天赋,玉慈咬牙瞪她,结巴了半天也没骂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最后自己也觉得无趣,愤然甩袖,回珠尘楼疗愈心伤了。


    她上辈子一定是修魔道了,否则今世怎会遇到虞绾。


    这个杀千刀的克星。


    虞绾心情舒爽,折回自己的私府。


    绍芒已经打扫完毕,见她回来,几番犹豫,还是劝道:“师尊,实在不行,你招几位仙侍,屋子经常打扫,您住着也舒心是不是?”


    虞绾摇头,强颜欢笑:“你不懂,没灵石的人,心里苦啊。”


    绍芒道:“或许师尊可以自己动手?”


    虞绾面露惊悚:“你在胡说什么?我堂堂杏园园长,俏丽无双,十指不沾阳春水。”


    绍芒深吸一口气,无奈作罢。


    拜别时,虞绾一改之前的谑笑科诨,说话也正经起来,“万事小心。”


    绍芒深深一拜,道:“好。”


    虞绾道:“你三师妹打定主意要回家了,我跟理事府说过了,你带上她吧。”


    绍芒微微蹙眉,但想着路上再和林雁声谈,于是道:“绍芒一定送三师妹平安归家。”


    雪后晴天,总是寒冷的。


    绍芒那一身衣裳并不御寒,但她本人从小到大都将脊背挺得很直,风好像绕着她走,不敢冻她似的。


    虞绾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


    绍芒哪里知道此行的凶险?


    虞绾向来没心没肺,今日却也伤心起来。她知道,却无能为力。


    说到底,那是人家的家事。


    直到绍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虞绾才回了府中,睡在绍芒收拾好的床榻上,吃着绍芒洗过的葡萄,惬意不已。


    修真学院在修真界引起大范围的讨论,但也仅限于纷纭镜。


    众人都是纷纭镜上恶言恶语,指责璇衡宗搞内幕,但现实中屁也不敢放。


    聂神芝也是参考了几个门派的作风,才决定低调行事,因而连送行的酒水都没有,昨日的独谈就当做送别礼了。


    五人从北山往下走,只有宋婉叙还在路口哭哭啼啼,舍不得殷彩。


    殷彩也是头一次离师尊这么远,心里不好受,低头垂泪。


    绍芒不禁疑惑,在师姐所说的往事中,殷彩是个活泼性子,怎么现在却这样多愁善感。


    直到下了坡,她回头去望,见宋婉叙还在原处没动。


    绍芒侧头看了看擦枣子的司翎萝,心中安慰。


    她是能理解宋婉叙的,现今若是让她和师姐分开,那绝不能了。


    拐了个弯,行出法障,宋婉叙终于看不到殷彩的身影,她戚戚然回身,要回戒律阁找几个人出出气,岂料聂神芝蓦然出现在身后,把她吓得三魂几乎飞走。


    她按着胸口慢缓,指责道:“掌门师姐!不要随便出现在别人身后,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聂神芝无心回话,道:“人走了,你还站着做什么?”


    宋婉叙道:“你不是也没回去吗?”


    聂神芝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宋婉叙不服:“你现在把殷彩叫回来,我就和以前一样待你。”


    聂神芝冷嗤道:“威胁我?”


    宋婉叙还是不服:“我哪敢。”


    聂神芝道:“她和周扶疏之间关系特殊,有她在,翎萝就……”


    在这件事上,宋婉叙很同情她,“你关心翎萝,为何不直说,她若不知,你的关心也无用啊。”


    聂神芝没回应,过了一会儿,冷酷地说:“回吧。”


    宋婉叙又往殷彩消失的方向瞧了瞧,面上阴恻恻的。


    聂神芝道:“你若喜欢这里,那就留下当个守山弟子?”


    宋婉叙立即跟上她。


    聂神芝回到凭宵殿后,坐立难安,一直辗转到夜里,才勉强能看看书。


    温了进来换蜡时,见她面无表情,有些无神,存了点心,出门后和柏嫣聊了起来。


    柏嫣温声道:“可能是在烦修真学院的事,纷纭镜上说得很难听,毕竟掌门师尊还是荊宗主的徒弟,这层关系委实摆脱不了,别人说三道四也是能料到的。”


    温了又往殿里看了看。


    聂神芝白发白衣,冷淡疏静,手中的书也不像翻过页的样子。


    ***


    御剑至齿雨城。


    城中繁荣万象,未受寒气侵袭,仍旧昼长夜短,晚膳过后,天边还是霞光,墙上树影斑驳,一只玳瑁猫一窜而过。


    司翎萝在二楼陪着殷彩和云宝鸢,绍芒和林雁声在外头的长凳上坐着。


    小黄在她脚边蹲着,静等投喂。


    绍芒给了它一片肉,问林雁声:“下山前可曾往家中寄信?”


    林雁声轻轻踩着小黄的尾巴,“不曾。”


    小黄被她踩得有点爽,咧嘴笑了。


    绍芒又给它一片肉,“那你准备何时回家?我送你,还是?”


    林雁声立即拒绝:“不,我自己回去。”


    她可以承认自己是废物,也能接受自己的一事无成,可还没坦诚到这个地步。


    绍芒肯定不会理解凡间这些身不由己。


    她也想过,此事若换成绍芒的话,结果会如何。


    绍芒独行不悔,事事有成,她怎么能与之相比?


    林雁声有点忧伤,又回想当年拜师之事,当时一心想离家出走,正好遇上虞绾收徒,糊里糊涂就拜了,又糊里糊涂混到今日。


    虞绾开解她,说这是上天的考验,人总归不能糊里糊涂过一辈子,等她想通了,这个考验就通过了。


    绍芒道:“璇衡仙府离此处很近,你若有事,纷纭镜上和我们传信。”


    她拿出司翎萝仿制的那面纷纭镜,给了林雁声。


    林雁声受惊,“这不行……”


    绍芒硬塞给她:“我和师姐都商量好了,反正我们也不是守规矩的,若你有事,璇衡宗的禁制也拦不住我们,我们必然要来帮你的。”


    林雁声还是收了,掩面道:“早知这样,入门时我一定好好修习,和二师姐一起练剑,和大师姐学习炼丹,总有一技之长,好过现在进退两难。”


    绍芒劝道:“现在开始修炼也不晚,等你家中的事处理好后,我下山来寻你。”


    林雁声家中的事看样子牵扯到官场,绍芒起先想过出手相助,但她自离开皇都后,再未回去过,阿母和阿妹如今是什么情况,她完全不知,又怎么能用皇女的身份出面摆平此事?


    林雁声道:“二师姐,我明白,就算到家了我还是会照着你给我的剑谱去练剑,心法我也会修习的,我的法术已经提升不少,府里也不会有人强过我,我一定会……再回云霄派的。”


    绍芒沉默片刻,道:“我信你。我们来日再会。”


    林雁声心里空的难受,但也知道独当一面不是坏事,早晚要面对,逃避绝非良策,“大师姐离不开小黄,不然我真想扣下小黄壮壮胆。”


    绍芒微微一笑。


    小黄觉得自己被重视了,谄媚一笑。


    林雁声瞧了一眼,果断放弃这个想法:“要真等着小黄壮胆,我头七都过了。”


    小黄的笑容僵在脸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到飞起呜呜呜呜呜


    第79章 “好久不见。” ◇


    璇衡仙府上接青冥长天, 山顶彩凤齐鸣,山中麋鹿衔花,白鹤吐息, 一派仙静。


    与林雁声分别后,四人到达仙府脚下, 抬头望去,被璇衡宗的妙景迷了眼。


    原以为镜姝城树木青葱已经足够鲜活好看, 熟料还有这样的仙境。


    轻雾弥漫中, 山中青叶洗净, 妙不可言,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处修仙之地。


    绍芒抬头望着,恍然间觉得这些景色似曾相识般,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山中有灵, 鹿鸣呦呦, 彩凤展翅相迎。


    守山的弟子都惊呆了。


    这些玩意儿求偶时叫的都没这么卑微, 难道有大人物来了?


    绍芒还不知这是异象,被云宝鸢拉着看热闹。


    云宝鸢惊叹道:“绍芒你看, 山顶的凤鸟越来越多了?它们是在唱歌吗?璇衡宗的弟子过这么好?”


    奉命在这儿等待修真学院学员的弟子脑门一排问号。


    往日那些凤鸟都不拿他们当人的好吗?


    难道说……此番有贵客?


    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蒜头鼻的男修道:“绝不可能,前些年的清谈会上, 四大名门集聚于此, 也不见得有这般异象,可能……”


    另一个鹰眼的说:“也是,修真界最尊贵的不就在漪沧殿吗, 应该是我们宗主要出关, 这些禽兽忙着讨好。”


    听完这番对话, 云宝鸢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小声道:“就算是荊宗主厉害,跟他们有屁的关系,瞎骄傲个什么劲儿。”


    绍芒听了,也没回话。


    不论任何地方,男修都是最难缠的,年龄大成就小,记仇多脑子小,沾上了就甩不掉,她懒得同这些人计较。


    让学员在山底下等待,恐也是立威,但立的是荊晚沐的威,与这些男修关系不大。


    他们共享荣誉向来很可以的。


    天黑下去,凤鸟的歌声还未结束,甚至带着一些威压以及渴待。


    最奇怪的是,它们竟然排列整齐飞下山来,聚在山门口。


    这下连绍芒都无法镇定了。


    不止她,暮荷剑都发出剑鸣,回应凤鸟的歌。


    绍芒施法压住它,暮荷剑很是不满,但到底听话,缓慢停下剑鸣,安静下来。


    绍芒收了法术,正要和司翎萝说话,却无端在剑中感受到一些戾气。


    指尖刺痛一下,她不动声色抬手一看,只见中指指腹被紫火灼伤。


    她立时警惕起来,朝四周瞧了瞧。


    修真学院的学院基本到齐了,都顾着看山门口的凤鸟和小鹿,没人注意绍芒的异常。


    绍芒观察了半天,毫无所获。


    她施法压剑,怎么会被别人的法术烧伤?


    是有人暗中作祟,还是暮荷剑在抗她?


    她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这时,司翎萝碰了碰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绍芒眉头舒展开,道:“我的剑在和凤鸟的歌,师姐,我以前以为这把剑爱跳舞已经很过分了,今日才知,唱歌这件事它都要掺和。”


    指腹还在隐隐作痛,她淡笑道:“还真是,深藏不露。”


    司翎萝心知她话有深意,此刻不便说,就再没问,


    绍芒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司翎萝垂首,看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寒暖不明。


    别人不知凤鸟下山的缘故,她却是最清楚的。


    璇衡宗建派之初,荊夜玉深居简出,与凤鸟为伴,讲经学道,不知是多少人的向往。


    有一年荊夜玉生辰,彩凤夜鸣,高歌颂辰。一夜之间,万灵复苏,百花盛放。


    那时,天上地下,谁不羡慕荊夜玉?


    他们以为将荊夜玉拉下高台,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司翎萝心有凄然,默默抓紧了绍芒的手。


    绍芒发现后,转头看向她。


    蒜头鼻的男修说:“先点个名,山门暂且不能开,稍安勿躁。”


    在场众人,云宝鸢裙带关系最牢,她也一向不拘泥这些,张口就问:“山门为何不能开?我们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老实说,我在曳影门罚站也就这么难受了。”


    蒜头鼻的男修怒上眉头,阴阳怪气地道:“说了,稍、安、勿、躁!”


    调子拖得很长,像皇都里宣纸的公鸭嗓太监。


    云宝鸢道:“重复什么?这四个字你刚说过,我的鱼还记着呢。”


    她从储物袋里拎出一条使劲扑腾的小金鱼。


    “……”


    众人无声。


    蒜头鼻觉得被云宝鸢下了面子,合上点名册要来点硬的,鹰眼那个连忙上去劝道,“曳影门云曦宁的亲妹妹,不要轻举妄动。”


    蒜头鼻鼻孔一张一合,算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云曦宁么,是荊晚沐的徒弟。


    除去现今销声匿迹的陆月莲,云曦宁便是荊晚沐最看重的弟子,然而最在意的人最知道怎么伤人,云曦宁竟挑唆聂神芝一同离山,另立门户。


    这些年荊晚沐也并未打压什么,任由曳影门和云霄派扶摇直上,底下人摸不准她的意思,全当她对这两个徒弟“余情未了”,也并不敢针对她们。


    蒜头鼻叫赵厘,入门很久,刚混上个理事府主事,正经师父也没拜一个,耀武扬威倒是无师自通了。


    不过遇上云曦宁的亲妹妹,他还是要掂量掂量。


    语气轻缓了些,道:“仙子,山门被凤鸟堵住啦,暂时不能进去,已经派人告知几位宗师,很快就能驱散了。”


    云宝鸢将自己的鱼收回去,宽容大义地道:“算了,你长这么丑混的也不容易,我不为难你。”


    赵厘一口血闷在嗓子眼。


    云宝鸢往里面瞧了一眼,扯了扯司翎萝的袖子,道:“翎萝姐姐,你不是会鹰语吗,不如跟这些鸟沟通一下?”


    司翎萝道:“你都说了我会的是鹰语。”


    云宝鸢道:“鹰也是鸟嘛,鹰语就是鸟语里的方言对不对,你试试么?”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司翎萝道:“……”


    绍芒道:“这些是仙禽,与我们平时见到的不同,还是等荊宗主的安排。”


    云宝鸢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再站一会儿吧。”


    大家都站着,偏她是个大小姐脾性。


    赵厘压着不满,悄悄瞪了她一眼。


    就看不上这种大小姐,送来做小老婆他都不要!


    鹰眼的叫李麒,比赵厘稍顺眼些,他开始点名。


    绍芒仔细听了一下,发现此事与她事先预料中有差。


    她原当荊晚沐从各大门派中挑选学员,是为牵制,可点名点到一半,她发现很多学员都来自五湖四海,并非有名望的大家族出身,还有些是给大家族做幕僚的。


    她正想到此处,听见李麒点了她的名字,她出声应,抬头却见四周投来数道奇怪的目光。


    接着又点到司翎萝和殷彩,那些目光又慢慢收回。


    绍芒只觉得后背发麻,难道是因为张榜一事?


    内门历练大比中,她得了第一,还揭发了厌次城水沫之事,引出周扶疏,也许这些人都是明白周扶疏来历的人,所以才这么看她?


    ……不太像。


    绍芒低着头深思,伴随着山门口的凤鸣,山风吹过,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树。


    狂风将她推入深谷,深谷之下,是粉身碎骨还是万里前程?


    她陷入沉思,思路迷乱,没注意到山中响起的琴声。


    等到她发现时,堵在山门口的凤鸟和小鹿竟然循着琴声而去,山门很快畅通无阻。


    那琴声,一会儿怅惘如林间独酒,一会儿绮丽如艳杏烧林。


    听着听着,蓦然觉得耳熟。


    曲到尾声,她竟然能猜出旋律来。


    她轻声道:“这是……无终曲?”


    司翎萝闻声,刹那色变,怔怔道:“……是。”


    绍芒小声道:“这个曲子好耳熟,原来这就是无终曲,荊宗主和荊夜玉合力除泪精时,就是用无终曲。”


    不知在哪里看到过,荊晚沐音律修的极好。


    赵厘再一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好像琴响无终曲是他所为,高昂着头,指挥众人往山中走。


    已至晚膳,也不好去拜见荊晚沐,赵厘安排人将学员送至修真学院,吩咐她们早些歇息,明日要听公开课。


    来到别人的地盘,再怎么嚣张的人也要收敛。


    饭堂的饭再怎么难吃也不能直说。


    回到住处,看到寝殿外的院中种满蔷薇,众人才终于没那么紧张。


    至少还能赏花。


    璇衡仙府真是一绝,这样冷的天,仙府里却如初夏一样,穿单薄的衣裳也不觉得冷。


    绍芒和司翎萝就住在隔壁,等查夜的人一走,绍芒就准备去找师姐,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察觉到有一道很强的灵力阻住她。


    这是璇衡宗,她早料到了会和周扶疏碰上,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周扶疏也是胆子大,竟然今夜就敢出现。


    白日阻她法术的,会不会也是周扶疏?


    绍芒心里这样想着,已经转身回到桌前坐下,道:“既来了,就现身吧。”


    周扶疏很快出现在她面前。


    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好久不见。”


    绍芒再怎么好脾气也受不了她的笑意吟吟,“你在璇衡宗真是来去自如。”


    周扶疏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微笑道:“哪有,我这不是等夜深人寂才出来见你嘛,白天我可不敢见人的。”


    她话中有话:“不过我也确实对不住你,偏挑了个不好的时间,看你方才要出门,应该是去找翎萝吧?”


    绍芒挑眉:“来之前不知道这些事归你管。”


    周扶疏照样微笑着道:“那没有。我射中两只鹿,给翎萝和殷彩分了,让她们吃烤鹿肉,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得知国庆要值班,摸鱼怒写三千字


    第80章 她要的是荊夜玉。 ◇


    绍芒道:“鹿肉?”


    周扶疏坦然相告:“今日那些鹿乱跑, 让我看着不爽,趁你们往仙府走,我就射了两只, 做了个人情。仅两只,却是无法再多出一只给你了, 你不会介意吧?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绝对是重视你的, 否则也不至于在这样人人喊打的时候出来见你。”


    桌边放着一把素朴的剪子, 绍芒随手拿起来拨了拨烛心, 烛火先是往回缩成小小一团,像被吮走般,紧接着又嘭出来。


    周扶疏这话实在逗趣。


    绍芒和颜悦色惯了,也不讥讽:“你能在这时候出来见我, 我也很意外。”


    周扶疏倾身凑近些, 两人的影子映在绵纸窗上, 看上去亲昵温静。


    她说道:“就冲着你不打我, 我也得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传, 肤施城的廖府家主廖霜明是你所杀,此番来修真学院的学员中有他的徒弟,正筹备着要向你复仇, 当然啦, 还有些热心肠的侠士们也要帮着杀你呢。”


    这倒是绍芒没想到的,她当廖霜明的事早就过了。


    难怪点名时那些人都那么看她。


    并不是想挑战云霄派的弟子,而是要替廖霜明报仇。


    至于是真想为廖霜明讨命还是想借此闻名修真界, 那就不得而知了。


    来之前, 虞绾不止一次说过, 璇衡宗与云霄派不同。


    周扶疏道:“这么告诉你吧,璇衡宗,比我的感情生活还乱,你好自为之,可别折在这儿,你对我还有大用处。”


    绍芒敛眸,并不问这个‘用处’所指,道:“他们怎么会认为廖霜明是我所杀?”


    周扶疏双手托腮,笑的很恬静,“你猜呢?”


    绍芒对她都有些无奈了,“是你散播流言?”


    周扶疏立时坐直身子,烛火映在面上,面上明暗纵深,艳不可言,“何为散播?你总是将我想的这么坏,我在你眼中可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


    若是不纠从前,不问将来,这样一个窈窕颀长、纤秾合度的女子,当真是无法将她看低的。


    然而,自打廖府祠堂那夜,绍芒再也不信她的鬼话连篇。


    为了达到目的,周扶疏能把鬼说成人。


    “不然呢?”


    绍芒抬起脸。


    周扶疏伸手,强迫地抬起她的下巴,“你对我有误解啊,我冤枉。”


    看似很柔和,但只有绍芒知道,周扶疏是用握剑的力道在捏她的下巴,她心底一阵反感,大力拂开,道:“你哪里冤枉?廖霜明不是你杀的?屎盆子不是你往我头上扣的?”


    周扶疏的手被打偏,手背上出现红痕,她轻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好吧,人是我杀的,但你要用心想想,我怎么会嫁祸给你呢,廖霜明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杀了他,璇衡宗仙首用不拿你问罪。我确实利用廖霜明逼你去了肤施城,但在肤施城,我们可是共赢的,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你也知道了你想知道的。”


    绍芒闻言,就知道周扶疏对她近期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她微微沉声,道:“我可不想知道那些。”


    周扶疏双手撑在桌上,弯腰低头,双眼锁着她,略带讥讽:“真的吗?”


    她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自己就是传闻中那个离经叛道的荊夜玉,却丝毫也不开怀,也不骄傲?”


    绍芒眼神微滞,侧过脸,没说话。


    周扶疏紧追不舍,“怎么可能啊?那可是荊夜玉,百年来仅此一位的生灵神,哪怕被背叛、被放逐,那也是很崇高的,亦是荣耀的,你怎么不承认那也是一种光环呢?难不成你和世间那些俗人一样了?可据我所知,人世间无数人都想成为荊夜玉,后来发现不行,他们就默契地团结在一起,打着锄奸扶弱的旗号杀死了她。”


    周扶疏慢慢直起身子,“不要相信书中的话,降妖除魔、济世救人,都是天大的谎言,你不应该这样,你要和我站在一起,早晚有一日,我们可以站在一起。”


    绍芒神色紧绷,眉峰凌厉,眼中写满了厌恶:“做梦。”


    周扶疏并不介意,仍旧笑着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她竟然消失不见了。


    好在绍芒早就习惯她的来去无踪,定了定神,坐在窗边细想。


    聂神芝张榜的意思是想牵出璇衡宗,让修真界知道荊晚沐背后的图谋,毕竟周扶疏是她的弟子,这个人行恶无数,她这个做师尊的好歹也得出面惩戒,可是却没见她对此有任何裁决。


    聂神芝以为,世人都知道荊晚沐包庇周扶疏,厌次城的事也一定能联想到荊晚沐身上。


    可哪里知道,世人都是欺弱怕强的,没有气性,他们才不会想要查明厌次城的真相,他们只想扬名天下。


    而现在,廖霜明的事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


    只要杀了绍芒,为廖霜明报仇,那就能从高手如云的修真界中脱颖而出,拜一位好师父,学一身好本领,从此平步青云。


    他们甚至都不会去查廖霜明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绍芒并非第一次直面人性,十三岁那年,皇都风云诡谲,有位贤明的好官被敌党陷害,一把年纪受了五马分尸之刑,而行刑现场,无数百姓围观,甚至还有画师在一旁拓画。


    她从来知道,人心是这世上最肮脏不堪的。


    她那时候十三岁,她也不知道面对为民请命的官员受辱时该怎么办,可她知道,一定不能像去戏园看戏那样围观。


    听说去抄家时,这位官员的府里清贫到连片好茶叶都找不着。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城中那些观刑的百姓就说,那肯定是知道会被抄家,所以提前转移了家产。


    这些话传到宫中后,绍芒久不展颜。


    提前转移了家产?


    转去何处?


    她怀着身孕上战场,胜仗回营,孩子没了,疼了一夜。


    家里的二姐饱读医书,医术超群,湘水疫病,她请命去疫区,以身试药多次,根除疫病,回皇城没两天就死了。


    家里的三姐不谙世事,是个顽皮爱闯祸的女娘,但她娘亲死的那天,她独自将娘亲残破的尸身拼好,买了副棺材,不知道拉到哪里埋了,从此杳无音讯。


    绍芒明白,那些人之所以恶意揣测,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走上修仙之路时,她从来都没期望过得到什么人的感谢,也知道这条路上曲折重重,有可能随时丧命,可现在才明白,杀她的可不一定是妖魔鬼怪。


    她正想到这里,外头忽然传来云宝鸢的惊呼:


    “娘啊,吓死我了,你谁?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


    绍芒吓了一跳,起身去外面查看。


    门一推开,就看到云宝鸢对面站了一个面色阴晦的男修。


    那男修压着怒声:“不要这么大声?!”


    这时候已经查完夜,起来活动的修士不少,但夜已深,正常人还是会选择睡觉。


    绍芒拧眉看了一眼,出声道:“怎么回事?”


    云宝鸢就躲到她的身后,声音有些无措:“我刚闻到鹿肉味儿,过来瞧瞧,谁知道这个男的鬼鬼祟祟扒在你门口。”


    绍芒只觉得一阵恶寒:“你是谁?”


    那男修目光贪婪地望着她,脸色已经有些病态了,“我?我是……”


    很奇怪的停顿后,才道:“我是符离王府的弟子,深夜来此,是想看看师妹们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帮忙的。我在符离王府是最小的那个,还没当过别人的师兄,可能太唐突了,师妹们多多包涵。”


    绍芒重重皱着眉:“没当过师兄你总当过人吧?”


    她属实不理解。


    “大半夜在女修门口徘徊,师兄觉得这样合礼数吗?”


    “……”男修一脸阴暗,突然间笑了,愈显得渗人,“师妹莫气,我这就走。”


    说走就走,这男修很快离开女修的院子。


    云宝鸢想了想,还是将总门关上了。


    “不愧是大宗派,这种不知羞耻的男修,在我们曳影门活不过三天,我亲自给他浸猪笼。”


    云宝鸢吐槽了两句,又惦记起半路夭折的鹿肉,使劲嗅了嗅,道:“绝对有鹿肉,怎么突然闻不见了?”


    绍芒心事重重地劝道:“还不回去睡吗?明日有公开课,还不知道难度,最好养精蓄锐。”


    云宝鸢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


    直到穿廊而过,她还在想,到底是谁在吃鹿肉,竟然不分享?


    要知道她晚膳时用法术烤了条小鱼,可都发给大家吃的。


    真心换真心果然是假话。


    睡前,云宝鸢给自己定了一个修学目标——学会自私。


    绍芒在院中站了会儿,等到月亮隐去,确定明日是阴天,才回身往司翎萝房里看。


    恰在此刻,司翎萝开了门,邀她进去,“站着不冷吗?”


    绍芒鬼使神差地说:“有些冷。”


    她走到门边,司翎萝伸手拉她进去,关好了门。


    绍芒的手极冷,司翎萝蹙眉,紧握着没放开,“竟然还有我帮你暖手的一天。”


    绍芒道:“师姐,刚才有人……”


    司翎萝道:“我听到了。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绍芒道:“不知。”


    司翎萝细致地摩挲她的掌纹。


    绍芒的皮肤白的很均匀,指腹和指甲都带着粉色,因为常年握剑,这双手很有劲,指骨俊挺,被磨出茧的部位摸上去圆浑坚韧。


    司翎萝道:“你心绪不宁,为着方才的事?”


    绍芒神色凝重,松开她的手去铺床,“周扶疏才找过我。”


    司翎萝知道她今夜要宿在这儿,心总算安下来,“她在我桌上放了鹿肉。”


    铺好床,两人坐在床边,心事重重。


    绍芒道:“师姐,刚才那个人,他是想杀我,我不知道这些,周扶疏提醒我,说外界已经认定是我杀了廖霜明,要杀我为廖霜明报仇。”


    司翎萝并不觉得意外,“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绍芒道:“我怕连累师姐。”


    司翎萝犹豫片刻,道:“你安心,这些男修不足为敌,眼下还是周扶疏这个变数,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绍芒一惊,“什么办法?”


    司翎萝道:“和殷彩的母亲有关,我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等我查证之后再告诉你,若那件事是真的,周扶疏可以为你所用。”


    绍芒看着她,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很难受。


    “师姐这些年为了我一定很辛苦。”


    司翎萝不知如何回。


    不辛苦。


    一直都是她在拖累绍芒,若不是她,绍芒不会受这么多苦。


    绍芒为她做过很多事。


    煅狱中,绍芒说会让她寿与天齐。


    她做到了。


    所有人都让她去死时,生灵神说要让她寿与天齐。


    司翎萝再没说什么,劝着绍芒很快睡下了。


    等到绍芒呼吸平稳时,她才起身坐在床边深思。


    三十年前,她让绍芒借人间皇女的身份复生,那时,就有人告诉过她,逆天而行,她想避开的必会重来。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印证这句话。


    她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去见见荊晚沐。


    难道荊晚沐真的不念昔日之情?


    可是见了说些什么?


    她是怎么拼了一身修为救活了荊夜玉?


    荊夜玉是如何重蹈覆辙?


    若荊晚沐当真顾念往昔,就不会收集四小天灾。


    接下来,她必要让绍芒重回生灵神之位。


    她会怎么做?


    司翎萝不知道。


    得尽快找到陆月莲的行踪,问出那件事的真相,牵制周扶疏。


    在她难以入睡时,绍芒已经做了一个梦。


    确切来说,是有人进入她的梦海。


    但此人并未露面,止一个模糊的人影。


    绍芒远远看不清,疑惑地往那边走去。


    但无论靠的多近,仍然看不到这个人的脸。


    只能听到熟悉的琴声。


    绍芒很快记起,这旋律不正是白日听过的无终曲?


    她思索一阵,行了礼,道:“敢问前辈是璇衡仙府中哪位仙长?”


    那人不答,无终曲的灵力绵软淡曼,像暖流一样烘在梦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曲子停下。


    绍芒还沉醉其中,惊道:“无终曲也有终吗?”


    半响后,那个无面人说话了,一开口就是清寒的嗓音,“故人,百年不见了。”


    绍芒没来由地抗拒,“故人?”


    “你记得这首曲子,却忘了我?”


    绍芒尽量平静地道:“前辈认得我?”


    弹琴的人收了琴,好像伤了心,“前辈?”


    绍芒见她往跟前走,下意识退了两步。


    荊晚沐的衣裙上只有袖口是卷云纹,领口都没有装饰,颈间是不起眼的珠链,却如仙降临,让人不敢直视。


    她见绍芒躲她,施法收了琴。不再动了,静静站着,


    “你想见我吗?”


    绍芒被问的一头雾水,“我不知前辈是谁,但……”


    荊晚沐苦笑:“但你猜出来了。”


    绍芒语气温和:“无终曲不是俗曲,并非人人能奏。”


    荊晚沐顿了顿,道:“既知道我,怎么还这样生疏?”


    绍芒无话。


    荊晚沐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消失在梦海中。


    她无法面对现在的绍芒。


    她是绍芒,她不是荊夜玉。


    她要的是荊夜玉。


    她要的,是那个受伤了会求姑姑帮她上药的荊夜玉。


    可是荊夜玉是现在才变的吗?


    百年前,她在葬神台大开杀戒,神君罚她万剑穿心之刑,放逐幽冥海,生生世世为奴为婢,供人驱使。


    可她却在受完万剑穿心之刑后,用最后的神力,为一个魔女发了神愿,宁愿自毁也不愿苟且偷生。


    在那时,她心里没有姑姑。


    荊晚沐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神愿的,后来多番打听,也只问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咒语。


    云化雨落地,花落地成泥。


    而远古时期,人便是用泥捏成,是生命的起源。


    她用这样的远古禁术,为一个魔女求到寿与天齐的殊荣,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荊晚沐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为荊夜玉酿酒,想着下一回相见要谈些春花秋月,不提神魔妖邪了。


    作者有话说:


    中秋啦,大家假期快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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