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试
伍正年扶额在边上叹气, 似是对谢深玄这过分直白的手段有些无言,那名玄影卫却用异常震惊般的神色看着谢深玄,显然他心中谢深玄的形象, 与如今谢深玄的反应,实在不怎么相符。
可诸大人处还需他回应, 他得赶回癸等学斋布置, 不能在此处多?留, 这儿的乐子看不下去,他便也只?能恋恋不舍,再三回眸。
谢深玄已有些想不明白他在玄影卫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他沉默着先等着那玄影卫离去,又在原处稍留了片刻, 等待学斋那边准备完毕。
严斯玉倒是又惊又惧,他在原处犹豫着, 显是很想同谢深玄说几句话, 借机关心关心谢深玄那险些染上的“病情”, 可他还?是心有疑虑,哪怕医官已如此说了,他却仍在想着这病是否真不会传染,谢深玄到底是不是无碍。
他想,若是普通病症,那便也罢了。
他自幼文?武兼修,身?体强健, 什么头疼风寒,抗一抗便过去了, 那张脸他实在喜欢得紧,他愿意为美?人冒险, 可疹子不一样?,他们还?说这东西会留疤,若是他脸上出来几颗,那他这辈子,岂不是便毁了大半。
至于?谢深玄……他已碰到那染病的学生了,虽说这般的大美?人的确少见,可若为了这一张脸毁了自己的脸,那可便不值当了。
想到此处,严斯玉抖开玉骨折扇,讪讪同?谢深玄笑了笑,而后?移开目光,一把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心中所?想,有大半都露在他头上的红字里。
谢深玄一字字看过,倒是不怎么觉得惊讶,他本就对严斯玉的本性极为了解,这些想法也不怎么出他预料,反正严斯玉如何想都与他没有关系,那又不是诸野,他当然懒得理会。
他心中想法初现,再回眸朝学斋那处一扫,竟真的见诸野自长廊下过来了,方才他与诸野结伴离去,那些人是看得真切,可回来时他身?边已不见了诸野人影,而他自己也做了解释,说是玄影卫中有些公事,诸野不过与他同?行几步,便已赶回玄影卫去了。
如今诸野来此处的方向,也正是自太学之外而来,他默声不言走到此处,将目光在场上众人身?上一晃,而后?便径直朝着人群之外的谢深玄走去,这举止看起?来没有半点犹疑,像是还?不知今日这太学内,究竟都出了什么事。
有几名监试官倒还?是好心,也带了一些刻意讨好玄影卫的意味,急匆匆便要拦下诸野,以?免他真不知情,直接到了谢深玄面?前?去。
“诸大人,听闻太学内有学生染了能够传染的病症。”那监试官急匆匆解释,“谢大人可方同?他接触过。”
诸野:“……”
另一名监试官也点头,道:“医官已来看过,说是没什么问题,可我想这等病症,总该有个秘而不发的阶段。”
严斯玉本在听他们说话,他心中觉得畏惧此事本是人之常情,诸野应该也不会那么傻,可他总不能被诸野比下去,怎么也不能自己一人出丑,他便也往上添油加醋,说:“可那病症严重时可会起?不少疹子,还?会留下疤痕,诸大人,您若真中了,怕是要面?容尽毁。”
诸野:“……”
诸野还?是不说话。
他十分客气同?几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听见了他们所?说的话,而后?仍不停脚步,要朝谢深玄那边过去。
那监试官急忙再拦住诸野:“诸大人,您是没听明白吗?”
诸野这才开了口?,道:“听明白了。”
监试官:“此事凶险——”
诸野:“我不介意。”
此事本是他与谢深玄二人的谋划,他心中清楚这天下根本没有这等病症,当然不会畏惧,而他心中清楚得很,就算今日太学之内,真有了这等病症,谢深玄又因此染了病,他也绝不会因此而留在原处,踌躇不定。
“皮囊而已。”诸野淡淡同?那几名监试官说道,“我不介意。”
谢深玄:“……”
谢深玄就在数步之外,诸野的字字句句,他都听得真切。
哪怕这只?是一场戏,可这话语自诸野口?中出来,他便还?是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悸动,好似心跳忽而便快了一些,他有些不安,伸手按住心口?,像是以?为这般动作,便能平复他心中的异样?。
这动作果然毫无效用,他每日看着诸野的脸,便免不了要觉得心跳微促,这看起?来才像是什么古怪病症,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寻大夫去看一看。
那些监试官怔了怔,已不敢再去阻拦,诸野也懒得同?他们继续废话,直接抬步朝着谢深玄走了过来,谢深玄更?压不住唇边笑意,不由抿唇同?诸野笑,再一看诸野身?后?的严斯玉与那几名监试官,人人头上飘着红字,有在心中想着诸谢谣传的,有感叹诸野贴着瘟神不怕死的,还?有严斯玉这般咬牙切齿,满心怨怼。
而后?他这眼角余光,便瞥到了在更?远一些地方观试的前?三等学斋的学生们。
啧……严渐轻怎么又在骂他公狐狸。
这一回,他心中并无多?少怨气,只?是弯起?眉眼同?诸野笑,待诸野走到他身?边,他方故意开了口?,笑吟吟道:“诸大人真是好胆量。”
诸野:“……”
诸野略有些无言看着他。
“这病症可会毁人面?容。”谢深玄低声说道,“诸大人难道不怕吗?”
诸野:“我不靠脸吃饭。”
谢深玄笑了笑,后?头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便也只?是在自己心中想一想作罢。
他想,诸野的面?容也生得很好,他一向觉得,京中那么多?武官,诸野的身?量与面?容,都能在其中夺得第一,若真有他今日胡乱瞎编出来的病症,那诸野这样?一张好看的脸,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处毁了。
可诸野垂下眼睫,一眼自他面?上扫过,又喃喃多?补了一句,道:“反倒是你。”
谢深玄:“……我?”
诸野道:“丑一些也好。”
谢深玄怔了片刻,忽而意识到诸野这句话像在骂他,哪怕这不是平日的诸野会说的话,他却还?是忍不住挑眉,道:“诸野!”
诸野:“……招蜂引蝶。”
谢深玄:“你说什么?”
诸野已移开了目光,他这神色,同?谢深玄方才与他在癸等学斋内相见时,并无多?少变化,可不知为何,谢深玄却觉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可至于?这不好究竟在何处……
诸野不说,谢深玄自然也猜不出来。
他真是不喜欢这种闷葫芦。
凡事都憋在心中,到底为何不快,因何不满,一件一件都得他去猜。
偏偏他向来不会兼顾他人心意,从来看不透他人心中想法,好容易有了这般能够堪透他人心思的能力,却又偏偏看不穿他最想看清的诸野。
他只?能收回目光,带着满心怨怼,小声嘟囔,道:“不胡闹了,谈正事。”
诸野却反问他:“还?有什么正事?”
谢深玄:“……”
是,赵玉光之事,他们早已全部?布置妥当,现下只?需请监试官们移步癸等学斋外便好,而今日的小试,除了赵玉光需要他多?想外,其余学生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的确是没什么正事需要同?诸野谈了。
可既是如此,诸野特意跑过来做什么?
谢深玄蹙眉抬首,看向诸野,正要询问,却又见几名太学内的散役过来了,他们已在癸等学斋外为诸位监试官布置了桌椅,一切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应该该要请诸位大人移步,前?往癸等学斋了。
事情到了此步,谢深玄的胡编乱造总算要告一段落,他略松了口?气,见着几名监试官均要移步前?往癸等学斋,他便落了他们几步,跟在监试官之后?,保持着一个不会令那些人心生惊惧的距离,同?诸野一道也朝着癸等学斋过去。
方到学斋对面?的长廊下,谢深玄便已看见了太学内散役布置的那一排桌椅,时间仓促,他们来不及有更?多?准备,也只?是不知从何处拉了两排座椅,置于?长廊之下。
相隔一个小院的学斋拉开了一扇窗扇,令人能看清那里面?的境况,谢深玄抬眼朝内看去,便见赵玉光紧张坐在学斋内的古琴之后?,低垂眼眸,攥着自己的衣袖,谁也不敢去看。
他听见外头的声音,微微抬首,朝外看来,监试官他一人都不识得,他虽有些紧张,可也还?能够忍耐,而众人皆知此处有疫病,除了不得不来此的监试官外,那些太学学生们是一个也没有来,那自来也就是说,在外头看他弹琴的人数,比起?正常考试,已少了一大半,更?没有那几个令他万分惊惧,反复在他的噩梦之中出现的面?孔。
赵玉光多?少放心了一些。
他急促的心跳稍稍平稳,稍稍略松了几口?气,再小心翼翼朝后?张望,待他看见站在人群之外的谢深玄和诸野时,那最后?一丝不安也已烟消云散,好像只?要有诸野和谢深玄两人在此处,他便不会有那般几近恐慌的感受。
谢深玄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弯起?唇角,对赵玉光露出一个极为温和的笑。
赵玉光深吸了口?气,抬起?手,将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先生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接下来,已该轮到他了-
谢深玄看见学斋中的赵玉光时,便注意到了赵玉光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模样?。
他不知诸野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自他所?在之处远远看去,赵玉光面?上带了些红斑,看着有些渗人,虽不知近看效果究竟会如何,可从那些监试官的距离去看,这病症看起?来自然是极为真切的。
他不由称赞:“都说玄影卫擅长乔装打扮,诸大人这技术,倒还?真不错。”
可诸野扫了他一眼:道:“不是我。”
谢深玄稍有惊讶,倒还?不及追问,诸野已为他做了解释,道:“你应当知道,玄影卫内,尚且还?有细分,专擅易容乔装的,是卫所?内专司情报的分支。”
谢深玄不由便想起?了方才同?他说话的那名医官,那也是乔装打扮,他便问:“是方才那名医官?”
诸野答:“也不止他一人。”
这回答着实超出谢深玄所?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同?诸野说了一句需要诸野帮忙,诸野便不知从何处,好似一气忽而便寻了这么多?玄影卫来帮忙。
他再想起?方才那医官所?说的话,不免便道:“都是下了值闲着没事干,听闻您有事相求,便特意不休息赶来此处相助?”
诸野:“……”
谢深玄笑了笑:“看来诸大人很得属下喜欢啊。”
诸野沉默了片刻,方稍稍移开目光,道:“不是我。”
若非方才谢深玄所?问的是两个不同?的问题,他几乎已要觉得诸野是在不住重复方才的回答了。
“他们来此处,不全是因为我。”诸野语调平静,说完这话,倒还?将目光回转到了谢深玄身?上,道,“还?有一半缘由,是因为你。”
画试
诸野的话语, 多少?令谢深玄都觉得有些惊讶。
他怔了怔,颇为惊骇地睁大双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反问诸野, 道:“我?”
诸野却稍稍一顿,以一副异常冷淡平静的神色, 为谢深玄再行解释, 道“你想要我办的事情, 很有意思。”
谢深玄:“……哪儿有意思了?”
诸野:“他们也有兴趣,仅此而已。”
谢深玄:“……”
可谢深玄总觉得,诸野显然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刚才可看?到一名玄影卫了, 那人看?起来?是很激动,只是那激动看?起来?, 不怎么像是对今日?的任务感兴趣。
更像是……因为见到了谢深玄,所以有些难耐兴奋。
说实话, 这猜测有些古怪, 谢深玄也觉得不太对劲, 他又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京中名人,他不明白玄影卫为何?会因为此事而激动。
“可你搜集此事,究竟是想用在何?处?”诸野皱眉,“要我帮你呈给皇上?”
“暂且还?不是时候。”谢深玄摸了摸下巴,道,“其实我还?没想好。”
说完这话,他又将目光转向学斋内, 正好看?见赵玉光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左右张望,那目光中满是惊慌, 这副模样,只令谢深玄不住在心中感叹, 幸亏自己今日?做了准备,未曾让赵玉光真见到前三等学斋的那些学生,否则看?赵玉光这副模样,莫说弹琴,待会儿他怕是要慌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赵玉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谢深玄便弯起唇角,对赵玉光露出笑意,一面还?抬起手,朝赵玉光做了个鼓劲的手势。
诸野本就在看?着他,如今见他举动,却又忍不了皱眉,道:“你真将他当做是你的弟弟?”
这话来?得太突兀,谢深玄有些怔然回过目光,甚是不解:“什?么?”
诸野:“……”
诸野没有回应。
赵玉光已抬起了手,拨动了琴弦。
在谢深玄看?来?,赵玉光的琴音,绝不在严渐轻之下。
严渐轻的琴中带些傲气?,赵玉光却同他相反,可不论如何?说,他弹琴的技法纯熟,若非多年磨炼,绝不会又这样的好琴技,弹琴之时,赵玉光一心只在琴上,那目光沉着轻淡,倒像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境地,面上再无半点惧意,今日?这琴试,他必然能?得一个高分。
谢深玄依在廊下的阑干上,支着下巴看?赵玉光弹琴。
赵玉光平日?总是一副惊惧之色,那表情看?起来?便令人也要为他紧张,谢深玄倒是头一回见他有这般从容,可一旦如此,他便发觉赵玉光的眉眼本也生得极好,同赵瑜明的样貌很是相似。
“他倒是同赵瑜明长得相像。”谢深玄低声说,“这幅好面容,若是瘦一些……”
诸野道:“他们本就是兄弟。”
谢深玄微微笑了笑:“也是。”
再过片刻,赵玉光止了琴音,面上一瞬又恢复了最初那副惊惧神色,满是不安抬起头,望向面前正听他弹琴的几名监试官。
严斯玉皱了皱眉,显是对癸等学斋学生能?有如此琴技而略有些不满,可没有办法,赵玉光理应得到高分,他微微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身边的监试官已不由抚掌,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琴技,实在——”
严斯玉:“……”
监试官干笑一声:“哈哈,不错,还?不错。”
谢深玄心中忽而便有了个古怪想法。
“严斯玉……知道玉光的身份吗?”谢深玄看?向诸野,好奇询问,“他不会也觉得玉光只是个穷学生吧?”
诸野:“知道。”
首辅本只是想瞒过太学内的先生,与赵玉光的同窗,虽是请了诸野帮忙,却也不曾在此事上下过太多功夫。
而严家线人京中遍布,这种小?事情,严斯玉不可能?不知道。
“若玉光能?得太学第?一,压过严渐轻……”谢深玄面上笑意更深了一些,道,“他一定会很难受。”-
赵玉光的琴试果真得了高分,哪怕严斯玉神色阴沉,几名监试官却还?是对他赞誉有加,谢深玄很是满意,毕竟严家人不开心,他自然要觉得开心。
琴试之后,便该是画试了。
此试由严斯玉定题,学生们各自绘画便可,一个时辰后收画卷,再统一交给监试官评判,今日?之事开年小?试,画试自然也没有多高的标准,而今是春日?,严斯玉便让他们画花,只需成型,能?够看?得过去,便能?算合格。
他们为赵玉光编出了个生病的借口?,赵玉光自然不得离开癸等学斋,几名监试官商讨之后,便决定留一名监试官在此处看?着他,其余人照旧回到天?字考场,去等着其余学生将这画作完成。
有了琴试在前,那些监试官对赵玉光的态度,好似忽而便温和?了许多。
谢深玄能?看?出他们心中的想法,监试官中,除了刻意阿谀奉承讨好严斯玉之辈,剩下人多少?有几分爱才之心,若这生病的学生是“末等”学斋内的无才之人,他们自然懒得理会,唯恐避之不及,可若此人甚有才学,那事情自然便要不同了。
画试开始,此处只余那监试官与零散几名仆役,而赵玉光沉心画作,已意识不到周遭境况,自然没了最初的恐惧之心,谢深玄便回首看?一看?诸野,道:“诸大人,我们也去考场上看?一看??”
诸野:“他们会让你进去?”
谢深玄:“……”
有些道理。
不仅如此,今日?他接触之人,只怕都要心生胆战,今夜大概都是要睡不安稳了,可他总不能?不去看?学生们的画,此事在他预料之外,看?来?他还?得想个办法,好将学生们的画作弄过来?看?一看?。
诸野已道:“你若是想看?,监试官过目之后,我令人将画拿过来?。”
谢深玄一怔,正想说这考试之后,画卷之物还?需封存,今日?给他看?过,怕是其余人可就不敢去碰了,他总不该为难太学内的其他人,以至于令这些人也提心吊胆过了这几天?吧?
诸野知他心中所想,也只是道:“只说是我要,不提及你的名字。”
谢深玄有些无言:“他们又不是傻子?,说是你要,可用脚想也知道是我想看?啊。”
诸野:“……”
谢深玄:“不行不行,让严斯玉难受就罢了,总不能?让其他人也难受。”
诸野:“……你看?完后,我再令玄影卫送去封存。”
谢深玄:“就算如此——”
诸野:“同他编个谎言,就说医官已处理过便好。”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办吧。”
反正此事从头开始便是谎言,那再多几个谎言,当然也没什?么大碍。
他先回自己的书斋,在书斋内等候,诸野也跟着过来?了,小?宋为他们沏了茶,二人坐在一块,彼此之间却连半句话都没有,这场面实在令谢深玄焦心,他颇为不安,恨不得掐指去算这画试的一个时辰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过去,可不想方过了半个时辰,便已有人捧着学生的画过来?了。
来?人穿着太学仆役的服饰,头上却顶着「该死?的谢深玄」六个大字,这显然是乔装打扮的玄影卫,他进了书斋,似乎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将画卷呈送到诸野面前,躬身行礼,道:“大人,画卷取来?了。”
诸野道:“是谢大人想要。”
那玄影卫便颇为紧张看?了谢深玄一眼,小?心翼翼将画卷送到谢深玄面前,咽下一口?唾沫。
谢深玄:“你放在此处便——”
玄影卫:“谢谢谢大人,我真是自愿来?帮忙的!”
谢深玄:“……啊?”
玄影卫:“指挥使大人没有胁迫我!我今日?也没有在上值!”
谢深玄:“……”
玄影卫:“律令规定的东西我都带齐了,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看?一看?!”
谢深玄:“……”
不是,这些玄影卫,怎么都这么怕他啊!
谢深玄一句话僵在喉中,这画卷,他好像接也不对,不接也不对,一时之间,他甚至无法从这玄影卫的话语之中回过神来?。
什?么律令?带什?么东西?
他……还?要求过玄影卫这种事情?
可谢深玄不说话,那名玄影卫好似忽而便更紧张了,他盯紧了谢深玄的举止,眸中满是惊恐不安,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再带着万般求助意味看?向诸野,只望指挥使能?为他说上几句好话,令他莫要同唐同知一般,连累了整个京城所有的武官兄弟们一道受罚。
可说实话,此事求诸野似乎也并无作用,诸野至多也只能?看?谢深玄一眼,道:“他是为了你的事才来?的。”
谢深玄本就没有责怪这些玄影卫的心思,他看?着这二人神色,沉默许久,也只得叹了口?气?,同那玄影卫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如何?的。”
这玄影卫松了口?气?,急忙将画卷交到谢深玄手中,又道:“谢大人,待其他学生画完了,我再将他们的画送过来?。”
这画试至今不过才过去半个时辰,大多学生都还?未完成画作,这玄影卫送来?的,也只有一名学生的画,谢深玄正觉好奇,究竟是哪个学生能?画得这么快,一面展开那画卷,自画卷一角,一眼就看?见了颇为繁复的衣角。
等等,若谢深玄没有记错,今日?严斯玉定下的考题,应当是花。
这画卷露出的一角所画的分明是人,而且看?起来?还?不止一个人,这完完全全偏了题,谢深玄不免蹙眉,一气?将那画卷全都展开了,方见画卷之上所绘的,竟是神仙图。
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
不用多看?,这绝对是洛志极的画。
画试2
严斯玉定的题目是花, 他便勉为其难地多画了几名花仙,在神仙们的背景上,画满了?花团, 笔法极为?细腻,刻画得当?, 在神仙图上, 谢深玄都不敢说自己能够画得比洛志极更好?。
可他?非要画上这么多神仙, 令本就极为复杂的画更为麻烦,他?却画得极为?迅速,这一个时辰还未过半, 洛志极便已经画好?了?,这画技实?在优秀, 可谢深玄看着?这幅画,心中却只恍惚飘起一句话语。
什么画技出众, 不过是“无他?, 唯手熟尔”罢了。
呵, 只要能同神仙沾上边,这洛志极就没有不会的。
他?将那画卷放在一旁,再等?了?片刻,那名玄影卫又将叶黛霜与柳辞宇的画作带了?过来。
叶黛霜的画技极为?出众,她的画栩栩如生,又画得极为?迅速,连谢深玄都忍不住想要为?此称赞, 除她之外,柳辞宇的画也很不错, 这绘花的题目,显是正切中了?他?的长?处, 这二人的画,尚且还?在谢深玄的预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却也令他?有些忍不住唇边的笑,一面忍不住心中骄傲,想……何人说癸等?学斋便要差人一等??他?看他?的学生们,各个才华出众,将来必然都是国之栋梁。
在这画试结束之前,学生们的画卷陆续被送到谢深玄手中,除却赵玉光、叶黛霜与柳辞宇散人外,其?余学生的画便实?在难以贴得上合格的边了?,不过这水平倒也符合谢深玄先前对他?们的了?解,在这画试之上,他?们应当?还?需要努力。
最后?在画试结束后?才送过来的,是裴麟的画。
谢深玄展开画卷,看了?一眼那画上模样,不由便皱起了?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团扭曲的墨迹,究竟同花有什么相同,更不用说在那扭曲的墨迹之下,还?有纠结在一块的抽象线条,看起来像是一只肥鸡,边上还?有隐约人形,顶着?满头的杂草,看起来倒与传说中的鬼怪有几分共通之处。
这一整幅画结合在一块,莫名便令这画面多添了?几分邪性,那画上的肥鸡与扭曲墨迹,有些像是一处图腾,而人形更似跪拜祈求的臣民,这画实?在像是什么宗教的圣典,越看越觉古怪。
他?实?在看不懂裴麟的画,心中正觉得古怪,诸野却看了?那画一眼,道:“你若是好?奇,可以叫裴麟过来看看。”
谢深玄一怔,点头:“也是。”
这画试结束,学生们今日早上的考试便也结束了?,棋试在午后?,如今还?不算着?急,他?可以干脆将裴麟叫过来,直接当?面问一问裴麟这古怪画作的含义?。
于是那名玄影卫又将裴麟也带了?过来,裴麟好?像还?在为?赵玉光之事而苦恼,如今一见谢深玄,恨不得立即贴上来,紧张兮兮问谢深玄:“先生,玉光的病……没事吧?”
谢深玄:“呃……”
等?等?,这孩子不会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吧?
他?实?在不知应当?如何同裴麟解释此事,正觉犹豫,诸野已先道:“没事。”
裴麟:“那——”
诸野:“装病而已。”
裴麟:“……”
裴麟显是愣住了?。
他?本就想不明白为?何大家都不关心赵玉光的病,如今听?诸野这般说,脑中的困惑反倒是更多了?一些,装病?为?什么要装病?难道说……不会是为?了?让赵玉光能够一个人考试,先生与诸大哥才想出的这个办法吧?
裴麟:“原来是这样,先生,您这是为?了?——”
诸野:“莫要外传。”
裴麟:“……”
裴麟一脸严肃点头,还?做了?一个噤声闭嘴的姿势,而后?方压低声音开口,道:“诸大哥,放心,你是知道我的。”
诸野:“嗯。”
裴麟谨慎点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口风,很严。”
谢深玄:“……”
谢深玄已经怔住了?。
大概是当?年被裴封河挖坑骗过了?太?多次,谢深玄实?在很难想裴封河竟然有个这么实?诚的弟弟,更不敢想这样的裴麟若与裴封河待在一块,究竟会被他?的兄长?如何欺负,以至于最后?谢深玄看向裴麟时?,目光之中也不由多了?一分无奈,却又不好?真将真相告诉他?,只能叹一口气?,道:“裴麟,我唤你过来,是有话要问你。”
裴麟:“先生!您说!”
裴麟的那幅画,若是洛志极所做,谢深玄只会觉得正常,这神神道道的感觉,的确像是洛志极的风格,可落在裴麟头上,便有些说不出古怪了?。
他?想或许是裴麟受了?洛志极的影像,他?将画卷展开,放在裴麟面前,再出言询问:“你的画……”
裴麟立即骄傲挺胸。
谢深玄这段时?日总是夸他?,他?又对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如今谢深玄提起此事,他?自然觉得,谢深玄这是想要夸他?了?。
谢深玄沉默片刻,忍不住问:“裴麟,你为?何要在花下画鸡?”
裴麟睁大双眼,好?似被谢深玄这一句话伤到了?他?脆弱的内心,他?不免委屈,小声说道:“先生,那不是鸡……”
“哦,对不起,是我的错。”谢深玄十分冷静,“我分不清鸡鸭鹅——”
裴麟:“那是凤凰!”
谢深玄:“……”
谢深玄闭嘴了?。
这孩子,实?在很有些志气?。
他?连花都画不好?,竟然就已经开始想画凤凰了?!
他?不说话,裴麟反倒像是更觉委屈,那目光中不知带了?多少可怜意味,好?似还?有一分等?待谢深玄发问的渴望,盯着?谢深玄看了?好?一会儿,方伸手指向画卷之上那异样扭曲古诡的长?发小人,道:“先生……您都不问问这是什么吗?”
谢深玄实?在受不得裴麟这般的眼神,他?深吸了?口气?,顺着?裴麟的意思,无奈问道:“这是什么?”
裴麟:“是您啊!”
谢深玄:“……”
“这么漂亮的花!这么漂亮的凤凰!”裴麟自豪挺胸,“当?然还?要有个这么漂亮的先生了?!”
谢深玄:“……”
可恶啊!他?刚刚就不该多问!
这是他??啊?!他?到底是给裴麟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才能让裴麟画出这么个他?来啊?!
谢深玄:“你……你这……”
谢深玄声调微颤,不知自己应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可再看裴麟那异常期待的目光,想想自己这段时?日来太?学之后?的领悟——责骂并不会有多少用处,只有夸奖,才能令学生们进步。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竭力挤出一些笑意,道:“很好?,有人形了?。”
此话若同其?他?人,怕是要令他?们摸不清这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可对裴麟就不同了?,裴麟几乎立即便朝谢深玄用力点头,一副感觉自己被夸到了?的模样,眸中那兴奋之意,显已再明显不过。
“先生。”裴麟稍有踌躇,又问,“既然玉光是装病,那我能过去看看他?吗?”
谢深玄自然摇头:“不行。”
他?们已做了?这么多准备,令严斯玉等?人以为?赵玉光真的是身患病症,有可能传染给他?身边之人,那此时?若裴麟或其?余同赵玉光关系不错的学生过去探望,反倒是会,令严斯玉起疑。燕杉亭
反正今日之试已过半,待下午的棋试结束之后?,再去看赵玉光的情?况,也不算太?迟。
事情?已解释到了?此处,裴麟自然也只好?点头,谢深玄让他?先去用些午饭,待午后?棋试结束后?,学生们若是担心,再一道再回他?的学斋-
裴麟走后?,谢深玄嘱咐给不能离开学斋的赵玉光送些饭食,这边还?未吩咐妥当?,便又看见那扮作医官的第一名玄影卫,已急匆匆跑了?过来。
“谢大人。”那玄影卫略有些着?急,道,“那个……姓严的——啊不不,严大人托我传话,有要事要问一问您。”
谢深玄微微蹙眉:“他?怎么让你传话?”
既是要事,严斯玉自己不过来也就罢了?,照理说应该令他?的书童或是随侍过来传话才对,哪有使?唤太?学内医官的道理,此事怎么看都有觉得奇怪,那玄影卫却挠挠脑袋,道:“他?不敢过来的。”
谢深玄:“……符合他?的性格。”
玄影卫又道:“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敢过来了?。”
谢深玄叹了?口气?:“倒也合理。”
他?在太?学之中的人缘本就不好?,其?余学斋的先生根本不愿意理会他?,这等?时?候,他?们若愿冒险前往,才显得不对劲,那些朝中来的监试官更不用多说,大多都挨过谢深玄的骂,谢深玄不觉得他?们能为?他?冒险。
他?只好?问那名玄影卫:“他?想说什么?”
玄影卫答:“严大人想问,下午的棋试,到底应该怎么办。”
早上的琴、画二试,大多只需一人便可完成,可下棋不一样,监试官们原定的规矩,是由那些监试官来同学生对弈,倒也不必细分胜负,五十步内,能吃得先生三子便可,这对学生们来说并不算难,应当?是所有试中最容易的一项了?,可现在的问题是……根本没有人敢过去同赵玉光下棋。
谁都担心自己被赵玉光传染,连进那学斋他?们都害怕,更别说面对面下棋了?,可若无人与赵玉光下棋,这棋试他?便要缺考,谢深玄看起来可不愿同意此事,严斯玉自然只能让人过来问问他?的意见,再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深玄蹙眉问:“严斯玉是什么想法?”
玄影卫迟疑道:“他?……应当?是……想让谢大人您去吧。”
谢深玄:“……”
“他?没有多说,可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觉得您已经同学生接触过了?,再接触接触,也没什么问题。”说到此处,这玄影卫实?在忍不住心中怨怼,愤愤骂道,“他?也太?过分了?!就不想想谢大人的身体吗!”
谢深玄:“……无妨,像是他?会做的事。”
严斯玉的所作所为?并不令他?惊奇,反倒是这名玄影卫的反应,更令他?觉得有些惊讶。
毕竟他?与诸野已有数年关系不佳,又写折子骂过玄影卫数次,他?原以为?玄影卫内之人应当?都极为?厌恶他?,可如今看这几人对他?的态度,却又好?像并非如此。
他?请这位玄影卫代他?回去传话,他?愿意去同赵玉光下棋,当?然,若他?们害怕他?会以此放水作弊,也可以在外念出棋步,再由他?代为?执棋。
那玄影卫匆匆去了?,谢深玄却蹙眉思索片刻,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将目光转向诸野,有些迟疑,问:“你如今可同我在一块。”
诸野不知他?为?何要这般询问:“是,怎么了??”
谢深玄:“……待会儿过去,他?们大概也要避开你了?。”
棋试
谢深玄想, 如今在严斯玉眼中,他现在可是疑似带病的第一人,严斯玉对他避之不及, 诸野又同他在一块待了这么久,那只?怕待会儿诸野也要同他一般被严斯玉与那些监考官们隔开, 生怕他二人将?这病症散播开来。
“不会的。”诸野叹了口气, 似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会将事情往这方面?去想, “我与你不同。”
谢深玄:“……你接触过我,那就是?相同了。”
诸野:“先前我们已同外说过,此?症仅是?身体孱弱之人, 方才?更易感染。”
谢深玄冷笑:“容不容易这种?事,不都是?看运气的吗。”
诸野:“……”
谢深玄:“运气若不好, 是?头牛都给你放倒。”
诸野的语气似是?更无奈了一些:“我不像你,在朝中四处惹事, 给自己招了那么多仇敌。”
谢深玄觉得诸野这话分明是?在胡扯, 玄影卫在朝中的名声?同他可差不了多少, 朝中人人畏惧玄影卫,大多人连在诸野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就这境况,在朝中的仇敌能比他少?
诸野却道?:“畏惧、憎恶,大不相同。”
谢深玄小声?说:“都是?避之不及,有什么不同。”
诸野:“他们不敢躲我。”
谢深玄:“……”
诸野倒是?能将?这种?事情说得理直气壮,谢深玄正要反驳, 余光却瞥见那为他们送画卷的玄影卫还在原地,略显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人, 显是?因为诸野还未吩咐让他离开,他便在此?处站着, 被?迫看了谢深玄与诸野几乎算不得是?“斗嘴”的这一幕。
他那目光,越看越令谢深玄觉得心中古怪,后?头的话,谢深玄不敢再乱说了,而诸野见谢深玄神色,不由也收回了目光,看了那玄影卫一眼,似是?自此?时方才?想起还有此?人在场,便道?:“此?处已无事了,先回去歇息吧。”
那玄影卫狠狠点头,正扭头要溜走,却又仿佛忆起了何事一般,在离去之前,先望向谢深玄,莫名其妙补上一句:“谢大人,我们指挥使和那个姓严……和严大人不一样。”
谢深玄:“啊?”
他看着是?还想再说,可见诸野蹙眉,一瞬便闭了嘴,只?是?嘿嘿同谢深玄一笑,而后?恨不得立即自此?处消失离开,只?留谢深玄满心疑惑,仔细思索着玄影卫最后?的话语。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和严斯玉不一样?
诸野:“他是?胡言乱语——”
谢深玄:“这自然不一样。”
诸野略微睁大双眼,看起来似是?有些惊喜。
“人和狗,那能一样吗?”谢深玄忍不住啧舌,“呸,说他是?狗,狗都觉得不满意。”
诸野:“……”
谢深玄对严家人的恨意,诸野早有所知。
他叹了口气,见不得有多失落,也不再继续谈论?此?事,只?是?待午休结束后?,又随谢深玄一道?去了癸等?学斋外。
他说得没有错,那些监试官与太学先生,虽还避着谢深玄,不怎么敢直接与谢深玄接触,可对同谢深玄同进同出的诸野倒是?并不躲闪,好似那病只?会染在谢深玄身上,到了诸野,连此?病都要避他三分。
谢深玄有些无奈,可却也实在无处可说,他一道?此?处,便见众人头上字迹纷纷,有巴望他赶紧生病再也别来太学的,还有恨不得他趁早在脸上多生几个疹子病死?的,他一律无视,懒得理会,而后?便见严斯玉隔着老远同他行礼,还故作担忧,道?:“深玄,我听医官说,这病啊,隔开口鼻便能阻挡。”
语毕,他令人来为谢深玄送遮挡口鼻的布巾,却又不敢让人靠近,最后?也只?得将?那东西转交给医官,再令医官交给谢深玄。
“你放心,这帕子用药材浸泡过,用于防病,实在再好不过了。”见谢深玄似乎接过了那巾帕,严斯玉探身朝谢深玄处一看,却又觉得自己或许靠得太近了一些,不由又往后?缩了缩身子,道?,“毕竟你的脸……咳咳,还有身子,都要好好保住啊。”
谢深玄:“……”
谢深玄看着为他送来那药帕的玄影卫,微微蹙眉,也并未伸手接过那药帕,道?:“不必。”
严斯玉一怔:“可你若染病——”
谢深玄已摆了摆手,道?:“我自己有准备。”
他既不喜欢严斯玉,自然忍受不了用他送来的巾帕这种?事,毕竟他可在严斯玉头上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古怪念想了,如今又自诸野处得知严斯玉对他心有他念,他看着这东西便觉心中膈应,反正一切都是?瞎编,若非得将?口鼻遮挡,他还不如用自己随身带来的白帕。
说完这话,他还一顿,原是?想自怀中去掏自己的帕子,可不过一伸手,便已见身旁的诸野递过来一物,道?:“浸过药材。”
谢深玄:“……”
谢深玄讶然看向诸野,怎么也想不到诸野竟然会去准备此?物,毕竟他与诸野都知此?事是?假,他就算这么进去,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此?事既是?演戏,自然也该将?这戏做全,诸野不愧是?玄影卫出身,竟连这手准备都备好了。
于是?谢深玄朝诸野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诸大人了。”
诸野微微抿唇,弯起唇角,竟像是?也同他露出了些笑意。
这神色对诸野而言实属少见,令谢深玄都不由怔了片刻,可他很快回神,心中却仍忍不住突突直跳,待伸手去接那药帕时,他还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诸大人这是?何时准备的?”
诸野:“……我没有准备。”
谢深玄一怔,正觉有些惊讶,又垂首看向手中的巾帕,恍惚觉得此?物眼熟,他似乎在何处见过,再将?那巾帕翻到另一面?,果真便见着了其上一角的暗绣,这分明是?他所用之物,倒不知怎么会落到诸野手中——
等?等?,这不会是?那日画舫遇刺后?,他为诸野止血时所用的白帕吧?
谢深玄正惊讶抬首,看向诸野,便听得诸野低声?轻语,道?:“物归原主。”
谢深玄:“……”
这果真是?他那时所用的白帕。
他心下古怪之意更甚,诸野说他本没有这等?准备,这帕子怕是?他仓促之下随意拿出来的,他虽不知诸野为何要如此?,只?能猜测或许是?因为严斯玉提到了此?事,而谢深玄又不愿接受严斯玉递来的东西,他觉察了此?事是?他们计划之中的缺漏,方才?随意拿了条帕子出来,圆过这谎言,好以此?应对。
想到此?处,谢深玄沉默着垂下眼睫,望向手中的白帕,那日他将?这白帕按在诸野的伤口上,几乎整条白帕都被?鲜血浸染透了,可如今这白帕却洗得很干净,同他最初给诸野时并无多少区别,其上似乎还带着些体温……
等?等?,这岂不就是?说……
诸野不会一直随身带着这东西,直到今日正好有了这机会,这才?拿出来交给他的吧?
无论?如何去想,这好像都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可这结果却令谢深玄心中那古怪之意更甚,诸野这是?什么意思?一般人会把早已彻底染血的白帕洗得这么干净再交还回来吗?
更不用说,画舫之事已过去了那么多日,这段时日他又几乎每日都与诸野朝夕相处,若仔细算来,诸野分明有许多机会,将?此?物交还给他,可却偏偏拖到了今日,方才?将?此?物拿出来……
若不经此?事,难道?他就不打算还了吗?
不行,无论?谢深玄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很奇怪。
谢深玄抬眼看向诸野,正想要说话,诸野却先一步移开目光,甚至还退后?了一步,道?:“你该进去了。”
谢深玄:“……”
谢深玄便想,诸野大概是?不想和他说话,这才?刻意避着他,他只?好点点头,正欲朝书斋内走,却见严斯玉神色阴沉,似是?心情极差,见他看来,竟还冷哼了一声?,而除他之外,边上的监试官与太学先生神色也均有些古怪,谢深玄正微皱眉,便见离他最近的那监试官头上,缓缓冒出了一句话。
监试官:「谢狐狸功力果真了得」
谢深玄:?
监试官:「刚才?还在同小严大人暧昧,现在就接诸大人的手帕了!」
谢深玄:??
监试官:「这水端得可真平啊!」
谢深玄:???
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什么端水,他怎么就端水了?!-
谢深玄迈步踏入学斋时,仍觉万般心情复杂。
他觉得自己大概给当场所有监试官与太学先生心中,都留下了些古怪的印象,现今他们只?怕不仅觉得他刻薄刁钻,还要觉得他在诸野与严斯玉之间摇摆不定,看着便很有些暧昧。
可谁要这种?摇摆不定啊?!
严斯玉那臭玩意,能和诸野比吗?!
可他面?前的棋桌之后?,坐着满怀期待的赵玉光,他一点也不想对赵玉光露出这般神色,以免打击到赵玉光此?刻好容易鼓起的信心,他只?能对赵玉光笑,一面?同他解释当下的境况,道?:“玉光,接下来的棋试,由我代为执棋,监试官与你对弈。”
赵玉光用力点头。
进来的人是?谢深玄,显然令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都消散了,谢深玄在他面?前坐下,再抬眼去看他——玄影卫的乔装之术果真了不起,他看赵玉光面?上那些细小的红疹极为逼真,倒同真的起了疹子一般。
谢深玄不由低声?夸赞:“我听闻玄影卫极擅易容乔装,这画得倒时很真精致。”
赵玉光一顿,小声?说:“不……不是?画……”
谢深玄一怔:“那是?贴上去的?”
赵玉光的声?音更小了一些:“也不是?贴的……”
谢深玄:“……”
谢深玄攀着棋盘,趁着外头的人还未曾太过注意他们的举动,他凑到赵玉光面?前,仔细看了看赵玉光面?上的痕迹。
等?等?,这……这是?真的起疹子了吧?!
谢深玄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而赵玉光压着声?音同他解释,为了不被?外头的人听见他们交谈,他的声?音很小,近乎耳语,更因此?而好像莫名带了些委屈意味,道?:“诸……诸先生带了人来,那人说若是?画上去,未免也太假了一些。”
谢深玄:“……”
很好,这说的应当是?那个扮作医官的玄影卫,诸野可说了,这人极擅乔装易容,他来此?处,便是?来为赵玉光乔装掩饰的。
“另一人说,画着假,可若真有,就逼真了。”赵玉光小声?为谢深玄解释,“他说他们玄影卫很擅毒药,吃一颗眨眼见效,等?事情过去,再来一颗,立马便好了。”
谢深玄:“……毒药?”
赵玉光乖巧点头。
谢深玄震惊问:“你直接就吃了?”
赵玉光继续点头。
谢深玄猛地倒吸了口气。
不好啦!
谢深玄望着面前乖巧抬眼看他的赵玉光, 一时之间,竟不知应当感慨赵玉光对他与?诸野的信任实在太深,还是应当等着待会儿?出去, 先将那两名骗人的玄影卫揪出来骂一顿。
那?可是毒药,再怎么说, 毒药可必然都是伤身的, 这玄影卫敢随随便便便将毒药拿给?其他人, 而赵玉光竟然也不做多想,直接就真这么吃了?。
还有诸野……诸野十之八九知晓此事,清楚赵玉光面上的疹子根本不是画出来的, 而是下了?毒,他却也不曾告诉谢深玄, 倒不知究竟是在心虚些什么。
赵玉光看着谢深玄面?上神色,知晓谢深玄大约是有些生?气了?, 他很感激两位先生和那些玄影卫为他做的事, 他不希望先生同玄影卫吵架, 便还主动为玄影卫说话,道:“先生?,他们?说过,这毒他们?已?在自?己身上试过许多次了?,绝不会出错的。”
谢深玄唇边带笑,道:“嗯,你放心, 我不会去找他们?麻烦的。”
他至多也就是将诸野和那?下毒的玄影卫揪出来骂一顿,让他们?把这毒药交到他手上, 他要带回去给?贺长松好好看一看,再令他们?立即为赵玉光解毒, 以?免这毒药在体内拖延的时间太长,真带来了?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
当然,这些事情,全都不怎么需要让赵玉光知道。
这是他和玄影卫之间的问题,最多再牵扯上诸野……不,一定要牵扯上诸野。
他必须要去问问诸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棋试的限定本就宽泛,哪怕在癸等学斋内,也只有帕拉出乎意料地以?为五子连接便能取胜,不知究竟将围棋当做是何物,成为了?太学内唯一棋试不合格的人。
可不论怎么说,今日三试已?尽数顺利结束,学生?们?的表现也比谢深玄所想的要好上不少,这开年小?试,终于也只剩下明日的经?算二试了?。
赵玉光如今不方便出现在人前,谢深玄便想令赵玉光先留在癸等学斋内稍候片刻,等着严斯玉与?其余监试官先离了?此处,他再令小?宋接赵玉光去他的书斋,毕竟他先前可答应过裴麟,若他们?担心赵玉光,便等考试结束之后,再来他的书斋内与?赵玉光相见?。
嘱咐完此事后,谢深玄自?己离了?学斋,走到外?头,先四下寻了?寻诸野所在。
诸野仍靠着那?一侧长廊下,像是正等着谢深玄出来,他见?谢深玄径直朝他走来,便站直了?身体,望向谢深玄,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正好,诸大人。”谢深玄一脸平静说道,“我也有事要问您。”
诸野:“……”
他看谢深玄神色,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却还是微微颔首,道:“换个地方谈。”
此事当然要换个地方谈。
谢深玄是想上门问罪,问问玄影卫到底给?赵玉光下了?什么毒,此事总不能让太学内的人听见?,可他的书斋内有学生?,书斋内也不行,他正想着要不要随意寻间空着的学斋,诸野却已?在前领了?路,将他带到了?近旁伍正年的书斋内去。
今日小?试虽已?经?结束,伍正年却还未从太学内离开,他平日虽不用?去太学内上课,可手头的俗务倒也不少,这两日忙于小?试,积攒了?许多需要处理?的来往公函,正想趁着这时间处理?些许,还未看过几封,却不想谢深玄与?诸野二人忽而便闯了?进来。
二人面?上神色皆显得?有些沉重,这副模样,倒像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伍正年不由便起了?身,心中隐有不安。
“诸大人?谢兄?”伍正年看起来很是惊讶,“你们?有什么事吗?”
诸野答:“没有。”
谢深玄客气一点,还同伍正年揖手行礼,道:“伍兄,同你没什么关系。”
伍正年:“?”
可谢深玄与?诸野已?看向了?对方,那?副模样,倒像权当伍正年不在场一般,直接了?当切入话题,倒真是一点也不介意伍正年听见?了?他二人交谈。
谢深玄先一步开口,道:“你们?玄影卫给?玉光下了?毒?”
诸野几乎就在他开口那?一刻说了?话:“我病休已?要结——啊?”
他二人显是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各自?讶然望着对方,最后倒还是诸野先蹙眉疑惑询问:“下毒,什么下毒?”
谢深玄很惊讶:“你不知道?”
诸野:“……恐怕不太清楚。”
他这一句话,几乎令谢深玄心中的怒意消散了?大半,毕竟若诸野不知此事实情,他心中这微怒,便可只放在玄影卫之上,而不牵涉到诸野。
他略松了?口气,想着既然诸野不知此事,那?他单同诸野讲述,自?然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了?,他们?还需将那?下毒的玄影卫也找过来,此事倒也很容易,反正他们?就在伍正年的书斋内,倒也可以?借伍正年身边的书童去寻人。
到此处,谢深玄才看向了?书案后呆怔看着他们?的伍正年,清了?清嗓子,道:“伍兄,能帮我去将今日那?位医官找过来吗?”
伍正年却无奈苦笑:“二位大人,你们?是真不怕我将此事外?传啊。”
谢深玄笑了?笑:“伍兄,你可是我好友——”
诸野:“你不敢。”
伍正年:“……”
伍正年的笑容更苦涩了?一些。
诸野这话说得?倒没有错,他本就是站在他二人这一边的,自?然不可能会将此事外?传,到头来,他便也只能点点头,令身边书童去寻谢深玄所言的那?人,一面?再请谢深玄同诸野坐下,还亲自?为二人沏了?茶。
谢深玄这才想起诸野方才同他所说一事,有些后知后觉,蹙眉问:“诸大人,您方才说,您病休要结束了??”
诸野:“是,已?拖了?几日了?。”
谢深玄皱起眉:“您的伤还未痊愈吧?”
诸野答:“卫所中事务繁忙,我不可长久在家中休息。”
谢深玄:“……那?这就是提早结束了??”
诸野稍微停顿,略微思忖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算是。”
他倒是语调平静,像是对病休提早结束一事并无意见?,可这一句话听在谢深玄耳中,却令谢深玄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这不会又是皇上的旨意吧?”谢深玄问,“玄影卫内太忙,便要抓您回去当苦力?”
“那?日我受的本就只是小?伤。”诸野说道,“如今也已?好得?差不多了?。”
谢深玄:“……”
小?伤,诸野永远只会说那?是小?伤。
谢深玄虽然不通医术,可他很清楚,那?日他所见?那?么长的伤口,愈合起来恐怕要费些事,哪这么容易便能痊愈?
这分明是就在胡说八道。
谢深玄忽而倾身向前,险些带倒桌上的茶水,将诸野与?伍正年二人都吓了?一跳,伍正年匆忙伸手去扶桌上的茶水,而诸野下意识朝后避了?一些,问:“你这是——”
谢深玄:“诸大人,得?罪了?。”
诸野:“……什么?”
他按住诸野的肩,一时之间,只觉得?诸野身形僵滞,好似怔在了?原处不敢动弹,而谢深玄又道了?一句抱歉,手上稍微用?了?些力道,诸野略显吃痛,轻轻低哼了?一声,却又因是谢深玄这般按着他,而他不知谢深玄是不是另有目的,便真这么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避闪。
谢深玄这才松了?手,知晓自?己方才应该是碰到了?诸野肩上的伤处,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害怕再将诸野弄伤了?,可这般算不得?用?力的触碰,诸野却也觉得?疼痛,这等伤情,诸野又怎么能说自?己当初那?只是小?伤?
“这也算是好了??”谢深玄挑眉,“皇上胡言乱语,你自?己难道也不知道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吗?”
诸野:“……”
伍正年急忙又清一清嗓子,道:“谢……谢兄啊,有些话,咱不能乱说……”
谢深玄挑眉:“是我乱说还是皇上乱说?”
伍正年:“皇上怎么会乱说呢!”
他极力暗示,让谢深玄莫要犯上,诸野可是玄影卫,若再因此事被玄影卫记过,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可谢深玄心中憋着气,说实话,这股对皇帝的怨气,已?在他心中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而这几日在太学之内调查,令这憋闷之意,更是再上了?一层。
他不仅想在此处怒言,他更恨不得?想要入宫,当着皇帝的面?,指着鼻子狠狠骂他一顿。
伍正年:“谢兄,圣上虽不在此处——”
谢深玄:“我当着他的面?,也是要这样骂的!”
伍正年:“呃……我……诸大人……”
他回眸看向诸野,希望诸野能够帮他劝谢深玄几句,令谢深玄莫要再口出这等犯上之语了?,可他却见?诸野蹙眉注视这谢深玄,伸手似是要从怀中摸出他们?玄影卫的小?册子,伍正年不由再倒吸一口气,急匆匆道:“诸大人!谢兄这可是为了?你好啊!”
诸野:“……”
诸野的动作看起来没有一点停顿,伍正年的话语,好似将他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打消了?,他已?摸到了?怀中小?册,深灰的扉页在他怀中露出一角,外?头却传来了?颇为急切的脚步,伍正年的书童在外?匆匆高声叫喊,像是这太学之中,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几人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到门边,而后便见?那?书童惊慌推开房门,倒是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开口便朝他们?大喊:“大人,不好了?!”
伍正年愣了?愣,倒还好声好气道:“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学生?们?打起来了?。”书童大声喊道,“癸等和甲等,又打起来了?!”
谢深玄:“……”
谢深玄:“啊???”
太学斗殴
谢深玄跟在伍正年身后, 匆匆赶往打架现场。
他?是怎么也想不透此事,这段时日同学生们相?处,令他觉得这些学生都绝不是胡乱挑事之人?, 上一回他?们同甲等学斋打架,是因为赵玉光, 而?这一回……恐怕其中也有什么缘由。
伍正年走得太快, 有些微喘, 一面却还忍不住低声喃喃,道:“谢兄,这件事……总不会也是你与诸大人弄出来的吧?”
谢深玄:“……我可没这么闲。”
“哎呀, 只怕要出大事。”伍正年急得满额细汗,“上回学生打架, 皇上一口气将学生降到了癸等,还扣了那么多分, 这回倒好, 这回可是罚无可罚了。”
伍正年说得没有错, 谢深玄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癸等学斋的学生本?就没什么退路。分数,是肯定不够扣了,前段时日刚刚犯过的大错,如今再来?了一回,也不知?最后会得什么惩罚,若要直接退学回籍, 那才真是要得不偿失。
伍正年又颤巍巍说道:“这打得还是甲等的学生,那可都是朝中高官的子嗣啊……也不知?严渐轻到底受没受伤, 他?若是伤了,此事可就不是扣几?分便能过去的了。”
谢深玄:“……”
“我早就说了, 学生还是得管得严一些。”伍正年长叹了口气,“这才几?日,又惹出这等事端,我看,怕是要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谢深玄:“……”
事情虽是如此,伍正年说得也没有错,可这话……他?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这言下之意,好像这起因尚且未明的争斗,全是他?的学生的过错,那甲等学斋倒像是个?受害者,学生们清清白白,莫名遭了他?们癸等恶霸的欺负。
“事情尚未明了。”谢深玄挑眉道,“倒也不能说全是我学生的错吧?”
伍正年一怔:“谢兄,打架当然算错了。”
“是甲等学生,同我的学生打起来?了。”谢深玄一字一句重复方才那书童的话,“不是我的学生,将甲等学生揍了一顿。”
伍正年:“这……”
“打架可是双方的事。”谢深玄说道,“这又不是一个?人?便能打起来?的。”
伍正年:“……”
他?可算是注意到了。
谢深玄这人?有些过分护短,前几?回相?见时,他?与伍正年称呼这学斋还是癸等学斋,说学生们也只是癸等学斋,到今日,此事忽而?便变成?了“我的学斋”与“我的学生”。
“只怕此事不能如此看待。”伍正年无奈解释,“此事若不闹到皇上面?前,只是太学内自行解决,还能罚得轻一些,可若真打伤了几?位高官子女,他?们父母必然会将此事闹到皇上面?前,谢兄,此事到时候……只怕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谢深玄却嘟囔了一句:“我倒巴不得他?们闹到皇上面?前。”
伍正年只听清其中几?字,有些惊讶:“什么?”
谢深玄同他?笑了笑,那神色温润和顺,一改往昔:“没什么,我们快些过去吧。”
伍正年:“……”
伍正年心?中满是疑虑,看谢深玄模样,此事可绝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令他?觉得谢深玄此番过去,定然要再惹出事端。
诸野也正同他?们一道前行,方才若不是被书童叫喊打断,他?只怕已将谢深玄的名姓记在他?们玄影卫那小册子上了,如此险境,谢深玄若是再有一步踏错,今日之事,他?只怕便是逃不过去了。
伍正年只能看向谢深玄,低声道:“谢大人?,无论如何?,您可千万收敛一些。”
谢深玄微笑:“我一向收敛。”
伍正年的声音更低些许,道:“诸大人?可还跟着呢。”
谢深玄:“……”
伍正年:“可莫要再令诸大人?去皇上面?——”
谢深玄:“无妨,若真闹到皇上面?前,他?一定是我的同谋。”
伍正年:“同……什么?”嬿删婷
可谢深玄已不多言,甚至还走得快了一些,好尽早赶到学生们打架的地方,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伍正年只能深深叹气,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在此处当什么国子监祭酒,以?至如今每天都要给这谢瘟神擦屁股。
照那书童说,癸等与甲等学斋的学生在先生们书斋的院外撞见,也不知?他?们各自要去何?处,本?只是相?遇,可不知?为何?话语不合,莫名其妙便打了起来?。
书斋内先生们大多已从太学内回家了,他?们打起来?时,并无人?能制止,至多只有几?名太学先生在旁试图劝解,毕竟这些学生中可有真会武的,他?们可不敢随意胡来?,以?免自己也挨了揍,以?至于?到谢深玄同伍正年赶过去时,这架竟然还打得正热闹。
方才那书童所言的倒还是委婉了,在此处的,怎么看也不止甲等学斋的几?名学生,前三等学斋有不少人?都在此处,他?们癸等却只有八个?人?——不,赵玉光不在,陆停晖、帕拉与洛志极都均未上前,那在头“冲锋陷阵”的,统共也只有裴麟等四?人?。
谢深玄他?们来?的时机正好,这一架正到最精彩的时候,裴麟以?一敌二,压着甲等学斋一名人?高马大的学生,狠狠往人?脸上抡拳头,林蒲脸上挂了彩,叶黛霜连头发都散了,一旁瘦弱的陆停晖紧张万分,两股战战,在边上不住碎碎念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林蒲从战局中勉强抽身:“能动手的,为什么要跟他?们废话!”
“说得好!”裴麟咬牙大喊,“我兄长也告诉过我,能动手就别废话!”
说完这句话,裴麟毫不犹豫抬起手,狠狠朝着他?身下那大个?头来?了一拳。
那大个?头翻了个?白眼,像是昏了过去,裴麟却又被身后一人?拖住,额上挨了一下,挂了红彩,吓得陆停晖将眼都瞪直了,他?好像有些晕血,此刻脸色煞白,只能战战兢兢开口,道:“书上说,切……切莫以?多欺少啊!”
裴麟:“我们才少啊!”
说完这话,他?脸侧又挨了一下,对方人?数太多,裴麟又好似已气急了,打起来?丝毫不顾章法,只同街头较量没什么区别,这般情境之下,若再无人?帮忙,他?们显然难以?取胜。
陆停晖沉默着望着他?们,看叶黛霜被人?扯在怀中,正不住用脚去蹬眼前之人?,林蒲扯乱了头发,柳辞宇嘴角也带了些血丝,再想想方才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上等学生出言挑衅的话语,他?脑中嗡地一声,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本?不该有的冲天血性,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扑向那正试图攻击裴麟的学生,狠狠将那人?压在了身下。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洛志极依然沉稳坐在原地,看他?那厚厚一本?不知?究竟是何?教派的经书。
他?手中甚至还握着一串念珠,口中振振有词,像在念经,好似整个?人?已经超然物?外,尘世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什么关联。
洛志极神性十足,慈眉善目,念念有词:“我主慈悲——”
裴麟被不知?何?处扔来?的石子砸中了眉骨,气得脑瓜子嗡嗡疼,提高了声音冲洛志极喊:“洛志极!你到底来?不来?!”
洛志极沉稳拿起了手中的经书。
“我主慈悲,打斗是不对的。”洛志极深吸口气,像是竭力平定心?神,说,“我还要成?仙——”
可说完这句话,他?便狠狠将那经书砸在了一名甲等学斋学生的脑袋上:“去他?娘的成?仙!老子不想成?仙了!”
完全呆住的帕拉,无辜站在场边,几?乎急出眼泪,手足无措朝着众人?大喊。
“不要打辣!”帕拉大声喊道,“窝闷要活平!你闷不要再打啦!”
谢深玄:“……”
谢深玄可没想过,他?们这一架,竟还能打得这般惊心?动魄,令人?震撼。
这场面?实在过于?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阻止劝架,另外其余几?名已经赶到此处的先生显然也是如此,太学内的学生大多都是十七八至二十余岁的年纪。身量早已与先生们差不多高了,如今一群学生扭打在一块,若叫几?名文弱先生就想将人?分开……那着实有些困难。
帕拉看见谢深玄和伍正年出现,几?乎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朝着二人?大喊,道:“乌先孙!谢先孙!”
谢深玄:“……”
帕拉:“这该肿么办啊!”
谢深玄:“……”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看向了身边的诸野。
“诸大人?。”谢深玄说,“接下来?要麻烦您了。”
诸野:“……”
诸野点了点头。
更何?况今日此处有这么多名玄影卫,不过是诸野未曾出现,他?们不敢随意动作,以?免暴露身份罢了,如今有了指挥使命令,要制服几?名太学学生——
不,果然还是太困难了。
这些学生中,有大半是朝中权贵子女,他?们不能下手打人?,更不能将人?弄伤,至多只能客客气气劝劝架,可这些学生早上了头,那些玄影卫又未着官服,一时之间?,他?们实在难以?停下眼前这打斗。
谢深玄看见那为他?送画卷的玄影卫竭力想要拉开正同裴麟纠缠在一块的两名学生,一面?大声喊道:“不许打了!”
那太学生显然正在气头上,听这玄影卫如此说,也只是气吼吼骂他?:“你他?娘管老子的事!”
这玄影卫一震,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太学生又骂:“什么短命的下贱东西,给少爷滚开!”
玄影卫:“……”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诸野,一时不知?所措,而?诸野微微蹙眉,道:“玄影卫。”
那玄影卫登时来?了活力,诸野许他?们公开身份,他?毫不犹豫高声道:“玄影卫在此——”
面?前的太学生啐了一口:“我呸!一群看门?狗!”
玄影卫:“……”
谢深玄:“……”
太学斗殴2
谢深玄不由微微挑眉, 问:“这骂人的是什么人?”
伍正?年尴尬圆场解释:“呃……这个……年轻人……轻狂嘛!”
诸野:“户部尚书之子,马崔近。”
谢深玄点了点头。
耳熟,大概写折子骂过他爹四五次。
马崔近身边另一名极为高壮的学生又狠狠推了那年轻玄影卫一把?, 他看起?来不太会骂人,到此时略有些口吃, 却还是以极为狠厉的眼神盯着那玄影卫, 道:“哪……哪来的野狗……”
马崔近:“姓诸的养的狗罢了!”
玄影卫:“……”
谢深玄不由轻轻啧舌, 他看那年轻玄影卫略显不安的神色,心中有股隐怒之?意正?不住蹿升,他侧目去看诸野, 低声询问:“这又是谁?”
诸野又道:“大理寺卿次子,纪存。”
谢深玄:“嗯。”
也耳熟, 把?他父母加起?来,大概骂过七八次吧。
他再看看其他正?着急往上冲的人, 没有一人能将玄影卫和太学的先生放在眼里, 他实在忍不了蹙眉, 竭力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一些,一面?去问诸野:“这些又都是什么人?”
诸野道:“太多了,待会儿再给你名单。”
谢深玄微微颔首,说:“劳烦诸大人了。”
若是平日,他或许还能有心情同诸野开开玩笑,夸夸玄影卫这有些夸张的办事效率,可此刻他实在笑不出?来, 他只觉心中似有万般怒意压在心中,实在无处宣泄。
玄影卫好容易才按住马崔近, 那纪存却又直冲裴麟而去,这裴麟正?背对着他们, 显是压根未曾觉察此人靠近,倒是柳辞宇看得清楚,急冲上前想要阻拦,可他实在不会打架,一套拳法打得乱七八糟,纪存看得清楚,急忙避闪,柳辞宇那一巴掌,便极为清晰打在了纪存身后一人的脸上。
对方一瞬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一下显然挨得不清,反倒是柳辞宇吓了一跳,惊恐不安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再看了看被他打中的那人,自己先往后倒退了数步,险些一个趔趄跌倒。
“糟了。”伍正?年急道,“那是……”
待看清那人面?容,谢深玄唇边终于多了分笑意。
“这我倒是没想过。”谢深玄笑吟吟说道,“原来今日严少爷也出?来打架了啊。”
此事对谢深玄而言算是个好事,可对柳辞宇来说,大概就只能算是惊吓了。
他当然识得他这一拳误伤的究竟是什么人,太学中没有人不识得严渐轻的身份,谁都知道严氏一脉是当下朝中最有权势的显贵,一门荣耀从先朝至今,已有数百年不曾断绝,而他只是个寻常家庭的布衣百姓,能上太学已经很努力了,严渐轻这样?的大少爷,他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严……严……严……”柳辞宇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
裴麟听见了他说的话?,从混乱的战局中抽身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捂着脸的严渐轻抬起?头,与裴麟对上了目光。
“严什么严!”裴麟大声说道,“他们欺负人!就该打!”
柳辞宇:“啊?”
裴麟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朝着严渐轻抡了过去。
帕拉带着哭腔大声喊叫。
“不要打辣!”帕拉喊道,“大家都是同窜!尊的不要再打辣!”
谢深玄:“……”-
局面?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等?到争端平息,谢深玄在玄影卫协助下,将几名热血上头的学生就近带回了伍正?年的书斋内,一时之?间,只觉身心俱疲。
林蒲的脸侧被人挠了一道,出?了血丝,叶黛霜的头发全散了,乱糟糟揉成一团,束发的簪子却仍旧顽强挂在蓬乱的发间,而柳辞宇青了左眼,陆停晖青了右眼,左右对称,裴麟的眉骨上也擦破了一大块,还在往下淌着血,看起?来有些说不出?凄惨。
唯一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人竟然是洛志极,他抡着经书在人群中来来去去数回,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如今他也冷静了,正?站在一旁,满脸焦虑,小声念叨。
谢深玄好奇凑过去,竖起?耳朵,正?好听见了洛志极语速飞快嘟囔的话?语。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头。”洛志极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深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行善积德。”洛志极继续念叨,“圣主说,救人的功德,可以与一切罪过相?抵。”
谢深玄:“……”
洛志极深吸了口气:“嗯,我还是会成仙的。”
谢深玄:“……”
不过还好,不论怎么说,方才看那前三等?学斋学生们的模样?,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这一架,他们毕竟没吃亏。
可这话?是谢深玄的心声,他不能对外说出?,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竭力令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快乐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谢深玄问,“资源多多福利多多欢迎加入依武二尔奇武二罢亦打了这么一架,总该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众人大多低头沉默,显然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他们的分数本就已是负数,现在只怕还要再倒扣许多分,年末考核他们想要合格便已经很困难了,而今看来,这一架下来,怕不是所有人都已可以准备收拾回家了。
没有人回答,连裴麟都紧张低下了头,显然很明白自己挑的事究竟有多大,可既然是他挑的事,谢深玄当然要先问他,谢深玄皱起?眉,唤:“裴麟。”
裴麟心虚万分:“啊先生我在我在……”
他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深玄,又瞥见了诸野朝他望去的目光,那心虚一瞬转为万般愧疚,几乎毫不犹豫便道:“先生,是他们欺人太甚!”
谢深玄皱起?眉:“他们做什么了?”
他看起?来实在同以往所有的先生都不同,学生犯了这等?的大错,他却并不曾立即严加惩罚他们,而是先问如此做的缘由。
他或许能够理解他们如此做的理由,于是几乎在那一瞬间,学生们便七嘴八舌开了口,迫不及待解释他们方才所经历的事情。
“先生,我们记得您的话?,本不想同他们打架的。”林蒲小声说道,“我们来此处只是为了看看玉光,可却在外头碰见了他们,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就对我们冷嘲热讽……”
柳辞宇捂着眼睛狠狠点头:“可不止冷嘲热讽,还有动手动脚!”
谢深玄:“动手动脚?”
学生们一齐点起?了头,看起?来显是极为愤慨,说实话?,谢深玄也觉得那些太学生可恶极了,可他还得弄清事情原委,怎么也不应该将此事变成一场单纯的泄愤大会,
谢深玄一怔:“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骂了玉光。”叶黛霜说道,“用?词很……很粗俗。”
裴麟直接了当说:“他们说我们学斋全是不学无术的笨蛋,说玉光本来就……”
到此处,他也不免一顿,显是极不认可那些人的言语,他一点也不想复述,可他知道谢深玄想弄清此事,于是稍稍停顿后,还是小声说道:“又丑又胖,像是头猪。”
谢深玄:“……”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抬眸去看谢深玄的神色,见谢深玄的表情还算平缓,他便又继续往下补充,道:“他们还说玉光现在又生了疹子,当然更丑了——”
不行,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就恨不得再朝那些人脸上来几拳,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觉得自己方才揍得太轻了一些,一点也不痛快。
叶黛霜见谢深玄只是沉默,一时难知道谢深玄心中想法,又踌躇着补上几句,道:“先生,他们说的,可不止这几句话?。”
谢深玄却叹了口气,道:“不必再说了。”
叶黛霜却抑不住心中气恼,她是真咽不下这口气,便以平日绝不会有的语调高声道:“他们还骂了您!”
谢深玄:“……”
朝中人天天都在骂他,这种小事,他早都已经习惯了,比起?他挨骂来说,应当还是学生挨骂,更为紧要。
裴麟却已毫不犹豫接着叶黛霜的话?语,愤怒不已道:“对!他们说您尖……尖……呃……”
知名文盲裴麟,痛苦挠头。
叶黛霜为他补了后半句:“尖酸刻薄。”
裴麟:“对!他们说您尖酸刻薄!”
谢深玄点了点头,道:“中肯的。”
林蒲怒气冲冲道:“他们还说您心胸狭隘!”
谢深玄依旧平静:“确实是这样?。”
柳辞宇:“还有蛮横无理,傲慢狂妄!”
谢深玄:“嗯嗯。”
林蒲:“锱铢必较,阴狠毒辣!”
谢深玄:“这句夸得还不错。”
裴麟:“……啊?”
他这般态度,显然有些令学生们摸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显然,若只是如此,倒还不足以令学生们如此愤怒,只是后头的话?语,众人都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言的陆停晖犹豫着开了口,道:“先生,他们说您长得好看。”
谢深玄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何在方才那么多辱骂之?后,为何竟会出?现这么一句夸赞之?语。
可他略一环顾,便见自陆停晖说出?这话?之?后,几乎所有学生都皱起?了眉,露出?那万般气恼的神色,连官话?不怎么好还不想打架的帕拉都握紧了拳头,丝毫不掩饰突然心中的恼怒。
谢深玄开始有些好奇了。
可陆停晖垂下眼眸,声音更小了一些,接下来的话?语,他有些难以出?口,嗫嚅许久,也只是道:“先生……您……还是不要知道了。”
“无妨。”谢深玄笑了笑,“你说吧。”
这段时日见了那么多人骂他,他倒是好奇,那几名学生,究竟要如何才能骂出?花来。
陆停晖只好垂下头,小声重?复说:“他们说您长得好看。”
谢深玄点点头。
“白瞎了您的脸。”陆停晖复述道,“不如毒哑了丢进教?坊司中去,也许还能物尽其用?一些。”
谢深玄:“……”
这骂法,他的确还是第一次见。
他皱了皱眉,觉得甲等?学斋的那些高官子弟,果真大多是纨绔,不过此事也罢了,他们开心不了多久,谢深玄便摆了摆手,正?要令学生们停下言语,一直倚在一旁沉默听他们说话?的诸野却忽而开了口,道:“打得不好。”
谢深玄不由一顿,惊讶回首看向他。
诸野目光幽深,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可不知为何,这一眼望去,谢深玄心中却直觉……诸野好像有些生气了。
“伤成这样?。”诸野冷淡说,“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裴麟愧疚垂下了脑袋,却还忍不住低声抱怨,道:“他们人那么多——”
诸野:“不如记下来,告诉我。”
谢深玄:“……啊?”
诸野凉飕飕说:“将孩子教?成这样?,他们在朝的父母,也该有连带之?责。”
谢深玄:“等?等?,你不要瞎掺和!”
恶人先告状
他是不明白学生们方才的话语, 究竟戳着了?诸野的哪处逆鳞,眼下这境况,看起来倒像是?玄影卫指挥使?正准备徇私枉法, 可这无论如何都不是诸野应当去做的事情,他实在担心诸野胡来, 再看看学生们一个个好似忽而便来了精神, 这不?良风气他绝不?能纵容, 谢深玄只好叹了?口气,唤:“诸大?人。”
诸野将那略显阴沉的目光转向了?他。
“此事我来解决。”谢深玄说,“相信我?, 我?有办法。”
诸野:“……”
片刻沉默之后,诸野甚为勉强点了点头。
谢深玄再回眸看向学生们:“不?论如何, 今日之后,你们绝不?可再冒进。”
他将目光自一张张面容看过去, 见所有人都垂下目光, 显是?已有愧疚, 他方才再开了?口,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他该做的,是?好好想?一想?,究竟应当如何才能回击。
“今日同你们吵架的。”谢深玄问,“是?先前在太学欺负玉光的人?”
“有几人是?。”裴麟说道,“另外几人……我?不?太认识。”
“先生, 此事我?知道。”叶黛霜说道,“那?几人在学中实在无法无天?, 若不?听他们的话语行事,便要挨他们的揍。”
也正因此, 逐渐有愈来愈多人加入他们,不?同他们一般欺凌他人,最后便要成为被?欺凌之人,那?前三等学斋内的学生,没有几人敢冒这等风险,于是?到了?最后,那?几人一声令下,便能有无数人甘愿为他们“冲锋陷阵”。
谢深玄皱了?皱眉,道:“有些意思?。”
他正欲同诸野说一句话,却又?听得?急促脚步,回眸便见书斋房门?一开,方才说要先去和?其他学斋谈一谈处理?此事的伍正年,提着那?官服下摆,步履匆匆,满是?焦急闯了?进来,声调颠颠着大?喊:“谢兄,不?好了?!”
谢深玄:“……”
这几日来,这句话他已不?知听了?几遍,心中都已显得?有些麻木了?,更不?用说今日之事已经很糟糕了?,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凄惨,他叹了?口气,转身先上前迎了?几步,问:“伍兄?怎么?了??”
“严渐轻受了?伤,事情已捅到了?小严大?人那?儿去。”伍正年难得?开口未曾先与?他们客套,而是?毫不?犹豫直入正题,道,“听闻他匆匆回府,只怕再过片刻,此事严太师也要知道了?。”
他说完这一句话,谢深玄尚未觉得?如何,柳辞宇的脸色,唰的一下便白了?。
完了?完了?,是?他先动手打的严渐轻,后来裴麟虽然也给了?严渐轻几拳,可裴麟是?长宁侯之子,和?他不?一样,他只是?普通人家,他……他……
他要不?还是?主动一些,现在就从太学内退学吧!
柳辞宇颤颤巍巍抬起头,眼含泪光,唤:“先……先生……”
谢深玄一看他这神色,便知他大?概是?在胡想?,因而未等柳辞宇说出后头的话语,他已先叹了?口气,道:“你先别说话。”
柳辞宇:“先生……我?……”
谢深玄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低声道:“放心,我?已经说过了?,我?来处理?。”
柳辞宇:“……”
柳辞宇这才闭了?嘴,可怜兮兮点一点头,眸中倒还全是?惊惧之意,谢深玄请伍正年先坐下喘口气喝口茶,他还有些话要同学生们说,至于严端林要如何——严斯玉可没那?么?快便能回到家中,他们应该还有些时间能够来处理?此事。
安抚好柳辞宇与?伍正年,谢深玄方回眸看向诸野,问:“诸大?人,方才我?请您为刚才那?些打架的学生列一份名?单,您现在能准备吗?”
诸野微微颔首:“我?令人去办。”
谢深玄再看向学生们,唇边带上了?万般温和?的笑:“待诸大?人将名?单拿过来,你们将那?几人的名?字都勾出来便好。”
裴麟不?住点头,而林蒲略有些紧张望着谢深玄,小声道:“先生……您不?生气吗?”
谢深玄却笑了?笑:“你们这是?仗义执言,拔刀相助,我?为何要生气?”
林蒲略松了?口气,谢深玄却又?道:“可显然用错了?方法,此事绝不?能再有下一回。”
“先生,同他们讲道理?又?没有用处。”裴麟大?声说道,“今日若是?忍了?,明日他们便要更过分,那?我?若不?狠狠揍他们一顿,给他们一些教训,我?还能怎么?办啊!”
谢深玄道:“你如此想?,倒也正常。”
裴麟:“这当然正常!对这种人,就该狠狠揍一顿。”
谢深玄:“毕竟早几年时,裴封河也是?这样的想?的。”
裴麟用力点头:“我?兄长教过我?的,能动手的,就绝对不?要动嘴。”
谢深玄却笑了?笑,反问他:“这句话,这些年裴封河是?不?是?已不?怎么?说了??”
他好像说中了?此事,裴麟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倒不?由还显得?极为疑惑,问:“先生您怎么?知道?”
谢深玄道:“有些事,能动嘴的,还是?莫要再动手了?。”
他话音未落,那?正听着他们说话的伍正年一口茶水呛着,止不?住咳嗽,更万般惊恐抬眸看向谢深玄,着急开口道:“咳咳……谢兄,你这是?……莫要胡来啊!”
谢深玄反问他:“我?何时胡来了??”
有学生在此,有些话,伍正年似乎不?好直言,他匆匆起身,几步走到谢深玄身侧,方压低声音,同谢深玄道:“谢兄,千万隐忍一些。”
谢深玄:“……”
伍正年:“你可莫要忘了?报国寺,此事可绝不?能再来一次了?。”
谢深玄微微挑眉,他明白伍正年的好意,可报国寺后,他又?遇过刺杀,严端林可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他,若不?是?因为这段时日一直有诸野在他身旁,他大?约已死过无数回了?。
他们早就已是?恨不?得?直接弄死对方的关系,又?何必强作伪装,摆出一副互不?在意且万般客气的模样来。
“伍兄,我?明白你的好意。”谢深玄低声说道,“可我?若是?再隐忍,他们便要入宫了?。”
“这……此事……”伍正年蹙眉仔细思?索,可此事无果,他至多只能憋出一句,“我?入宫面圣,来为你与?学生们解释。”
可谢深玄又?摇了?摇头,干脆拒绝了?伍正年这几乎算不?上是?办法的提议。
“若只是?你,只怕远远不?够。”谢深玄说道,“世人常说,恶人先告状,这个恶人,今日还是?由我?来当比较好。”
谢深玄说完这句话,见诸野已带着方才说要给他的学生名?单回来了?,他便拍拍伍正年的肩,令伍正年安心一些,他今日胸有成竹,绝不?会再领学生们受委屈,可如此境况,伍正年如何能安心?
他跟着谢深玄的脚步,还望谢深玄能够多想?一想?此事的后果,又?想?不?明白诸野今日怎么?能和?谢深玄一块胡闹,皇上令他来太学,便是?希望他能够多限制谢深玄一些,以免谢深玄再无端胡来,却不?想?这限制是?一分没有,倒是?给谢深玄多添了?些肆意胡来的底气。
学生们忐忑不?安,却仍是?照着谢深玄的嘱咐,将那?几人的名?字勾好,谢深玄请诸野将名?单收了?,而后方同学生们笑了?笑,道:“好了?,大?家都回家吧。”
学生们讶然看着他,一时之间,显是?谁也不?打算从此处离开,裴麟更是?小心翼翼看了?谢深玄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开了?口,道:“先生……我?们……不?用写些检讨什么?的吗?”
谢深玄:“先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说吧。”
裴麟微微睁大?双眼:“入宫?”
“是?啊。”谢深玄眉眼带笑,“我?该去当大?恶人啦。”
裴麟显然想?不?明白谢深玄这几句话语之中的联系,他可不?觉得?先生是?恶人,而先生今日的语气更令他觉得?不?安,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谢深玄却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像极了?刻意伪装,他不?由回眸,看了?看其余几人,几乎一瞬便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同他一般的担忧。
裴麟想?,今日之事,因他而起,若不?是?他第一个动手,那?这架,必然是?打不?起来的。
他才是?罪魁祸首,先生不?过是?在为他收拾烂摊子,既是?如此,他又?怎么?能看着先生独自一人进宫挨训?
“先生!”裴麟想?也不?想?,急切说道,“我?同你一道去!”
他话音未落,其余学生也跟着接上了?他的话,这七嘴八舌混乱之间,谢深玄有些分不?清他们的话语,可学生们万般坚决,所说的,显已是?差不?多的话——今日这祸,本?是?他们惹出来的,若谢深玄要入宫同严家对峙,那?他们绝没有置身事外全凭谢深玄一人努力的道理?。
一旁的伍正年,深深叹了?口气。
“谢兄,我?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能遇见你。”伍正年小声骂了?一句,又?清清嗓子,提声道,“好了?,我?也随你一道进宫吧。”
入宫面圣
伍正年话音方落, 谢深玄便不由惊讶看了伍正年一眼。
他很清楚伍正年在朝中的名声,伍正年可是朝中出了名的老好人,他不怎么参与朝中争斗, 无论对哪一方都从不得罪,也正因如此, 朝中无论何人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他若有事相求, 大多?人也都愿意给他许个方便。
今日伍正年若是真随谢深玄入了宫,那便是等同于将自己与谢深玄一派挂上了钩,将自己放在了严家的对立面, 自此之后,朝中那些同严端林有关之人, 只怕都要开始憎恶他。
可伍正年已?收敛神色,面上连方才的惊惶不安都已尽数消失不见, 他似已冷静了许多, 回首看?向几名学生, 微微蹙眉,已?开始尽力为谢深玄出谋划策,道:“宫中不是寻常之地,谢兄,这?么多?学生,绝不能都带进去。”
谢深玄微微颔首:“裴麟一人同?我前往便好。”
毕竟这?么多?学生中,只有裴麟家中有官职, 其余人就?算要入宫,也得由诸野入宫通报, 待得了皇上旨意?后方可,此举花费时间太多?, 一经拖延,他担心皇上便要先听得严家人胡言,那旨意?一下,若再要收回,只怕便要有些困难了。
“裴麟一人可不够。”伍正年说道,“你今日是要告状,苦主又怎么能不在场?”
谢深玄原也想过此事,赵玉光受人欺凌已?久,许多?事均是自此而起,可他今日编造胡言,说赵玉光生了病,还是能够传染他人之症,他若要维系这?谎言,便决不可令赵玉光入宫。
“有诸大人在此,此事算不得什?么问题。”伍正年方看?向诸野,又说,“只是玉光一届布衣,若要入宫,只怕——”
谢深玄:“他是首辅次子。”
伍正年:“——会有些……啊?”
伍正年愕然睁大双眼。
“哦对,提及首辅,那此事应当也该让赵侍郎知道。”谢深玄朝小宋招了招手,露出那令人万般熟悉的笑意?,“小宋,你去赵府,将此事告诉赵侍郎,切记,一定要避开首辅大人,只告诉赵侍郎一人。”
小宋茫然点头。
谢深玄又道:“再告诉他,我们都在宫中。”
小宋领命去了,谢深玄回转目光,见众人甚为不解般看?着他,他倒还主动解释了一句,道:“首辅大人高风亮节,想来是不屑于用这?等小事来麻烦皇上的。”
赵瑜明却不一样。
若赵瑜明还是他当年所熟悉的那个人,他绝不可能放着自己弟弟任由他人欺负,他说他在宫中,那想要要不了多?久,赵瑜明便要进宫来助他一臂之力了。
“今日玉光身?患病症,不宜入宫,可伍兄说得没?错,既是告状,苦主又怎么能不在场?”谢深玄微微一笑,道,“我想,由赵侍郎代替玉光入宫,应当也算合适。”
赵玉光见了生人便要紧张,入宫面圣怕是连话都说不好,赵瑜明却正好相反,这?小子可是舌灿莲花,谢深玄若能得赵瑜明相助,他二人甚至能将黑白颠倒,光靠嘴就?将皇上说服,更不用说今日之事,占理的本?就?是他们。
可众人好像并不怎么关心此事。
伍正年睁大双眼,依旧是方才那副万般惊愕的模样,好一会儿方颤着声调开了口,道:“玉光?首辅……次子?”
学生们显也已?都呆住了,足过了好一会儿,林蒲才喃喃说道:“那个……我没?有文化,我不太懂……这?个官……是不是比刚刚骂人那人的爹要大啊?”
柳辞宇万分震惊:“我帮首辅儿子打架那些年?”
叶黛霜也说:“现在大家都喜欢这?种?故事了吗?”
只有裴麟不知所措挠了挠脑袋,小声说:“我倒是稍微知道那么一点……”
谢深玄:“时间紧迫,此事不重要。”
伍正年:“谢兄!此事当然很重要!”
说实话,他方才还在担忧。
严端林毕竟是一朝重臣,那些打人学生的父母,也在朝中身?任要职,以?至于方才他一直在胡思乱想,担忧皇上或许不会为了受害的这?一两名寒门?学子而去惩罚严家。
可如今谢深玄说,赵玉光是赵首辅的孩子,那此事,自然便要变得不同?了。
那些人的官职可比不得首辅,他们这?可是冒犯了首辅之子,还对首辅之子多?有欺凌,此事若是落到了皇上耳中,再在朝中稍一宣扬,那皇上是定然要替赵首辅讨还一个公道的。
可谢深玄却蹙眉,再度重复:“我说了,玉光的身?份,并不重要。”
若事情因赵玉光身?份改变而便可轻易解决,那此事自本?质而言,他们的举止,也不过是用在首辅的身?份来强压另一方罢了,如此行径,同?严端林之流相比,实在没?有任何区别,谢深玄不想用这?种?手段来解决此事,他心有不齿,不愿如此,却又实在难以?同?伍正年解释他心中这?古怪念头,到头来,他也只得皱一皱眉,道:“放心,入宫之后,由我来同?皇上说明此事。”
伍正年心中已?得了万般自信,坚信此事必然能够顺利解决,至于什?么入宫面圣,不过只是走?个过场,只要皇上知晓赵玉光是首辅之子,便必然会令那些人来向赵玉光道歉的。
此事在伍正年看?来,已?算得上是圆满解决,他乐呵呵冲谢深玄笑,又轻声说:“谢兄,原来你是在这?藏了杀手锏啊。”
谢深玄平静回答:“是藏了点,但?应该不是这?。”
伍正年倒还未曾意?识到谢深玄这?话语之中的深意?,他只是点头,一面称赞:“不愧是谢兄,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谢深玄:“……”
谢深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不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伍正年,以?免再令伍正年心生担忧。
他只是同?伍正年颇为温意?地笑了笑,道:“嗯,你说得对。”
而后谢深玄回眸,望向诸野,二人目光相对,谢深玄的神色却又微微冷淡了下去,他同?诸野颔首,说:“接下来,就?要麻烦诸大人了。”
诸野点了点头,什?么都不曾说,反倒是谢深玄深吸了口气,有些抑不住心中那几乎要漫出的快意?。
“这?一日,我已?等了许久了。”谢深玄抿唇露出笑意?,“他们不是骂我刻薄蛮横、心胸狭隘吗?”
今日,他就?要让这?几人明白。
什?么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
谢深玄算的时间的确不差,他入宫时,严家中人,还未曾来到此处。
皇上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诸野先代他们入内通报,要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便在御书房内见到了皇帝晋卫延。
“谢卿,伍卿。”晋卫延的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你二人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他说完这?句话,头上跟着快速飘过了几行字。
「这?混蛋谢深玄,怎么又来气朕了」
「别来了别来了,朕还想再过两天开心日子。」
「啊,今天也看?见了谢深玄,今晚大概是要睡不着了。」
谢深玄:“……”
他想了想今日自己要做的事,不由有些愧疚,只怕今日事毕之后,皇上才是真的要睡不着了。
伍正年先同?皇上行礼,太学之内事务毕竟由他管辖,他便先一步出言解释今日太学之内发生的事情,他方说到学生们在考试后打了架,晋卫延便已?略有不耐叫住了他,道:“诸野已?同?我说过了。”
伍正年不由一僵,觉得皇上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他小心翼翼抬眸,扫了一眼正立于皇上身?后的诸野,却见诸野的目光正停留在谢深玄身?上,而谢深玄竟也正看?着诸野,二人目光交汇于一处,看?起来倒像是——正在谋划着什?么。
伍正年闭了嘴,再俯首退至一旁,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安之感。
晋卫延已?将目光转到了谢深玄身?上,他微微眯眼,盯住了谢深玄,语调之中略带了些薄怒,道:“谢卿,你可还记得,你去太学之前,朕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谢深玄像是难得吃瘪,声调中也没?了他平日的理直气壮,略显弱声道:“您说,若是癸等学斋的学生不能全都留在太学,我也不必再回朝堂了。”
晋卫延冷哼了一声:“既是如此,今日之事,你又该做何解释?”
谢深玄老实回答:“恐怕很难解释。”
晋卫延:“那你总负些管带之责吧?”
谢深玄正要回答,安平公公却自御书房外?步履匆匆进来,躬身?长?揖,道:“皇上,礼部侍郎赵瑜明求见。”
晋卫延看?着心情便不佳,他本?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不想谢深玄竟又平白多?为他惹出了些太学内的破事来,他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只是冷冷道:“让他等着。”
安平公公胆战心惊:“皇上,赵侍郎说,他的事,与谢大人相同?……”
晋卫延:“……让他进来。”
这?事情发展,与伍正年所想完全不同?,他以?为今日之事应该极为顺畅,诸野通报时就?该同?皇上说是赵首辅的次子挨了打,可不知为何,皇上好像一点也不知此事,而这?一切看?起来,又像是谢深玄同?诸野刻意?约好的……不仅如此,如今看?来,好像连赵瑜明都在谢深玄对此事的谋划之中,他们好似不知何时便达成了默契,只有伍正年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晋卫延坐在御案之后,沉着脸色,已?不说话了,而伍正年皱起眉,趁着这?一会儿空闲,小心翼翼扫了谢深玄一眼,却正见谢深玄对他微微眨眼,那眸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这?一切当然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连诸野应当也是按着他的吩咐来准备的。
伍正年不能询问,也不敢言语,只是满心茫然,目光再触及一旁同?他拥有一般迷惑目光的裴麟,不由在心中苦笑,想着今日除他之外?,至少还有裴麟对此事一无所知。
伍正年早就?该知道谢深玄这?人究竟有多?护短,也早该知道谢深玄绝不可能忍气吞声,若他真害怕招惹严端林,那他就?不是谢深玄了。
他只能在心中祈望,希望谢深玄这?回能将事情闹得小一些,可莫要再为自己多?惹出几个死敌来。
不过片刻,安平公公便带着赵瑜明过来了。
赵瑜明今日总算穿了官服,不是这?段时日谢深玄所见的年轻农夫般的形象,他迈步踏入殿中,同?晋卫延行过礼,晋卫延正要问他为何来此,他却忽而往地上一扑,猛地抽了口气,以?万般悲戚的语调,大声哭诉:“皇上!”
晋卫延吓了一跳,谢深玄也吓了一跳。
而后下一刻,赵瑜明便抬起了头,声嘶力竭朝着晋卫延大喊。
赵瑜明:“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宫中对峙
不止是晋卫延, 谢深玄也?被赵瑜明这一嗓子吓到了。
他唤赵瑜明入宫,本是希望赵瑜明能用他的口才,助他多完成?他今日欲行之?事, 他相?信这些年来,他同赵瑜明之?间的默契, 能令赵瑜明极快领悟他的用意, 可就算如此,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瑜明入宫之?后,竟会直接来这么一遭。
可说实话, 赵瑜明如此,对他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于是谢深玄只是沉默看?向赵瑜明, 一面在心中默默赞叹赵瑜明的勇气。
为了自己的弟弟,赵瑜明今日看?起来是连他礼部侍郎的脸面都不要?了, 这幅哭惨的模样, 同那些拦轿哭诉冤情?的苦主相?比, 几?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只是此事似乎绝不该出?现在一名朝臣身上,他如此一演,竟真的令晋卫延略有些慌了神,匆匆起身绕过御案,急忙伸手要?去搀他,一面道:“赵卿这又是为何啊?”
他们几?人?本就少年相?识,对各自的行事手段大多都有了解, 赵瑜明以往可从未有过这等扑在地上大哭的模样,晋卫延实在很难不慌, 可待他扶住赵瑜明的胳膊,赵瑜明却又以手掩面, 悲戚万分,道:“皇上,臣一家忠良,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已有十余年了。”
晋卫延更是心虚了些许,只能不住点头,道:“朕知道。”
“父亲不图名利,从不许我等对外炫耀家世。”赵瑜明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竭力平定心神的模样来,“因而我幼弟入太学,父亲便想方?设法瞒了他的身份,另外人?只以为他是寒门出?生?,而非首辅次子。”
此事诸野通报过晋卫延,他略知一二,便只是颔首,道:“此事朕也?知道。”
“玉光为人?如何,皇上您是知晓的。”赵瑜明终于抬眸望向晋卫延,那双眼眸竟真的有些微红,带了些难言的泪意,“他幼时?您还抱过他,他这般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连与人?吵架都不会,到了这太学之?中,也?只是每日埋头读书,从不惹是生?非。”
晋卫延一见?赵瑜明是真的红了眼眶,这副模样,倒像是在来的路上便哭过了,他还是头一回儿见?着赵瑜明哭,心中一时?只有万般难言,极不是滋味,一面想着这依赵瑜明所言,应当是赵玉光出?了事。
说实话,去年岁末时?的那件事,他的确知晓一些,赵玉光在太学中受了人?欺负,裴麟为他带着几?名学生?打了群架,只是那时?,赵瑜明没有入宫哭诉,首辅也?未曾提过此事,晋卫延便想这学生?胡闹打架常有,若是事事都需他来处罚管理,那这天下,他大概便不用管了。
若是仔细回忆,他大概记得,好像有谁同他提过一句,此事是因为几?名学生?,以为赵瑜明家贫,方?才?百般欺凌,而裴麟实在看?不过此事,方?主动相?助,而其他跟着打架的学生?,大抵也?是如此。
他想这些学生?不过是用错了法子,便也?未曾真下狠手去处罚,太学内正要?分斋,他便让伍正年扣了这些学生?分数,也?不至于令他们退学离开,至多只是来年分入差一些的学斋,只要?他们好好刻苦,根本用不了多少时?日,他们便能再赶回来。
而后谢深玄便来了太学,那些学生?应当都是进?了谢深玄的学斋,晋卫延与谢深玄相?识多年,自然清楚这谢深玄究竟有多护短,他还想着赵玉光去了此处,莫说受人?欺负,只怕别人?多说他一句狠话,谢深玄都要?骂回去,他可没想过,这件事到了最后,竟然还要?落在他头上。
“既然谢大人?在此,那皇上应当已听说过了。”赵瑜明声声泣血,那副语调,实在令人?不免动容,“今日太学之?事起因,也?正是那些人?要?欺凌玉光,学生?们打架,也?只不过是为了替玉光出?头罢了。”
“就算如此,也?绝不该打架。”晋卫延微微蹙眉,态度却已有不少软化,“裴麟这一动手,就算有理,也?要?变成?无理了。”
赵瑜明好像没听见?皇上的这句话。
“皇上,臣只有这一个弟弟。”赵瑜明几?有万般凄哀,“父亲不愿为这等小事来烦扰圣天子,可若臣今日不来——”
那安平公公忽又快步入内,惊惶不安道:“皇上,礼部侍郎严斯玉求见?。”
这几?方?对峙的场面,只怕几?年也?难见?一回,这几?位大人?平日可就不对付,今日看?着可是要?在与书房内打起来了,这难免令他心中忐忑,更是生?怕受了此事波及。
晋卫延闻言一怔,不由挑眉:“他怎么也?来了?”
安平公公:“他……他说也?是为了太学之?事。”
晋卫延:“……”
晋卫延这才?收回目光,看?了赵瑜明与谢深玄一眼。
“只有玉光受了欺负?”晋卫延微微眯眼,“二位爱卿,说实话吧。”妍陕停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皇上,您是知道的。”
晋卫延挑眉:“朕又不在场,朕能知道什么?”
谢深玄轻声说:“打架这种事,您是知道的。”
晋卫延:“……”
“打起架来,场面混乱。”谢深玄小声说道,“谁能注意到自己打了谁啊。”
晋卫延倒吸了口凉气。
他是知道的,这一届的太学学生?中,除了赵玉光之?外,还有严斯玉的弟弟严渐轻,而照谢深玄这说法——裴麟总该不会是把严渐轻也?打了吧?
晋卫延皱眉去看?谢深玄,谢深玄目光飘移,不敢直视,他再去看?地上的赵瑜明,赵瑜明虽看?上去眼眶泛红,可那目光显然也?有些躲闪,这小子肯定知道严家人?也?挨了打,可至今却只字未提,令他不由又深吸了口气,略微沉了些脸色,没好气同赵瑜明道:“起来。”
这一回,赵瑜明不用他搀扶,几?乎立即便起了身,语调中那股怨夫一般的调子也?少了些许,道:“皇上,臣所言非虚——”
晋卫延瞪他一眼:“一边站着去,朕待会儿再收拾你。”
赵瑜明这才?退到一旁,正在谢深玄身边,小声嘟囔,骂骂咧咧,道:“这姓严的怎么这时?候来了。”
晋卫延已令安平公公去传唤严斯玉了,趁着等着严斯玉进?来这会儿功夫,谢深玄回过目光,朝赵瑜明身边凑了凑,忍不住低声问:“你真哭了?”
赵瑜明压低声音,嘴唇不动低声同谢深玄说道:“辣椒水。”
谢深玄:“……”
很好,不愧是他知道的赵瑜明。
可下一刻,他便见?赵瑜明朝他转过目光,用的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神色,一面将?声音压得更低,以免令皇上听见?,道:“深玄,今日我可都舍命陪君子了。”
谢深玄毫不客气嗤了一声:“玉光受人?欺负,你难道不难过?”
“此事我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赵瑜明微微一顿,又复了先前的那副语调,趁着晋卫延不注意,再朝谢深玄那边凑了一些,道,“可一事一议,今日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忙吧。”
谢深玄:“……勉强算是。”
赵瑜明脸上这才?终于带了些笑意。
“茶叶五十斤一两,给您打九折。”赵瑜明眼眶发红,唇边却带着这几?日来谢深玄已极为熟悉的笑,“怎么样,深玄,来两斤?”
谢深玄收回目光,望向那御书房门旁,等着严斯玉入内,一面低声同赵瑜明道:“瑜明兄,你不觉得这有些像是收受贿赂吗?”
赵瑜明听见?谢深玄称呼他的语句,不由微微一僵,有些讶然看?向谢深玄,见?谢深玄唇边带了笑,不是真的要?刁难他,方?才?忍不住瞪他,道:“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谢深玄又轻声说:“这样吧,若今日之?事顺利,我过几?日请你吃饭。”
赵瑜明:“这就不算是收受贿赂了?”
谢深玄:“你我多年好友,兄弟相?交,偶尔吃顿饭又怎么了?”
赵瑜明不说话了。
谢深玄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想照着赵瑜明一贯以来的性子,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也?不可能拒绝,他便收了心,专心看?着那御书房外,直至听闻外头传来安宁公公那细碎的脚步声,与另外几?人?的脚步,赵瑜明方?才?轻声开口,道:“深玄,自入朝之?后,你倒是已许久不曾这般唤过我了。”
谢深玄一怔:“什么?”
“姓严的身边那些人?与我而言,也?算仇敌。”赵瑜明已换了语气,轻声道,“封河兄守关不出?,他们骂封河兄贪生?怕死,待封河兄出?关抗敌,却又说他好大喜功,不顾军中将?士死活。”
谢深玄微微蹙眉,说:“我知道。”
“若不是他们,封河兄倒也?不必将?裴麟一人?留在京中。”赵瑜明也?随谢深玄一般,将?目光转向那御书房门外,在门外之?人?迈步入内之?前,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放心,今日之?事,我必鼎力相?助。”
语毕,他侧眸朝谢深玄看?去,那眸光中终于再无平日他那总挂在面上笑眯眯的模样,谢深玄难见?赵瑜明敛容正色的模样,倒还稍稍一怔,正欲颔首,却又见?晋卫延的目光也?自他二人?身上一扫而过——他二人?站在一旁低声说了这么多话,皇上总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
安平公公已在外通报:“皇上,严大人?来了。”
晋卫延收回目光,道:“让他进?来。”
谢深玄也?朝门边看?去,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今日来此的,除了严斯玉与严渐轻二人?外,倒还有几?人?,是太学先生?汪退之?,与诸野同他介绍过的那两名甲等学生?马崔近与纪存,以他们那被谢深玄骂过许多次倒霉家人?。
这架势壮大,可比谢深玄只叫了赵瑜明一人?相?助要?过分得多,也?正因如此,赵瑜明不由啧舌,低声道:“深玄,有些不妙。”
谢深玄:“再看?看?。”
赵瑜明立即转过头,用他方?才?那颇为哀怨的眼神看?向了晋卫延。
晋卫延:“……”
谢深玄:“……”
不是,他说得再看?看?,也?不是这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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