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裴云圣深深地看了林修竹一眼,向来行事光明磊落的他甚至都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了什么坏事,自己不过才回来了几天,就已经被这兄弟俩连累了两次了。


    裴云圣伸手把自己的网兜接过来,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林修竹:“你去街上买个西瓜赔给人家吧。”


    林修竹看到殷玉瑶本来就有些冒汗,一听这话更是有些尴尬。林修竹好歹比林修真大了几岁,知道上次的事已经是裴云圣看在和自己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面子上才帮自己解决的,今天这种小事自己若是再麻烦裴云圣,就是裴云圣不提,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跟着他了。


    深吸了一口气,林修竹努力地朝殷玉瑶和陈秋丽挤出个笑脸:“我去街上看看,只是我不知道你们县里买西瓜是需要供应证还是可以高价买,若是我买不到能双倍赔你们钱吗?”


    殷玉瑶没说话,转头去看陈秋丽,毕竟这西瓜是陈秋丽带来的。


    陈秋丽脸上带着薄怒,天知道自己带着这个西瓜一路是多么小心翼翼过来的,结果眼看到门口了被撞掉了,搁谁都心里不痛快。


    “我要你那一毛钱有什么用。”陈秋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买这西瓜排了多久吗?你就是加价还我也不行,你赔我西瓜。”


    林修竹尴尬地直搓手:“我这不是怕万一买不到嘛。再说,我总不能大热天跑回市里去买一个回来赔你吧?”


    殷玉瑶一听就笑了,道德绑架谁呢。


    “谁说不能啊?”殷玉瑶右手拿着擀面杖在左手心里敲了敲:“我管你去哪里买,县里买不到你就去市里买,市里买不到你就去省城买,省城买不到你去帝都也给我买回来。我听说帝都买肉都不用票,估计西瓜更好买。趁着天亮赶紧打火车票去,别耽误我吃西瓜。”


    陈秋丽听殷玉瑶说这一串忍不住笑出声了,裴云圣嘴角也多了一抹笑意,努力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笑的不明显。


    正在这时殷玉瑶家隔壁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她看了看四个人围在一起,轻声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丽丽姐。”林修竹笑容有些尴尬:“我把她西瓜碰掉了,正打算去买一个赔她。”


    赵雅丽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西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裴云圣说道:“云圣,你先进去吧,爷爷在等你下棋呢。”又看向林修竹,轻声吩咐:“家里有两个西瓜,你去抱一个过来,再拿笤帚把这里清理一下。夏天天热,会招苍蝇的。”


    林修竹松了口气,连忙跑去拿西瓜,裴云圣朝殷玉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也跟着进了院子。


    赵雅丽笑着看向手拿擀面杖的殷玉瑶,声音温温柔柔的:“你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吧,前两天听到爷爷提起过一句,一直想过去和你打声招呼的,可巧今天就碰到了。”


    殷玉瑶见赵雅丽温柔和气的,也缓和了语气,笑着回应道:“原来家里有老人家,我们年轻,该是我们去拜访的。”


    “都是邻居,我们也不用这么客气。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过起日子来我们可能还会需要彼此的帮助呢。”赵雅丽回头看了眼院子的方向,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修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以前总跟在云圣后面找我玩,这一晃也好几年没见了,我倒是没想到这次他跟着云圣一起来了。”


    殷玉瑶听到林修竹的名字,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什么毛病,全都走路不看路。我前两天去市里,他弟弟硬生生撞翻了我的饭盒,还扔了我一身包子。当时他还人模狗样的训他弟弟,我还以为他多能耐的一个人,结果今天他就撞掉了我朋友抱着的西瓜。我都怀疑他们兄弟俩出门的时候是不是都不带眼睛的……”


    说到这,殷玉瑶见林修竹出来,故意声音大了几个分贝:“眼睛没用可以捐了,长在他脸上也是浪费。”


    林修竹臭着脸过来,将西瓜放到了陈秋丽的怀里,声音倒是不小:“对不起。”


    殷玉瑶指了指地面,提醒他:“别忘了收拾地面,把西瓜收拾干净了要用水冲一冲这里,要是我们胡同多一只苍蝇,我就去市里把你揪回来重新给我打扫。”


    林修竹看了眼殷玉瑶手里的擀面杖,不由地想起家里那个自己都按不住的弟弟在殷玉瑶手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估计自己抗争也没什么用。


    再说这地面确实得打扫干净,毕竟赵爷爷住在这里,雅丽姐也经常走这里,要是弄不干净有了味道,就裴云圣的臭脸自己也受不了。


    林修竹回去拿笤帚,赵雅丽目送他回了院子,抿嘴冲着殷玉瑶笑:“你还挺厉害的。”


    殷玉瑶毫不掩饰的嫌弃:“主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样的事,任谁也没法对他有好脸。”


    “确实是。”赵雅丽见林修竹出来了,便掩嘴不提了,朝殷玉瑶微微点了点头:“云圣这几年难得回来一次,我去招呼他,等以后有空再聊。”


    殷玉瑶笑着跟在她后面:“我家里也来了客人,我也得赶紧回去。”


    三个女孩说说笑笑的各回各家,留下林修竹一个人闷头打扫胡同,明明是炙热的夏天,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股凄凉的感觉。


    把摔碎的西瓜装进垃圾筐里,林修竹转头看向赵家的院门,脸上有些不甘。


    他和裴云圣确实算是发小,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裴云圣似乎对他还算可以,但是他又觉得没多上心。


    他们都是机关大院长大的孩子,林修竹和李爽以及其他几个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裴云圣和赵雅丽家都是后搬来的。林修竹记得那一年他八岁,裴云圣十岁,赵雅丽十五岁。


    裴云圣的父亲裴中华是空降的市。委。书。记,赵雅丽的父亲是来当市长的,他们两家都住在干部楼,是正好相邻的带小院的二层小楼。当时林修竹的父亲正好是档案科科长,叮嘱儿子多和裴云圣来往,别让裴云圣初来乍到得觉得孤单。


    当时林修竹不过是个半大的还爱玩的孩子,没那么多心思,既然是父亲说的,他就每天都去找裴云圣。


    裴云圣一开始兴致恹恹,叫他十回只有三四回出来,倒是赵雅丽偶尔碰到了会替他喊裴云圣。有时候他们这些半大孩子闯祸了,也是赵雅丽帮着他们收拾烂摊子,大院的孩子们都还是挺信服赵雅丽的。


    过了两年,赵家老爷子退休回来颐养天年,裴云圣刚和他们热络了些又不爱出来了,空闲的时候大部分都去赵家陪赵老爷子下棋说话,大家这时候才知道裴家和赵家是早都认识的。


    据说裴爷爷和赵爷爷年轻时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感情。虽然后来一个成了将军,一个转业成了普通老百姓,但两家的情谊一直没有断。这回两个老爷子的儿子又正好调任在一起搭班子,两家的感情更坚固了,他们彼此的互相信任更是别人比不了


    的。


    裴中华和赵父在任六年左右就分别调走了,裴云圣一家也跟着离开了这里。倒是赵老爷子因为老家是南德县的,他不肯跟着儿子去别的地方奔波,就想在老家养老。


    老家的房子早就没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亲戚们也都失去了联系,本地没有特别亲近的人。赵雅丽的父亲就在县城选了这处小院买下来给老爷子养老用,赵雅丽那时候已经二十出头在南德县政府有了正式工作,她便留下来照顾爷爷。


    裴云圣走了以后就和他们断了消息,后来有一次赵雅丽去市里开会时候碰到了林修竹,提过一句裴云圣高中毕业后去部队了,不过在哪个部队赵雅丽没提,林修竹也没敢问。


    这回裴云圣回来听说是有公务,那天刚到市里的时候正好让林修竹碰见了,林修竹趁机说把当初一起玩的几个人都叫上说叙叙旧。当时裴云圣犹豫了下没拒绝,毕竟一起玩了那么几年,虽然感情不是多深,但也有些情谊。


    林修竹父亲多年来一直在档案科科长的位置没动过,福利待遇和工资说多吧,还不如工厂里技术好的高工;说低吧,比普通百姓强点。林修竹和他父亲一样,是能力一般却有点往上爬的野心的。


    裴家老爷子是将军,裴父虽然不知道现在高升到哪里了,但当初他在这里当一把手的时候政绩卓越,再加上有裴老爷子的背景,总归不会太差了。林修竹想着,自己要是和裴云圣的关系搞好了,自己或者就有机会攀上裴家这棵大树。


    本来想的挺好的事,谁成想回大院叫人的时候,林修真听到了非得要死要活的跟着,林修竹不愿意带他奶奶还不乐意。可带出来,林修竹还没把旧叙起来,林修真就闯祸毁了撞翻了殷玉瑶的鱼还把人家的衬衣给弄脏了。


    好好的事被林修真闹的一团糟,连后面吃饭裴云圣都提不起精神说话,除了偶尔和李爽说几句以外,对他都不怎么搭腔。


    林修竹毕业后虽然走他父亲的门路进了政府,但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一个月拿着二十来块钱的工资,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下馆子吃,倒因为弟弟赔给了殷玉瑶一整条鱼。


    对了,还有一件碎花衬衣和一个军用饭盒也是人家裴云圣替他出的。林修竹知道,自己若是这次抓紧买上了还给裴云圣,等他下回来自己还有个发小的面儿。若是买不上,这份情谊也就到这了。


    这回林修竹没敢出幺蛾子,自己去省城买回来差不多的衬衣,又托人从当地的部队给裴云圣弄回来一个新饭盒。把东西给裴云圣送去的时候,林修竹又提到好久没见到雅丽姐了,想陪着一起来看看。


    裴云圣虽然有些不耐,但想着赵老爷子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急事说不定还真能用上林修竹,便同意带他一起来了。


    裴云圣带的礼物多,一个人拿不完,林修竹既然跟来了自然也要帮着拿东西。刚才裴云圣下车的时候林修竹提出想去对面给老爷子再买些糕点,裴云圣便把车钥匙留给了他,让他买了糕点后再去车里拎上东西过来。


    就晚了这半分钟,林修竹因为好奇偷看网兜里的东西,直接撞到了陈秋丽身上,把她怀里的西瓜直接撞到地上。


    林修竹看着地上的西瓜汁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明自己是努力想拉进和裴云圣的关系,但是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糟了。


    把筐里的西瓜倒在胡同外面的垃圾箱里,林修竹努力调整了下表情,直到觉得自己笑的标准了,这才进了赵家的院子。


    没成想赵老爷子和裴云圣赵雅丽都在屋里说话,院门口倒是摆着两桶水。林修竹把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拎着桶把水泼在胡同的地面上,又用笤帚使劲的蹭了蹭,直到把地面洗刷的干干净净,这才龇牙咧嘴的锤了锤发酸的腰。


    胡同里就几户人家,倒是比别处清净,林修竹听到胡同尽头的院子里传出来的笑声,不禁有些恼怒起殷玉瑶来: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在裴云圣面前这么丢脸,这死丫头简直是自己的克星。


    ****


    殷玉瑶和陈秋丽抱着西瓜回院里,陈淑华刚好把面烫好,一见到陈秋丽立马亲热的打招呼:“这就是秋丽吧,长的怪俊俏的。”


    殷玉瑶去邀请陈秋丽的时候已经说了自己认干妈的事,陈秋丽也不怕生,立马围着陈淑华阿姨长阿姨短的把她夸了一番,逗得陈淑华嘴都合不拢了。


    隔壁赵家赔的西瓜已经在凉水里浸过了,殷玉瑶先把西瓜切了,三个人先吃了几块西瓜解暑,这才将面板放在饭桌上开始包包子。


    因为要做煎包子,所以这包子不能太大,小小的皮放上小小的馅,皮儿在手里一转包子就成了。殷玉瑶包了几个就把包包子的活交给了陈淑华和陈秋丽,自己去里面厨房忙活别的菜。


    那天在陈淑华家,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松鼠鱼,今天没有大黄鱼,但酸甜口的菜她倒是会做的。她早上的时候特意从博物馆里拿出了一斤嫩里脊,正好做糖醋里脊。


    这个年代没有番茄酱,所以殷玉瑶用鲜西红柿自己熬。趁着这个时候,殷玉瑶又把里脊拍松拿鸡蛋料酒腌制。


    厨房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王国庆带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回来了,他们除了一人拎了一布袋子爆米花以外,手里还拿着冰冰凉凉的冰棍。


    陈淑华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这给他们高兴的,和过年了似的。”


    厨房里一做饭比外面还热,正好今天太阳没那么足,外面还有些风,陈淑华包完包子以后把面板一收,指挥着王国庆把饭厅的桌子挪到了院子里的树下。


    两个孩子把桌子擦干净,把爆米花的布袋子放在桌子上,一口爆米花一口冰棍,开心的咯咯笑个不停。


    隔壁赵家,赵老爷子和裴云圣聊的正开心,就见林修竹脸上带着过于做作的笑容进来了,讨好的叫了声:“赵爷爷。”


    赵老爷子看着林修竹,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以前他觉得林修竹这孩子虽然蠢了点,但起码人还是纯真的。没想到几年没见,以前挺不错的一个孩子成了这个模样,倒和他那个喜欢钻营的父亲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不喜。


    不过来者是客,还是裴云圣带来的,赵老爷子也不能太落他面子,便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话。


    林修竹想着自己在裴云圣那里的印象估计不好了,便想走赵老爷子的路子。琢磨着自己要是哄好了赵老爷子,以后看在赵老爷子的面上裴云圣估计也会搭把手。


    林修竹才二十出头,他那一套都是学自他的父亲,不过他父亲就是没什么能耐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档案科当了一辈子的科长。林修竹说起来还不如他爹,浅薄的心思让人一眼就看穿。


    听着林修竹不着边际的马屁,赵老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屋里的气味都不新鲜了。


    赵老爷子把桌上倒好的一杯茶递给林修竹,趁着他停下嘴喝茶的功夫摊派给他一个活:“小林啊,你喝了茶就去饭厅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咱一会到院子里坐,比在屋里闷着强。”


    林修竹立马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乐颠颠的去搬桌子。


    赵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朝裴云圣轻轻的摇了摇头撇了下嘴,裴云圣一看就明白了,一边喝茶一边抿着嘴笑。


    今天裴云圣来的突然,家里没备什么菜,赵雅丽索性拿上几个饭盒叫上林修竹和自己一起去国营饭店打菜,正好把家里留给老爷子和裴云圣说话。


    国营饭店离着不远,但是做菜不快,等两个人打完菜回来都快中午了。赵雅丽将饭盒里的菜一个个拨到盘子里,就听隔壁孩子欢呼了一声:“哇,好香啊!”


    赵雅丽


    闻言笑道:“今天外面确实凉快,隔壁也在外面吃饭了。”


    裴云圣刚要说话,忽然闭上了嘴,鼻子微微一动,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


    赵雅丽拿着饭盒不解地看着裴云圣:“你干嘛去?”


    裴云圣脚步一顿,故作淡然地说道:“远亲不如近邻,我想起车里还有一盒巧克力,不如就送给隔壁小孩吃,也免得他们因为林修竹的错怪罪你们。”


    正努力帮忙的林修竹:“???”


    西瓜赔了,胡同刷了,我哪儿又错了?


    赵雅丽有些不解地看着裴云圣脚步匆忙地走了,不到一分钟又匆匆忙忙的拿着一盒精致的巧克力回来,用眼神示意她:你去。


    赵雅丽接过巧克力,认出这是帝都外贸商店才有的高端商品,他给自己带来的礼物中也有同样的一盒。


    虽然赵雅丽觉得没必要,但这巧克力是裴云圣的,便尊重他的意见,更何况这是为了自家邻里关系着想。


    赵雅丽拿着巧克力到了隔壁门口,敲了敲半开着的大门:“小妹妹。”


    殷玉瑶刚端完最后一个菜出来,见赵雅丽过来了连忙过来请她到院子里坐。


    赵雅丽往里略微走了两步就站住了,把手里的巧克力递给殷玉瑶,笑盈盈地说道:“你们刚搬过来我们也没准备礼物,刚好我弟弟从帝都带回来的巧克力,送给你们尝个新鲜,往后咱就认识了。对了,我叫赵雅丽,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上门找我就行。”


    “多谢雅丽姐,我叫殷玉瑶。”殷玉瑶接过巧克力,认出是国外的一个牌子,一时间有些头疼,虽然她博物馆有很多能回礼的东西,可现在却不方便拿出来。


    不过一瞬间她就想到了自己刚做的煎包子和糖醋里脊,虽然和巧克力比不够珍贵,但是这个年代肉菜人人都喜欢,而且有自己的手艺加成,这份回礼也算可以了。


    “雅丽姐你稍微等我一下。”殷玉瑶匆匆忙忙进了厨房,今天煎包子和糖醋里脊做的都多,厨房里还有没端上来的,殷玉瑶一样盛了一盘出来递给赵雅丽:“这是我自己做的,尝尝我的手艺,别嫌弃。”


    赵雅丽略微一扫桌上,见桌上还有很多,自己拿这份不影响人家吃饭,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道了谢。


    殷玉瑶将赵雅丽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来桌前坐下,殷玉磊已经迫不及待了,见姐姐坐好了立马高呼了一声:“开饭咯!”


    赵雅丽端着“回礼”回到自家院子里,有些懊恼地说道:“我应该下午再去的,正好赶上人家要吃饭,给我端了两盘,多不好意思啊。”


    裴云圣看着一盘子的糖醋里脊耳朵有些发红,他原以为人家会送两三块让尝下鲜,没想到这么实在给装了一盘,顿时有些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这样也好,两盘菜作为回礼既有心意又不增加人家负担。要是下午送,人家还得费心送什么回来,就成了我给她找麻烦了。”


    “说的也是。”赵雅丽不再纠结这个,拿起筷子给赵老爷子夹了一个煎包子,笑呵呵地说道:“隔壁小姑娘可会做了,这煎包子我刚才就闻到香味了,爷爷你尝一个。”


    赵老爷子咬了一口,立马有汤汁流了出来,他连忙把剩下的也塞进嘴里,觉得肉汤把薄薄的面皮都融化了,满口都是肉香。


    “确实好吃。”赵老爷子点评道:“比市里那个李老三煎包子还要香。”


    林修竹一听就不想尝了,提到李老三的煎包子他就想起自己搭进去的衬衣、饭盒和糖醋鱼。


    想起糖醋鱼,又看到糖醋肉,林修竹心情更糟了,筷子直接绕过了殷玉瑶做的两道菜,只闷头吃从国营饭店打回来的。


    裴云圣的目标完全不在煎包子上,他的筷子直接奔着糖醋里脊就去了,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放嘴里。这糖醋里脊外酥里嫩又酸甜可口,和松鼠黄鱼有些相似却又不同,色香味俱佳。


    听着隔壁的笑声,裴云圣脸上也挂上了笑意:这菜做的可真好吃!


    第32章


    殷玉瑶送出去两盘菜后就把隔壁家抛到了脑后,热热闹闹的招待大家吃饭。在殷玉瑶这里,大家也很放松。饭后王国庆说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电影,殷玉磊立马来劲头了,他知道姐姐带外婆去看过两次,可自己一回还没去过呢。


    作为前世没事就爱泡电影院的人,殷玉瑶对看电影要带的东西可是太了解了。刚好有刚嘣好的爆米花,拿了两个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布兜子,一人装了一袋子。汽水带着不方便,殷玉瑶自己去厨房忙活了一番,给两人的水壶里装上了以西瓜汁为主的冰冰凉凉的鲜榨果汁。


    王晓慧嘴馋的等不到去电影院,接过来先喝了一口后惊喜地欢呼:“姐姐的西瓜汁比外面的汽水还好喝。”


    殷玉瑶把叠好的小手帕给他俩塞在口袋里,捏了捏王晓慧圆嘟嘟的小脸:“去吧,玩的开心。”


    王晓慧捧着自己的小胖脸,幸福的直晃脑袋:“有爆米花和西瓜汁,我觉得看电影无所谓了,让我在树底下看蚂蚁我都觉得快乐。”


    王国庆没眼看自己闺女贪嘴的模样,一伸手把她扛肩膀上,另一只手拉着殷玉磊出门了。


    陈淑华和陈秋丽被殷玉瑶请到塌上休息,两人歪靠在枕头上,就见殷玉瑶把从市里带回来的枣泥糕和绿豆糕装在白色的盘子里摆在榻桌上,又拿剩下的西瓜和桃子切了一个果盘再往里加上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粒,把超市做烤肠用的竹签子掰成一段段的放在果盘上。想了想,抓了一把大白兔和水果糖又摆了一盘。


    陈秋丽看着殷玉瑶出出进进的一会儿功夫已经往桌上摆了三盘东西了,连忙伸手拦她:“行了行了,快上来歇歇吧,你这待客规格赶上过年隆重了。”


    “你们来我才摆这些好吃的,要是别人来我最多切一盘西瓜。”殷玉瑶说着又出去了一趟,这回拿回来拿进来一个宛如花瓶样子的玻璃凉水壶,还有三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玻璃杯。


    装着西瓜汁的凉水壶放在桌上,陈秋丽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上面的大红喇叭花图案,一脸的羡慕:“这是市里百货商店买的吧,我家楼下邻居上个月结婚就有个和这差不多的,我妈说等我结婚时候也给我买一个。”


    殷玉瑶听了忍不住笑:“对象还没有呢,就考虑结婚的事了。”


    “应该快了吧。”陈秋丽眼睛盯着殷玉瑶往玻璃杯里倒西瓜汁,嘴里说道:“我临时工的事明天后天就有消息了,我妈说等我上了班就给我相看。这次纺织厂要的临时工优先厂里子女就业,还进行了考试。昨天我遇到纺织部的主任,她话里的意思我考的不错,我觉得我录取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这是好事,你工作有着落了也不用担心上山下乡的事了。我那天在市里听人家说,也就是咱这里宽松些,像北京和上海那种大城市,可能刚毕业就得打包走人了。”殷玉瑶举起手里的玻璃杯,提议道:“我们碰杯喝一口,提前给秋丽祝贺。”


    三人的玻璃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摸着手里冰冰凉凉的杯子触感,陈秋丽和陈淑华都有些期待地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像西瓜压碎做的汁又不全是,看里面似乎还有剥了皮的葡萄果肉。


    陈秋丽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也太好喝了,怪不得刚才晓慧说光喝这西瓜汁不去看电影都行。”


    殷玉瑶嘿嘿地笑:“我自己调的,就是各种水果捣碎了加上凉白开,主要是我这回碰巧买的水果好。”


    陈淑华点了点头,赞同地说:“这桃子就格外好吃,那天你去家里带的几个桃子,我和你干爸一人就尝了一个,剩下的都让晓慧吃了。”


    “很正常,人家好的水果先给大城市大地方,到我们这种县城里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再往下面村里,连剩下的都没有。”陈秋丽托着腮一脸的向往:“我爸说以前他们单位有个去北京出差的,正好赶上冬天


    ,拎回来好大一条猪肉,足足有十来斤。他说人家那买肉可以不用票的。搁咱这一个月一人就半斤,想要多买得肉联厂有关系特别铁的熟人或是去黑市。”


    陈秋丽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妈说,咱们南德和崇荫区搭界的地方就有一个黑市,也卖吃的,也有卖些杂物的。早上七八点钟过去,运气好连板油都能买到,有时候也能买到细粮。我表嫂坐月子,我妈就去那边转了几天买了一对猪蹄回来。”


    陈淑华笑了笑:“那个位置确实两边都不怎么过去查的,老百姓买点东西不容易,小打小闹的估计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殷玉瑶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等有时候她也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


    陈秋丽捏了一块绿豆糕,一边吃一边问殷玉瑶:“玉瑶,你在出版社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殷玉瑶对自己工作上的事向来报喜不报忧:“负责小人书的李主任觉得我画的还行,他说我要是月底能交稿的话,下月初带我去省里。”


    陈秋丽当初帮着打听出版社工作的时候连薪资奖金都帮着问了的,知道殷玉瑶的基础工资很低,要想维持生活必须得完稿才有奖金拿。


    当时按照出版社的所说,新人最起码得两三个月才可能画完一本小人书。这要是按照出版社给的工资奖金算,平均到一个月可能连二十块钱都没有。


    对于殷玉瑶这种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紧紧手可能还够花,但是对于正常家庭来说这工资太低了些,更何况也只是临时工而已。所以当时陈秋丽是不太赞成殷玉瑶去出版社的,觉得还不如和自己一起去争取工厂临时工的名额。


    陈秋丽又替殷玉瑶高兴又有些担忧:“一个月能画完吗?”


    殷玉瑶对自己的进度倒是很自信的,她选的第一个故事篇幅短,人物故事也不复杂,按照目前进度一个月完稿充裕有余。


    殷玉瑶下了榻把自己用硬壳夹好的画稿拿给两人看,陈淑华和陈秋丽都不敢伸手,怕把画稿弄脏了,只伸着脖子等着殷玉瑶翻页。


    殷玉瑶一张一张翻过去给她俩看了,笑着说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一开始有些生疏,画的慢一些,现在差不多适应了,后面进度会更快一些,我觉得月底交稿问题不大。”


    “你也太厉害了。”陈秋丽一脸敬佩,更是打心眼里为殷玉瑶高兴:“这样你一个月就能拿到四十块钱工资,那确实比工厂临时工强多了。而且等你画的小人书出版了,会有很多孩子喜欢你的书,这是多光荣的事啊。”


    殷玉瑶笑着说:“等以后我的小人书出版,每一本我都要买四套回来,自己留一套做纪念,给我家磊儿一套,给晓慧一套,另一套给你……”


    陈秋丽期待地看着殷玉瑶,还没等道谢,就听殷玉瑶继续说道:“给你未来的孩子留着。”


    陈秋丽虽然相看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但是殷玉瑶说到未来的孩子还是让她臊了一个大红脸。若不是顾忌着殷玉瑶手里有画稿,非得下去咯吱她几下不成。


    殷玉瑶笑着将画稿收好,陈秋丽忍不住问道:“你光笑我,你和我同岁,你打算什么时候相看啊?”


    陈淑华若有所思,飞快地在自己脑海里过滤医院单身年轻的大夫看有没有合适的。殷玉瑶见状连忙过去做了个手势:“干妈,打住,我二十五岁之前不打算相看。”


    陈秋丽闻言差点被果汁呛到,就连陈淑华都有些惊讶:“晚两年倒是可以,但二十五岁会不会太晚了?”


    要是以殷玉瑶的性格,觉得三十岁都不晚,没有合适的不婚也没事,但是她知道这话不能说给她们听,毕竟思想隔着好几十年,有差异很正常。


    “主席说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也要为社会创造价值。”殷玉瑶多年得的政治课让她找起借口来一点都不费事:“结婚生孩子是很牵扯女性的精力,尤其是像我这种要创作的,有了孩子可能连创作的环境都没有了。我这么年轻,我还有点绘画的天赋,给孩子们多画些小人书不比结婚生孩子有意义?”


    陈淑华陷入沉思,她作为一个优秀又很好强的女医生,虽然怀孕时坚强的一直坐诊到生产,但不得不承认殷玉瑶说的是有道理的。


    晓慧出生以后,公婆在老家不肯过来帮忙照顾孩子,她也不愿意把女儿送到乡下去。她了解自己的公婆、也不太信任王国庆的几个兄弟媳妇,说句不好听的,晓慧送回去,夭折的几率比平安长大的可能性大多了。


    陈淑华觉得既然生了,那把孩子放自己身边养大是当父母的最基本的责任。为此她休了一年半的假,一直把晓慧照顾到能上托儿所才回去上班。即便是这样,孩子生病了她依然是最操心的一个,尤其遇到孩子晚上发烧,她通常彻夜不眠,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有时候同事朋友,甚至王国庆老家的父母也托人带口信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再要一个孩子。陈淑华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目前不想,她也确实不想让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日子了。


    好在王国庆知道她那几年的不容易,也不强求她生孩子的事,甚至替她挡了无数次来自老家的责问。


    将心比心,陈淑华理解殷玉瑶的想法,甚至她挺支持的,她甚至觉得殷玉瑶年纪轻轻的就想的这么通透真的很难得。


    “我觉得玉瑶说的有道理。”陈淑华握着杯子缓缓地说道,甚至朝殷玉瑶鼓励地一笑:“你放心,干妈不会催你结婚的事。以后你什么时候想相看了,什么时候告诉干妈,干妈到时候帮你找好的。你说的对,结婚晚点没什么,女孩子也要做好自己的事业。”


    殷玉瑶脸上瞬间绽放了灿烂的笑容,说实话她虽然和陈淑华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现在在她心里,陈淑华也是一位很重要的亲人。若是陈淑华不理解她甚至想说服她早点结婚,那她肯定心里不舒服,日后也会慢慢疏远,不会像现在这么亲密了。


    还好,陈淑华比她想的通情达理多了。


    殷玉瑶凑过去伸手搂住了陈淑华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干妈你真好。”


    陈淑华低头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特别欣赏你娘吗?”


    殷玉瑶抬头看着她,陈淑华脸上露出回忆地神色,轻声说道:“因为你娘身上那个拼劲让我很敬佩她,她本是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靠着上夜校扫盲才认识了字。她自学了很多东西,不但农活做的好,村里的妇女工作抓的也好,她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她比很多上过学的人都懂道理。她是为自己的事业努力拼搏的人,这点你很随她。”


    陈秋丽听的心情也跟着彭拜了,低头认真地琢磨了一番忽然抬头说道:“我想明白了,我也要晚点结婚。”


    殷玉瑶抬起头看着她,有些怔愣地张大了嘴:“你刚才不是还惦记等你结婚,你妈给你买凉水壶的事嘛。”


    “我之前不懂,觉得有工作了就结婚是我该做的事,不过我现在想想,我该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陈秋丽很认真看着殷玉瑶,细细地说道:“我一不懂纺织二不懂机械三不懂技术,我进厂是从零开始,要从纺织开始学的。虽然我妈说现在的纺织有机器,只要细心很容易上手,但是我想我若是甘于当一个纺织工就白瞎了我上这么多年学了。”


    陈秋丽看着殷玉瑶,神色坚定:“我不仅要学纺织还要自学机械,要钻研纺织机器原理,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值


    得我去钻研。”


    殷玉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不像我,我没有父母管束,干妈又理解我支持我。我看陈大妈给你哥相看那劲儿,估计也会不少絮叨你的。”


    “没事。”陈秋丽把玩着自己的辫子笑道:“我妈催我,我就说等我哥结婚以后我再相看也不迟,总不能妹妹抢在哥哥前面吧。等我哥结了婚,我就说等我考上技工,我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我就算不能像你一样撑到二十五岁结婚,但我觉得到二十出头问题不大,希望我那时已经成了一名技术工人了。若是不成……”


    陈秋丽一笑,十分豁达的说道:“起码我努力过了,就不算辜负我自己。”


    殷玉瑶举起玻璃杯,朝陈秋丽伸过去:“来,碰一个,我预祝你以后成为你们厂第一个女工程师。”


    陈秋丽听了脸红扑扑的,和殷玉瑶碰了一下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她抹了把嘴,祈求地看着殷玉瑶:“我听我妈提过,纺织厂很多机器的技术问题都是师傅传徒弟,我能接触的材料都是比较浅显的。等你去省出版社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找一些关于机械以及设备这方面的书,我想我估计得先自学出一些样子来,才能让厂里给我分配师傅。”


    殷玉瑶拍了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帮你多搜集这些方面的书,肯定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


    陈淑华欣慰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有理想有目标,真好!


    ****


    热闹了一天,殷玉瑶又回归了一个人独自在家创作的日子。如今自己所在这个地界,无论是县还是市,经济条件都很有限,为了能去省城看看,她也要按时完成稿件。


    虽然创作紧迫,但殷玉瑶并没有放松画稿的质量,反而是更加用心,经常去博物馆里去查找关于抗日时期的资料,力争让故事和画面更加贴合抗日时期的背景。


    每天早上送了殷玉磊去育红班以后,殷玉瑶就埋头创作,有时候两个小时才回过神来,揉揉脖子休息一下,去博物馆磨一杯咖啡或者调一杯冷饮放松一下,然后再投入到工作中。


    每天晚上的时候,则是殷玉瑶一天最放松的时刻。她有时候带着玉磊去干妈家吃饭,有时候姐俩在家开小灶。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殷玉磊的小脸蛋又圆了一圈,个子也长了一点


    转眼到了月底,殷玉瑶已经完成了第一本小人书的创作,她等颜色全部干透以后,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画稿,确定没问题以后才将作品装在李主任给的硬牛皮纸袋去,骑着自行车去出版社交稿。


    殷玉瑶一到出版社,李秋生就笑了,本来约定了每周五来一次,今天才周三殷玉瑶就来了,这肯定说明稿子完工了。


    “都画完了?”李秋生把殷玉瑶前两次来的时候特意留在办公室的一个搪瓷缸子拿出来递给小张。


    小张也不用多吩咐,直接刷了缸子去食堂打了一杯放了白糖的绿豆汤,放到殷玉瑶面前的茶几上。


    殷玉瑶将画稿拿出来递给李秋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行不行?”


    李秋生一边示意殷玉瑶喝点绿豆汤解暑,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画稿取了出来。


    和以前一样,殷玉瑶在每张画稿上配了一张小纸条来介绍这张图的故事。虽然每张上面文字不多,但却写的生动有趣,还十分精准的将内容概括了出来。


    李秋生已经打算将殷玉瑶文字内容一起提报上去,到时候画/文都是殷玉瑶的名字,他这个领导面上也好看。


    看完殷玉瑶所有的画稿和文字,李秋生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这回小人书终于不用再开天窗了。


    看着李秋生满意的表情,殷玉瑶悬着的心放了大半,这才有心情把绿豆汤喝完。


    李秋生把画稿装回牛皮纸袋和要提交回报社总部的稿子一起锁在柜子里后,这才有心情和殷玉瑶闲话家常:“你来了咱这这么多次,每次都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今天也尝尝食堂的饭菜,我请你。”


    小张闻言在旁边笑着凑趣:“看来殷同志的画稿确实好,主任这么节约的人都舍得请人吃饭了。”


    “你这小子。”李秋生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小张的脑袋:“既然你说我小气,那我今天大方一回,把你也带上。小张,一会到中午的时候你到画作创作室看看钱老忙完了吗?叫他一起吃饭。”


    小张有些为难,有点打怵去叫钱老。


    钱老名叫钱玉坤,小时候跟着一民国有名的画家学过几年工笔。他又爱好这个,即便是战争年代也没把自己的学过的东西放下,反而是一门心思钻研。解放后,他给工人阶级和农民兄弟创作的关于劳动的画作经常见报。


    李秋生接到小人书任务后,第一件事就是请钱玉坤到出版社来画三国。不过钱玉坤画的虽然好,但是脾气也大,他作画的时候要绝对的安静,因此除了必要的事以外,没人敢去他的办公室去打扰他。


    李秋生见小张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气笑了:“钱老又不吃人,再说他也六十多岁的人了,本来就胃不好,更要按时吃饭。”


    殷玉瑶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去请?我和钱老都属于一个部门,我是小辈又是后来的,来了咱出版社一个月了,连前辈的面都没见过,也没主动去打过招呼,实在有些不礼貌。”


    小张一听恨不得当场给殷玉瑶磕一个,他真是宁愿饿上三天也不想听钱老的狮子吼,被吼一次真是脑瓜子疼三天。


    李秋生看了看殷玉瑶又瞅了瞅小张,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行,那你去吧。不过钱老脾气不好,要是他吼你,你就赶紧跑,别站那傻等着挨骂。”


    殷玉瑶不禁抿嘴一笑,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按照小张的提示来到了创作画作室门口。她先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子,想了想又从办公楼里转了出来,从楼后挨个数了数窗户,然后停在一扇敞开的窗户前。


    办公楼的后院是一片空地,食堂的人在这种了不少的蔬菜。这里不挨着路,除了食堂人来摘菜以外旁人很少过来,站在这里除了鸟叫虫鸣以外没有别的动静。


    办事处的窗户不算高,正好在殷玉瑶胸前的位置,她好奇地从窗口往里瞧,正好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窗前的画板上创作。


    她先瞧了瞧人,又歪头去看他的画,看着他拿着笔一点一点描绘蜀汉时期的英雄人物。


    钱玉坤的笔尖在纸上轻云舒卷、流畅不滞,心中早有丘壑、下笔自然有神。殷玉瑶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她的眼睛跟着笔尖旋转,看着它勾勒出历史中的英雄人物。


    钱玉坤画着画着,笔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窗外的丫头,意外的没有不耐,反而多了几分打量。


    殷玉瑶看着正起劲,忽然创作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将视线从画纸上挪开,一脸茫然地看向钱老。


    然后,四目相对。


    殷玉瑶:“…………”


    救命,狮子吼要来了!


    第33章


    钱玉坤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小姑娘脸色从迷茫到震惊然后有些发白,下一秒人就消失了。


    钱玉坤:“…………”


    殷玉瑶蹲在窗户下面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她刚才看的太投入了,以至于和老头对视的时候吓了一跳,甚至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她的身体本能的就蹲下来。


    殷玉瑶尴尬地直拿脚抠了抠地面,直到心态平稳后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两只手搭在窗台上,朝着钱老露出尴尬的笑容:“钱老师,您好!”


    钱玉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站起来干什么?继续在那蹲着啊。”


    “脚滑,我是脚滑了。”殷玉瑶讪讪地朝钱玉坤笑:“钱老,李主任说中午他请吃饭,您要是画好了咱就一起去食堂。”


    钱玉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带着些嘲弄:“你们李主任是让你来


    后窗户喊我吗?我刚才一转头就看到一张脸盯着我的画,这幸亏是大白天,要是晚上我还以为是见……”


    想到现在不能提封建迷信的话,钱玉坤把最后那个字咽了回去。他把手里的笔放到一边,走到窗边回头看自己的画,又转头看着殷玉瑶:“你喜欢我的画?”


    殷玉瑶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您老画的真好,要是早些年或是再晚些年,您肯定是大家。”


    钱玉坤一听这话就知道殷玉瑶话里的意思,以后不知道,但是在以前那个年代确实有种生不逢时的感觉。至于成为大家这件事他已经不想了,现在虽然只能画小人书,但是钱玉坤已经觉得好多了,起码自己自己有安静的地方可以作画了。


    钱玉坤被殷玉瑶勾起了谈兴,看起来和颜悦色许多:“小丫头,你会画画吗?”


    “会一点,不过不像您的每一笔都注入了感情,您的画是有灵魂的。”殷玉瑶摇了摇头:“我的画匠气了些,顶多也就是小人书的水平。”


    钱玉坤恍然大悟,看着殷玉瑶多了几分笑意:“原来你就是那个李主任后来招进来画小人书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玉瑶。”


    钱玉坤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一个人独占了这个办公室,害的你只能在家里工作,你心里是怨我这个老头子的吧?”


    “怎么会呢?”殷玉瑶大呼冤枉:“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我来一趟来回路上就得一个多小时,到了这里还得现找状态,说不定李主任还得天天追着我问进度,想想就头皮发麻。在家就不一样了,白天我家安安静静的就我自己在家,我想画就画,累了我就躺躺,哪有比在家上班更舒服的地方?”


    殷玉瑶双手合十拜托钱玉坤:“老爷子您一定要坚定的坚持您的绘画习惯,一个人安静作画最好了。”


    钱玉坤无语地看着殷玉瑶,这丫头怎么看着一点都不上进呢,和自己一个画室难道不好吗?刚才还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呢。


    殷玉瑶看了眼老爷子身后墙上的挂钟,连忙提醒道:“钱老,快十二点了,咱赶紧去食堂吧。我听小张说李主任可是难得这么大方,万一咱去晚了他反悔不请了怎么办?”


    钱玉坤每天作画的时候没点儿,有时候沉浸进去画过了头错过了饭点,他就去食堂有什么剩的吃什么,半个馍馍泡泡水也行。今天钱玉坤正好是画完一个人物后一转头就看到殷玉瑶了,也不算打断思路,又正好到了吃饭时间,有热乎的刚炒出来的菜谁爱吃泡干粮啊。


    钱玉坤一挥手:“走,吃饭去。你是爬进来和我一起出去还是从前面绕进来。”


    殷玉瑶看了看窗台的高度,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多走些路吧。


    *


    李秋生去食堂打菜去了,小张留在走廊等钱玉坤和殷玉瑶。


    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小张有些欲哭无泪,他给殷玉瑶指了钱老的画室就去上厕所了。回来一瞧不但钱老没看到,连殷玉瑶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张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就是没胆子敲门。眼看着快到十二点了,钱老画室的门忽然开了,小张立马颠颠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钱老,李主任中午请吃饭。”


    “我知道,殷玉瑶那小丫头和我说了。”钱玉坤大步流星的往食堂走。


    小张:“…………”


    啥时候说的?不可能啊,我都没听见狮子吼呢。


    正纳闷呢,就见殷玉瑶从外面进来了,小张一脸敬佩地迎上去,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把他喊出来的?我上回去一敲门,他吓一跳一笔画出去了,给我骂的啊,整整三天我耳边还带回声呢。”


    殷玉瑶听了抿嘴直乐,怪不得小张不敢去打扰钱老呢,认谁被这么吼一顿都得有心理阴影。


    “我没敲门。”殷玉瑶小声传授经验:“我到后面他窗户根前看他画画来着,正好他画完了一扭头看到我了,我就说了吃饭的事。”


    小张闻言羡慕地看着殷玉瑶:“你运气可真好。”


    殷玉瑶和他传授经验:“下回你也站窗口那不说话,等他发现你。”


    小张在脑海里放映了一下那个场面,顿时吓的一激灵:“还是算了吧,你长的好看,他转头看着你也是觉得赏心悦目的。我一回头再吓着他,他能从窗户跳出去骂我二里地去。”


    殷玉瑶顿时笑的前仰后合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食堂,李主任和钱老已经坐下了。钱玉坤看到殷玉瑶进来,还热络的招了招手:“小丫头,你坐我这。”


    殷玉瑶答应着过去了,小张心里默默的给感谢了一番殷玉瑶的舍己为人,然后坐在了李主任旁边。


    李主任已经把菜打好上来了,因为整个办事处也就二十来个人,食堂每天中午就做四样大锅菜,如果需要单点小炒要额外贵一些。


    因为殷玉瑶顺利交稿,又赶上请了钱老,李主任心里高兴,大锅菜只要了丝瓜炒鸡蛋和青椒炒肉片,另外又单点了爆炒猪肝和黄瓜拌猪头肉,另外给每人要了一碗三鲜打卤面。


    小张一看到丰盛的菜兴奋的嘴都合不拢了,一边给钱老和殷玉瑶递筷子一边笑道:“今天我是沾您二位的光了,等下回殷同志交稿不知道李主任还会不会再请一顿。”


    钱玉坤刚挑了一筷子面条,听这话有些诧异地看着殷玉瑶:“你来了有一个月吗?这就交稿了?”


    殷玉瑶立马谦虚地笑了:“我画的人物简单、篇幅又短,不像您的三国是精细的大作。”


    钱玉坤一听来了兴致,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拌在三鲜面上,一边呼噜噜的吃一边不忘了催促别人:“快吃,吃完了看小殷的画稿去。”


    工作日的午餐是不能喝酒的,几人吃的都很快,尤其是小张,年轻胃口大,他见其他人吃饱了盘子里还有些剩菜,又去找大师傅买了个馒头回来,把剩菜连菜汤都沾着吃了,一点都没浪费。


    吃了饭,小张去忙自己的事,李秋生领着钱玉坤去看殷玉瑶的画稿。见钱老一张张翻着稿件,殷玉瑶心里还有些紧张,虽然她从五岁到十六岁一直学各种绘画,但学的过于庞杂了些。大学虽然有时候闲了也会画两笔,但手感确实生疏了不少。


    钱玉坤虽然也像李秋生一张一张的看,但明显看的更加仔细,有时候一张图要看好几分钟才翻下一页。等钱玉坤把最后一页画完时看向了殷玉瑶,殷玉瑶已经紧张的把心提到胸口了。


    “你基本功很扎实,绘画技巧掌握的很好。”钱玉坤一边低头又翻了翻继续说道:“前面几张能看出有些生疏的痕迹来,不过到后面画的越发娴熟。”


    殷玉瑶听的脸红扑扑的,连忙谦虚道:“钱老夸奖了,我需要和您学习的还很多。”


    “不用谦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画的还真不如你。”钱玉坤看向殷玉瑶,认真地说道:“你的作品无论是画工还是色彩搭配都非常好,但我看着你的画总觉得你是把它当做一项工作,你似乎并没有很热爱它。”


    殷玉瑶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说实话大部分现代人很少热爱一项技能,学的时候或许还挺喜欢的,但一旦用它来当职业,那热爱瞬间秒光。


    殷玉瑶回想了下,小时候自己确实是喜欢画画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不走专业的情况下学了十来年。现在让她说爱绘画,好像也怎么多爱,她觉得自己在创作的时候精益求精就很对的起这份工作了。她现在只想一个月完成一本小人书,拿到四十块钱的工资加奖金,其他的别无他念。


    李秋生不懂画里有没有什么感情,但他觉得殷玉瑶画的不错,再加上钱老都说技巧和功底没问题,那他就更放心了。


    钱老将


    画稿合上,交还给李秋生:“小殷,有空来办公室找我,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关于绘画的事。”


    殷玉瑶小心翼翼地看着钱老,轻声问道:“您不嫌我不够热爱?”


    钱老微微笑了笑:“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我觉得你只是现在感受不到你的热爱而已。”


    殷玉瑶目送钱老回了办公室,心里有些震动,直到李秋生在旁边唤了她一声才彻底回过神来。


    李秋生拿着手里的画稿,安慰道:“钱老对绘画是有执念的,我估计任何人在他眼里对绘画都不够热爱,你不用想太多。”


    殷玉瑶掩饰的笑了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她确实做不到像钱老那么纯粹。


    李秋生想着自己过两天要回省出版社总部的事,询问殷玉瑶:“我之前提过,可以带你一起回出版社交稿,你想好去不去了吗?”


    “去!”殷玉瑶立马说道:“不知道去几天,我把家里弟弟安排一下,打包好行李就可以走。”


    李秋生估摸了一下说道:“去三天到四天左右,等回头我让办公室给你开介绍信,到三号的时候我们一起坐车去。我们到那可以住我们出版社自己的招待所,当天你可以转一转,我先把稿子交上去,上面打下招呼,第二天再带你去出版社。这次算出差,你的住宿费车费是单位统一出,另外每天报销三毛钱伙食费和一斤饭票,你领了介绍信后可以去财务把餐补预支出来。”


    殷玉瑶笑的很开心,公费出差再好不过了。


    ***


    从出版社出来,殷玉瑶就琢磨了下殷玉磊的托管问题,眼下两个最好的选择,一个是请姥姥到自己家住上几天,另一个就是把殷玉磊送到干妈家去。


    殷玉瑶几乎略微一思索就把第一种选择去掉了,姥姥到家里来虽然能帮着做做饭,也能送玉磊去育红班,但是老人家白天自己在家里太闷的慌了,她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敢多走,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送干妈家就方便很多,早上干妈干爸送两个小的一起上学,晚上一起接回来还有个伴。住的地方也不用担心,晓慧一直跟着爸爸妈妈睡一起,她自己的房间空着有一张大床。前几天玉磊去干妈家玩,晚上两个孩子没玩够舍不得分开,玉磊就在那留宿过。


    晚上接玉磊的时候,殷玉瑶特意稍微等了下陈淑华,把自己要出差的事说了。陈淑华一听就笑了,不等殷玉瑶说,她先发话了:“把玉磊放我家,省的晚上晓慧闷的慌光烦我。”


    两个孩子一听就兴奋的跳了起来,手拉着手跑到一边去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去商量什么好玩的事了。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殷玉瑶搂住陈淑华的胳膊笑,然后亲昵地问道:“你和干爸有什么想买的我,我一起买回来。我听我们主任那意思,也就是带我去认识认识,听听意见而已,再跟着他一起回来。我估计去那四天,我有三天能自由活动。”


    王晓慧一听立马跑过来说道:“姐姐,我想吃上回你家隔壁邻居给的巧克力,省城有没有卖啊?”


    陈淑华闻言连忙拦着:“那个是华侨商店才有卖的,得大城市需要华侨券才能买,你姐姐上哪儿给你整去。”


    王晓慧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脸,殷玉瑶见状伸手捏了捏,含含糊糊地说道:“也不一定买不到,说不定那边副食商店也有差不多口味的呢。等姐姐多去转转,有好吃的肯定给你们带回来。”


    王晓慧欢呼了一声,扑在了殷玉瑶的怀里,腻腻歪歪地搂了又搂:“那姐姐你可快去快回啊。”


    殷玉瑶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眯眯地说:“肯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


    王晓慧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忍住吸溜了下口水,惹的殷玉瑶哈哈大笑。王晓慧红了脸又跑去抱陈淑华:“妈妈,回家。”


    ***


    山北省的省会是太吉市,听李秋生描述,可比他们这里繁华多了,市区面积足足大三四倍不说,就连百货大楼都有好几家。


    去省城出差,殷玉瑶带了一个现在常用的旅行袋,里面装了几件衣服意思了一下,主要是打算用这个袋子多装点“买”回来的东西。


    这回去省城的除了李秋生和殷玉瑶以外,还有另外三个男同事一起回去。李秋生为此还特意申请使用办事处的小汽车,五个人直接开车去省城。


    这个年代的路不像后世,基本上以土路为主,一路上颠颠簸簸,偶尔会路过几个县城,大部分时候是大片的庄稼地。殷玉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她来这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依然是十分新奇的。


    一百多公里的路搁后世也就一个来小时就到了,但在现在这个路况下,李秋生晃晃荡荡的足足开了三个小时才赶在中午前进了市区。


    车停在出版社院里,李秋生做好登记后领着四人去旁边的招待所办理入住。几个人把介绍信交上,殷玉瑶是女生,服务员给她分配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剩下四个男士住两间屋子。


    “屋里有暖瓶,走廊尽头有开水间、卫生间和洗浴间。洗浴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半,过后没有热水。”服务员把钥匙给每个人分配好,自己就总台里面的位置坐着,不再搭理他们了。


    殷玉瑶的单间规格应该比较好,给了三楼顶层的301房间,剩下四个人住在一楼。李秋生见状嘱咐殷玉瑶:“一会我们四个放下东西就直接去出版社了,你累了在房间歇歇,或者自己出去转转也行。晚上早点回来,招待所是有门禁的,明天一早我领你去出版社。”


    一起来的李晨知道殷玉瑶是第一次出门,特意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招待所一楼有饭厅,比外面国营饭店要便宜。”


    殷玉瑶道了声谢,自己拎着行李拿着钥匙上楼梯去了三楼,对照着房门的牌子,用钥匙打开了301房间。


    房间看着有十来个平方,屋里刷的雪白的墙,一米高的位置往下全刷的绿色油漆保护墙面。因为是单间,房间里的床放的是一米五宽的,上面铺了干净的花布床单,还有一床叠的板板正正的毛巾被。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木头桌子和一张椅子,许是出版社招待所的缘故,桌子上除了暖瓶和镜子以外,还摆了几张稿纸和一支笔,除此之外屋里没有其他的摆设了。


    殷玉瑶虽然打算要出去转转的,但是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晃的实在是有些累得慌。她把房门锁好后直接去了博物馆,先去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去食堂自己煮了一碗馄饨,就着酱好的牛肉和炒青菜简单的吃了一餐午饭。


    咬着冰糕从博物馆里出来,殷玉瑶半躺在床上拿着从博物馆里带出来的书翻开起来,直到觉得自己的身体缓过来了,这才下床对着镜子绑了两个麻花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看着镜子里清纯又年轻的自己,殷玉瑶捏了捏自己的富含胶原蛋白的脸蛋,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把钥匙放在随身的挎包里,殷玉瑶哼着如今最流行的红歌,锁上房门去逛街咯!


    招待所的楼梯不算宽,殷玉瑶下到二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人上楼,她下意识侧了侧身绕了过去,就听那人有些差异地问道:“你是殷玉瑶吧?”


    殷玉瑶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也是个女生,比自己似乎大一点但也不差太多,梳着齐耳短发的发型,脸型略宽,长相有些普通,普通到她翻遍了原主的记忆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在殷玉瑶的认知里,想不起来的人就是不重要的,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往下走。谁知那人来劲了,转身跟了上来,还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怎么来省城了?你也是代表你们单位来这开会的?”


    殷玉瑶疏离地笑了笑:“我哪有资格代表单位啊,我就是出差而已。”


    “出差,那你现在在哪个单位啊?”


    殷玉瑶都走到门口了见她还跟着自己,实在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不好意思,我有点想不起你是谁了?”


    齐耳短发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我们一个初中啊,我是你们隔壁班的冯玉香。”


    殷玉瑶没办法,把原主初中的记忆又扒拉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这个冯玉香的身影。她遗憾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实在想不起来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先忙吧。”


    冯玉香不太开心地看着殷玉瑶的背影,直到另一个人从一楼的饭堂出来。见到冯玉香站在门口,过来喊了她一声:“玉香,你站那干什么呢。”


    冯玉香回过头,见来的人是自己初中同学,也是自己现在处的对象魏强,便顺口抱怨了一句:“我刚才看到你们班的殷玉瑶了,我记得她是从下面村出来上学的吧,现在看着倒不像村里人了,比我看着还像县城的呢。”


    魏强回想起记忆里那个倩丽的身影,顺口说道:“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咱们学校就她最好看,当时她穿的衣服虽然带了补丁,但是总是干干净净的,比你那时候还强呢。”


    冯玉香闻言脸色更难看了,狠狠地挖了魏强一眼,转身上楼了。


    魏强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冯玉香的背影:“我说的是实话嘛!”


    冯玉香:“…………”


    第34章


    魏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明白冯玉香发什么脾气,正在这时张成凯从后面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顺口问了一句:“回屋啊,在这站着干嘛?”


    “刚才碰到初中我们班的殷玉瑶了。”魏强挠了挠头,有些憨憨地说道:“冯玉香说她穿的好看,我就跟着夸了一句她初中就比她们都好看,冯玉香就不高兴了。”


    张成凯有些无语地看着魏强,虽然他知道魏强说的是实话,但是怎么能当着对象的面夸另一个女生呢,这不自找苦吃嘛。


    不过张成凯对魏强和冯玉香的事不感兴趣,他往门口外面望了望,没看到有人,便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魏强:“你看到了?是殷玉瑶吗?”


    “没有,我出来的时候殷玉瑶已经走了。”魏强看了眼张成凯,有些好奇地问:“你也认识我们班殷玉瑶?”


    张成凯自然认识的,殷玉瑶是他们初中最漂亮的女生,他当时心里就挺稀罕人家的,不过人家连他正眼都没瞧过。


    张成凯佯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咱初中的时候有好几次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都是她去的,所以我记得她。听说她后来去上高中了,高中毕业还真是正好今年毕业,在这遇到真是巧了,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厂的?”


    “不知道。”魏强摇了摇头:“殷玉瑶为人很清冷,在上学的时候就很少和同学来往,后来她去县里上了高中,我们班的同学有的回家务农了,有的去了镇里的厂,有的去了县城,好像和她都没有交集了。”


    顿了顿,魏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冯玉香不是我们班的啊?殷玉瑶估计都不认识她的。怪不得她不高兴了,殷玉瑶那人不爱和不认识的人,冯玉香又见谁都爱凑过去,肯定是人家没搭理她。”


    张成凯若有所思,略微一沉吟又笑道:“说不定也是电子厂的,这回召开的全省电子厂培训大会规模很大,各个地方都有企业参加。我记得咱们那除了镇上咱的厂子以外,县里也有一家,她可能是县里电子厂的。”


    魏强闻言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咱们厂规模小,县里的电子厂听说可大了,福利待遇也好。”


    “都是一个县的又一起参加会议,打几次招呼就熟悉了。”张成凯手搭在魏强肩上,语气熟络地笑道:“咱都是一个初中出来的,又恰好一起在省城开会相遇,这是多巧的事。而且我听说点风声,好像是说如果到明年咱们厂还是效益不行,就要合并到县电子厂下面作为分厂,到时候咱和她不就是同事了。”


    魏强重点立马跑到了被县电子厂合并的事,抓着张成凯问个不停。张成凯有些不耐,他也只听到个风声,哪里知道真假啊,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只说等有消息再告诉他。


    这次全省电子厂技术员工培训大会规模大,全省各个招待所都住满了。今天是是先签到,明天一早集体去劳动人民大礼堂去参加培训班。


    张成凯担心明天一时半会的碰不到殷玉瑶,想趁着下午也出去转转,要是遇到了就打声招呼,混个脸熟。


    **


    殷玉瑶出来后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了一家书店,就在出版社旁边。殷玉瑶惦记着陈秋丽托付自己买有关于机械书的事,立马走了进去。


    这里估计是全省最大的书店,里面居然有三层,有的营业人员在整理货架,有的再给顾客开票盖章,都忙忙碌碌的。作为省城,受教育程度普遍比下面区县高不少,来书店买书的人也挺挺多。


    殷玉瑶的博物馆里虽然有一些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藏书,在后世虽然是属于年代藏书比较壮观的了,但是和正儿八经的七十年代书店比起来,还是差的远。


    省城的书店虽然很大,但每个书架前依然设立了柜台,需要什么书由营业员帮忙取过来,如果要买营业员给开票盖章付款了才能拿走。


    殷玉瑶一个个柜台看,一楼一进门是各种伟人的宣传画,现在人家流行挂这个,博物馆里也有这个。不过博物馆里的都是精品,可以留着在后世升值,现在书店里挂着大把的,感觉不多买几张可惜了。回头送姥姥家一张,印象中姥姥家的都有些旧了,自己家留一张,必要时估计也要挂一挂,剩下的往博物馆一放,继续留着升值。


    作为一个年代博物馆的管理员兼讲解员,殷玉瑶可是太了解哪些批次哪种最好了,她挑挑选选一共看中了三种,每种要了五张。


    营业员对这种一下买很多的不稀奇,很多从下面乡镇来的顾客都会买很多给乡里乡亲带回去。殷玉瑶开了票付了款后先拜托营业员在柜台底下放一下,等她买好书以后再一起拿走。


    再往里面就是伟人语录了,然后就是最近比较火的小人书。殷玉瑶所在的县城书店也有卖小人书的,但是品类不全,只有零星的几本,毕竟小人书便宜的也要一两毛钱,很多人家轻易不舍得给孩子买一本。


    而省城的书店就不一样了,这里几乎涵盖了全国各地的所有小人书,有后世知名的,也有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的,摆了满满一柜子。殷玉瑶问了价格,像她这次交稿的全彩色的要贵一些,得四五毛钱一本,单纯黑白线条的一两毛钱就能买到。


    殷玉瑶叫来营业员,把后世比较经典的那些全都要了一套,营业员写了单子拿过来算盘噼里啪撒算了账,然后报了个价格,六块四。


    殷玉瑶接过来单子,心里有些犹豫,其实这些是准备自己收藏的,她还想送给磊儿一些,要是和营业员说把小人书全部给我包一套,会不会比较惹眼啊。


    见殷玉瑶有些迟疑地不去付款,营业员只当她嫌贵又舍不得了,毕竟这五六块钱不是小数目,十分理解地说道:“你要不再挑一挑,我重新给你开一张单子。”


    殷玉瑶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道:“不用了,这些都要了。”顿了顿,殷玉瑶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同志,如果把所有的都买上,得多少钱啊。”


    “十块零三毛。”营业员说道:“前一阵有个小学给学生们组建图书阅览室,把小人书一样买了一本


    ,就是我给开的单子。”


    殷玉瑶想了想说道:“我一次拿不了这么多,等你把所有的给我开个单子,我先交上钱,麻烦先帮我全部打包好,等过两天我要回家的时候,和同事一起来搬。”


    营业员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也是给学校采购吗?”


    “不是。”殷玉瑶有些羞赧的拿出介绍信快速地给营业员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画小人书的,刚刚入职还没有作品,我想买回去多学习多临摹,争取也创作出好的小人书。”


    营业员立马敬佩地看着殷玉瑶,还没等开口,殷玉瑶赶紧又说道:“还请您帮我保密,千万别说给别人听,总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营业员配合的也跟着压低声音:“回头咱书店还进新的小人书的话,我给你留着。你买的书我一会全都用牛皮纸给你包好,就放我柜台里,你放心,一本都不会少。”


    殷玉瑶再三道谢,四处看看,见其他营业员都在忙,伸手从包里掏出一大把大白兔递给营业员。营业员哎呀一声,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推来推去又不合适,连忙拿手扣住了:“同志,不用这样的。”


    “你帮我打包保管都要额外费心思的,我也没什么谢你的,几块糖聊表心意,等下回有小人书,你还得帮我留意呢。”殷玉瑶笑眯眯地说,她见营业员把糖往下面柜子里一放,心里就踏实了,有职业的借口和大白兔奶糖的情谊,营业员应该不会同事议论自己大手笔买小人书的“怪异行为”了。


    把最重要的小人书买好,殷玉瑶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一个书架摆着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殷玉瑶惊喜了,她没想到这个年代居然就有科普书籍了。虽然现在小磊儿还不认识几个字,但是可以先买回去,等自己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读给他听。


    殷玉瑶也没拿过来看,直接让营业员开票一起打包。把钱交上,殷玉瑶顺口问了问有没有机械类的书籍,尤其是纺织机械。营业员立马往楼上指了指:“二楼都是技术类的书籍,三楼是文学作品。”


    殷玉瑶道谢后去了二楼,这个年代还是很注重技术的,各类技术类机械类书籍看的殷玉瑶眼花缭乱。殷玉瑶大学学的就是文科,对这些实在是不太了解,直接让营业员把关于纺织厂的机械书籍拿给自己看看。


    营业员把挨在一起的四本都拿出来放到柜台上:“这四本都是,你要哪本?”


    殷玉瑶挨个翻了翻,有基础的知识的,有更加专业的,还有专攻某个机器的。殷玉瑶想了想都要了,等回去这本基础机械知识的算是帮陈秋丽买的,其他三本自己回去拿牛皮纸包上,回头一本本的送她。


    把这四本书单独装包里,殷玉瑶又到楼上文学作品看了看,似乎这几年对文学作品卡的比较严,古典中外名著都没有,仅剩的一些都兴趣不大。


    三楼的营业员比起楼下算是最清闲的了,见殷玉瑶手里拿着几本机械书在上面转了两圈都没相中的,顺口问了句:“你想买什么书啊?”


    殷玉瑶不太知道现在忌讳什么书,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说道:“就是比较知名的那些名著类的。”


    营业员“哎”了一声:“前两年不让卖了,都送废品回收站去了。”


    殷玉瑶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这个年代的废品回收站可是个好地方,倒是可以专门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没有什么能捡漏的东西。


    “那同志,废品收购站在什么地方?”


    营业员往外一指:“出门往北走,过两条街就是。”


    殷玉瑶道了谢出来,借着用书店厕所的机会把四本机械书放博物馆里,免得自己背着太沉。


    出了书店,殷玉瑶也不逛什么商场了,直接往北去了废品回收站。这里算是冷衙门,有时候三五天也不见有人上门卖东西。


    废品回收站办公室里,一个大妈坐在里面打毛衣,两个中年男人背对着门抱着茶缸子看窗台上的花。


    殷玉瑶打了声招呼,甜甜地问道:“大姐,家里做饭需要些引火的,能不能进来买一些费书旧纸的回去用。”


    大姐捋了捋毛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废书废报的还得花钱买,去捡些树枝子用多好。”


    殷玉瑶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还得去城外搬,反正我也用不了多少,随便搬一些就足够我用的了。”


    大姐懒怠的动弹,拿竹针挑了挑头皮,正想拒绝就见殷玉瑶掏出四五块大白兔递过去:“大姐你看我这刚买的新衣裳,要是去搬柴火刮破了不是可惜了嘛。”


    大姐接过糖往抽屉里一放,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殷玉瑶:“上面都贴着编号呢,1是书籍废纸类的,2是杂物有些旧家具什么的,你去挑一些桌子椅子腿也能烧火。挑出来扔门口,一会让老张去给你过称。对了……”


    “老张,废纸多少钱一斤来着?”


    老张连头都没回,顺口回答了一句:“三分。”


    殷玉瑶接过钥匙,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大姐,你不看着我挑嘛?”


    “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我还怕你偷不成。”大姐和两个男同志都笑了,笑了几声之后大姐又道:“你浑身上下就这一个包,偷能偷多少东西,再说送到我们这就都是不值钱的了。你就是装一书包都不如几块大白兔的价格高。”


    殷玉瑶微微一笑,道了谢,拿着钥匙到后面打开了一号门。


    打开门,灰尘的气味迎面而来,殷玉瑶赶紧让开门的位置,一边捂着嘴一边往里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废品回收站啊,书、报纸、笔记本、稿纸杂七杂八地堆成了小山,还真未必能从扒拉出什么好东西来。


    殷玉瑶想了想又打开了隔壁二号门,从里面拽出来一根棍子,看样子是条椅子腿。虽然从纹路看是老东西,但不是什么稀有木材,殷玉瑶用着也不觉得心疼。


    殷玉瑶知道那几个估计也嫌这里脏,轻易不进来,便去手帕捂住嘴,拿着棍子一边扒拉一边将目光所及的位置快速地扫了一遍。


    扒拉了一会,忽然一个泛黄的书籍引起了殷玉瑶的注意,她不顾上面的灰尘,把这书赶紧捡了起来,这是一本鲁迅文集,是民国时期的初版本,重要的是书里夹着东西,露出了一个小角看起来像是邮票。


    殷玉瑶屏住呼吸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那页,瞬间眼睛就亮了。这书里面夹着一页“大清邮政”的邮票,横四枚竖五枚共二十枚不同样式的邮票,这邮票就算在民国初期也算是珍贵的。


    殷玉瑶小心翼翼地将邮票被卷的那个角捋平,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手里的这本鲁迅文集则放在了门口。


    捡到了这二十枚邮票已经是超乎想象的大便宜了,就算剩下没什么稀有的书籍也不遗憾了。殷玉瑶扒拉的更快了,她挑选过程中尽量往年代久远的书上面看。


    她借口是找引火的书,在里面呆太久不好,更何况这么一堆和山似的一时半会也找不完。殷玉瑶看到民国初版本的《围城》扔到外面,看到两本泛黄的古籍,虽然看书名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也扔出去。扒拉扒拉,看到一堆卷轴的旧字画,也不一一打开分辨了,都放到了门口。


    坐外面门口的大姐虽然说让殷玉瑶自己找,但看她二十来分钟没出来还是不放心过来看看。刚走进就瞧见殷玉瑶一手拿着手帕捂着嘴,一手拿着棍子把一本书扒拉出来,一直扒拉到门口才大大地舒口气。


    大姐见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你弄的这么慢,你也是够娇气的,按照你这个架势到天黑也扒拉不出够烧火的。上回来我们这的大姐直接拿了个麻袋,人家也不怕灰不怕土


    的,两个手闷头往麻袋里塞,那才快呢。”


    殷玉瑶闻言出来,故作矫情地拿手扇了扇脸上的汗,有些羞赧地说道:“我也不想的,谁知道里面灰那么大。”


    见她确实在像扒拉废纸一样的扒拉书,大姐也不愿意在这呆着了,又闷又热灰又大的,还不如回去织毛衣舒坦。


    不过看在殷玉瑶给自己一把大白兔的份上,大姐好心地指点了一下:“三号仓库里有大麻袋,虽然漏点洞吧,但好歹能装东西,你取两个用。你看你……”


    她啧啧地摇了摇头:“真不像干活的样,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连个袋子都不带。”


    殷玉瑶脸红红的,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这不和我妈话赶话怄气了嘛,我妈就赶我出来整引火苗子,我也没想那么多。”


    大姐闻言笑了:“我家闺女也和你差不多,行了,你慢慢收拾吧,赶在我们五点下班前过秤就行。”


    殷玉瑶一听这话就放心了,继续捂着手帕“矫情”地去扒拉书,大姐隔着门往里看了一眼,也捂住了嘴赶紧走了。


    殷玉瑶扒拉出二十几本古籍和一堆民国时候的书,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按照大姐说的去三号仓库拿袋子。打开门一看顿时冷吸了一口气,她没注意到袋子,倒是注意到一堆古钱币。


    殷玉瑶赶紧半挑半捡的,把稀有的罕见的先挑出十几枚来,接着又找年代久的挑了一些,这些都放包里。从剩下的一堆里面抓了五六个拿到前面给织毛衣大姐看:“大姐,这玩意扎毽子挺好,能拿吗?”


    大姐扫了一眼,不在乎地说道:“我家丫头也用这个扎毽子,反正那么一堆呢,你拿吧。老张……”


    她转头朝窗户边上的中年男同事喊了一声:“这个咋卖钱?”


    中年大叔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按铜的价格。”


    殷玉瑶笑了:“那我多买点,我家好几个妹妹呢,这可够用得了。我以前自己扎毽子,可找不到这么相应的东西。”


    大姐随手说道:“这是过去的钱,是四旧,也就配当个玩意,要不是里面有的是铜还有点用,要不早就烧了。不过这里面铜也提不出来多少,你不怕买了回家挨揍就买吧。”


    殷玉瑶笑嘻嘻地说道:“我有零花钱,等我回家给我们一条胡同的都扎毽子玩。”


    有了大姐和大叔同意卖的话,殷玉瑶回去拿了个小袋子,把之前自己挑好的放进去,又把剩下的挑了挑,大概选了三四十枚,这些先都放到了外面台阶上,然后抓了几把四孔钱,盖在上面,等着按重量称。


    殷玉瑶对三号仓库来了兴致,她索性四处看了看,有几方古砚台挺好的,她拿出来和杂书和书画卷轴一起装在麻袋里。


    从三号仓库出来,殷玉瑶又瞧了瞧二号仓库,这些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虽然里面有好东西的,但是她确实带不走,总不能扛一套黄花梨的桌子出去吧,这也太惹眼了。


    把手上的灰拍了拍,殷玉瑶去办公室请人来过称。负责过称的是大姐称呼老张的那个人,他拎起殷玉瑶装好的麻袋往称上一扔:“二十三斤,总共六毛九分钱。”


    他又看了看台阶上那小小的一堆铜板,撇了撇嘴:“你再抓两把,我总共要你一块钱得了。”


    殷玉瑶一听心里就乐了,不过脸上做出了不情不愿地表情:“花了三毛多买扎毽子的玩意,我可得藏好了,要不然回去可真挨骂了。”


    老张倒是淳朴,闻言还提醒了殷玉瑶一句:“这玩意是四旧,你扎毽子把鸡毛一烧看不出来,但是暂时不用的可别放外面,让人看见了可了不得。到时候没收了这些东西还得扔回我们回收站,你白花钱不说,我们分拣起来不够麻烦的。”


    殷玉瑶连连点头:“大叔你放心,我攒了一堆鸡毛的,回去我都烧成毽子。要是有剩下的我拿回乡下去,给我表妹他们玩。”


    老张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收了殷玉瑶一块钱,还顺手帮她把袋子拎到了外面。


    殷玉瑶连连道谢:“等下回我家用完纸了,我再买。”


    老张嗤笑了一声:“你这回省劲了,等你回家你妈发现你花了六毛多钱买了引火的纸,不知道咋揍你呢。对了,我这卖是三分钱,回收可是一分钱啊,可别找我退。”


    “大叔您放心,我肯定不回来退。”殷玉瑶笑的天真无邪:“我妈要是问我就说花了一毛钱。”


    老张撇了撇嘴回屋了,把钱给织毛衣的大姐让她记账,随口说道:“她父母肯定是双职工,把孩子养的娇气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殷玉瑶出了门四处看了一下,把麻袋拖到回收站后面一个死角内,左右都是高墙,外面街道的人又看不到这个角落。她拎着袋子直接回了博物馆,不顾脏污把书籍一本本拿出来用掸子将灰掸掉,一本本平铺到柜台上。


    邮票、砚台、钱币也取了出来,邮票放在一本厚书下压平,钱币先放在一个盆里,等自己有空了再进行专业清洗。


    在仓库翻腾了一个来小时,殷玉瑶浑身上下都是灰,她不得不又去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估摸着快到晚饭时间了,这才赶紧出来。


    回收站这个点已经下班了,其他商店估计也差不多到了打样的时间,殷玉瑶直接进了附近一个国营饭店,准备尝尝省城饭店有啥好吃的。


    ***


    张成凯想制造和殷玉瑶偶遇的机会,他从招待所出来就挨家商店逛去,人家逛商店看商品,他逛商店逛往人家小姑娘脸上看,一下午收获了不少怀疑的目光。甚至有看不惯他眼神的大姐直接仗义执言问他你瞅人小姑娘啥,是不是想耍流氓?


    张成凯吓的不敢乱看,又舍不得和殷玉瑶碰面的机会,硬着头皮一家一家找,最后连副食商店都转了也没瞧见人影。


    下午五点钟,跑的腿都细了的张成凯垂头丧气地回了招待所,正准备去饭堂吃饭的魏强看到他了,连忙招呼了他一声:“我正想找你去吃饭呢,你同屋说你下午没回去,是去逛街了?这里东西是不是可贵了?”


    “还行吧。”张成凯打起精神说道:“这里商店比咱那东西全,我看那柜台里也不缺货,你要是准备结婚的东西,这回可以正好买了。”


    魏强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冯玉香想要自行车,我家没票,结婚的事还没定下来。”


    张成凯闻言表情肃穆,自行车票指标确实太难了,他有些不安地问魏强:“现在结婚女同志都要买自行车吗?”


    “有几家能有的指标。”魏强叹了口气:“反正我家让年底结婚,成就成,不成就算了,自行车我是买不到。不过我这回带了工业票,倒是能买回去两个暖水瓶预备着以后结婚用。”


    魏强说到结婚,倒是想起张成凯还单身,顺口问一句:“成凯,你想和什么样的女同志共同进步?等要是有合适的,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


    张成凯闻言瞬间笑容满面,连忙说道:“那明天培训会的时候我看看,说不定正巧能碰到相应的呢。”


    魏强闻言一愣,忽然说道:“我倒想起有个人合适,明天她也去,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张成凯心里乐开了花,魏强认识又明天一起开会的肯定是殷玉瑶吧。他立马满口答应,拽着魏强死活晚上这顿就要自己请了。


    魏强吃了张成凯两菜一汤,吃饱了肚子在门口等到逛街回来的冯玉香,立马兴致勃勃地迎了上去:“我记得你们车间有一个女同志也参加这次培训会吧?我觉得她和张成凯挺合适的


    ,明天介绍介绍?”


    冯玉香:“我看行!”


    第35章


    殷玉瑶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李秋生几人从招待所的饭堂出来,见她只背了个斜挎包回来,李秋生顺口问了一句:“今天逛街买什么好东西了。”


    殷玉瑶表情有些精彩,她朝李秋生招了招手,小声说道:“我买了一些书。”


    “书?”李秋生笑了:“什么书还这么神秘?”


    “不是神秘,就是有点多。”殷玉瑶轻咳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反正都寄放在书店了,我和店员说好了,等咱走的时候直接装车里。”


    小张闻言忍不住咂舌:“得多少还得拿车去拉啊?主任别等走的时候了,等明天一早咱就去拉回来看看。”


    李秋生顺手在小张的脑门上敲了敲,没好气地说道:“明天一早有正事呢,等白天不忙的我再去。小殷,明天早上七点半就下来吃饭,八点我们准时去报社。咱们报社这次负责小人书统筹发行的王副社长点名要见你。”


    殷玉瑶期待地看向李秋生:“这么说我这次的稿子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李秋生刚说完就见殷玉瑶开心的捂着嘴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副社长在你过稿的单子上签字了,明天我带你直接从这边财务室把你过稿的奖金取出来。”


    这回真是意外惊喜了,虽然她不缺钱,但这是自己来这个年代第一份用自己的双手赚来的奖金,意义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有了这笔稿费,她买书花了十五六块钱的行径也不算惹眼了。


    和李主任道了别,殷玉瑶回房间都像是飘着回去的,心里开心的直冒小泡泡。


    把房间门反锁上,殷玉瑶把窗户的窗帘也拉上,然后她整个人跃到床上,伸手拽过来毛巾被抱在怀里,在床上开心的打了几个滚。


    翻身又趴在床上,殷玉瑶手掌支着下巴晃着脚丫,要是现在有手机的话她肯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干妈给磊儿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年代要是有手机,她一个月肯定也完不了稿,一摸起手机拖延症就犯了。


    躺在床上平复了下心情,殷玉瑶又晃进了博物馆,准备细细看看自己今天新淘回来的好物。


    古籍和民国时期的书基本上都是她挑回来的,有的在历史上有价值,有的在经济上有价值。这些书的原主人估计都很爱护他们,除了一些灰以外没什么破损脏污的地方,殷玉瑶带上口罩,去博物馆的医务室找了个白大褂套上,还戴了个医用帽子,全副武装后一本本把书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整理完书籍,殷玉瑶换上了一副干净的细棉手套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了一幅幅字画。这些字画轴估计被扔到这里的时候压根就没人解开过绳子,虽然有的卷轴上的木轴断裂,有的背面的装裱纸张虽然有破裂或者脏痕,但是里面的原画居然都非常好,没有一件破损的。


    殷玉瑶大学学的专业里含着历史和文物鉴定部分,虽然比起专家来懂的浅薄了一些,但是认这些字画足够了。


    她将画一副一副的挂到空白的墙上,张大千、齐白石的作品有七八幅,让殷玉瑶瞠目结舌的是居然有宋徽宗的山水、苏东坡的竹子、文征明和唐伯虎的画。


    虽然民国有很多仿画的,但殷玉瑶从纸张的年代来看,真迹的可能性非常大。


    殷玉瑶的手都颤抖了,这是哪个大家的收藏品啊,居然就没有一幅不是名作。她真的是庆幸自己今天去了回收站,否则这些字画可能会化为纸浆也可能真的沦为引火工具。


    也不知道这些字画是抄回来扔在这里的,还是主人看保不住了又怕担风险主动卖过来的,无论是哪一种殷玉瑶都无比庆幸废品回收站以及把这些东西收回来的人对字画不感兴趣甚至不懂,所以他们才没有打开,让这些珍贵的字画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坏。


    幸好啊!幸好山北省不喜欢浪费,即使是“毒瘤”“四旧”的书籍字画也不能随意烧毁浪费,要送回回收站再每年统一送到造纸厂打成纸浆。若是和其他地方一样被随意的付之一炬了,该是多让人心疼的啊。


    殷玉瑶现在对逛百货商店都没兴致了,心里打算明天去了报社以后,再去一趟废品回收站。


    从博物馆忙碌到深夜才出来,殷玉瑶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把自己办公室的闹钟带了出来,明天第一次去出版社,可不能迟到了。


    虽然字画给殷玉瑶带来的冲击力很大,让她心情悲喜交加又有些激动。但是幸好她年轻睡眠质量好,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刚好在闹铃响之前就睁开了眼睛。


    殷玉瑶在博物馆洗漱干净,直接到一楼饭堂,李秋生四人已经打上饭开始吃了,殷玉瑶略微看了一圈,买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和一个鸡蛋。


    “你这会儿来的正好。”李秋生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们刚到的时候乌泱泱的都是人,等他们走了我们才进来。”


    殷玉瑶剥着鸡蛋顺口问道:“都是出版社在各地市办事处过来汇报工作的吗?”


    “咱出版社总共在下面就设立了两个办事处。”李秋生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喝了口粥说道:“招待所是对社会开放的,咱们两个办事处每回都是定期来,招待所会提前给预留好房间。”


    小张也跟着说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好像省里面召开一个电子厂培训的一个什么会,这些都是来参加培训的各地市县电子厂的员工。他们参会的人数太多了,把省城这些招待所都住满了,有的来的早的就住开会的工人大礼堂附近,远的就要就哪有空房间就住哪儿,只不过要早点出门。”


    李秋生笑了声:“幸好住这的是早走的,要不然咱连饭都吃不上。”


    殷玉瑶咬着油条想起昨天碰到的隔壁班的初中同学,估计她说的开会就是开这个培训会吧。不过很快殷玉瑶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初中本班的同学她有一些都不熟呢,何况是没怎么见过的隔壁班。没什么交集的人,又不是朋友,不用多费心思。


    吃好饭以后李秋生直接带着殷玉瑶去副社长办公室。剩下三个也是正式员工,他们来这边也有工作要交接汇报,不用李秋生吩咐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负责连环画的副社长姓王,叫王德福,见李秋生领着殷玉瑶来还挺热情的,立马让人倒了茶来,和蔼地和殷玉瑶打了招呼,又问道:“我听你们李主任说你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好的绘画功底真是难得。”


    殷玉瑶保持着职场标准微笑,客套又不疏离地说道:“多谢社长夸奖,我小时候跟人家学过一些,这些年没事就自己画一画,其实不那么专业,感谢报社不弃肯用我的作品。


    王德福连连点头,拿手指了指殷玉瑶和李秋生说:“你看了没,这就是天赋。”又问殷玉瑶:“家里几口人啊?”


    殷玉瑶虽然有些无语,但是也知道这个年代的人都习惯问问小辈或者下级的家庭情况以示关心,便简单地回答道:“我家就我和我弟弟。”


    王德福愣了一下,有些惋惜地看着她:“家里父母不在了?”


    殷玉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王德福有些同情地吸了口气,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小人书的事:“你刚完稿的作品我昨天看了,非常不错,已经交给下面部门去校队、排版了。”


    “连环画是上面交给全国各个出版社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任务,优秀


    的小人书不但可以给孩子们启蒙,也能给他们教育,更能解决少年儿童没有书看的问题。这项任务很重,省里面一把手亲自抓、亲自布置。之前你们李主任没少因为这事被我骂,其实我也是一直被上面骂的,谁让咱的工作一直没有推进呢。”


    王德福叹了口气,看了眼李秋生,又和殷玉瑶说:“你们李主任上半年时间就找到了一个钱老来创作连环画。钱老拿走了三国的重要任务,这部作品是经典中的经典,他画的人物多功夫又细,按照他的进度是完不成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的。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殷玉瑶一激灵,就听王德福说:“你们李主任说了,你画的又快又好,风格也适合小人书,而且年轻,可以多担些任务。”


    殷玉瑶眨了眨眼,没有接话,生怕他给自己画大饼。


    王德福看到殷玉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殷同志不用担心,我不会把所有的连环画任务都压在你身上的,我会让李主任继续合适的人员。再一个我想说的是你暂时可以只将封面画色彩的油画类的,里面内容我们都先做黑白原画稿的。”


    殷玉瑶闻言立马问道:“那奖金还是三十块吗?”


    王德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奖金不变的。”


    “那行,我没意见。”殷玉瑶心里美美的,工作量少了,奖金没变,不答应的是傻子。也不能怪她光盯在钱上,毕竟现在她的“人设”是无父无母还养弟弟的孤女,只有她赚的足够多,她花钱的时候才不打眼。


    “不过……”王德福一个转折让殷玉瑶又吸了一口凉气,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接下来的几本内容我得给你指定。”


    王德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订好的文件递给殷玉瑶:“先画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比如《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红灯记》一类。需要出图的内容简要已经很明确的给你做好了标识,你照着画就行。”


    殷玉瑶大概翻了翻,虽然不用上色,但是页码比自己刚交稿的要多,所以三十元奖金的便宜自己也没赚到多少。


    “我知道了社长。”殷玉瑶将稿子收了起来,表情十分认真:“我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争取一个月完稿一本。”


    王德福一拍巴掌,嘴上的弧度控制不住的往上扬:“小殷,这些连环画你要是完成的出色,等到明年有转正指标的时候我优先将你报上去。”


    殷玉瑶也不知道转正以后工资会比现在多多少,不过该客套还是得客套:“谢谢社长,我一定认真对待我手里的每一部作品。”


    王德福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和李秋生说道:“小殷第一次来,你带她熟悉下报社,然后带她把奖金领了。”


    殷玉瑶听到奖金心里美的冒着小泡泡,又听见王德福说:“小殷啊,一会你出去转转,第一次来省城,别拘在咱这。出去放松一下,回去好好创作。”


    李秋生带着殷玉瑶从王德福的办公室出来,悄悄和她说道:“我就说这次副社长很满意吧,等明年你转正了,这辈子就稳当了。”


    殷玉瑶低声问道:“转正了比现在赚得多吗?”


    李秋生无语地看着她,殷玉瑶立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孤女,我得养弟弟,我当然关心工资了,吃不饱饭怎么办。”


    李秋生一听心里立马同情心泛滥,连忙告诉她:“看你定岗,定岗最低也有三十,如果今年作品确实优秀,替咱出版社增了光,那四十也有可能,每年还会涨的。奖金其实就是稿费,这个是不变的,咱社里人自己画也是三十,就是没人会画所以没人赚到这笔奖金。”


    殷玉瑶想了想决定再观望观望,如果能让她一直保持现在这种居家办公状态,她倒是挺乐意转正的。如果转正后必须得在办公室呆着,每天得来回骑一个多小时上下班,那她还真要考虑考虑了,这笔转正的钱也不是非转不可。


    不过这件事起码得明年才有戏,如今这局势离混乱结束还得四年,这期间有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准。殷玉瑶觉得现在考虑这种问题属于浪费时间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较好。


    李秋生带殷玉瑶去财务领了奖金出来,一边把钱递给殷玉瑶一边问道:“出版社你想不想转转?”


    殷玉瑶想了一下说道:“办公室就不转了,影响别人工作不好,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去存书的地方看看?”


    李秋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语地说道:“你倒是真会找地方。”


    殷玉瑶嘿嘿地笑了笑:“主要是书店的小说太少了,我想买几本都买不到,还不如我上初中那会县里书店的小说多呢。”


    “走吧。”李秋生率先朝一楼走去:“我带你去仓库问问。”


    殷玉瑶立马跟在后面,李秋生领着她绕到办公大楼后面,那里有一排矮平房,足足有十来间。


    李秋生估计也没少来这地方,一过来就有管理员张望海出来打招呼:“李主任来了,我刚买了茶叶,倒一杯给你喝。”


    李秋生指了指身后的殷玉瑶:“我们办事处的小殷,来交稿的,王副社长让我带她转转,这不到你这看看。”


    张望海笑了,将人领到办公室旁边的图书展示库房:“这都是咱这两年新出版的作品,有各种技术类的,还有新出版的《四大名著》呢。小殷同志喜欢看什么,我帮你找找,咱内部员工都可以借阅这里的图书。普通员工每年有五本领书资格。”


    殷玉瑶看了眼李秋生,又转头不太好意思地和张望海说:“我还没转正,估计没有五本的名额。”


    张望海笑了:“没事,李主任每年有十本名额,他今年才领了三本。”


    李秋生一听忍不住笑骂了张望海两句:“你小子倒是会用我的名额做人情的。”


    “我这不是怕李主任浪费名额嘛。”张望海说着将一本书目明细递给李秋生:“这是咱这两个月新出的,你看看有想要的吗?”


    李秋生接了过来倒没先急着看,而是和张望海说道:“你带小殷去封存仓库,她想找几本小说看,现在市面上又找不到,用我的名额就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让她挑三本吧。”


    张望海冲着李秋生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带殷玉瑶直接去了最后一间屋子,打开了门上的锁头,推开了门。


    殷玉瑶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角落里是没拆封成包的书籍。


    张望海看着里面的书有些感叹道:“都是咱出版社出的,忽然就不让卖了,只能放在这里吃灰。现在也就咱员工能领几本看看,旁的地方都买不到。”


    殷玉瑶闻言有些担忧地问道:“那拿回去没事吧?”


    “问题不大,以前这些书也都卖出去不少,也没说集中销毁什么的。”张望海想了想提醒了一句:“就是看的时候注意,有外人的时候把书收一收,也别借给别人,免得遇到坏心眼的。”


    殷玉瑶再三谢了张望海,进去挑了三本自己想看的小说,这样空闲时间也能放松一下。


    张望海把门锁上,那边李秋生也选好了书,他拿了一套新出版的四大名著。


    张望海有些诧异地问道:“李主任,这书你不是拿了一套了吗?”


    李秋生把厚厚的四本书放到了殷玉瑶怀里,一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模样:“这套新出版的书是没有删减过的,非常好,送你了,回去好好读书


    ,好好完成工作任务。”


    殷玉瑶抱着沉甸甸地书心里暖暖的,和李秋生虽然才相识一个月,但是作为领导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完美的上级。


    殷玉瑶眼泪汪汪的,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谢谢李主任,您太好了,不过您不用把名额浪费在我身上,我不缺书的。”


    李秋生大度的摆了摆手:“你就不用推辞了,要是今年出了什么我想看的书,我就用王副社长的名额。”


    殷玉瑶:“……”


    您套娃呢!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把书收好,逛你的街去吧。”李秋生背着手刚想走,忽然想起殷玉瑶昨天说的买了书放在书店的事:“对了,趁着这会儿有空,先把你书装车上吧,总放书店不是事。”


    殷玉瑶连忙把怀里的“禁书”放在斜跨的军绿色包里,抱着四本厚厚的四大名著跟着李秋生回招待所开了车开到旁边的书店。


    车一停下,书店里的人都探头看,毕竟在这个年代车还是稀缺的物品。


    殷玉瑶从车上跳下来,进去和帮自己保管书的营业员打招呼:“同志,我是来搬书的,谢谢您了。”


    营业员立马回以热情的笑容,然后将柜台下面一包一包一包又一包的用牛皮纸打包好的书放在了柜台上,上面又摞了厚厚的一卷画像。


    李秋生看着这壮观的纸包,僵硬地将头扭向殷玉瑶:“你这是买了多少?”


    殷玉瑶一脸无辜:“我说了我不缺书嘛。”


    第36章


    殷玉瑶的书不仅李秋生震惊,就连下班后听说了的其他三个同事也慕名来围观了一下,看向殷玉瑶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感叹:“你是真敢买啊!”


    殷玉瑶气的和李秋生直跺脚:“主任怎么能带着同事嘲笑一起我呢?”


    “这不是嘲笑,我们是对你敬仰万分。”小张强忍住笑意假装刚才笑的最大声的不是自己:“小殷同志,我想请问你,你买了这么多东西等咱到咱办事处以后,你准备怎么弄回家里?”


    殷玉瑶面不改色,毫不担心:“我骑自行车载回去,这才多少斤啊!”


    “行吧。”李主任轻咳两声,表达了身为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咱出版社总部这边玻璃丝绳子比较多,我抽几根长的,负责帮你绑,保证你回家都不掉!”


    殷玉瑶的事忙完了,李主任三人还有一天时间工作才能完成。殷玉瑶这回踏踏实实睡了一个懒觉,在博物馆吃了豆腐脑和牛肉面后,磨蹭到快中午后又穿上那天的衣服去了回收站。


    这回她没带大白兔奶糖,而是在路上买了两根冰棍,自己叼着一根吃,另一根到回收站办公室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递给了织毛衣的大姐:“姐,吃冰棍。”


    大姐把毛衣放下,先笑着问了一句:“又来买柴火引子?”


    “哪儿能那么快啊,现在就三顿饭烧烧火,那些够用一段时间呢。”殷玉瑶把手里的冰棍往前递了递:“我出来逛街的,逛一上午又累又热的,正好刚才路过你门口有卖冰棍的。我请你吃冰棍,顺便在你这歇歇脚。”


    大姐把冰棍接过来,两分钱一根,价格不贵还吃着凉爽,即便是大姐这个年纪的也爱这玩意。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大姐问殷玉瑶花钱买火引子家里人说没说她。殷玉瑶笑眯眯地说:“我妈舍不得,她也知道让我去城外抱柴火不现实。对了,姐,我妈还说了,那个带木头的卷轴又能引火又能烧火,那玩意用起来比书还好,说有的话让我再买那种回去。”


    “那种不常有的。”大姐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年也就一两回能收到这样的,要是你愿意要这样的我都给你留着。正好纸厂那边还不愿意要这种呢,又得拆棍子还打不了多少纸浆出来。”


    殷玉瑶闻言心里都乐开花了,脸上还不能装作太着急:“行啊,我不一定每个月都来,家里也不是光指着我买这玩意,我哥有空的时候他就去城外抱柴火了。不过赶上他工作忙加班的时候就没法子,只能我买些书纸回去引火。但我年底前咋也来一趟两趟的,有这种的姐就帮我留着。”


    大姐闻言笑了起来:“你妈还挺宠你的。”


    “谁让我家就我一个闺女呢。”殷玉瑶嘿嘿地笑了笑,脸上带着少女的娇憨可爱,她吃了口冰棍,又将话题引回了字画上:“姐,这种带棍的画轴什么的,是人家来卖啊,还是咱有人出去收啊?”


    大姐想了想说道:“都有,现在不让留这些玩意,都是四旧。你买回去的那些……”她想了想收到:“好像是革委会没收的,反正最后都得统一销毁的,他们就负责收,我们就负责攒到量够了往造纸厂送。”


    窗边喝茶的大叔转过头来跟着搭茬:“说是从金山路望家胡同一个姓金的人家没收的,他家藏的东西可真不少,往这运了得有好几麻袋吧,有书有那种字画啥的。”


    殷玉瑶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发沉,能有这些字画的人家想必藏书也都是珍品,自己那天翻的粗糙,连书带字画也不过一麻袋,也知道遗漏了多少有价值的书籍。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然后假装好奇地问他们:“我看那仓库堆的纸张书籍都好多了,造纸厂多久来拉一回啊。”


    大姐说:“人家也不指着咱这回收站收的东西,一年就拉两回,六月份一次,年底一次。”


    殷玉瑶心里暗喜,自己一两个月来一次,应该在送到回收厂之前还能扒拉出不少东西。不过最好有个名录,免得有珍贵的书籍被遗漏最后成为造纸厂的纸浆。


    但是殷玉瑶又担心有和她一样来买书回去烧火的,借口买回去珍藏没事,万一真是烧火,那就太可惜了。


    “姐,咱这回收站来买旧物的多不?”殷玉瑶指了指里面道:“我看有不少家伙什呢。”


    “还真有,不过都是整些完整的桌椅板凳回去用的,像你买书烧火的可没有。”大姐指着她笑道:“也就是你不是我闺女,否则我肯定骂你败家,三分钱一斤呢,都够买个烧饼的了。那玩意又压秤,有那钱买啥不好。”


    殷玉瑶吐了吐舌头,故意装作大义凛然地说道:“我买回去既能引火,又能烧掉‘毒瘤’净化社会,一举双得,多好的事。”


    大姐听了转头和窗边的两个大叔说道:“我听说别的省份有直接搜出来就烧了的,有的一烧烧好几个小时。这多浪费,还不如拿回去冬天烧炕呢。”


    “可不就是。”大叔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句:“白浪费最后的社会价值了。”


    冰棍吃完,殷玉瑶顺势站了起来,佯装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姐,你们忙着,我先回家了。”


    “这就走了?”大姐还挺稀罕这小丫头的,嘴甜还手松,没事过来说说话也比自己平时闷着强:“那你没事来说话啊,我这一天也来不了几个人。”


    殷玉瑶立马笑着答应:“行,等我有空了我就来,最近我妈帮我打听工作呢,估计往后就没怎么松泛了。”


    “工作是正事,就是现在工作都不好找,要是有相应的可得抓住机会。”大姐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番,见她要走起身将她送到门口,招了招手:“等哪天有空过来说话。”


    殷玉瑶甜甜地说了声再见,转身往相反的反向走,直到不经意间一回头见大姐已经回办公室里,这才快步地往居民住的密集的地方去。


    金山路望家胡同,姓金的人家。


    殷玉瑶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从废品收购站听到的地址。


    她走了两条街,直到看到这里住户挺多,这才拦住了一个买了菜回家的大妈,先甜甜地问了好,然后才问道:“请问金山路怎么走?我从外地来走亲戚的,对这不熟。”


    大妈往后一指:“那条街就是金山路了。”


    殷玉瑶道了谢,快走了几步,终于到了金山路。这条路好几条胡同,不过好在每条胡同的墙上都贴着路标,她站在望家胡同往里望,正好瞧见几个十七八岁的刺头少年从一户人家里出来。


    殷玉瑶往胡同口那躲了躲,直到人走远了才拐进了望家胡同,直接去了刚才那个院子。


    院子里就像被强盗光顾了一样,满


    院子的狼藉,有砸坏的椅子,还有扔了一地的菜叶子,漂亮的砖墙上还用大红笔打了叉。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院子中间捂着脸无声的哭泣,墙角处一个儒雅的男人靠着墙闭着眼睛,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两人听到又有脚步声进来,应激似的颤抖了一下,连忙睁开眼朝院门口望去。见来人只是一个女孩子方才好了许多,但依然是戒备的神色:“刚才不是都砸完了吗?怎么又来!”


    殷玉瑶往外看了看,见没有邻居出来张望才小声地问道:“是金老师家吗?”


    靠着墙的男人看了看她,神色淡漠:“我不认识你。”


    殷玉瑶看着他:“这胡同有几家姓金的?”


    男人皱了皱眉头:“就我们一家。”


    “那我就是来找您的。”殷玉瑶反手把院门关上,伸手将院子里的破碎的椅子帮忙整理到一边,又把拿着笤帚把菜叶都捡起来放在院子里的一个台子上。


    这两口子愣愣地看着殷玉瑶收拾,半晌才回过神来,也赶紧跟着一起忙活,用了二十来分钟算是把院子又恢复到了齐整。


    女人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声音沙哑地说道:“姑娘洗洗手,我进去给你泡点茶……”


    顿了顿,她苦涩地笑了笑:“家里没茶了,我烧点开水给你喝吧。”


    “谢谢阿姨。”殷玉瑶道了谢,去洗干净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沓毛票和二十张一斤的全国粮票递给一旁的男人:“金老师,这是给您的。”


    儒雅男人见状和被蝎子蛰了手似的,飞快地把手往后背藏,脸色十分难看:“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殷玉瑶叹了口气,伸手将他胳膊拽过来,把钱和粮票放在他手上,低声说道:“这是我买您东西的的钱,当然我知道我给的远远不够,但是现在给多了反而是坏事,我会陆陆续续付钱的。”


    金老师看着厚实的钱,虽然都是毛票,但这么厚一摞也有十块钱了,更别说二十张全国粮票了,这确实是他们家现在最需要的。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也沦落到为了五斗米折腰的地步。


    他往后让了让,往屋里一指:“家里不剩什么了,你看什么能相中的就拿走吧。”


    殷玉瑶跟着他进屋,压低声音说道:“我需要一份清单,你被搜走的珍贵的书籍字画的清单。”


    金老师闻言伤心欲绝,那是家里多少辈的珍藏啊,到他这里全都毁了。


    “写它干什么?”金老师失魂落魄地看着天空:“没了,全都没了。”


    殷玉瑶在金老师旁边低语:“宋徽宗的山水、苏东坡的竹子、唐伯虎的画……”


    金老师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殷玉瑶,嘴唇激动的不停颤抖。


    “它们差点变成纸浆,不过现在已经被我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殷玉瑶趁着金老师的妻子回来之前飞快地说道:“你知道我来你里对我来说是多么的不安全,但我真的不希望我们国家的文化瑰宝被毁坏,所以我才冒着风险来找您。不过我既然来了也不怕被反咬,我说的安全地方是绝对的安全,除了我没人能找到。所以即便是我真被您举报了,那些人顺藤摸瓜找到我,我也可以说因为看不惯‘四旧毒瘤’找借口一把火烧了。”


    金望舒闻言苦笑了一声:“你放心,我老金虽然落魄了,但为人的底线和文人的风骨还在,我不会做那么没有道德丧失良知的事。你保护了那些古籍书画,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恩将仇报,做那种让人唾弃的事呢?那我老金岂不是变成了我最憎恨的模样。”


    “那就好。”殷玉瑶看着金望舒的神色,缓缓地说道:“金老师,我明说吧,我有安全的地方保存它们,但是现在您的东西被堆在一大堆垃圾里,我没有太多时间去分拣去找,所以想让你提供你珍贵收藏的名单,这样能找回来多少是多少,我起码有个翻找的方向。”


    金老师不敢置信地看着殷玉瑶,脸上的神色悲喜交加:“你说真的?它们真的还在?没有被烧毁?没有被丢到废纸回收池?”


    殷玉瑶轻轻颔首:“还好,我去的不太晚。这些东西是您的珍藏,我暂时替您保管,过些年安稳了我会再还给您的。”


    金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甚至多了几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归还就不必了,你保存它们也是冒着天大的风险的,更何况是你挽救了它们被毁损的命运。”金老师笑了:“我非常感谢你能专门过来告诉我它们的下落,至少我不用为了没有保护好它们而愧疚一辈子了。”


    他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可是四处看了看又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这里的黄花梨书架和桌子被砸了,书被收走了,满屋看去他连张纸和支笔都没有。


    殷玉瑶立马明白了金老师的无奈,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递了过去,轻声问道:“我只知道您姓金,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呢。”


    “金望舒。”


    殷玉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在后世是知道金望舒的大名的,他不仅是画家也是文学大家,祖上上据说也和满清有些关联,怪不得能有这么多珍贵的名人字画。


    “原来是您。”殷玉瑶低声叹道:“久仰您的大名。”


    金望舒一边往笔记本上写下自己被搜走的珍贵文集,一边自嘲地说道:“什么大名啊,现在是臭名。”


    “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变好的。”殷玉瑶静静地坐在一边等着,直到金老师的妻子送过来一杯白开水请她喝,她才顺势站了起来,一边接过水道了谢一边想借用院子里的卫生间。


    金望舒家的卫生间也是用院子的厢房改的,殷玉瑶锁上门就进了博物馆,把自己办公室平时喝龙井装了一纸包,虽然不是顶级的,但当口粮茶还是不错的。


    她包里有限,装不了太多东西,更何况也不能太珍贵的,就金老师家这隔三差五就来人翻东翻西,有好东西也留不住。


    她也想不起送什么能日常用又不显眼的,便去了博物馆里的供销社看了看,装了一包玉米面,把之前在村里时攒下来的十来个杂粮馒头包了一包,又拿没有标签的罐头瓶子装了一罐子黄瓜钮腌的咸菜。


    殷玉瑶把包里塞着占空的衣服拿出来,把这些东西塞进去,看着依然鼓鼓囊囊的,但是重量却比之前沉了许多。


    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番,见不露什么破绽才出来。


    回去略微一等,金望舒已经写好了清单,殷玉瑶看了一便,果然自己捡回来那二十来本古籍都是金老师的,但自己没找到的还有四十余本之多。


    金望舒把钢笔盖上笔帽,轻声说道:“其他一些民国的小说都无所谓,丢了就丢了,可这些书几乎都是孤本,要是找不到那就真没了。”


    “您放心好了,我尽力而为。”殷玉瑶将笔记本收起来,顺便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我也没什么好的东西给您捎,就这些都是日常吃饭的东西,您别嫌弃。还有这包茶,您留着尝个味。”


    金望舒接过茶包打开轻轻一闻,脸上多了几分欣喜:“多谢你,说起来我真是好久没喝茶了。如今我家那位连高碎都不许我买了。”


    “以后都会好的。”殷玉瑶把笔记本和笔放回再次空空的包里,起身朝金望舒鞠了一躬:“金老师再见。”


    金望舒忽然叫住了她,然后郑重地回了一礼:“锦上添花到处有,雪中送炭几多无。我金望舒感谢小友的今日援手,日后若有机会我必定加倍报答。不过为了小友的安全着想,我不问你姓名,你也不要再来我这里了,等什么时候到了你说的安


    稳日子,我们再相见。”


    殷玉瑶看向自己留的毛票和粮票,不太放心地说道:“可这些也撑不了一年半载的。”


    金望舒疏朗地一笑:“我有手有脚又不是七老八十下不来炕的人,难道要靠小友接济我一辈子吗?你留下的这些钱已经足以能让我渡过难关了。我刚才就想好了,我在老家还有一间屋子,等明天我主动申请回家务农,也和知识青年一样,重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了乡下,虽然清贫一点,但只要出力就能吃上饭,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殷玉瑶对这些不太懂,她有些担忧地问道:“您去申请就能通过吗?”


    “问题不大。”金望舒说:“我幼时我父亲就给我改了名姓,把我挂在家里仆人名下,即便是现在审查,我祖上三代也是清白的贫农。另外我本身是没什么过错的,既没有说过不妥的话语也没有写过不妥的书籍,如今这样不过是因为文化人的身份罢了。我不够清贫,还有太多所谓‘四旧’的东西,才让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我家抄家。我现在回乡下务农,他们求之不得,他们会自认为让我认识到了错误,是大功一件;若是我再不走,日子过不安生天天提心吊胆不说,日后难说会不会多一顶帽子,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殷玉瑶松了口气:“那好,祝您一路顺风。”


    金望舒满脸的笑容,看向窗外:“原本我不走是挂念我的那些书籍字画,现在知道它们平安无事,我也没什么心结和牵挂的了。小友,我们后会有期。”


    殷玉瑶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金家。


    一直在外面忙碌的金夫人见人走了,这才疑惑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钱、粮票和杂粮馒头、玉米面、咸菜这些东西。她立马扭头就往外跑,利索地把院门锁上,这才又快步跑回来,欣喜地看着这些东西:“老金,这下我们中午不用饿肚子了。”


    “嗯。”金望舒心情愉悦地拿起拿包茶叶,又仔细地闻了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一会你把钱和粮票先藏在鸡窝下面的草堆底下,然后熬上玉米面菜粥,等吃了午饭我去革委会申请回乡,若是批准了咱明天把钱和粮票再拿出来,天不亮就走。”


    金夫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先藏起来,万一又被抢走了咱可真没处哭去。”


    鸡是没有了,但鸡窝还在。因为这阵子心情不好,金夫人也没收拾这里,鸡窝里还有不少脏乎乎的稻草。


    她将钱和粮票包在油纸里仔仔细细藏好,为了免得有人手欠去翻,还把带着鸡粪的脏稻草压在上面,这才洗了手放心地进了屋。


    此时金望舒已经泡上了绿茶细细品尝,金夫人拿起罐头瓶子细看了看里面的黄瓜,顿时赞不绝口:“这黄瓜腌的真好,还翠绿翠绿的,瞧着就知道是脆生生的。对了,老金……”


    金夫人疑惑地问道:“这姑娘是谁啊?我瞧着你好像也不认识,难道是你哪个学生家的千金?”


    金望舒想起自己的那些学生,嘴角露出了嘲讽的一笑:“他们啊,都有良心着呢。”


    金夫人不满地推了推他:“那她到底是谁啊?”


    “是我的关门弟子。”金望舒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心里默想,若是日后真有了小友说的平静日子,那他就厚着脸皮收她当关门弟子,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心传授。


    第37章


    殷玉瑶离开了金家,遥遥地看了眼废品回收站的方向,她多想现在就奔去把那些珍贵的书籍全都扒拉出来放到博物馆里。不过她不敢,那样太显眼也太惹人怀疑了,她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下个月或是两个月后再来。


    只希望那些古籍能平安的在库房里躺两个月,静静地等她下次再来。


    已经中午了,殷玉瑶打起精神去吃了些饭,然后才有机会去百货商店看看,她记得答应过市里国营饭店的王小翠给她捎一件的确良衬衣。她打算去商店里看一看样式和价格,自己再从博物馆里拿一件差不多的给她。


    她还打算看看这里有没有卖话梅的,要是有给陈瑞多捎过去一些,还有就是两个孩子的零嘴了。


    殷玉瑶在心里盘算了一圈,然后先奔最大的百货商店。


    这里不愧是省城,在他们市里被哄抢一空的的确良衬衣这里挂着整整一面墙,其中以白色的最多,也有几件粉色的。


    虽然很多姑娘的眼神都在粉色上流连,但是买的时候还是选了白色料子,这种颜色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也不容易让人说成高调。


    除了成衣以外,柜台上还有成匹的的确良布料,殷玉瑶过去上手摸了摸一匹白色的的确良料子,问道:“同志,这多少钱一尺?”


    “两毛四一尺,的确良两尺布收一尺的布票,你要是做衬衣用六尺足够了。”


    殷玉瑶又指了指旁边淡粉色的:“那这种呢?”


    营业员不太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两毛六,布票也是对折收。”


    殷玉瑶又看了看墙上的成品衬衣,指着一件粉色对襟盘口的问道:“同志,那件多少钱。”


    营业员看了一眼,报了个让殷玉瑶都瞠目结舌的高价:“十五。”


    十五?怪不得那次在市里国营饭店裴云圣要赔自己粉色的确良衬衣,而自己拒绝的时候王小翠那么心痛,这个价格确实一般人家舍不得买啊。不过即便知道这么贵她也不会要的,她博物馆一堆这中的确良成品衬衣,她还是真不稀罕这玩意。


    不过成品衬衣自己虽然有,但是布料博物馆却是没有的。殷玉瑶想了想白色和粉色一样要了十二尺,回去王小翠无论是选成衣还是选布料都无所谓。其他的两个颜色都给干妈留六尺,自己是后世人不喜欢这玩意,但是这个年代的确良确实是人人稀罕的布料。


    剩下的到时候秋丽如果需要就给秋丽,秋丽不要就自己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卖出去还是个人情。


    殷玉瑶把两块布料装好放在背包里,又往别的柜台转了转,这一圈算是把省城的物价也摸了个明白。尤其她在手表的柜台多停留了一会,营业员见状也见怪不怪,谁来这里都喜欢过来看看手表。虽然大多数人都买不起,但是看看总有个念想不是。


    百货商店一共五层,大到缝纫机、自行车小到针头线脑的这里是应有尽有的。她瞧着来这里逛的也有很多下面地市的年轻人,估摸着都是为了结婚采购。


    这里有的,博物馆里有差不多的殷玉瑶就不买,直接从里面拿现成的,比如殷玉磊的衣服和鞋,博物馆里“供销商店”都有差不多款式的“周边”。


    殷玉瑶真是越逛越感激自己的老板,年纪轻轻的太有前瞻力了,这是知道她要穿越是吧?把货给她备的真全。


    从百货商店出来,殷玉瑶又去了副食商店,比起市里,这里的食物丰富多了。不仅副食商店的食物多,罐头厂、面粉厂一类的还有自己的门市部。


    殷玉瑶转了一圈,还真瞧见了散装的话梅,就像她记忆里一样,话梅过去就是个说书人生津止渴的,价格非常便宜,只是山北省不产梅子,所以下面区县没有。不过省城的产品不但有下面供给,也有上面调配,自然也就有些少见的商品了。


    这回有,下回不知道有没有,殷玉瑶直接要了三斤,回头就放在博物馆里。若是日后陈瑞还需要,自己就均匀地给他,还能维持长久的人脉。


    明天一早就回家,因此殷玉瑶糕点也买了两样,她自己对豆沙爱不释手,所以选了一款豆沙酥,另一款就是经久不衰的椒盐牛舌饼了。


    副食店买的东西不好和衣料放到一起,殷玉瑶又额外买了网兜,把话梅和点心


    放进去,又去罐头厂买了四盒传统的猪肉罐头,她有些好奇这玩意和自己在后世吃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味道。


    从吃了饭逛到下午五点,殷玉瑶吃完饭回招待手的时候手里的网兜都装满了。正好上楼碰上李秋生和小张几个吃了饭出来,一见她又买了一兜不禁都替她发愁:“好家伙,又多了一兜子,你到底准备怎么骑回家?”


    殷玉瑶奋力地举起来:“我挂车把上。”


    李秋生都替殷玉瑶愁的慌,这孩子领了奖金是真花啊,一点都没存钱的概念。不过反过来想想,像她说的家里就姐弟两人,那确实生活费用不了太多,这么买倒也不是不行。


    挠了挠头,李秋生决定不管人家的家务事了。现在殷玉瑶还不到二十岁,还是孩子性儿呢,再过两年长大一些估计就好了。


    不过这些东西拿回去是费劲,李秋生不想她半路因为东西太重骑车摔着了,只能认命的当起了司机:“等回去的时候我直接给你送到家里,下回来省城可别买这么多东西了。”


    殷玉瑶嘿嘿地笑:“第一次来确实有些控制不住,不过您说帮我捎回去也不行啊,我自行车还在咱办事处放着呢。”


    李秋生眼睛一瞟,就瞧见了意识到不妙想溜的小张,一伸手将他拽了回来:“等明天到办事处,他俩直接回办公室,你骑着小殷同志的自行车跟在车后面,等回来的时候我再开车把你拉回来。”


    小张苦着脸,不过还是认命地说好,说实话他也不太放心让一个小姑娘驮那么多东西回去。更何况这四个男同事里面自己最小,自己不骑谁骑呢。


    殷玉瑶见状再三地道谢,然后拍了拍胸脯保证:“我做菜可好吃了,等明天到我家,我下厨给你们露一手。”


    另外两个同事眼睛一亮,立马凑过来将胳膊搭在了小张肩膀上,哥俩好似的搂住了小张的肩膀:“一个骑太累,咱三个轮流换着也不是不行。”


    “其实不是图小殷同志的手艺,只要是担心小张太累了。”


    小张闻言笑骂着将两人的爪子拍了下去:“去去去,一说吃的眼睛亮了,怎么那么好意思呢?”


    “就是就是,这可不行。”李秋生也很护犊子:“人家小殷还得养弟弟呢,不容易,你们俩不许去凑热闹。”想了想他又迟疑了下:“要不我和小张也不在那吃了,不太好。”


    殷玉瑶笑着说道:“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而且到我家估计也中午了,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难道还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那儿我成什么人了。”


    李秋生也是个爽利的人,也不和殷玉瑶墨迹了,就把这事定下来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回去依然要土路开四五个小时,因此五个人早早的起来到饭堂吃了饭,退了房间钥匙,把几人的行李放在车上准备回南德。


    ***


    殷玉瑶隔壁班的张成凯这两天是相当的郁闷,原本他都在脑海里幻想了一百次自己和殷玉瑶遇到时要怎么介绍自己,要怎么吸引住她,要怎么和她拉进距离,可没想到去了培训会场压根就没看到殷玉瑶的身影。


    非但如此,魏强因为答应了要给他介绍对象,这两天总把一个车间叫田燕的女工往他身边扯,千方百计的给自己创造机会。


    张成凯真是相当的无奈啊,若是没遇到殷玉瑶,或许田燕这样普通长相的他也会相处相处看看。可现在他遇到殷玉瑶了,自己年少时期心底的那点眷恋都被扯出来了,他现在除了殷玉瑶真的看不上别人。


    不过他也不好驳魏强面子,因为还得指望魏强以后才有机会和殷玉瑶搭上话。甚至他还不能对田燕太冷脸,毕竟自己也得有个退路。


    一想到还有两天培训就结束了,张成凯真是焦急的抓心挠肝的,心里想不明白到底是殷玉瑶没有去会场,还是会场人太多自己没找见人啊?


    关键是不仅培训时候看不到,连早晚在饭堂吃饭也看不到殷玉瑶的身影,明明就住在一个招待所的,难道自己就这么和她没有缘分吗?


    张成凯焦躁地挠了挠头,带着起床气和竖的乱七八糟的发型从房间里出来,沉着脸往饭堂走。这时,院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殷,快点,上车了。”


    “好了!”


    魂牵梦绕的声音传来,张成凯疯了一样从饭堂冲了出去,正好瞧见殷玉瑶打开一辆车的车门。微风将她额前的头发吹散,她拨弄头发的时候略微一回头,正是让他念念不忘的美丽模样。


    就这么脚下一顿,殷玉瑶上了车关上了车门,汽车开走了。


    张成凯傻愣在那里,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里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还没回过神。


    魏强和同屋的同事出来吃饭,隔着玻璃看到张成凯在院子里傻站着,便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咋看干啥呢?”


    张成凯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我刚才看到院子里那辆汽车开走了,你说是不是哪个电子厂的领导来开培训会啊,还开着小汽车。”


    “领导怎么会来开员工培训会,这次培训是针对基层一线的。”魏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我见你这次培训的时候也总走神,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培训的时候挺精神的。”张成凯将殷玉瑶的事按在心里不想和魏强说太多,转身往回走:“你快去吃饭吧,晚了就没位置了。我想起我有东西放在屋里了,我回去拿一趟。”


    魏强本来就是心大的人,见状也没多想,和张成凯道了别就去了饭堂。


    张成凯走到二楼转角处略微等了等,转身又下来了,他这次去了一楼总台,和里面值班的服务人员打听道:“我刚才看到咱院子里有个小汽车开走了,那车是哪个单位的呀?看着好气派。”


    服务员高傲地扯了扯嘴角:“那当然是我们出版社的车了。”


    “出版社?山北出版社?”张成凯目瞪口呆,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吧,我看到上面的人有我同学,她明明是南德市的。”


    “对啊。”服务员不耐烦地说道:“那就是出版社驻南德办事处的车。哎,我说你到底有事没事啊,打听这个干嘛。你不是说那里面不是有你同学吗?你有什么事直接问你同学去不就得了。”


    张成凯连忙道歉,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没想到殷玉瑶居然在出版社这么好的单位上班。跟她一比,自己一个镇上的小小电子厂工人,简直有些拿不出手了。自己原本从外貌来说就不是多英俊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是镇上的,觉得自己能配得上村里的殷玉瑶。


    这回人家殷玉瑶一跃而上有市里的工作单位了,那自己的差距和她岂不是越来越大了?


    不行,好容易知道她的下落不能这么算了,自己还是得琢磨个法子。


    ****


    李秋生将殷玉瑶送回了家,小张从办事处骑着殷玉瑶的自行车在汽车后面跟了一路,吃了一肚子的土。


    车停在胡同门口,小张口干舌燥的下了自行车,嗓子干的都快冒烟了:“怪不得小殷同志愿意在家上班呢,这大夏天的骑着确实太难受了。”


    李秋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知道你累了,赶紧把东西搬到自行车后座上,一会让小殷给你多盛两碗凉水喝。”


    小张哼哧哼哧把四摞书放在后座上用手压着推着自行车往胡同里走,李秋生也抱了两摞,殷玉瑶一边道谢一边拎着网兜快步往前跑,赶在两人过来


    之前打开了院子的门。


    院子里的茂密的枝条撒下大片树荫,树荫下有一个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小张停下自行车赶紧把后座的书搬到屋前的台阶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喘气。


    殷玉瑶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招呼小张和李秋生去卫生间洗把脸凉快凉快,自己则匆匆忙忙去了厨房。


    等两人痛痛快快洗干净出来,殷玉瑶已经端了满满一壶带着凉气的西瓜汁,小张忙不迭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下去,觉得自己浑身的暑气消了大半。


    “秋老虎可真了不得,太燥热了。”小张说完才看到李秋生手里的杯子还是空着呢,赶紧讪笑着给他加满,又自己倒了一杯。


    殷玉瑶又回厨房里,这回端了满满一盘子沙瓤西瓜:“我走的时候就在凉水里拔着的,厨房阴凉,现在吃刚刚好。”


    小张放下西瓜汁又迫不及待地拿了个西瓜,啃了两口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就这西瓜汁,就这西瓜,就算小殷不管我饭,我都觉得来这一趟值。”


    “这是提醒我快点做饭了?”殷玉瑶笑着打趣了一句,又问道:“你们想吃点什么,煎炒烹炸我样样在行。”


    李秋生一边吃西瓜一边说道:“别整太复杂的,就清爽凉快的就行。”


    殷玉瑶笑了:“那就过水面条吧,你们在这坐一会,我出去一趟。”


    说着殷玉瑶从厨房拿了一个布袋子出了门,过了十几分钟又匆匆忙忙地回来了,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忙碌。


    博物馆食堂师傅抻好的面条用大锅煮,旁边的小锅殷玉瑶开始熬肉丁酱,面条煮八-九分熟就捞出来放在一旁的纯净凉水盆里去热气,太熟了就不那么劲道了。


    肉酱小火炖着,殷玉瑶已经把黄瓜丝、大头菜丝切好,装了满满一大盘子。


    虽然说李秋生说简简单单的就行,但殷玉瑶还是拿了块酱牛肉出来,一片片切好摆在盘子里。博物馆里有细嫩的豆腐,小葱拌豆腐又一样菜,把煮好的鸡肉撕成丝又伴了个麻辣鸡丝。


    殷玉瑶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炒了一大碗西红柿炒鸡蛋,这样面条拌肉酱也行,将西红柿炒鸡蛋当卤也行。


    “饭好了,今天吃手擀面。”殷玉瑶从厨房出来征询两人意见:“咱是在院子里吃,还是进来在饭桌上吃。”


    李秋生连忙说道:“就在这石桌上吃,吹着风太舒坦了。”


    小张很有眼力价的站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着殷玉瑶进了厨房:“小殷,需要拿什么,我来。”


    殷玉瑶指了指带着一盆水的面条:“这个沉,你帮我搬这个。”


    小张往里一看,顿时“嚯”了一声:“你煮了这么多啊。”


    “没有大鱼大肉已经不好意思了,吃面条总得管饱不是?”殷玉瑶自己一手端着酱牛肉一手端着麻辣鸡丝也跟着出去了,两人进出两三趟,把菜和碗筷都拿出来了,摆满了一个石桌。


    李秋生看着这一桌子,又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殷玉瑶:“都是你做的?”


    殷玉瑶指了指酱牛肉“买现成的”,麻辣鸡丝“我干妈煮的鸡肉,我拿回来拌的”,然后她隆重介绍自己的得意之作:“肉炸酱,这是我刚熬的,你们尝尝怎么样。”


    “闻着就香!”李秋生期待地看着那一盆面条:“那咱开饭吧?”


    殷玉瑶左手拿着空碗,右手拿着筷子:“开饭!”


    三个人同时在盆里夹面条,然后又开始轮流一人舀了两勺炸酱在碗里,又加进去黄瓜丝、大头菜丝一起拌,然后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酱香浓郁,又带着过水面特有的清爽凉快。


    殷玉瑶经过穿来以后的两个月调理,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胃口依然不大,也就一碗面条的分量。吃的时候也慢悠悠的,就着麻辣鸡丝、酱牛肉和拌豆腐吃的有滋有味的。


    李秋生和小张估计饿惨了,两人没说话,先闷头吃了满满一碗面才觉得缓过来,又用盆里的公筷盛第二碗,这才缓下神来吃桌上的小菜。


    酱牛肉自不必说,选的是上好的牛前腱子肉,每一片肉上都带着明黄色的筋,酱香味浓浓地浸到了肉里,吃着有嚼劲又不硬不柴。


    李秋生吃了一片就先赞了一句:“这牛肉酱的好,过年过节都能当下酒菜了,是你们这国营饭店卤的?”


    殷玉瑶避而不答,只笑着说道:“可惜我家没有酒,更何况主任回去得开车,您凑合喝点西瓜汁吧。”


    李秋生哈哈大笑:“我就是夸一夸,夸一夸。”


    小张则闷头猛吃麻辣鸡丝,他似乎不太能吃辣,可又偏爱这一口,每吃一口都要嘶嘶两声,然后吃一大口面,然后继续吃麻辣鸡丝,一副欲罢不能的模样。


    李秋生很快吃完了第二碗,又盛了第三碗面条,这次他直接拿西红柿炒鸡蛋当卤,虽然不如炸酱面香,但酸甜适口,感觉清爽了许多。


    十几分钟过去,大半盆手擀面被两个人吃的干干净净,桌上的盘子也都空了,小张捂着肚子直打嗝,还不忘夸殷玉瑶一番:“小殷同志,你这面条和小菜太可口了。”


    殷玉瑶笑着把碗和盘子收起来:“你们这么远送我回来,我请个面条小菜你们不嫌寒酸就行。”


    小张夸张的哎呦一声:“这还叫寒酸?那我希望我天天都能吃上这么寒酸的小菜。”


    李秋生笑着抬腿踹了小张一脚,招呼他一起收拾碗筷,等将桌子收拾好了,李秋生准备带着小张走了。


    小张看了看近在咫尺地青砖大瓦房,眼巴巴地说道:“我还想看一眼小殷同志工作的地方呢。”


    殷玉瑶闻言笑了起来:“确实,来了一趟还没进家里坐坐呢,我带你们进屋瞧瞧。”


    李秋生无语地看了眼小张,这小子平时工作还行,就是特别没眼力价,人家一个小姑娘自己在家又无父无母的,怎么好去人家屋里坐。


    殷玉瑶看到李秋生的眼神,不由地笑着替小张辩解了一句:“没事,只看看书房而已。”


    李秋生抬脚又在小张屁股上踢了一脚:“别白看,帮小殷把这些书都搬书房去。”


    “好来!”小张吃饱了肚子力气也大了,他不让殷玉瑶伸手,自己连着跑了两趟把书都按照殷玉瑶的要求放在了书架旁边的地上,这才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打量了一下这宽敞的书房。


    放在窗边的榻,一面墙的红木书架,还有宽大到比他两个办公桌还大的书桌,小张光看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小殷,你这家底有点厚啊?”


    “我这是恰好捡着的。”殷玉瑶笑着说道:“是个特务给他们特务头子收拾的,结果人家公安早就盯上他们了,特务头子刚来住了几天就被一网打尽了,我正好从村里来没房子,人家照顾我们无父无母,给了个低价把房子卖给我们了。”


    李秋生和小张闻言都大呼过瘾,要知道光这些家具只怕就要花上百块钱,还未必能买到这么好的,真如殷玉瑶所说,是捡着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别人是羡慕不来的。


    小张伸手偷偷的摸了摸桌角,羡慕地咂了咂嘴:“主任,我要是有这大桌子这大书架我也想在家办公。”


    李秋生伸手拎着小张的衣领把他揪了出去:“再做梦你就别坐车了,自己跑回市里清醒清醒,赶紧回去把办公室的灰给我好好擦擦。”


    小张:嘤嘤嘤……


    第38章


    殷玉瑶送走了两个同事,回家锁上院门把买回来的书都拆开,全套的小人书全都摆在书架上,自己那份经典图书则放进了博物馆里,准备过三四十年再拿出来。


    李主任送的四大名著摆在显眼的位置,还有自己买回来的全套《十万个为什么》。


    把这套书从牛皮纸里拿出来,殷玉瑶有些好奇地拿出其中一本准备翻看一下,七十年代的《十万个为什么》科普的是什么内容。


    她随手把书翻到中间,看着看着表情有些异样,迷茫中又有些


    不敢置信,她又低头读了几行,实在忍不住将书往后再翻翻,再翻翻,然后:“…………”


    自制防毒面具?为什么刺杀时要做到“三力合一”??高射炮是怎么打飞机的???用土方法怎么炼钢,图文并茂的教你怎么手搓炸药、实弹射击的经验…………


    怎么育苗播种、怎么土培盖房,甚至还介绍了手术的方法,还有各种的天文、气象、地质地理、医药医学等等……


    殷玉瑶忍不住再次翻回封面,震惊的脸都快僵硬了。自己是买的少儿科普图书没错吧,这内容真的没问题吗?这到底是《十万个为什么》还是末世生存手册啊,这内容也太硬核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玩意真是神书啊,要是把这些都记住了,是不是末世求生、工业重建都能搞定了?


    殷玉瑶决定,这套书殷玉磊看不看无所谓,她必须得多看几遍。万一什么时候穿越大神忽然想起她来,把她从七十年代又扔到末世去,这里面的知识就是她保命的手段啊。


    值得膜拜!


    殷玉瑶颤颤巍巍地将这套《十万个为什么》放在书架的C位,要不是现在破“四旧”,她非得搞个香炉一天拜三回,把这套书好好供起来。


    收拾完书架,离殷玉磊放学还有两个小时时间。殷玉瑶平复了下震撼的心情,从博物馆里拿出闹钟订上闹铃,回到房间躺到柔软的床上打了两个滚,然后进入了梦乡。


    坐好几个小时的车确实有些疲惫,再加上中午吃了面食,让殷玉瑶这一觉睡的十分踏实,等她被闹铃唤醒的时候都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到家了。


    殷玉瑶去博物馆冲上一杯咖啡,喝完了以后才彻底精神了,准备收拾收拾东西晚上去干妈家。她从博物馆的“百货商店”挑了一件红色带着白色圆圈的连衣裙,省城的百货商店有差不多的款式,当时她看到就琢磨这事了,想着一定从博物馆拿出来一件送给晓慧。


    另外,给殷玉磊也挑了两套新衣服和两双新布鞋拿出来放在他的房间里。眼瞅着就要上小学了,之前的衣服也旧了,刚好换一套新的。


    殷玉瑶又从自己的包里把买回来的布料拿出来,白色、粉色各拿了一块,和红色连衣裙一起放回包里。带回来的四盒猪肉罐头分给干妈两盒,糕点分了一半出来,再从书架上抽出来几本小人书借给晓慧看。


    因为收拾的东西不少,殷玉瑶干脆骑着自行车去育红班,刚到门口就见陈淑华一手领着一个孩子出来了。


    殷玉瑶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妈!”


    “玉瑶回来了!”陈淑华欣喜地迎上去,捧着她小脸看了又看,还好,没瘦也没黑。


    王晓慧和殷玉磊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了殷玉瑶的腰,姐姐姐姐喊的那个甜呀。


    殷玉瑶两手拎着东西,只能用胳膊稍微搂了他们一下,左看看右看看,笑眯眯地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想没想姐姐呀?”


    “想了!”王晓慧糯糯的声音甜的殷玉瑶心里直颤:“晓慧做梦都想姐姐呢。”


    殷玉瑶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女孩子真的是太可爱了,长的像洋娃娃,声音甜的像蜜糖,哄的人晕头转向的。


    比起王晓慧来,殷玉磊的嘴略微拙了一些,不过他用真诚地大眼睛看着殷玉瑶,连腮边的小酒窝都带着认真:“我特别特别的想姐姐。”


    殷玉瑶心里一暖,她来到这以后还是第一次和磊儿分开这么长时间。虽然磊儿在干妈家吃喝不愁,平时又有晓慧陪着玩,但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肯定是想自己的。


    “姐姐也想磊儿了。”转头又看看白团子一样的小女孩:“也想晓慧。”


    两个孩子都开心的笑了起来,陈淑华也翘起了嘴角,把两个孩子又拽了回来一手拉着一个,耐心地说道:“姐姐今天长途回来累了,别往她身上扑,咱一起回家吃饭去。”


    殷玉瑶知道干妈肯定要留饭的,所以她也没推脱,拎着东西推着车子一起去了医院家属大院。回到家里,殷玉瑶把两手拎着的包放下,开始往外掏东西。


    两个孩子都趴在一旁看着,眼睛里带着期待。


    最先拿出来的自然是糕点,糕点最怕压了,殷玉瑶把它们放在了最上面。


    “绿豆酥和椒盐牛舌饼。”殷玉瑶把两包个糕点分别放在两个孩子手里,认真地叮嘱道:“洗了手才能吃。”


    殷玉磊转身就跑去洗手了,晓慧还坐在一边继续看。殷玉瑶又把两盒肉罐头取了出来:“猪肉罐头!”


    “好棒呀,今晚有肉吃了!”晓慧开心地跳了起来:“姐姐万岁!”


    虽然陈淑华和王国庆两人都工资都很高,但是如今的肉是定量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份额在那里,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多的肉。而且陈淑华平时是比较谨慎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她不会轻易去黑市买高价肉,免得惹出什么麻烦影响自己的工作。


    不过陈淑华和王国庆两人都能从单位打菜回来,家里虽然吃肉吃的不算那么勤,但每个礼拜总也能尝回肉味的。不过王晓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便这两天因为殷玉磊在家住着,王国庆和陈淑华都分别打了一次肉菜回来,但王晓慧还是觉得不过瘾,她想经常吃到美味的肉肉。


    而且这肉罐头和鲜肉的味还不一样,孩子总喜欢这种吃的机会少又味道很香的食物,上回王晓慧吃这个还是过年的时候人家送的礼物。


    殷玉瑶将两个肉罐头放到了王晓慧的怀里,然后又从包里抽出来一条红色的儿童连衣裙,往下一抖,展示在王晓慧面前。


    “哇!”王晓慧的眼睛都直了,手里的罐头也抛到了一边,伸出小手摸了摸红色的裙子,有些惊喜又有些紧张地问道:“姐姐,这是送给晓慧的吗?”


    “是的。”殷玉瑶郑重地把连衣裙放在晓慧手上,笑眯眯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圆脸:“去试试合不合身。”


    “谢谢姐姐!”王晓慧控制不住嗓门又高喊了一声:“姐姐万岁!”


    陈淑华无奈地看着女儿抱过衣服冲到房间去换,只能叮嘱她小点声,转头又责怪殷玉瑶乱花钱:“那连衣裙一看就便宜不了,而且成品衣服不知道比布料贵多少,你刚上几天班啊,就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


    殷玉瑶被批评了也不恼,笑呵呵地解释道:“我发奖金了,三十块呢。而且我又去了省城,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来呀,要不然我这个姐姐可没脸当了。”


    陈淑华又好气又好笑:“买糕点就足够了,打你来县城,她一个月吃的糕点比她之前好几个月吃的都多,你就惯着她吧。”


    “我稀罕。”殷玉瑶从包里继续往出掏,两块漂亮的的确良布料闪亮登场:“这衣料是我孝敬干妈的。”


    陈淑华神色一紧,还没等拒绝就听殷玉瑶说道:“孩子发工资给妈买东西,妈妈不能拒绝。”


    这一句立马击中了陈淑华的七寸,下一秒又忍不住眼泪汪汪的了。


    殷玉瑶连忙把布料塞在她怀里,嬉皮笑脸地说道:“其实我是想给干妈买那件粉色的确良衬衣的,盘扣特别漂亮,只可惜太贵了,要十五块,我就退而求其次,给干妈买布料了。干妈喜不喜欢这两个颜色?”


    陈淑华抹了下眼泪,伸手在殷玉瑶身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喜欢,能不喜欢吗?”


    殷玉瑶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谁知道下一秒陈淑华就拿着那件粉色的的确良布料


    在她身上比量,越看越满意:“这粉色还是你这么大的女孩穿好看,趁的小脸白嫩嫩的。等一会我拿皮尺来给你量量尺寸,干妈给你做一件衬衣穿。”


    殷玉瑶头都大了,一边躲一边疯狂地拒绝:“我不要穿粉色,我不要的确良衬衣。”


    陈淑华拿着布料瞪了她一眼:“真的好看,干妈做那件白色的就行,这粉色的给你穿。”


    “我是真的不喜欢。”殷玉瑶硬生生地把布料给她按回去了,还不忘找证据证明自己的说辞:“就上回在我们家胡同,毛毛愣愣撞翻秋丽西瓜那个小子,他弟弟不是也弄脏了我的衬衣嘛。当时他们朋友,一个叫什么云圣还是大圣的,愿意替他赔我衬衣,当时他拿出来的就是一件粉色的的确良衬衣,我当时就拒绝了。”


    陈淑华赞同地点了点头:“对,咱喜欢自己买,十五块钱一件衬衣太贵了,咱收了心里不安。”


    “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我真不喜欢。”她把自己身上的纯棉衬衣揪起来给陈淑华摸:“您看这个又轻薄又透气穿着都舒服,即便是有点皱褶,晚上洗干净的时候多甩甩挂上,早上就是平整的衣裳了。那的确良虽然招人喜欢又耐穿,不过不透气,我真觉的不如棉布衣服舒服。”


    怕陈淑华不信,殷玉瑶还抱着她胳膊撒娇:“您是我干妈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吗?若是我喜欢,我肯定会给自己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一个礼拜都不带穿重样的。”


    陈淑华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行吧,你既然不要这个,那我正好有别的衣服送给你。”


    陈淑华放下的确良布料回了房间,片刻后抱着一个大包袱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大一小两件毛衣,大的是奶白色的,上面有麻花样式的花纹,小的是淡蓝色的,同款样式。


    殷玉瑶摸了摸柔软的毛线,欣赏着上面的麻花纹路,赞叹道:“是干妈织的吗?真好看。”


    “我刚给你们姐弟俩织好的。”陈淑华宠爱地看着两个孩子,语气温柔:“你们试试合不合身。玉瑶之前抱了我几次,我就大概偷偷量了一下你的腰身,对你的身形大概有数。而且这毛衣不像衬衣,不用那么卡体,略微肥一点套秋衣正好,所以我也没找你量尺寸,想织好了再给你惊喜。玉磊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我也把尺寸放了放,应该能穿一两年,等小了我再拆了,加上别的线重新织。”


    殷玉瑶拿毛衣往自己身前比着左看右看,殷玉磊直接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跑到衣柜上镶嵌的镜子前照来照去,小脸蛋红扑扑的,满脸都是兴奋地神色。


    陈淑华笑着推了推玉瑶:“你也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殷玉瑶也将毛衣穿上,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不得不说陈淑华的眼光真好,手艺也好,选的毛线颜色特别趁殷玉瑶的肤色不说,款式和花样更是给衣服增添了光彩。它并不是直上直下的筒子样式,而是在腰间略微一收,下面又稍微肥一点,穿的时候底下往里一挽,越发衬托出殷玉瑶的细腰大长腿了。


    殷玉瑶美滋滋地转了转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说实话这毛衣以后世的眼光看都很时尚,简直太好看了。


    “谢谢干妈!”殷玉瑶伸手给了陈淑华一个大大的拥抱,玉磊也凑过来抱住陈淑华,也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干妈。”


    陈淑华低头在殷玉磊脸上亲了一口,殷玉磊的小脸一下子红了,把毛衣脱下来转身正要往外跑,就看到王晓慧穿着红裙子进来了,脚上还特意换上了一双红色的凉鞋。


    小姑娘开心的像小燕子一样转了一圈:“好看不好看?”


    “真漂亮。”陈淑华伸手把自己的女儿抱起来:“我家晓慧长大以后肯定和玉瑶姐姐一样漂亮的。”


    王晓慧笑嘻嘻地说:“以后我还想像姐姐一样聪明,也要上高中。”


    “以后你不止能上高中,还能上大学的。”殷玉瑶把毛衣脱下来,从包里拿出几本小人书递给两个孩子:“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


    殷玉磊上了育红班才一个月,字还不认识太多,更不知道小人书是什么,看着殷玉瑶手里的书一脸迷茫。


    倒是王晓慧满脸都是惊喜:“小人书,还是《西游记》!”


    殷玉瑶笑容满面地说道:“我把省城书店所有的小人书都买回来了,晓慧看完了这几本可以去姐姐家换新的,所有的小人书你都随便看。”


    “太好了,我有好多好多的小人书看咯。”王晓慧一把又将殷玉磊拖走了:“我给你念。”


    陈淑华帮两个孩子把毛衣收起来,笑吟吟地挽住了殷玉瑶的手:“走,咱俩做饭去。”


    ****


    张成凯去省城培训时候兴致勃勃的,回来却垂头丧气。正好他回家时候舅妈李翠花来家里说话,见他低眉垂眼的样子不免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去省城了?咋这副样子回来了?刚才你妈还和我说你工作干的好,这回一线职工培训才抽中你,说回来就有机会升组长呢。你这是咋了?”


    张老娘也急的直跳脚:“是不是培训出什么岔子了?当不上组长了?那班长有戏不?”


    “哎呀,妈,什么组长不组长的?只是说有竞争希望,没说一定是我。”张成凯烦躁地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转身回屋自己躺床上了。


    张老娘和李翠花对视了一眼,都不放心地跟了进去,推着他非让他说出到底怎么了。


    张成凯一翻身坐了起来,抓了抓越发潦草的头发,满脸都是不开心:“我相中一个姑娘……”


    没等话说完,张老娘就高兴地一拍巴掌,连忙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啊,我和你舅妈去打听打听看怎么样。”


    “是我初中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不过她不是咱镇上的,是下面一个村的。”张成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初中时候偷摸打听到有关殷玉瑶的消息:“好像是土桥村的。”


    “呦,是那啊。”李翠花撇了撇嘴,略有些嫌弃地说道:“我知道那,咱长河镇这些村子,土桥村不算冒尖的,比我们李家村差远了。大姐,你记得我有个堂妹不,就是守寡被婆家撵回了娘家那个。她在家呆了大半年被嫂子嫌弃,她娘连蒙带骗的就把她嫁给土桥村一个老鳏夫了。她结婚那次我还跟着去了一趟土桥村送嫁。”


    张老娘听了也有些嫌弃了:“下面村里的啊,成凯我不是说你,咱可是镇上户口,这镇上多少有工作的好姑娘娶不到,你去娶一个村里的。”


    李翠花嘴角僵了僵,心里有些窝火,忍不住呛了她一句:“大姐,我也是村里嫁出来的。”


    “不是说你。”张老娘连忙安抚她道:“你当初在十里八村都有名,一般的村里丫头能和你比嘛。”


    李翠花听了心里这才熨帖了,又转头问张成凯:“你初中都毕业两三年了,怎么这会又想起她来了?是不是她托人找你了?想找你帮她找工作?”


    张老娘一听就警惕了,两边嘴角都耷拉了下来:“这可不行啊,咱家可没钱给她找工作,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看还不如从厂里找一个现成的没结婚的女同志,等结婚了就是你们双职工,日子过得不要太好哦。”


    “哎呀不是这回事。”张成凯越发烦躁了,他抓了抓头发,心烦意乱地说道:“人家不但有工作,还是省城出版社的好工作。我原本以为她是哪个厂的女同志呢,结果培训这几天一直没瞧见她,直到昨天才碰巧遇见她上了一辆小汽车。我找招待所前台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出版社的车,那车上坐着的都是来出差的省城出版社工作人员。”


    张老


    娘一听更急了,伸手就拍了他两下:“那咋不赶紧叫住她呢。你出去可五六天呢,你就是一天见不到两天见不到,那第三天你蹲门口等也得把她等到啊。”


    “我不敢蹲那等她啊。”张成凯郁闷地说:“初中时候我是她隔壁班的,我认识她,她压根就不认识我。”


    张老娘傻眼了,闷头想了半天转头和李翠花商量:“他舅妈,你要不受累和咱家小凯跑一趟土桥村打听打听去。小凯在电子厂一个月都得二十,那人家省城出版社的不得三十啊。”


    张成凯低声说:“我走之前买冰棍请前台吃,前台说能坐车来省城出版社开会的,工资都五六十起。”


    “哎呀,五六十啊,这要是娶回来咱家可发达了。”张老娘激动地直拍李翠花大腿:“他舅妈,你得帮忙,等事成了我让那姑娘给你做一身新棉袄穿。”


    李翠花寻思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那行,我就带着小凯去土桥村找我堂妹打听打听,到时候知道是哪户人家后,咱就托她上门说和说和。不过我去我堂妹家不能空着手去,咋也提两罐罐头吧。”


    “行!”张老娘立马转身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个网兜装了两个罐头,张成凯也精神了,努力按了按自己支棱着的头发,满脸喜色地说道:“那咱就今天去吧,这事不能拖。”


    李翠花撇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大外甥不是舅妈嫌你,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既然是相看对象,那你咋也得洗洗头剃剃胡子。再一个去土桥村也不近,你舅妈也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和你走一个小时走到土桥村去啊?你好歹借一辆自行车啊!”


    张成凯去堂屋找了个镜子看了看自己,确实有些不像模样,他只得控制住心里的燥热,同意了舅妈的意见。现在就出门理发去,再找邻居家借一辆自行车。


    等收拾的立整的,再换上他的小白衬衣,他就不信殷玉瑶相不中他。


    “对了。”张老娘顺口问了一句:“你那堂妹嫁到土桥村这才两年吧,和村子里人关系熟不?她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翠花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说道:“她名字比我好听一点,叫李翠茹。”


    第39章


    翌日一早,张成凯换上了白衬衣,下面穿了一条藏蓝色的裤子,收拾的立立正正的骑着花费了“一瓶罐头”借来的自行车去舅妈家接上了李翠花,往土桥村骑。


    镇上到土桥村骑自行车也就一个来小时,张成凯出门的又早,到村口也才九点出头而已。


    李翠花还是当初李翠茹嫁过来的时候来过一次,说起来都两年前了,她凭着印象指挥着张成凯到李翠茹家门口,可是隔着推开虚掩的院门,又觉得自己走错了。


    她记得李翠茹家挺大的院子,房子也才盖了四五年还挺新,虽然她住镇上,但是说实话居住条件可不如这村里的大房子。虽然她面上以镇上人自居,可心里却有些嫉妒这个从小和自己一直较劲的堂妹。


    眼前这个小院里的房子看着挺新,但是院子太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隔了一半院子给隔壁。她结婚之前在村里也是住了小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她纳闷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是走错了,可实在是想不起来李翠茹家到底该怎么走。


    张成凯心就和被野草不住的搔痒似的,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到殷玉瑶家里和她相看。她见舅妈在这小院子门口犹豫不决,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舅妈,你堂妹到底是不是住这啊?”


    李翠花也有些纳闷:“我看着像又觉得不像,我记得她家大院子来着。”


    两人正说着,隔壁大院子的出来了一个大娘,李翠花连忙打了个招呼:“大娘,麻烦问一下李翠茹家住在哪里?”


    隔壁大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了她一句:“你是她亲戚?”


    “对。”李翠花忙不迭地点头:“我是她堂姐。”


    大娘脸上似笑非笑带着点讽刺:“真难得,李翠茹还有亲戚来看她了。”她指了指隔壁的小院子说道:“你站着不就是她家门口嘛。”


    李翠花不敢置信地往里看看,心里说不上是幸灾乐祸的窃喜还是有点替堂妹发愁,反正心情是挺复杂的。


    隔壁大娘看着她脸上一言难尽地表情,忽然笑了:“他家两口子现在都不在家,这个点你去我们村的大地那里能找到他们。”


    大娘说着还给指了指路:“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前面三岔路口往南拐就能看到成片的耕田了,这个点大家都在那干活呢。”


    张成凯听了也不道谢,赶紧跨上自行车就催李翠花赶紧上车,还没等李翠花坐稳就骑着车冲了出去。


    大娘看着俩人的背影不禁轻哼了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路货色。”


    村子里就那么大的地方,张成凯又骑的飞快,三四分钟就看到了土桥村的耕田。此时已快到秋收时节了,各家各户的人都在地里忙碌。


    也正好是巧了,俩人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大家休息坐在田边喝水,李翠花本来不想打听的,可是一眼望过去田埂上的人个个带着草帽,她实在看不清楚谁是谁。


    李翠花只得往下面走了走,随便找了个离的近的喊了一声:“大妹子,你瞧见李翠茹了吗?”


    按理说在村里,一般大家说妇人都喜欢称呼谁谁谁家的媳妇,对于别人家媳妇的名字大部分都说不大上来。


    可李翠花实在是没记住李翠茹嫁的男人叫啥了,甚至她都没记住人家姓啥。她想着就这么问一问,万一有知道的就能对上号了;若是都不知道,自己就辛苦辛苦转一圈,咋也能找到。


    谁知道她这一问,在田边闲磕牙的人都转过来头看她,还有年轻点的小伙子戏谑地问她:“你是李翠茹啥人啊?”


    李翠花虽然心里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又觉的没啥不能说的,便糊里糊涂地回道:“我是她堂姐。”


    “哦~~”一片阴阳怪气的回应,接着周围响起了不约而同的笑声。


    这堂姐怕是不知道李翠茹的事吧,还大咧咧的过来看她,她出事一个多月,她自己亲哥哥嫂嫂都没来过一回。


    有个大叔抽着旱烟耷拉着脸看了李翠花一眼,拿烟袋锅子往西边一指:“最西边自己呆着的那个就是。”


    李翠花朝西边望了一眼,远远地确实看到一个人自己坐在一处,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李翠茹都嫁过来两年了,还和村里人这么不熟悉吗?可真是个没能耐的。


    张成凯瞧着也有些怀疑地样子,低声问李翠花:“舅妈,你这堂姐是不是人缘不行啊?她能给我说合亲事吗?”


    李翠花低声说道:“没事,要是她不中用,这么多村民呢,舅妈就直接帮你问问你相中的女孩是哪家的闺女。咱就说听说殷家姑娘的美名,上门求娶,人家肯定觉得里外都有面子。”


    “哎呀!”张成凯闻言有些后悔:“早知道多带些礼好了,光两瓶罐头寒酸了点。”


    李翠花低声安抚道:“没事,来日方长,先搭上线,等往后你跑勤一点不就成了。”


    俩人商量妥当,便推着自行车往西走,这回村民有热闹看了,眼神都随着他俩走,甚至有好事的还悄没声息地跟在后面往西边一起走,就想近距离看热闹。


    眼看着李翠茹就在眼前了,李翠花猛然停住了脚,擦了擦眼睛觉得自己眼花了。


    李翠茹如今才三十出头,当年在第一个丈夫那里的时候虽然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婆婆磋磨,但是精气神都在,样貌还是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又嫁出去。前年又嫁人的时候,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翠茹看着还多了几分娇俏,当时李翠花心里还有些嫉妒她显年轻的脸。


    可如今才过去两年,眼前这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能隐约看到白发,脸色发暗,甚至脸颊上的肉都有些耷拉下来,看着倒像四十来岁的妇人。


    李翠花想起自己过年时候回娘家,正好还碰到过李翠茹一次,当时她挺着大肚子骄傲的和斗胜的公鸡一样,说二婚嫁的这个男人被自己牢牢捏在手里,对她言听计从的,连压


    箱底的钱都给她了。


    可没想到李翠茹才过了大半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生了闺女人家不乐意了?可好像又不是,人家本来就有儿子,当初李翠茹嫁进来之前也明确说了不能生育,人家好像也不在乎这个。


    李翠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忽然大声喊了一声:“李翠茹。”


    李翠茹立马一激灵站了起来,仓皇地转头看谁在叫她,结果正好和不敢置信地李翠花四目相对。


    李翠茹看着堂姐的表情,顿时臊的脸通红的。她们这对堂姐妹以后世的话说就是塑料姐妹情,虽然差着十来岁,但是感情不咸不淡的。尤其是李翠花属于堂姐妹里嫁的比较好的,她就有些瞧不上这些还在村里的堂妹,特别是李翠茹。


    李翠茹二婚嫁的不错,怀了孕又拿了两百多块钱家底,腰板也硬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不轻不重地怼了李翠花两次。


    她俩虽然面上似乎带着亲戚情分,可是心里都想把对方压下去。


    李翠茹虽然之前过的不好,但也不如现在过得难堪,她没想到从来都不主动联系自己的李翠花会主动找上门来,一时间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李翠花虽然很懵,闹不清楚李翠茹这是什么情况,但是她也没多想,毕竟这回来是为了外甥张成凯的亲事,不是为了和李翠茹叙旧的。而且说实话,她过的不好就不好呗,自己过年回家还和亲戚间多了几分谈资。


    李翠花拎着网兜过去,主动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道:“翠茹啊,你是不是最近生病了啊?看着脸色可不大好。这身子骨是自己的,可别太累着了。”


    李翠茹眼角看着同村人看热闹的表情,心里更闹心了,可是她现在没自由,也不能把堂姐领到别的地方去,只能硬着头皮过来,不太情愿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这不来看看你嘛,咱姐妹好久没见了。要不咱上你家坐坐?”说到这,李翠花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院子,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家院子怎么就剩一半了?”


    李翠茹自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只不冷不淡地说道:“马上就要上工了,村里活忙走不开,有事咱就在这说吧。”


    李翠花见李翠茹这个语气心里也有些窝火,也懒得客套了,直接说道:“今天来还真有个事,我这个外甥啊,前几天去省城培训的时候遇到他初中女同学了,两人当初一个初中,又有缘分在省城碰到,正好做个亲事。他记得那姑娘家里是你们土桥村的,这不我们就过来瞧瞧,想托你给说个媒。”


    李翠茹有些纳闷,顺口回道:“我们村这两天没有去省城的,你们认错人了吧。”


    “哎呀,不是这两天去的,人家姑娘就在省城出版社上班。”李翠花笑的花枝烂颤的,好像人家那姑娘已经成了她外甥媳妇了似的:“就你们村的在省出版社上班的那个姑娘,听说一个月工资最低五六十呢,她是哪家的?”


    李翠茹听都没听说过这事,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李翠花一拍巴掌,一伸手把张成凯扯了过来:“你和她说,你相中的那个姑娘叫啥。”


    张成凯迫不及待地说道:“叫殷玉瑶,我记得我当年上学时候就打听过,她家就是土桥村的。”


    话音一落,李翠茹的脸色无比难看,倒是旁边看热闹的村民哄堂大笑起来。立马就有好事的小伙子指着李翠茹说道:“李翠茹就是殷玉瑶的后娘。”


    “哎呀这不是巧了嘛!”李翠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张成凯的肩膀:“看来你和那姑娘还真是有缘分,咱居然打听到本家来了。”


    张成凯心里一边窃喜一边又忍不住琢磨:没想到殷玉瑶家里条件这么差,就那么点一个院子,也不知道一家人是咋住的。当年听说她还有个亲弟弟,等以后结婚了自己可得把钱管起来,可不能让她往家里送钱给她弟弟盖房贴补啥的。


    李翠花见李翠茹站在原地不说话,赶紧伸手叫她:“这可是大喜事,你可得替孩子做主,要不咱家里说去。”她拎了拎手里的网兜:“我还带了罐头给你吃。”


    李翠茹闷着头不吭声,倒是殷大成在人群里听的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来过来问了一句:“你见到玉瑶了?”


    李翠花仔细看了看他,终于把他和记忆里那个年纪挺大的堂妹夫对上号了,立马笑道:“可不是嘛,堂妹夫。我外甥是去省城开会在招待所碰到你闺女的,本来想上前打招呼来着,谁知道你家闺女走的快了一点,直接上车走了。这不两个孩子没捞着见面,我想着带他来这里打听打听,可没想到相看到自己家了,你说巧不巧?”


    立马就有人笑道:“巧,可真是太巧了。”


    旁边一个村民忍不住问道:“玉瑶一个月真能赚五六十块啊?”


    张成凯闻言警惕地看了看他,生怕这些村民听到了心动和自己争抢。不过他扫了一圈又自信地昂起头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自豪:“那是自然的,我都打听了,人家招待所的总台服务员说最低是这个数。不过我想玉瑶那样有文化的女孩子,找对象也肯定得有文化的,至少是初中毕业吧。”


    他一整衣领,自信地笑了笑:“我家是镇上的,在镇电子厂工作,是正式职工。”


    原来张成凯以为会听到大家羡慕的惊叹声,可谁成想大家都不再瞅他,反而是看着殷玉瑶父母哈哈大笑。


    殷大成牙齿狠狠地咬着腮帮子不吱声,心里却犹如惊涛派浪一般不住地翻腾:殷玉瑶,省出版社上班,工资最低五六十。


    自己这是撵出去一个财神爷啊!他一个年到头都攒不到五六十块钱。


    殷大成越想越后悔,上前狠狠地将李翠茹踹倒在地,转身走了。


    李翠花和张成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整的一头雾水的,李翠花下意识过去想扶一下李翠茹,可是走近了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她忙不迭地往后又退了几步,掩着鼻子问道:“翠茹,这是怎么回事啊?堂妹夫怎么突然打你呢。”


    李翠茹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段时间殷大成对她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的,甚至连饭都不怎么给她吃饱了,但当着村民和自家亲戚这么打她还是第一回 。她甚至有预感,或许以后挨打也会成为常态。


    “你们走吧。”李翠茹转身往地里走去:“我们家没有殷玉瑶这个人。”


    “哎,你怎么回事啊。”李翠花不明所以地追了两步,见李翠茹挑起粪筐又赶紧停了下来,只能硬着头皮问旁边的村民:“大嫂,这是怎么回事啊?殷玉瑶不是他家的吗?那是哪家的啊?”


    “人家是自己家的。”旁边大娘已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这戏看的开心,对李翠花也多了几分耐心,一五一十地和她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个堂妹是个黑心肝的后娘呢!”


    “我们村的玉瑶学习好长的也好,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殷家养的好姑娘。可她仗着自己肚皮争气生了一儿一女,就开始作践殷玉瑶姐弟,不但不给孩子吃饱,还想把玉瑶卖给个身体残疾的男人当媳妇。人家玉瑶多聪明的姑娘啊,直接去县里把她爹和后娘给告了。大队长和村长做的主,人家殷玉瑶带着弟弟和他爹跟后娘断绝关系了。”


    旁边还有人补充道:“你那个堂妹是坏分子,现在在村里劳动改造;她那个亲娘,中间牵线撺掇事,也被批为坏分子了,被抓到县城去了,听说还游街来着。”


    李翠花听的目瞪口呆的,她不过是半年多没回家,居然就出了这么大的新闻。她娘也是的,这样的事居然不到镇上和她说一声,这今天不是让她白跑一趟嘛。


    旁边张成凯心里又惊又慌,殷玉瑶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他咋找机会和人家联系上啊。慌的是,


    殷玉瑶分家居然是带着弟弟走的,她要是嫁给自己岂不是带了一个拖油瓶。她一个女孩子分家就分家了,哪有带着弟弟分家的,他妈可未必愿意他娶一送一回来。


    张成凯和李翠花对视了一眼,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此时居然思路相同,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张成凯心里想着,脸上都带了出来:“她怎么能带着弟弟分家呢,她还想不想嫁人了?”


    村民闻言脸色都有些难看,甚至有个大妈毫不掩饰地朝着张成凯鄙视地看了看:“她嫁不嫁人和你也没关系,反正她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的。”


    “就是。”旁边另一大妈朝李翠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别说你这模样玉瑶未必能相的中,就凭你家亲戚和李翠茹是亲戚这道关系,玉瑶就不带搭理你的。”


    “行了,小伙子大白天别做梦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一个大爷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周围人喊了一声:“走了,水也喝了,热闹也看够了,咱去干活了。”


    村民们说说笑笑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都回田里了,留下了傻眼的两个人。


    李翠花看着张成凯的脸色,试探着劝道:“小凯啊,我看这事要不就算了。你喜欢的那个殷玉瑶我看不是善茬,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她倒好不但外扬还能爹妈告到县里去,你要是真娶了她,你妈可未必能拿的住她。”


    张成凯脸色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李翠花继续说道:“而且不是我说,殷玉瑶虽然工资高,但她养个弟弟可是个大拖油瓶。我记得我那年来参加婚礼的时候那个小孩好像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这才过去了两年。你妈能让她带着弟弟嫁给你?这小子这么点,那不就是和养儿子一样嘛,多费粮食啊。”


    张成凯心里有些动摇,但是想起殷玉瑶美丽的面容还是有些舍不得,咬了咬牙,他下了决心:“她要是愿意把弟弟送回她爹这,我还是愿意娶她的。”


    旁边一个走的慢的村民正好听到了这一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张成凯恼羞成怒地看过来,那村民不但不害怕,反而笑的更恣意了:“刚才大陈叔不是告诉你了嘛,大白天的你就别做梦了。就凭你,还想让玉瑶不要她弟弟,我看你是想瞎了心吧。”


    “我们还不稀罕呢!”李翠花朝村民“呸”了一声,扯着张成凯去骑自行车:“得了得了,咱先回家再说。”


    张成凯也不是傻的,他也察觉出了这里村民对他们的恶意和嘲笑。但是他心里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倒是觉得自己是被舅妈的堂妹牵连的。


    不过自己确实在这里问不出啥来,甚至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殷玉瑶上班的地方是在在市里的出版社办事处,可能人家断绝关系后就去住职工宿舍了,要是找殷玉瑶还得去市里打听。


    张成凯闷头上了自行车,李翠花跑了两步跳上了自行车后座,不过心里越寻思越好奇堂妹和二婶的事,听那村民的意思,连二婶都成坏分子了?


    出了村口,李翠花回过神来,拍了拍张成凯的后背让他停下:“小凯你自己回家吧,我回我娘家一趟问问那李翠茹到底咋回事,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和你舅说一声,我今晚或者明天再回家。对了,这两瓶罐头我回娘家正好能用的上。”


    说着不等张成凯反应过来,就跳下自行车往李家村方向走去。


    张成凯张了张嘴,到底也没好意思找舅妈要回两瓶罐头。再加上借自行车送出去的一瓶,自己啥事没办成,倒搭了三瓶罐头出去。


    张成凯阴着脸暗骂了一声,上车直接骑车回家了,也不说先还车,直接进屋倒头就躺下了。


    张老娘担心用车久了人家再要东西,赶紧把车子送回去,又回来问张成凯,可是怎么问人家都不说话。又问他舅妈呢,张成凯闷闷地说了一声:“她回娘家了,你去和我舅说一声。”


    张老娘惦记的一晚上没睡好,好在第二天上午李翠花来了,张老娘连忙把她扯到院子里,朝屋里努努嘴:“昨天回来就不说话,闷着头睡觉,今天早上又说不舒服,正好我们隔壁邻居是他同事,找他帮忙请个假。”


    “这孩子真是想不开。”李翠花昨天回家花了一下午时间从自己娘家那里把全部的事情都打听出来了,今天回来都没回家喝口水,直接奔这来说闲话来了。


    她把自己听来的事从头到尾的跟张老娘讲了一遍,事情经过一个月的发酵,这话传话的,添油加醋的不知道多了多少细节。再加上这事李家村里除了李母以外,还有隔壁田家的闺女田燕妮也成了坏分子,李家村的闲话里把殷玉瑶的厉害和心狠手辣说的十分离谱。


    不过李家村的人只知道和张平生相关的事,后面分家的细节他们没打听出来,只知道殷玉瑶带着弟弟分出去了,还把弟弟分的西屋卖了三十块钱。


    李翠花连说带比划的说了一个小时才把这事说清楚,赶紧让张老娘给自己倒了碗水一饮而尽,这才抹了抹嘴说道:“姐,不是我说,这姑娘娶回家你家可没消停日子过了。你说她多狠,能把弟弟的西屋给卖了,我说我去的时候那院子怎么那么小,我还以为我找错人家了呢。”


    张老娘沉着脸:“她也不是个多聪明的,三十块钱也不好干啥的。养个弟弟过两年就到了能吃饭的时候,带这样一个拖油瓶,谁家愿意娶她。”


    “就不带弟弟也不敢娶啊。”李翠花连连摇头:“就她这一告,我听说至少五六个人被判了劳改,还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就我那二婶也因为这事被抓走了,我听我娘说,她家那几个儿子也趁机分家了,家里三代清白的身份被毁了,以后她就是放回来估计也没哪个儿子愿意养她。”


    张老娘嘴撇的更高了,她朝窗户看了一眼,知道张成凯在那里偷听,立马扯高了嗓门喊了一句:“不行啊,这事不行。又穷又狠,光有个好模样好工作有什么用,这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要是娶进门,我俩都不知道谁管谁叫妈呢,我可降不住这么能耐的儿媳妇。”


    张成凯本性就随他妈,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心里也认同他妈的说话,但是又想着殷玉瑶的长相心里痒痒,心里不免有些怨殷玉瑶做事不留退路。他心里不舒坦身子骨也跟着懒了,连着请了四五天假一直在家里躺着。


    张老娘怕他借此威胁自己妥协,也不吭声,反正他不起床自己就去托隔壁请假去,让她松口答应殷玉瑶进门的事没门。


    等张成凯再次上班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他到了厂子一看,一起去省城培训的几个同事都成了班长了,就他还在班组没变。


    他这回也不琢磨儿女情长的事了,赶紧去主任那想问个明白。结果主任看他更没好气,将一份传真纸摔他身上:“厂里派你去参加培训是信的过你,把你当班长候选人才让你去的。结果你的培训考评是最差的不说,回来还旷工六天不上班。就你这样心思不在工作上的,还当班长竞选组长?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


    张成凯知道自己培训的时候确实光寻思殷玉瑶没怎么听课,但是旷工这事他不认,他妈找邻居帮忙请假了啊。


    但是主任可不听他的解释,反正他没看到假条也没听到有人替张成凯请假,这事就是旷工没跑了。


    张成凯心里不服,直接撸着袖子找邻居同事去理论,结果人家刚刚荣升了班长笑的一脸灿烂:“啊?张大娘和我妈说了?我不知道啊,我妈没和我说。你看这事闹的,等我回家说我妈去。不过你现在别闲着说话了,赶紧干活去吧。”


    张成凯这才想起来,去省城培训的最后一个名额正是从他们两人之间产生的,自己抢走了培训名额,人家阴了他一把成为了班长。


    人家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张成凯心里恨的牙直痒痒,可旁边不远处有保安巡逻


    ,他连手动的胆子都没有。


    不但在单位不敢动手,甚至他都也不敢让老娘去找茬,人家成了自己的班长,随便一两句话就能给自己穿小鞋。


    好容易心情郁闷地挨到中午吃饭,魏强路过拍了拍他肩膀:“对了,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个田燕,她昨天找玉香说了,觉得和你不是很合适,这事就算了。”


    魏强拍了拍他肩膀,同情地说:“没事,等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


    张成凯愕然:“我都没嫌弃她长的普通,她居然还不同意和我处?”


    魏强莫名地看了一眼张成凯,不太理解他怎么这么说。不过介于两人同一个初中毕业的,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前天公布新任班长名单,田燕也升班长了,我们一起参加新任班长培训的时候,她和你们新班长,就是你隔壁邻居走的挺近的,我看能成一对。”


    张成凯心里一片凄凉,怎么感觉自己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呢。


    而此时,殷玉瑶把从村里赶来的蔡大哥请到院子里吃西瓜,听他说完李翠茹的亲戚带着外甥来找她相看更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蔡大哥吃了两块西瓜,抹了抹嘴站起来,叮嘱道:“村里人没把你在县里买房子的事说出去,而且咱们村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住。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家的地址的。不过我看那小伙子是个心思阴沉的,他在省城遇到你以后好像就打听你来着,连你的工资都打听了,说你一个月能赚五六十块。你别忘了和单位的人交代交代,免得他上门骚扰你。”


    殷玉瑶再三道谢,回屋装了一斤鸡蛋糕,又拿了两斤水果糖,又从厨房搬了两个西瓜装在两个网兜里递给蔡大哥:“多谢乡亲们对我的爱护和保护,我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蔡大哥帮忙把西瓜和糖乡亲们分一分,就说我玉瑶谢谢大家了。”


    “还有这有一斤鸡蛋糕,是我单独给蔡大娘的。每回有事都是蔡大哥误着工分来给我报信,于情于理我也得表示下心意。”


    蔡大哥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别介,这么多年邻居应该的,拿你东西我娘会说我的。”


    “蔡大哥就别跟我客气了。”殷玉瑶直接把东西都塞他手里,连推待让的将人送到了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蔡大哥,有空带着蔡大娘来串门啊。”


    两个小时候,蔡大哥在地头上给大家分西瓜和水果糖,说是殷玉瑶送给大家吃的。


    村里人多,每家每户只得两个三角块西瓜和五块水果糖,但是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脸上都泛着笑容,嘴里念的都是殷玉瑶的好。


    殷大成和李翠茹自然是没东西吃的,他俩也不好意思凑过去,免得被嘲笑。远远地,听到大家对殷玉瑶的夸赞声,殷大成又恨恨地踹了李翠茹一脚:“都怪你这个搅家精!”


    第40章


    殷玉瑶对自己的这趟省城之行感到有些无语,先是遇到了一个不认识又自来熟搭讪的隔壁班女同学,现在又来了一个压根没见过面也不知道是谁的男同学上村里找她相看。


    光听蔡大哥复述的内容就很让她青筋暴起,什么叫自己不养磊儿他还是会娶自己的?大哥,你自己撒泼尿照照镜子好吗?就这副嘴脸她就是孤身终老都不会给他一个眼神的。


    殷玉瑶送走了蔡大哥心里气呼呼的,要是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非得动动久不活动的胳膊腿,让他尝尝散打的威力。


    不过蔡大哥的话也提醒了她,还是提前做好防范比较好。她倒是不怕这个人,但是癞蛤蟆跳脚上不咬人膈应人,想了想殷玉瑶拿了个洗干净晾干的罐头瓶子,去博物馆的食堂装了一罐头的酸黄瓜咸菜,去革委会找陈瑞了。


    和上次一样,殷玉瑶估摸着陈瑞下班的时间,在路上的一个拐角处树荫下站着。才等了不到十分钟陈瑞就过来了,见殷玉瑶在路边就停下自行车打了个招呼:“殷同志好。”


    殷玉瑶连忙招手:“陈瑞同志。”


    陈瑞推着自行车过来,就见殷玉瑶递过来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罐子咸菜:“我从省城买的酸黄瓜咸菜,我记得你说嫂子怀孕没胃口,看看这酸黄瓜能不能开开胃。”


    陈瑞惊喜地接过来,连声道谢,又问多少钱。


    殷玉瑶笑了:“这个还真没多少钱,是一个阿婆自家院子里架的秧子摘下来的黄瓜钮腌的,我是正好碰到了,索性都带回来了。给亲戚朋友分一分,吃个粥就着还行,你也别和我客气了。若是真替你买贵的东西,你不说我都问你要钱。”


    陈瑞闻言连忙道谢,又问她去省城有没有什么稀奇的事。


    殷玉瑶想了想说道:“那边书店的书真多,足足有三层,比咱这大多了。商店、供销社、还有各种食品厂的门市房供应可充足了,就上回嫂子吃的好的那个话梅,省城就有卖的,我尝着味儿都差不多。要是嫂子的话梅吃完了,还想吃,就和我说,我去的时候捎带回来。”


    陈瑞万分感谢,这段时间媳妇不仅靠话梅压孕吐,有时候也能开些胃口,吃些东西,总算看着没之前那么瘦了。


    殷玉瑶帮忙买了话梅,上回送了两个桃子媳妇吃的赞不绝口,这回又给了瓶酸黄瓜。即便是殷玉瑶说的不值什么钱,但是人家有心,陈瑞也不好意思白收人家的。他整日在革委会上班,下班了要回家照顾妻子,平时基本上不离开县城,让他拿东西回礼他也不知道送什么。


    挠了挠头,陈瑞想着自己唯有一把力气倒是能用的上,殷玉瑶家里就她和她弟弟,要是什么坏了需要修需要换的,这个自己能帮上忙。


    他是怎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直截了当的表示:“殷同志,咱俩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也算是朋友了。你送我酸黄瓜送我话梅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往后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干的活,你就找我。”


    殷玉瑶连忙笑道:“陈瑞同志,您的话严重了,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嘛。夏天天气热本来就苦夏,嫂子又怀孕,难得想吃点酸口,我正好碰到了,偏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拿这些东西找你要恩情,我成什么人了。”


    陈瑞想了想,一脸正色道:“那这样,我也不说恩情的事,我年长你几岁,你以后别叫我陈瑞同志了。就叫我陈哥吧,我把你当妹子,等回头你嫂子身体舒服了,我请你到家里吃饭。”


    殷玉瑶立马笑道:“好的,陈哥,咱就这么说定了。”


    陈瑞挠了挠头笑了笑,一边把装着网兜的罐头瓶子缠到车把上,一边关切地问道:“你们姐弟俩搬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都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为难的事?”


    “倒也没有为难的事,胡同里的邻居都好相处。”殷玉瑶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老家村里倒是来了个人和我说了件事……”


    陈瑞连忙问道:“是什么事?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住,有事你可得说。”


    “是这样的,我前几天不是去省城嘛,正好赶上了咱省里召开电子厂一线员工的一个培训会,咱下面长河镇电子厂也派人去了。好像说去的人里有我初中同学,但我是没看到人,也不知道是谁,反正等他们开完会后有一个男同志和他舅母跑我们村找我相看,说和我有缘分,想和我相看。”


    陈瑞听的目瞪口呆:“这也太鲁莽了吧,就直接上门了?”


    “还有更离谱的呢!”殷玉瑶对这事真是无力吐槽:“他那舅妈还是李翠茹的堂姐。俩人到我们村的耕田那就当着全村的面说我在出版社上班,一个赚五六十块钱,和他正相配。我看那男的看中我人是假,看中我的工资是真,他应该是掉钱眼里去了。”


    陈瑞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无语地摇了摇头:“这人品质不好。”


    殷玉瑶嗤笑了一声:“还不止这个呢,村里人和他说我和殷大成一家都断绝关系了,带着弟弟搬走了。他居然说如果我愿意把弟弟送


    回村里,他还是愿意娶我的。”


    陈瑞:“…………”


    饶是陈瑞出来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了。


    殷玉瑶一摊手:“我也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姓甚名谁的这位男同事是哪位神仙,不过他特意打听了我的老家,还和招待所的人打听我的单位和工资,我怕这人再一路打听到县城找到我家里来。陈哥,要是回头有人到革委会问我买的房子在哪儿,你们可千万别说。我信的过的人,我自然是会请到家里做客的;我没告诉地址的,那就不是熟人。”


    陈瑞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的警惕心是对的,明天我和主任说一下,等开会的时候和每个人都强调一下。你们这一片巡逻的公安我也是熟的,回头我和他说说多关注关注你们胡同,要是遇到可疑的人,就过来查问一下。”


    殷玉瑶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那多谢了陈哥,我也就放心了。”


    陈瑞摆了摆手:“好了,你赶紧回家吧,这事我记得,等我明天一上班就办。”


    殷玉瑶知道陈瑞这人靠谱诚信,而且革委会主任李长海也很信任他,有他帮忙说话,估计李主任会叮嘱一下下面人员的。


    殷玉瑶请陈瑞帮忙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她肯定不会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占据自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过让她没想到的事,过了一阵陈瑞碰到她的时候还真提过有人来革委会打听,不过来的不是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初中同学”,而是殷玉瑶的生父殷大成。


    那日张成凯从村里离开后,殷大成就多了一件心事,吃睡不香的,干活也总走神。


    说实话殷大成虽然年少时期过的比较凄苦,但是自打娶了媳妇后就转运了。媳妇能干,不但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还赚钱盖了房子,一年到头也有些结余,即使遇到灾年荒年,有媳妇打理的得当,他也没太饿到肚子。妻子离世后,自己又娶了个年轻的,又多了一双儿女,有媳妇留下的压箱底钱,自己过的有滋有味的。


    可是因为殷玉瑶的翻脸一切都没了,现在家里真是数着米粒下锅,仅剩的两三块钱还得买点高价小米喂俩婴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到年底分公粮的时候。白天累了一天了,晚上回去睡觉,旁边还躺着个臭烘烘的女人,现在别说兴致了,就是看到她都觉得厌烦。


    殷大成这人虽然一辈子不怎么做声,表面上是个老实人,可是心里面花花肠子可不少。他觉得殷玉瑶和自己生分离心都是李翠茹的错,自己只是被李翠茹一时蒙蔽了而已。


    自己好歹把殷玉瑶养大了,她毕业了有了那么赚钱的工作,自己这个时候和她断绝关系也太傻了点。她不是厌恶李翠茹嘛,那自己就和她说,愿意和李翠茹离婚,要是她不愿意看到李翠茹生的俩孩子,让李翠茹一起带走也行。


    殷大成觉得,只要自己和殷玉瑶说,还想他们爷三个好好生活,就和以前一样。殷玉瑶肯定会和他抱头痛哭,让一切生活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毕竟自己可是她亲爹啊。


    上回殷玉瑶回来的时候他虽然挨丈母娘和大舅子的揍了,但是也听到了风声,说殷玉瑶在县城买了房子。他琢磨着等和殷玉瑶恢复父女关系后,他索性就把剩下这半个屋子也卖给老蔡家去,跟着闺女儿子住县城小院,也不用干农活了,那日子过的得多强。


    殷大成干活的时候盘算了好几天,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等晚上收了工就到隔壁找蔡爱国。蔡家一家心里都偏向殷玉瑶,不过因为和殷大成隔着墙住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蔡爱国就耐着性子出来了:“叔,你有啥事?我这家里等着我吃饭呢。”


    殷大成抽了口烟,长长地叹了口气:“爱国啊,叔这段日子一直在后悔,好好的日子过成了这样,说到底我当初就不该娶李翠茹这个黑心肝的女人。爱国,叔想好了,回头就和李翠茹离婚,你替叔和殷玉瑶说说,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就别生气了。”


    蔡爱国听着目瞪口呆,他张着嘴定定地看了殷大成半天,又把嘴闭上了,觉得自己其实不用多废话,说了殷大成也听不进去,白浪费自己口水。


    蔡爱国旁观者清,他看的是真真切切的,别说殷大成离婚了,就是殷大成死了,殷玉瑶都不会回来看他一眼的。


    “叔,你和玉瑶的事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一个外人掺和不好。再说现在秋收正忙着呢,我上哪儿给你传话去。”蔡爱国拍了拍裤子上干活时沾的泥,伸了个懒腰就往回走:“叔,我回家吃饭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殷大成慌了,连忙拽住蔡爱国的胳膊,恳求地看着他:“爱国,你帮帮叔。”


    蔡爱国把他的手硬掰下去,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前儿我请假去我丈母娘家半天,我妈都急眼了呢,说我误了工分。我要是因为你的事跑县城去传话,我妈不得把我腿打断啊。叔,你别说了,这事不行,我不可能替你去传这个话。”


    殷大成也知道如今自己在村里人缘不好,只能退而求其次:“爱国,那你和叔说说玉瑶家在县城哪儿买的房子啊,我自己去找她也行。”


    蔡爱国心里一震,他没想到殷大成居然还想去县里找殷玉瑶,他这回连客套都没了,一句话没说直接转身回家,把院门锁上了。


    殷大成傻楞在门口,片刻后就听见蔡大娘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叫骂声。他心里又气又恨,可是蔡家儿子多,他也不敢回嘴,在人家门口琢磨了一会又去村长家了。


    等村长听明他来意时也无语了,一边敲着烟袋一边直接撵人:“我又没去过县城,我怎么知道玉瑶家住哪里,你问错人了。”


    殷大成也知道村里好像就蔡爱国一人去过殷玉瑶家,他不说自己也没法。不过他记得殷玉瑶的房子是从革委会买的,便琢磨着干脆自己去县里问问。


    和村长请了假以后,殷大成第二天天一亮就揣着两个杂粮窝头就奔县城来了。他还是第一回 来县城,看着整齐的街道和穿着干净的行人觉得有些自残形愧,壮着胆子问了几次路终于找到了革委会。


    革委会的人对农民兄弟还是挺热情的,见他口干舌燥的样子便请他进来喝水,还问他有什么事要举报?


    殷大成面上露出可怜巴巴地神色,紧张地拽着自己的麻布衣角,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来县城寻俺闺女的,我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呦,走丢了这是?”工作人员善意地笑笑:“那你得去派出所问,咱这是革委会,不管人家户口居住地的。”


    殷大成立马说道:“我听说她房子是从你们这买的,你们肯定登记了地址。”


    工作人员听到这脸色多了几分谨慎:“大叔,你闺女买了房子你还不知道?”


    殷大成一副老父亲的模样,叹着气摇了摇头:“哎,小孩子家家的怄了气跑出来的,我这不是来哄她了嘛。”


    工作人员听到这大体猜到了情况,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大叔,你闺女叫啥?”


    “叫殷玉瑶。”殷大成连忙说道:“和她弟弟殷玉磊住一起,两个都是我的孩子。”


    工作人员立马站了起来,原本还带着亲切的表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两天李主任开会的时候强调了几次殷玉瑶的事,把她的情况和他家都说过了,还下了


    死命令,只要有外人打听殷玉瑶的住所,一律撵出去。要是谁透漏了殷玉瑶的地址和消息,他就处罚谁。


    殷大成看着工作人员铁青的脸,吓的脸色都变了,心里慌的不得了。他还记得上回革委会从自家院子里押走那几个人的样子,万一自己惹怒了他们,会不会也被抓走啊。


    “你就是殷大成吧。”工作人员冷冰冰地说道:“你的事我们革委会的每个人都清楚,殷玉瑶已经和你断绝了父女关系,你也别摆出一副当爹的模样了。你从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下回再来胡搅蛮缠,我就请派出所的同志好好和你聊聊。”


    殷大成一听派出所,吓的腿都哆嗦了,黑黢黢的脸都隐隐能看出些苍白的神色。偏偏正好这时候陈瑞出来了,工作人员知道他和殷玉瑶熟悉,便把殷大成来问殷玉瑶地址的事和陈瑞说了。


    身为一个男人,陈瑞自然是对殷大成的所作所为极其不屑的,但是他没想到殷玉瑶千叮咛万嘱咐本来是为了防止男同学的骚扰,结果男同学没来殷大成倒来了。


    对于殷大成为啥来,陈瑞也心知肚明,听说殷玉瑶一个月赚五六十块钱眼馋了呗。自古以来,财帛向来动人心,这话还真没说错。


    陈瑞也懒得也殷大成废话,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半推半搡地将他送出了革委会大院。等转身回来想了想又觉得不行,这县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要是殷大成到处溜达说不定还真能碰到殷玉瑶,他干脆转身出来,强硬地将殷大成送出了县城。


    “下次再让我从县城看到你,我就把你带到派出所去好好说道说道,上回的事细算起来,你可未必能逃脱的了干系。”


    这话一说完,吓的殷大成撒腿就跑,直到看不清县城的房子了,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此时的殷大成心里已经是绝望了,他没想到自己如今见殷玉瑶一面已经成了奢求。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怎么这些人就不能让他和玉瑶说说话呢。


    不过他敢找村长找蔡爱国,却不敢再来县城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在革委会这里挂上了号,他怕自己下次再来也会被扣个坏份子的帽子,到时候闺女的福享不到,连现在的日子都没了。


    殷大成慢慢挪在黄土路上,快到村子的时候看到了后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村长前一阵和他说过,等明年清明的时候,玉瑶姥娘家要将玉瑶娘的棺木挪回去安葬。


    要起坟、挪坟,他就不信殷玉瑶会不回村来烧纸,到那时自己就有机会和她见面说了。


    既然还有几个月才到清明,那也不用先急着离婚,家里的活总得有人干。李翠茹跟了自己后吃了两年的好饭,多让她干点活自己才不亏。


    陈瑞觉得殷大成这人实在是晦气,在遇到殷玉瑶的时候把这事提了一嘴,让她有心里准备,别再被这个“爹”给缠上了。


    殷玉瑶也是着实没想到,殷大成消停了两个多月居然这个时候蹦出来找存在感了。不过她觉得没啥担心的,她虽然和这个“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把他本性摸得透透的,就他那怂样,但凡自己威胁威胁她,估计他见了自己就绕道走了。比起钱来,他更爱惜自己的命。


    ***


    陈秋丽自打上次来做客后一直惦记着殷玉瑶去省城帮自己买技术书的事,好容易休班了,她也不在家呆,拎着她妈包的饺子就来殷玉瑶家了。


    殷玉瑶自从找陈瑞以后就踏踏实实在家工作,每天除了接送玉磊以外,其他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心创作。


    陈秋丽在院门口叫门的时候,正好殷玉瑶刚画完一张画,刚活动活动脖子就听见了陈秋丽的声音。她连忙跑出去,笑盈盈地把院门打开,将人迎了进来。


    陈秋丽举了举手里的饭盒说道:“上回你去我家吃的是南瓜素的饺子,我妈一直惦记着说没请你吃肉饺子心里过意不去。这不今天早上正好赶上买肉,她特意抢了上好的五花肉,刚煮好了芹菜肉馅的饺子就打发我送来了。”


    现在天气还有点闷热,陈秋丽直接把饭盒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殷玉瑶快步回厨房拿了碗筷和小米醋,先自己夹了一个空口尝了尝味道。


    “好吃!”殷玉瑶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道:“阿姨这手艺可真好,赶上国营饭店的面食师傅了。”


    陈秋丽一边替殷玉瑶倒醋一边笑着说道:“你这嘴可真是和抹了蜜似的,每次夸人都能让人心花怒放,还偏偏一脸真诚。”


    殷玉瑶立马说道:“那是因为我的夸赞是发自肺腑的。”


    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殷玉瑶起身去厨房,端了一碗辣椒鸡蛋焖子,还有一碗牛肉辣酱放到桌上,示意陈秋丽尝尝。


    陈秋丽先夹了一筷子辣椒鸡蛋焖子,这里的辣椒切碎和打散的鸡蛋一起加进略微稀释过的黄豆酱里蒸的,入口有酱香味有鸡蛋的口感又有让人回味的辣口,有些欲罢不能。


    “好吃。”陈秋丽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说道:“我感觉比单纯的蒸鸡蛋还香。”


    殷玉瑶吃着饺子看着她笑,示意她尝尝旁边的牛肉辣酱。这里的牛肉切成了黄豆粒大小的肉丁,辣味来自自己炸出来的辣椒油,又香滋味又足,和刚才的辣椒鸡蛋焖子完全不是一种的辣。


    陈秋丽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向殷玉瑶:“玉瑶,饺子你自己吃吧,你家有杂粮干粮吗?我觉得就着那个吃辣酱,比吃饺子香多了。”


    殷玉瑶忍俊不禁:“你这话要是让你妈听到了非得打你不可,好好的白面饺子不吃非要吃杂粮干粮。不过嘛,不得不说,你是会吃的。”


    她朝陈秋丽得意地挤了挤眼睛:“你等着。”


    殷玉瑶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拿了两个冒着热气的大馒头摆陈秋丽面前,嘴角含笑说道:“你是个有口福的,我特意为了这辣酱蒸的馒头,快吃吧。”


    陈秋丽看着盘子里堪称标准的白面面头,还有些不好意思了:“纯白面的啊,这面也太白了吧。”


    “快吃吧,刚出锅的馒头沾这个最香。”殷玉瑶掰开一小口加了一块牛肉辣酱在陈秋丽鼻子前面一晃,就正在她伸着嘴想够的时候,手一转圈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嗯,这样搭配确实好吃。”


    陈秋丽馋的口水都快出来了,拿起殷玉瑶掰过的馒头就抹上辣酱咬了一口,再吃一口辣椒鸡蛋焖子,这味道真是绝了。


    殷玉瑶在旁边细嚼慢咽地吃着芹菜猪肉馅的饺子,她前世也是北方人,本来对饺子也不觉得有特别的感情。直到孤身一人后想吃饺子却吃不到,外面饺子馆的总是差些事,从那时起她才爱上有家里味道的饺子。


    陈母包的这顿饺子是特意请殷玉瑶吃的,因此里面放了熬过的猪油,再加上肥肉相宜的五花肉,让饺子的味道格外可口。


    这满满一饭盒的饺子足有两人多的量,陈秋丽沉迷吃馒头辣酱去了,饺子剩了一大半。殷玉瑶端起饭盒进了厨房,把剩的饺子一个个捡到盘子里,准备晚上也让玉磊尝尝。


    拿雪白的屉布盖在饺子上,殷玉瑶端了一盘山楂糕出来,陈秋丽已经将两个馒头吃光了,正摸着肚子打嗝。


    “就知道你吃撑了。”殷玉瑶把山楂糕放在她前面,递给她一个小勺:“吃两口助消化。”


    陈秋丽摇了摇头,站起来围着院子里溜达了好几圈,直到胃不那么顶了才又回来坐下:“这顿饭吃的太满足了。玉瑶,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就没你不擅长的。”


    殷玉瑶小口吃着山楂糕,抿嘴微笑:“这要是在老一辈的神话里,那我肯定是神仙托生的。”


    陈秋丽差点笑喷了:“你脸皮可真厚。对了,我上回托你买的书你买到了吗?”


    殷玉瑶笑了:“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来的。”


    她起身去书房把自己买回来的技术原理递给陈秋丽:“你托我买的书。这本书是最基础的,我大体看了一


    下,你们纺织厂所有的机器原理都有涉及。你什么时候把这本书吃透了,你再来找我,我这还有进阶版的书呢。”


    陈秋丽接过书大体翻了一下,越翻越喜出望外,她望着殷玉瑶的眼睛都两眼冒光:“玉瑶,这书太好了,多谢你替我买到。”


    她翻过厎页看了眼价格,一块二毛钱,价格不便宜,但是作为这样一本足够厚又有技术含量的书,陈秋丽表示:这可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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