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使团返程,韩国特使亲自送到城门口,殷勤备至,连连对郑国打眼色,让他做好韩国的眼线。
嬴政上了辒辌车,看了一眼斗甯,故意朗声道:“甯君子,你过来一下,寡人有话与你说。”
斗甯恭敬的走过来,作礼道:“王上。”
嬴政笑眯眯的道:“你再去与王翦对一对回程的事宜,王翦总归是年轻,寡人怕他毛躁。”
斗甯微微蹙眉,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眼神,抿了抿嘴唇,还是道:“敬诺,王上。”
成蟜奇怪的看向嬴政,道:“大哥和王翦大哥还在冷战么?总是怪怪的。”
秦国使团去赵国走了一圈,可算是回到了咸阳,紧跟着赵国与燕国的战事便传了过来。
赵国失去了李牧,赵王完全找不到可替代的人选,廉颇被气走了,庞暖坐冷板凳,李牧又被赵王贱卖了,这下子好了,矬子里拔将军,找了个临时顶包的上去打仗。
赵国和燕国素来交战,燕国了解赵国的秉性,新来的将军啥也不懂,没有经验,结果便是被燕国撵着打,根本抬不起头来。
而赵国因着有秦国的借粮,后备力量还算强大,因此赵王有恃无恐,直接和燕国开始耗起了财力,燕国也讨不到甚么好处,两边僵持不下,简直是两败俱伤。
嬴政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如今的赵国仿佛一个千疮百孔的马蜂窝,燕国人去捅了这个马蜂窝,秦国这时候再出手,从后背袭击赵国,绝对可以一击致命。
嬴政当即派出王翦,准备让王翦挂帅,从后方夹击赵国。
王翦是个新将,但自从上次跟随嬴政亲征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甚么,这次秦王委任王翦为帅,朝野上下便没有任何异议。
赵王面对燕国已经应付不来,秦国一出手赵国必定完蛋,因此这次出征的将领绝对会获得巨大的功勋,卿大夫们都看出来,秦王有意抬举王翦,想让王翦成为秦国新兴的力量。
正巧,王翦的生辰就在这两日。每年王翦过生辰都是“私了”的,基本不会特意过生辰,但今年不一样,王翦马上便要出征,加之他如今是秦王眼前的大红人,自然许多人都想巴结着,登门来贺寿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王翦无奈之下,只好办了一场宴席。
王翦过生辰,成蟜自然是要去赴宴他,刚巧司行的事情都忙完了,成蟜便准备拉着斗甯一起去赴宴。
“大哥,”成蟜道:“走罢,时辰差不多了。”
斗甯忙碌着手头的东西,道:“你去罢,司行太忙,我今儿个留下来值夜。”
“太忙?”成蟜纳闷,他们刚从赵国回来,没甚么需要外交的,剩下便是打仗,交给司马就好,司行把报告写完就好,按理来说没甚么可忙的。
斗甯反复整理着几个文书,那些文书都是用过印的,直接入库便好。
成蟜大步走过来,将文书搬起来,放在库架上,拍拍手道:“好了。”
斗甯:
“……”
斗甯那日拒绝了王翦之后,两个人除了公务,私底下没有任何交谈,今日是王翦的生辰宴,斗甯觉得若是自己前去,恐怕会惹得王翦不快。
斗甯找借口道:“蟜儿,今日有人与大哥换了班,大哥需要在这里值夜,你且去顽罢。”
嬴政笑眯眯走入政事堂,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模样,道:“谁人不知甯君子与王翦交好?今日王翦过生辰,哪个不长眼的竟与甯君子换了班?无妨,司行近些日子也清闲,寡人特批今日可以不用值夜。”
斗甯:“……”
成蟜欣喜的道:“大哥,王上都说了不用值夜,走罢。”
斗甯眼皮狂跳的看着嬴政,嬴政笑道:“怎么?寡人如此体恤臣子,甯君子不打算感谢寡人?”
斗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道:“多谢王上体恤。”
嬴政得便宜卖乖:“身为人君,应该的。”
成蟜可没看出两个哥哥在过招,一手拉着一个哥哥,便出了政事堂,上了辒辌车,往王翦的宅邸而去。
自从斗甯回了咸阳,他便还一直找借口留在政事堂,不是加班就是值班,根本没有回过王翦的宅邸,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宅邸,今日竟十足的热闹,令人感叹万千。
嬴政亲自来贺寿,王翦立刻迎出来,作礼道:“拜见王上!”
嬴政微笑:“王翦,今日你是寿星,不必如此多礼了。”
众人进了宅邸,里面热闹非凡,卿大夫争先恐后的前来巴结王翦,还有许多人给王翦介绍亲事。
“王翦将军年轻有为,赫赫战功,如今怎么还未有妻室?可是眼光太高了一些?”
“是啊,趁着出征之前还有些时日,不如把亲事定下来。”
“就是啊,这可是大喜事!”
嬴政故意走过去,微笑的道:“看来诸位都很热衷于王翦的亲事,甯君子素日里与王翦熟络,走得也近一些,你可知咱们王翦将军喜欢甚么模样的?”
嬴政一开口,众人都看过来,斗甯一时间也变成了焦点,他抬起头来,目光正巧与王翦撞在一起,仿佛没看见一般的移开。
“回禀王上,”斗甯道:“这是王翦将军的私事,甯……并不知情。”
王翦的眼神明显有些暗淡,道:“令王上与诸位费心了,其实王翦已有心仪之人。”
梆梆!
斗甯心跳飙升,心窍发紧,莫名有些慌张的看向王翦,似乎生怕他对着众人说出,他心仪之人便是自己。
“王翦将军竟有心仪之人?”
“是谁家的千金?竟能入将军的眼目?”
“是啊!必然是个才貌绝伦之人!这才配得上咱们王翦将军啊!”
王翦的目光注视着斗甯,淡淡的道:“只可惜……王翦心仪之人,对王翦无意。”
成蟜好生奇怪:“王翦大哥,你的眼光得有多高,你这般高大俊美,年轻有为,人家对你还没有意思?”
斗甯抿
了抿嘴唇,垂下头去,似乎是听不下去了,趁着众人不注意转身离开。
嬴政看着斗甯的背影,低声对成蟜道:“蟜儿,你是懂得背地里捅刀的。”
成蟜:“……”???
说了半天,王翦就是不肯说自己的心仪之人是谁,简直成了咸阳城十大未解之谜。
成蟜百爪挠心的道:“哥哥,你可知王翦心中喜欢之人是谁?”
嬴政微笑,明知故问的道:“怎么,蟜儿你不知?”
成蟜更是着急:“是谁?哥哥你知晓?快点告诉我。”
嬴政道:“蟜儿平日里如此聪颖,怎么一遇到这种事情,便成了榆木疙瘩。”
“啧,”成蟜撇嘴道:“蟜可以自己读心。”
成蟜握住大傩伥子玉佩,偷偷看向王翦。
王翦在人群中张望:【不知甯君子在何处?】
王翦被宾客敬酒:【今日这酒酿后劲太大,不知甯君子饮不饮得惯。】
王翦好不容易闲下来垫两口肚子:【甯君子素来胃不好,也不知饮酒之前用没用食……】
嬴政微笑的道:“蟜儿,看了这么半天,看出名堂了没有?”
成蟜托着腮帮子叹气道:“没有,王翦大哥怎么所有的心声都围着大哥打转,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心仪之人是我大哥呢。”
嬴政:“……”
嬴政抬手轻轻捏了捏成蟜的面颊,道:“蟜儿怎么如此木讷。”
成蟜不屑的道:“不是蟜自吹,平日里旁人只有称赞蟜聪敏的份儿。”
嬴政笑道:“也是,蟜儿最聪敏了,只要知晓哥哥的心意便足够了,不必去管旁人的死活。”
成蟜:“……”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别扭呢?
王翦虽然过寿辰,但实则闷闷不乐,成蟜有些担心,便走过去道:“王翦大哥,你是不是有甚么心事?”
王翦的心事还能是甚么,分明便是斗甯。那日王翦对斗甯说了一些重话便离开了,其实事后想起来,王翦其实十足的自责,他知晓,斗甯为人彬彬有礼,看起来无懈可击,但实则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毕竟他不是秦人,而是个降臣,斗甯的骨子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鲜漂亮。
王翦一直想要道歉,但是他嘴巴笨,也不会说,怕自己多说多错,这件事情又不敢告诉旁人,唯恐给斗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翦被成蟜这么一问,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其实……其实……”
王翦绞尽脑汁,灵机一动,道:“是了,其实我是在为出征的事情发愁,卑将觉得司马现在所用的介胄过于沉重,不利于奔走作战,想要改良一番,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成蟜本就没往感情的方面想,信以为真,道:“原是如此,王翦大哥你别发愁,我认识一个人,对这些都有些见地,不如蟜帮你引荐引荐?”
成蟜所说的人,正是郑国。
郑国跟着他们回到了咸阳来,因着郑国是韩国人,又是
新来的,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他主持修建水渠17[]17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必须循序渐进。
所以嬴政安排他入了司空,先做一个下大夫,等做个一年,找个机会提携起来,便可以让他主持修建水渠了。
郑国对水利别有见解,也很喜欢手工的活计,动手能力非常强,经常捣鼓一些很“先进”的顽意儿。
成蟜一下子便想起了郑国,正巧今日郑国也来参加了生辰宴,便将郑国叫过来,引荐给王翦。
郑国是个社恐,又因着是个下大夫,等级很低,根本说不上话,一直缩在角落,成蟜带着他过来,说明了王翦的诉求。
郑国虽然不擅长攀谈,但说起这方面的事情立刻来了精神,当即写写画画,和王翦探讨起来。
“肩颈也可以改良一方,便与活动。”
“还有这里,也可以改良材质,更加轻便,适合奔走行军,可以大大提高行军的速度。”
“原是如此!”王翦感叹道:“郑兄弟小小年纪,竟懂得这般多,想法也是另辟蹊径,令人受益匪浅。”
郑国有些不好意思:“王翦将军您言重了,这……这些都是我的一些风言诳语,您听一听,不要嘲笑我便好了,哪里值得王翦将军的夸赞?”
王翦拿着简图连连称赞:“这哪里是风言诳语?不瞒你说,我日前找了将作好几次,他们都画不出来这样的图样儿,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你这想法妙极!当真是妙极!”
王翦说着,端起羽觞耳杯道:“郑兄弟,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郑国连连摇手,赶紧回敬,端起羽觞耳杯饮了一口,结果喝的太急,“咳——”咳嗽起来,呛得使劲拍着自己胸口。
“没事罢?”王翦帮他拍着后背,道:“这酒酿是烈了一些,你若是饮不惯,我叫人换些甜酒来。”
郑国呛红了脸,使劲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是咳嗽一直没断过。
“蟜儿,”嬴政看着王翦与郑国惺惺相惜的互动,笑眯眯的道:“你当真厉害。”
“嗯?”成蟜迷茫,不知嬴政指的是甚么。
嬴政抬了抬下巴,示意成蟜看过去。
成蟜转头去看,一眼便看到了斗甯,斗甯虽然站得远,但注视着这边,确切的来说,是注视着王翦与郑国。
斗甯清秀儒雅的面容隐藏在暗淡的灯火之下,随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时明时暗,大有一种阴晴不定的错觉。
成蟜总觉得,斗甯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嬴政吃味儿时候的模样?
郑国咳嗽的实在太严重,撒了一些酒水在身上,王翦让仆役领着郑国去洗洗脸,擦擦衣裳上的酒渍。
郑国赶紧离开了席位,一面走还在一面咳嗽着。
斗甯的目光始终追逐着郑国,眼看郑国离开,也抬步跟上去。
嬴政长身而起,道:“蟜儿,走。”
“去何处?”成蟜询问。
嬴政幽幽一笑:“自然是跟上,不然寡人怕你的好大哥一怒之下杀了寡人
的水利人才。”
“啊?!”成蟜一脸迷茫诧异,大哥和郑国有仇么?为甚么要刀了郑国?
郑国完全没注意斗甯跟踪自己,被仆役领着去洗脸,仆役很快便离开了。
郑国洗了洗脸,通红的面颊稍微冷静下来,擦干净衣裳便准备回去。
他刚一出门,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拦在郑国面前,郑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要绕过去,那仆役出声道:“司空在秦国混的如鱼得水,莫不是忘了,自己是韩人!?”
咯噔!
郑国吓了一跳,诧异的看向那个仆役,道:“你是……?”
仆役幽幽的道:“小人与司空一样,都是王上的眼目。”
细作!
郑国眼神乱晃,没想到寿宴上也有韩国的细作。
那细作道:“小人只是奉命来提醒司空一句,司空身为韩人,可别入了咸阳,便忘了自己的母国!司空当时毛遂自荐的水利疲秦之计,怕不是都忘在脑后了罢?”
那细作步步紧逼,郑国连连后退,低声道:“没……我没忘。”
“司空记得便好!”细作道:“司空生是韩人,死……也是韩人,你若能为王上疲秦,王上定然不会亏待了司空,然司空也要记住,若司空忘本倒戈,届时你细作的身份暴露,看看秦王还会不会器重你!”
斗甯跟在郑国身后,没想到便看到了这样一幕,郑国是韩王的细作,他进入司空,是想用水利来疲秦,说白了就是让秦国把钱和力花在水利上面,无心对抗韩国。
斗甯眯起眼目,刚要大步上前……
“大哥!”
成蟜从后面追上来,眼看着郑国细作的马甲说掉就掉,而郑国和那个细作完全没发现,还在“高谈阔论”,于是成蟜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大哥你在这里啊!让蟜好找!”
细作果然被惊动了,吓得立刻逃窜,转身跑入黑暗之中。
郑国本也想逃跑的,奈何他动作慢,也不会武艺,斗甯错失了那个细作,哪里还能让郑国逃跑,啪一把抓住郑国的手腕。
郑国吃痛,却又挣扎不开。
斗甯冷声道:“还想跑?”
成蟜和嬴政走过来,嬴政明知故问的道:“甯君子,这是怎么了?”
斗甯冷哼道:“王上,此子乃是韩人的细作,他进入司空,力荐修建水渠,全都是韩人的疲秦之计,目的在于消耗我秦国的国力与财力!”
“我……我……”郑国支支吾吾,全都被说中了,他又是个不会吵架的社恐,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成蟜:“……”
成蟜和嬴政早就知道郑国是细作,成蟜干笑道:“是么?可蟜看,郑国他如此老实,不像是歹人罢?是罢,王上?”
嬴政抱臂点头:“是了,郑国为人老实正派,怎么会是歹人呢?”
斗甯有些着急,道:“王上,蟜儿,方才甯亲眼所见,郑国便是韩人的细作!”
因着这里的动静,王翦闻讯走来,道:“甯君子,是不是有甚么误会?王翦虽与郑兄弟今日才相识,但亦能感觉的道,郑兄弟是诚恳之人,合该不会诓骗于人才是,更不要说是韩人的细作了。”
斗甯听王翦向着郑国说话,心窍有一种莫名发拧的感觉,轻声道:“原王翦将军不信任甯……”
嬴政微笑,看热闹不嫌事儿的敲锣边道:“甯君子,怕是对郑国有些小小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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