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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速之客


    买来的那?盆山茶花, 这两天开始狂掉叶子?,周姨说是水浇多了导致闷根,陈西瑞不懂养花, 干晾了它?几?天,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那?盆花一直摆在书?房的窗台上,见证了她和傅宴钦交颈缠绵的恩爱时刻,陈西瑞觉得有点?可惜,网友说“爱人如养花”,反过来何尝不是一个道理,好好一大姑娘,明媚鲜艳地嫁进来,最?后却落了个红颜凋敝的下场。


    渣男吗这不是。


    陈西瑞自我检讨:下次可别没事儿去逛什么花鸟市场, 也别去祸害人大姑娘。


    毕业撞上了规培结业实践考试, 陈西瑞没顾上安慰小茶花,转头忙她自?己的事儿去了。


    最?近压力很?大,网购零食成为她的一种解压方式, 周姨三天两头地帮她签收快递, 主卧的零食小推车又摆得满满当?当?。


    某天照镜子?,陈西瑞发现自?己好像胖了一圈, 镜子?里的女人, 头发蓬乱,眼神无光,活像一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二奶。


    想当?年她走的可是元气?飒爽路线,那?马尾辫一甩, 迷得前男友就知道呲牙傻笑, 这才过去几?年啊,怎么就成了这副顾影自?怜的怨妇样儿。


    “哎, 我胖了。”吃饭的时候,陈西瑞没敢多吃米饭。


    周姨说,这叫幸福肥,她嘿嘿笑了笑,心说幸福什么呀,独守空房快半月了。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的,陈西瑞整理好病历,点?开外卖软件,想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也不枉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拇指在屏幕上划拉,突然?画面一黑,“刘仕文主任医师”七个大字出现在来电显示上。


    师父来电,陈西瑞毕恭毕敬地接听。


    向来淡定的刘老师这次声音有点?急:“你那?个妹妹情况不太?好,有空吗,有空就过来看看。”


    “哪个妹妹?”话刚脱口,她立马就明白了,“有空有空,我这就过去。”


    陈西瑞一抬屁股,匆匆忙忙地跑去呼吸科病房。


    陈彤彤躺在病床上,正吸着?氧气?,面容憔悴,呼吸急促,喘着?大气?。


    刘仕文说:“从急诊送过来的,左肺已经基本?听不到呼吸音了,刚才给?她做了胸部CT,左侧大量的胸腔积液,纵膈偏向右侧。”


    陈西瑞理清了因果,胸腔积液迅速生长,将女孩的整个左肺压瘪,相当?于左肺彻底罢工,只有右肺在工作,而?且胸腔积液太?多,压迫到纵膈和心脏,导致了呼吸衰竭。


    科里医生在床旁给?女孩做了胸腔穿刺引流术,减轻肺和纵膈的压力。


    放完一袋800ml的淡黄色胸腔积液,陈彤彤的气?喘症状缓解了不少,呼吸也没先?前那?么费力,甚至还有力气?扯出个笑,喊了声“姐姐”。


    陈西瑞替这小姑娘暗暗揪心,不自?觉拔高了音量:“我不是让你有事儿就在微信上找我吗,怎么拖成这样才来医院?”


    陈彤彤说话有些气?短:“我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眼神里写满了歉意,又道,“姐姐,你别生气?。”


    陈西瑞叹口气?:“我没生气?。”


    刘仕文站在旁边没说话,心中隐隐觉得苗头不对,积液依然?会大量产生,这意味着?随时会有压迫胸部和纵膈的危险。


    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产生积液的原因。


    “你不生气?了就好。”女孩咳了几?声,笑容略显无力。


    陈西瑞心疼:“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


    刘仕文面色凝重,把陈西瑞叫了出去,开口就问:“这你家什么亲戚?她家大人呢?”


    “不是我家亲戚,偶然?认识的。”陈西瑞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人在这边打工。”


    刘仕文沉默,过了会儿,问:“她那?胸腔积液,你考虑是什么原因?”


    陈西瑞想了想:“会不会是结核性胸膜炎导致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能性大吗?”她自?己也清楚,短时间内快速产生这么多积液,不符合结核性胸膜炎的表现。


    刘仕文看着?她,还是那?副寡言智者的高冷模样:“你问我我问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该开什么检查你们直接开,我来给?她垫钱。”


    “用你的钱干吗,科里给?她先?垫着?。”


    “别,这钱就让我来掏吧。”陈西瑞态度坚决,“我最?近琢磨出了一个生财之道,专薅资本?家的羊毛,只要脸皮厚,钱,那?是源源不断的来,根本?花不完。”


    刘仕文正经严肃道:“你不会是入了什么邪-教吧,走出去别说是我学生。”


    “不是邪-教,但是天机不可泄露。”


    *


    来总部开完会,傅宴钦去了趟傅绍勋的办公室,生意人讲究风水,此屋坐落于西北位,西北为乾,取掌权之意。


    恢弘大气?的中式布局,会客位置摆着?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傅宴钦凝神望着?棋盘,黑子?深入白子?势力,看似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实则一举一动皆受到掣肘,此局无解。


    秘书?给?傅宴钦泡了一杯大红袍,他坐到沙发上,悠闲品茗。


    傅邵勋说:“下?个月八号有个宴会,叶家那?姑娘也会来,你俩正好碰个面,别到时候婚都结了,互相还不熟悉。”


    傅宴钦没应声,手机在掌心转一圈,低头给?陈西瑞发消息:【开窍了?终于舍得花男人的钱了。】


    瑞瑞:【上次来咱们家那?女孩住院了,刷你的卡给?她垫了点?医药费,你今年可以不用去上香了,因为你的功德已经圆满了。】


    傅宴钦扯了扯嘴角:【晚上我回来吃。】


    瑞瑞:【真不巧,我今天约了室友在外面吃饭。[微笑]】


    “老二。”傅绍勋神色不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傅宴钦抬眸:“正好想跟您说这件事儿,我没打算娶那?叶小姐。”


    傅绍勋呷了口茶,一双眼睛看得通透,“我知道你外头有一个,这男人嘛,风流点?也没什么,不过你要想动什么歪心思,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可能。要是真喜欢,就养在外面,养个几?年,说不定就腻了。”


    “我已经养了三年多,还没腻。”傅宴钦翘起二郎腿,懒散地瞧着?傅邵勋,“现在是越看越喜欢。”


    傅绍勋哼道:“没想到我还能生出个情种。”


    “这点?跟您可不太?像。”傅宴钦端起瓷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


    隔天,陈西瑞看着?手里的化验单,陷入了沉思,指标不符合结核,且胸水中的肿瘤标志物偏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是肿瘤吗?”这是她第二次问同样的话。


    刘仕文看她一眼:“等胸腔镜的活检结果。”


    一周后,病理结果出来,陈彤彤确诊为胸膜肿瘤,恶性程度相当?高,目前已经出现了淋巴转移,手术意义不大,刘仕文建议她化疗,女孩表示拒绝。


    陈西瑞特别难过,眼眶微微发红,刘仕文对那?女孩说:“如果不打算化疗,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谢谢您。”小姑娘没哭,反而?笑着?安慰起陈西瑞,“我明天出院想去买条裙子?。”


    陈西瑞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自?以为已经见惯生死,心如铁石,可还是会有情不自?已的时候。


    跟着?刘仕文走出病房,她红着?眼问:“还有希望吗?”


    刘仕文没有给?她任何幻想,淡淡地说:“你自?己也是学医的,你觉得呢,除非有奇迹发生。”


    那?天晚上,陈西瑞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查阅了大量胸膜肿瘤方面的文献。


    文字远比刘仕文的话更让人心寒,它?不需要权衡人情味儿,只需要冷冰冰地陈述事实——这种肿瘤进展很?快,生存期可能不到半年。


    六月中旬,暑气?冒出头来,幸好满大街都是老槐树,给?城市带来一片浓密的阴凉。


    陈西瑞穿一身蓝色硕士服,坐在观众席上,听台上的男同学在唱《唱给?十年后的自?己》。


    “唱给?十年后的自?己,感谢你一路给?我勇气?,就算未来遭遇风或雨,至少还拥有回忆……”


    钱晓雅听哭了,搂着?她说咱们仨以后都呆在北市,哪儿也不去。


    她笑话这姑娘:“差不多得了,苏瑜留在本?院读博,我也找了家北市的医院,至于你,你一本?地人还想往哪儿去,咱仨不还都在吗。”


    “哈哈哈,我被这歌整迷糊了。”


    三人搂在一起笑,很?幸运,如此脾性相合的姑娘们被命运安排在了同一间寝室。


    随着?毕业典礼在纷纷扬扬的礼花炮中拉上帷幕,陈西瑞结束了自?己在北市的八年求学生涯。


    礼堂外边,乌羡妮款款朝她走过来,递上一束包扎精美的花,“傅总今天有个会,来不了,毕业快乐。”


    陈西瑞冲她笑了笑:“谢谢。”


    “咱俩一起拍个照吧。”


    “好啊。”


    陈西瑞抱着?一捧花,笑容真诚而?灿烂,时光似乎定格在这一刻。


    陈彤彤没有等来医学奇迹,熬了大半个月,油尽灯枯地离开了人世,走时身上穿的是一件碎花收腰连衣裙。


    那?是陈西瑞送给?她的。


    陈西瑞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最?近对许多事情都感到很?无力。


    女人抱臂站在露台边吹了会儿风,刘仕文走过去,发现她眼眶红了,拍拍她肩膀:“你跟那?医院的合同签了吗?”


    “还没。”她用手背揩掉眼泪。


    “有别的打算?”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老家。”


    刘仕文笑道:“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梦想已经不能再打折了?”


    陈西瑞也笑了,只是脸上毫无血色:“那?都是唬人的话,人只要妥协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回老家也挺好的,生活压力能小点?,签不签你自?己想清楚了。”


    陈西瑞点?了点?头。


    “你不是处了个男朋友吗,他也跟着?你回老家啊?”


    “他不归我管,随他吧。”陈西瑞摆了摆手,“走了刘老师。”


    华灯初上,夜色彷徨。


    这座待了近八年的城市,陈西瑞头一回觉得它?是如此陌生,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带着?泥塑般的陌生面具,车流声、人声、还有远处工地上的机械运作声……争先?恐后地涌进她耳朵里,咬牙切齿地提醒她这世界是有多么操蛋。


    她茫然?地看着?对街的一条泰迪狗,那?狗也在看她,隔着?茫茫人海,她竟然?得到了情绪上的片刻安宁,但那?只泰迪很?快就被它?主人撵回了屋,这下?目标物不见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该往哪儿聚焦。


    “让让哎姑娘,别撞着?你。”一个骑自?行车的大爷把着?车头扭扭歪歪而?来。


    陈西瑞闪身站到了路边,碎发扫过脸颊,隐约盖住苍白的脸色。


    她点?进信息,又看了一遍昨晚收到的陌生消息。


    【陈小姐,你好,我是叶珂的母亲,如果有空,我想请你喝杯咖啡,谈谈我女儿和傅宴钦的事。】


    也许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做了断了,她回拨过去电话:“我今天有空,在哪儿见面?”


    对方报了个地址,她说好,抬头目视前路,灯火蜿蜒,似数条绵延无尽的血管。


    第52章 晚宴


    (一)


    一栋老洋楼改造的咖啡馆坐落在和平路38号, 浓郁咖啡香与古典钢琴曲相得?益彰,店内随处可见民国时期的老物件,装修上非常复古, 进门之后?, 会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百年前的北平的错觉。


    靠窗位置的软包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精致的妇人,真丝衬衫半裙,身侧摆着一个爱马仕的包。


    稀有鳄鱼皮,颜色很漂亮,是那种白色渐变成灰。


    陈西瑞想到了自己妈,林美珍不管去哪儿都要背着她那从淘宝上买来的山寨LV。


    原来,妈妈辈的差距就能这?么?大。


    叶母轻轻搁下手中的咖啡杯, 扬唇笑了笑:“你好, 陈小姐,请坐。”


    陈西瑞在她对面坐下,扬手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


    “不用客气, 随便点, 我请客。”


    “谢谢,我从小就喝不惯咖啡, 白开水就行。”


    叶母打量着她:“陈小姐看上去跟我女儿差不多大, 这?要是?我女儿给?有钱男人当小三,你说我是?该心疼她呢,还是?该打她骂她?”


    陈西瑞今天没化妆,苍白面色赤-裸-裸地展示于人前, 下颌微颤, 咬牙强撑:“我建议往死里揍,揍死了跟你先生再生一个, 这?年头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好。”


    叶母笑了笑:“那?我就要问问陈小姐了,有手有脚干嘛要给?男人当小三呢?”


    “谁跟你说我是?小三?”陈西瑞怒目而视,“是?傅宴钦说的吗?”


    “陈小姐,你真的很天真,男的都三十多岁了,他家里能不急?能没有议婚的对象?”叶母搅了搅咖啡,浅抿一口,“还是?说,你天生没长骨头,就喜欢给?男人当小的?不过啊,我要劝陈小姐一句,别?想着把男人勾牢了就能嫁进这?种人家,你不妨照镜子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当太太的样?儿?”


    陈西瑞指甲死死扣着掌心,泄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我是?什么?样?儿?二奶样?儿?”


    叶母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也瞧出她情绪不太对,挑了下眉,慢慢靠向身后?的沙发,淡声说:“我女儿去年毕业,最近两家人准备把她跟傅宴钦的婚事给?定?下来。”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温水,陈西瑞跟人说了句“谢谢”,手指摩挲着杯壁,接上女人刚才?的话:“准备定?下来,那?就是?还没定?,傅宴钦他本人知道吗?”


    叶母面上倒也不气,唇角挑出一点棋逢对手的弧度来,要知道,太容易打发的反而失了趣味,“陈小姐也是?读书?人,难听的话我不想讲,你们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好不容易傍着了有钱人,就想着一步登天迈到人家家里去,然后?呢,迫不及待生个孩子好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陈西瑞喝了口水,淡而无味的温水漫过喉腔,压住了喷涌而来的酸涩,“你们这?样?的有钱妇女我也见多了,有工作?的还好说,没工作?的,成天就只能围着丈夫孩子转,斗完小三抓私生子,忙活一圈无事可干了,就开始操心起?孩子的终身大事了。”


    叶母脸色遽变。


    陈西瑞面无表情,继续道:“本来也没什么?,孩子该结婚结婚,你呢,照样?做做美容约约下午茶,听着是?不是?挺没劲儿的?别?着急,这?不来活儿了嘛——你发现准女婿那?边好像出了点情况,一下子精气神都显出来了,迫不及待地投入新一轮的战斗,好给?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增加些调味料。”


    叶母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一声:“陈小姐能说会道,怪不得?讨男人欢心,我女儿这?一点还真比不上你。”


    “讨男人欢心?这?话我是?真不爱听,我一正经上班族,又不是?卖笑的。不过也能理解你,毕竟跟社会脱节太久,说话容易不过脑子。”陈西瑞端量着她,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讥讽,“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儿,可以找个班上上,就去你孩儿她爹的公司挂个职,别?的本事没有,耍耍老板娘的威风你肯定?在行。”


    叶母终于卸下伪善面具,阴恻恻道:“你这?嘴巴是?真厉害。”


    “气性?别?这?么?大,小心您的血压。”陈西瑞起?身准备走,最后?看了妇人一眼,“来日方长,咱俩走着瞧。”


    走出咖啡馆,陈西瑞沿着长街溜达,晚风一吹,方才?受到的委屈消散不少。


    她心平气和地给?林美珍打电话,告诉她妈自己有回家工作?的打算。


    “回来挺好,吃住都在家里,咱娘俩儿也能有个照应。”林美珍应该是?在看电视,陈西瑞听见了炮火轰炸的声音,“你自己当初非说要留在北市,现在想想,还是?家里好吧,外头的月亮再圆,那?都不如家里的漂亮。行吧,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我让你老舅帮忙留意着点他们医院的招聘信息。”


    陈西瑞笑了笑:“等我回来给?老舅带烤鸭。”


    “你说你回来多好啊,咱们家这?人脉资源能给?你方方面面照应到位了。”


    “嘿嘿,那?我就静候佳音啦。”


    林美珍的话令她心安,不管异乡漂泊多少年,这?座城市很难让她产生归属感,受伤的灵魂也只有故乡才?能抚慰。


    有了乡愁,人生这?条路怎么?选都有遗憾。


    傅宴钦今晚有一场私人宴会,跟她说过会晚点回家。


    陈西瑞打电话问乌羡妮,询问晚宴地址,打车直接过去。


    宴厅是?邀请制,客人皆要出示邀请函,陈西瑞被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拦在了外边。


    她像只无头苍蝇在夜风里踱来踱去,没办法,只得?给?乌羡妮打电话,麻烦人家出来一趟。


    “西瑞。”一身晚礼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近,浑然天成的妩媚之美甚至都不需要过多修饰。


    陈西瑞自嘲一笑,连他身边的助理都这?么?漂亮,怪不得?他的未来岳母会瞧不上她。


    “羡妮姐,我能不能跟你一块进去?”她语气诚恳。


    乌羡妮稍显犹豫,这?场晚宴来宾里还有叶家那?位千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这?姑娘带进来,说不准会惹出什么?风浪。


    何况,她到现在都没看明?白他们老板对西瑞是?个什么?态度。


    说宠吧,跟了快四年也没落个什么?名?分,说敷衍吧,出手阔绰,事无巨细,这?姑娘毕业典礼那?天,他忙着开会,还惦记着让她买一束花送过去。


    “羡妮姐。”陈西瑞抓住她手,眼神急切,“你就带我进去吧,我就想进去看看。”


    乌羡妮于心不忍:“好吧,但你得?换身衣服,这?样?进去会闹出笑话。”于是?,她从满钻镶嵌的晚宴包里取出手机,以傅宴钦的名?义叫人送来一套晚礼裙。


    作?为助理,手上攥了几分狐假虎威的小权。


    大约五十分钟后?,一件抹胸薄纱的星空蓝长裙被送到乌羡妮手上,乌羡妮领着陈西瑞去车里换上裙子,端详这?姑娘一番,又帮她敷上淡妆。


    “傅总知道你过来了吗?”


    “他马上就知道了。”


    乌羡妮手顿了下,表情掩藏得?极好,掰过陈西瑞下巴,轻轻帮她扫上腮红,“是?想给?他惊喜吗?”


    陈西瑞说:“就怕吓着他。”


    宴会正酣,名?流富豪集聚,各路明?星光鲜登场,陈西瑞一眼就看见了一身正装脖系领结的傅宴钦,那?人手持香槟,与人谈笑风生。


    笑意极淡,不达眼底,却始终恪守三分社交场合的绅士教养。


    窗外是?经久不灭的烟火,火树银花,漫天飞舞。


    厅内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的上流人士,他们轻松,自如,每个人脸上都盛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盯着某处看太久,陈西瑞觉得?眼睛有点酸,这?里真的好美,属于另一个浮华世界。


    她眨眨眼,拘谨地攥着掌心的手机,突然瞧见一姑娘,手握晚宴包,娇俏地走到男人身边。


    傅宴钦侧目看了那?姑娘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陈西瑞问乌羡妮:“那?女孩是?不是?姓叶?”


    乌羡妮嗯了声,眼露忧色。


    “我认识她妈,她妈今天本来还想请我喝咖啡,但我没要,因为我不爱喝咖啡。”


    乌羡妮讶异地看着她,大概明?白这?姑娘为何今天会如此反常,“她妈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妈说了好多。”陈西瑞苦笑,“姐,怎么?连你也瞒着我啊?那?姑娘和傅宴钦有婚约,对不对?”


    乌羡妮脱口道:“没有,傅总跟她还没到那?一步。”


    陈西瑞嘴唇嗫嚅两下,“可是?……可是?他也没想娶我。”


    “西瑞……”


    水晶灯光盛大明?亮,面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陈西瑞恍觉过去的那?几年犹如一场梦,除了长了些日后?可以吹嘘的世面,其实很殇很累。


    那?大师算得?还真准,她这?情路果然坎坷,快要折腾掉半条命了。


    看来王八还是?配绿豆的好,融不进的世界就不要硬融了,咱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凭什么?要遭那?污言秽语?


    傅宴钦眼眸轻掀,不经意撩过来,隔着人海,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女人就站在距他十几米的地方,身姿婀娜,脸上还是?带点褪不掉的婴儿肥。


    第53章 晚宴


    (二)


    叶珂注意到了男人复杂幽深的目光, 不由顺着视线看?去,衣香鬓影之间,站着一位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


    头发没做造型, 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侧, 也不见搭配礼服的耳饰和?项链,通身散发出的朴素气质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姑娘不像是圈里的名媛,也不像是傍尖儿,既然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想来?身份大有来?头。


    乐声突然响起,声音来自正中那架黑色贝希斯坦三角钢琴,演出者?的葱白十指轻敲在?黑白琴键上,如山间小溪, 叮咚蜿蜒。


    “你认识她?”叶珂狐疑道。


    傅宴钦没搭腔, 视网膜上只剩下陈西瑞浸满哀伤的眼睛,和?那块没几两肉的锁骨。


    瘦了。


    半月之前,他将女人搂在?怀里, 还?能摸出丰腴的轮廓来?。


    陈西瑞朝他扯出一丝笑, 傅宴钦放下手里的香槟,长腿迈过去, 伸手将她拉到?外边的院子?里。


    烟火依旧在?盛放, 炸开的簇簇火光照亮陈西瑞的眉眼,她仰着头,眼里已不见哀色:“是羡妮姐拿来?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傅宴钦紧紧攥着她冰凉的左手, 他有种预感, 只要他一松开,这姑娘就会消失。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感觉自己快成大明星了。”眼神熠熠生?辉,边说边仔细端详着他,最终定格在?他的黑色领结上,抬起右手轻轻柔柔地摸了摸,“你今天真帅,把人姑娘都?迷晕了,她是不是你家里给你安排的结婚对象啊?”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她使劲低着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


    这世界何等荒谬,为什么要逼着女人去追问男人有关良心的问题。


    “把头抬起来?。”傅宴钦沉声。


    陈西瑞摇头,眼泪啪嗒掉落两滴。


    傅宴钦扣紧女人下巴,逼迫她抬起头,他被烟火笼罩的面孔,迸射出冷冽的寒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陈西瑞,你不老实。”


    “她妈妈骂我是小三,她骂我是小三……”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淌,“我从来?没想给人当小三,我明明是跟你在?处对象……”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宴钦喉结一滚,骂了句“操”,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掰着她脸,拇指温柔摩挲,“别哭,我们瑞瑞不是小三。”


    陈西瑞鼻涕混着眼泪,全抹在?他的男士礼服上,积攒多时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是什么地方?昏头了你,把这种女的弄到?这儿来??”一道斥责从陈西瑞背后传来?,她受惊扭头,看?见了一对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女。


    傅宴钦搂着她没松手,还?是那一贯的游刃有余:“我跟我自己的女人调情,难不成还?要向您打申请?”


    “我从来?不过问你外面的花边事儿,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到?这种地步!”声音尖锐,发酵着滔天的怒意?。


    陈西瑞像一只没骨气的鹌鹑躲在?男人怀里,不敢回头去辨认那对中年夫妇眼神里的愤怒和?鄙夷。


    “老二,你快把这姑娘送走,养在?外面随你怎么腻歪,这种场合就是不行。”说话的是那位贵妇打扮的女人。


    陈西瑞仰头,声如蚊鸣道:“我想回去,咱们回家吧。”


    “好。”


    陈西瑞从他怀里钻出来?,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傅宴钦身后,她根本不敢与那对夫妇对视,他们方才的片言只语,就像一把剐心的利刃,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寸寸击碎。


    “这种女的”“养在?外面”……这两个词儿真伤人。


    “傅太太——”


    随着这一句热情似火的招呼声,几位结伴而行的女人沿着郁郁葱葱的小径走了过来?。


    叶珂也在?其内,目光在?陈西瑞身上短暂停留。


    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柔声细语地叫了声“傅宴钦”,声色动听,又带着某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焰火终于熄灭,轻扬乐声从大厅里飘出来?。


    陈西瑞看?着女人,心中并无好感,大概缘于一种恨屋及乌的心理。


    “她是?”叶珂第?二次打听陈西瑞的身份。


    “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傅宴钦搂着陈西瑞肩膀,语调平平。


    怀疑,震惊,不甘……所有情绪通通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叶珂很难把这女孩和?傅宴钦联系在?一起。


    陈西瑞本是低垂着眼睫,这会儿象征性地抬了抬,点头致意?。


    如果她今天没戴隐形眼镜,或者?她是个健忘之人,那她就不会注意?到?叶珂腕上的玉镯——熟悉的小爱心,熟悉的深绿色纹路,原本是戴在?傅宴钦妈妈手腕上的。


    记忆闪回到?两年之前,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陪聊,无奈章瑾不是很待见她,索性就跟这位长辈聊了聊自己学?业上的事儿。


    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地姑娘,既没有出色的相貌,也没有锦上添花的家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剩这点微不足道的学?历。


    她说自己当年高考全省理科第?105名,念的书北潭八年制,最近在?医院上班呢,每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还?挺有意?思。


    章瑾不为所动,只专注品茶。


    聊无可聊,陈西瑞改变思路,尝试着夸赞对方,从她腕部的镯子?夸到?她身上的连衣裙。


    “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这话一字不差地留存在?她的记忆中,多讽刺啊,人家妈妈真是一点没瞧上她。


    她可以对着叶母一顿疯狂输出,也可以装聋作哑无视他爸爸的难听话,但是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妈妈,却?是两人亲密关系里无法避开的一环。


    这个镯子?让她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那些为见双方家长提前练习好的讨喜话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陈西瑞不想再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女孩的镯子?——原来?他妈妈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莫向岚拉上叶珂,笑着说:“叶小姐,陪我到?那边走走吧,这种聚会,你知道的,总是很无聊。”


    两人亲如母女般,先行离开。


    留下的几位“看?客”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面面相觑地笑着,笑容十分勉强。


    当然,也许都?是装出来?的。


    傅绍勋叫来?安保人员,想把陈西瑞“请”走。


    傅宴钦把女人拉到?自己身后,右手还?紧紧箍住她手腕,带着一股强势且不容置喙的力?道。


    陈西瑞脑子?里全是那玉镯,委屈演变成了愤怒,她拼命想挣脱开男人的手。


    好不容易抽了开去,转眼又被那人的大掌给箍上,她急了,低头咬了一口,傅宴钦吃痛松开,她趁机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瞪着他。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倒吸口气,心里感慨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


    傅宴钦没料到?这一出,头受力?偏向右侧,冷着脸舔了舔槽牙,眼神阴沉地盯着她。


    “以后我的事儿,不归你管了。”陈西瑞捡起掉落一地的自尊,看?着傅绍勋,一鼓作气道,“瞧不起谁呢,我还?嫌您儿子?岁数大呢!”


    傅宴钦扯开领结甩到?地上,直接拦腰把人抱了出去。


    那么多双眼睛,看?戏的,费解的,津津乐道的,三缄其口的……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傅宴钦把人抱上车,倾身压到?后座上,黑暗之中,陈西瑞听见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抬手想故技重施,被傅宴钦一把钳制住,咬肌紧绷:“你还?打上瘾了?”


    但是一对上女人愤然又无助的眼睛,傅宴钦喉结滚动,万千话语堵在?嗓子?眼里,不知从何说起,眸色一暗,凶猛地吻了上去。


    如同一只沉默的野兽。


    老张识相地推门下车,背身站到?外边抽烟,晚宴仍在?继续,庄园里灯火通明。


    陈西瑞激烈挣扎,狭窄的空间却?很难施展开,况且她的那点花拳绣腿无异于挠痒一般,她被吻得七颠八倒,骂骂咧咧的那些话悉数被男人吞进口中。


    手从她裙摆探进去,轻而易举摸着了位置,鹰隼般的双眼狠狠盯着女人:“说清楚,什么叫‘以后不归我管了’?”


    “少明知故问。”陈西瑞咬牙不泄露羞耻的声音,“我受够你了!”


    男人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轻浮又讥讽:“我看?你还?没受够。”


    陈西瑞拧眉:“你赶紧让张叔坐进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傅宴钦终于停下来?,晶莹的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下,“什么味道?”


    陈西瑞偏头不理他,他又吻上去,将那点味道一点一点tian舐干净,随后降下车窗,招呼老张上车。


    老张扔了烟头,用脚踩熄,拉门上车,点火发动。


    一套动作炉火纯青,眼神直直注视着路况,心思全在?身后那两人身上,陈小姐怎么还?哭了?


    第54章 决裂


    (一)


    汽车沿着?道路疾行, 窗外是飞驰而过的街灯霓虹,陈西瑞失神地望着?窗外,泪痕未干, 在脸上留下两行斑驳的水迹。


    一路静谧无声, 两人都没说?话,傅宴钦的手机中途响了两次,被他直接挂断,后来索性关机处理。


    陈西瑞吸了吸鼻子,问张叔有纸吗。


    老张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将纸盒递到后面,陈西瑞抽了几张出来,擤鼻涕擦眼泪, 给自己拾掇得勉强像个人。


    几团用过的纸巾被她?攥在手里, 她?偏开头?,继续望着?窗外。


    傅宴钦累极地闭着?眼,耳边是女人鼻音略重?的呼吸声。


    回到观澜公馆, 陈西瑞径直去卫生间冲澡, 那件繁复的晚礼裙被她?毫不怜惜地扔在了房间地板上,如同一片残破不堪的花瓣。


    傅宴钦搭着?腿, 坐在沙发上抽烟, 视线始终凝着?盥洗室的方向。


    不多时?,陈西瑞换了条连衣裙出来,先是将那晚礼裙抱出去,再将自己的行李箱拖进来, 打开箱子, 埋头?收拾东西。


    “你这?是要去哪儿?”男人吐了口?烟雾,不冷不热地问道。


    陈西瑞置若罔闻, 自顾自地从衣帽间进进出出,抱了一堆衣服蹲到箱子前,一件一件地叠好?摆置,傅宴钦狠狠抽了口?烟,几步上前一把将女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问你话呢,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陈西瑞蹙眉,“学?校那边回不去了,毕业生都被清走了,可能会找个酒店过渡几天。松开,你弄疼我了。”


    傅宴钦点了点头?,将夹烟的手拿远些,“然后呢?”


    “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今天一晚上都没吃。”


    傅宴钦松开她?,转身出去,陈西瑞泄气一般向后捋了捋刘海,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烟草味,她?踢了脚箱子,坐到床边发呆。


    门没关,她?听见男人在和周姨说?话。


    很快,傅宴钦折身回来,胳膊撑在门上问她?:“面还是饭?”


    “我想吃面条。”


    “等着?。”


    一碗微辣的青菜牛肉面摆上桌,陈西瑞恶虎吞食地嗦着?面条,也不管形象如何,再说?,她?在他面前几时?有过形象这?一说??


    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刚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脸估计早就惨不忍睹了。


    傅宴钦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把面吃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能吃饭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西瑞擦了擦嘴,特有骨气地说?:“你送的那些包,有几个还没拆过,留着?送给你未来老婆吧。”又对?着?大平层张望一圈,“还有这?房子,也送给她?,你俩以后结婚,婚戒就拿那个蓝宝石。”


    傅宴钦沉默地点了根烟,咬在嘴边。


    “你这?个抽烟的毛病,特别不好?,能戒就戒了吧,实在戒不掉,就去北潭挂我们刘教?授的戒烟门诊,我老师对?这?个很有研究。”


    桌上没有烟缸,傅宴钦顺手将烟灰弹进面汤里,嘴角噙丝笑,轻描淡写地嗤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交代后事。”


    陈西瑞没说?什么,她?一向不喜欢吵架,耗费心?力不说?,还容易使人面目狰狞,恋人分手,理应体面一点。


    傅宴钦捻了烟握住她?手,陈西瑞下意识想抽开,“别这?样,咱俩现在这?关系已经不合适再拉手了。”


    “什么意思?”那力道渗进骨髓,陈西瑞疼得?皱了下眉。


    “就是我要跟你分手的意思,事实证明,我和傅先生确实不合适,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应该尊重?您把您当?长辈,而不是爱上您。”


    “我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不重?要了,反正就是不合适。”


    傅宴钦眸色渐深,扯着?陈西瑞的手将她?拽进房间里,“砰”地反锁上门,不顾女人挣扎,将人甩到大床上。


    陈西瑞受惊,连连后退,男人的身体压下来,手指易如反掌地探到她?敏–感–点,“咱俩哪里不合适?是我没让你爽还是你嫌自己叫得?不够大声?”


    室内没开主灯,暖黄色的氛围灯带散发出雾蒙蒙的光晕,傅宴钦得?以看清女人的整张脸,那张被失望、怨愤、自暴自弃杂糅起来的一张脸,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也令他心?惊。


    他曲腿坐到床上,身子凑过去,掰着?她?脸想瞧得?更?清楚些。


    又哭了,几绺头?发湿乎乎地黏在太阳穴上,他叹口?气,用手拨了开去,把人轻轻搂进怀里。


    陈西瑞任他抱着?,乖乖的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问:“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傅宴钦用下巴蹭她?发顶,“没有。”


    “骗人,我给她?买过那么多次礼物,她?一次都没用过吧。”


    他亲她?头?发,毫无章法地胡乱亲吻。


    陈西瑞抬起头?看他,哽咽:“我之前就说?过,我想毕业就定下来,想跟喜欢的人有个小家。那你呢,你有想过跟我结婚吗?哪怕只有一秒钟,你心?里有过这?个念头?吗?”


    傅宴钦把人用力搂紧了些,“再等我两年,两年一过,我们就结婚。”


    “真可笑,之前问你,你都装哑巴避而不谈,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了,你终于肯开尊口?了,可是又骗我说?要等两年。”陈西瑞使劲眨了眨眼,“你压根就没想跟我结婚,对?不对??你既然不想跟我结婚,那你为什么要睡我?就因为我很好?骗吗?”


    傅宴钦亲她?冰凉的嘴唇,声音从啧啧唾液声中溢出,“谁说?我不喜欢。”


    “你喜欢,你说?你喜欢……”陈西瑞迷茫地重?复着?,哭哭笑笑的,“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骗人……”


    傅宴钦解开裤带皮扣,攻略城池,陈西瑞咬唇倒吸口?凉气,对?着?他又踢又打,男人尝到了滋味,喘着?气叫她?听话。


    “这?样算喜欢吗?”傅宴钦伏在她?身上,吻她?耳廓,“你说?算不算?”


    “不算不算。”


    “你是不是每次被男人甩,都要哭成这?个鬼样子?电影院那次,是被前任甩了吧。”傅宴钦动?得?更?凶,“结果呢,不到一年你就上了我的床,你现在哭哭啼啼地说?我负了你,我想请问陈小姐,我在你这?儿的有效期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陈西瑞甩他一巴掌,双目怒瞪着?他,傅宴钦沉沉盯着?她?,身下动?作没停,没多久,陈西瑞咬破了唇,大脑空白了片刻。


    那瞬间,他看见了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欣慰,她?为自己的生理反应感到羞愧。


    “爽就叫出来。”


    陈西瑞猛地推开他,从他身上翻滚下来,两具身体彻底分开。


    她?已狼狈不堪,可观他,除了裤子拉链开了,全身衣冠楚楚,眼底清明一片。


    这?种情况傅宴钦也没什么继续的兴致了,抽了张纸草草擦拭。


    陈西瑞跑进卫生间,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浑身上下布满淡红色的印记,脖子,锁骨,胸口?,低头?看去,大腿根那里全是荒唐的痕迹。


    她?冲了澡走出去,傅宴钦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西瑞泄愤般砸了床头?灯,玻璃炸裂,地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傅宴钦心?神一紧,淡漠的眉眼间笼上惊慌的神色。


    “别乱动?。”他道。


    陈西瑞红着?眼,食指指向他:“你不许过来!”


    傅宴钦怕她?伤着?脚,没敢上前。


    “你们有钱人的游戏,就是把一姑娘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肮脏虚伪的人生,难道就是去乐此不疲地去毁灭女人吗?”她?声嘶力竭地质问男人。


    “你想要什么?”傅宴钦平静地看着?她?,“结婚是吗?那行,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谁稀罕你的施舍!你们这?种人让我感到恶心?!”


    那晚之后,陈西瑞发了高烧,抵抗力全线溃败,她?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一丁点,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又迷迷糊糊地闭上。


    在医院的时?候,如果打着?吊瓶被自己的病人看见,总有那么几号人对?此充满费解:“你们医生也生病啊。”


    医生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哪有不生病的啊。


    这?场病来势汹汹,陈西瑞昏昏欲睡了整天,醒来不知今夕何夕,傅宴钦叫来医生,给她?喂了些退烧药和感冒药。


    药效很快,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高热退去,恢复正常体温。


    傅宴钦脱了衣服在她?身后躺下,手搭在她?腰上,亲吻她?脖颈,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清醒地停了下来,眼神晦暗难明:“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陈西瑞身体蜷缩成一团,不言不语。


    隔天,傅宴钦去了趟公司,跟沪市那边的项目即将启动?,供应商和合作方必须要马上确定下来。


    这?事耽误不得?。


    本来一整天的会被他压缩到了半天,傅宴钦心?不在焉地驱车往回赶,汽车开到那家经常光顾的甜品店,进去买了两个提拉米苏。


    到家时?,周姨指指主卧,压低声音:“陈小姐今天都没怎么吃,就喝了碗粥。”


    傅宴钦把买来的甜品搁到餐桌上,洗了手进屋,拧开门,明亮光线漏进昏暗的房间里。


    陈西瑞躺在床上玩手机,朝门口?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把后背朝向他。


    “给你带了提拉米苏,起来吃点。”


    无人回应。


    傅宴钦简单冲了凉,凑到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头?发半干,发梢覆着?水汽,蹭到女人脖子里,陈西瑞嫌痒,伸手挠了一把。


    “阿姨说?你没怎么吃,饿不饿?”


    “不饿,你出去。”


    傅宴钦忍不住勾唇:“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走去外边抽烟,思忖稍许,给艾冉拨去电话。


    那边不知他是谁,客气地“喂”了声。


    男人缓缓吐出烟圈儿,开门见山道:“艾小姐,我是傅宴钦,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55章 决裂


    (二)


    陈西瑞把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打包寄回了江州, 只留下随身的行李箱,忙活完出了一身汗,她去卫生间冲了个凉。


    高铁票是大后天的, 她还得在这儿将就几日, 这两天傅宴钦都睡客房,两人作息时间对不上?,也就晚上?能碰个面。


    陈西瑞不想主动挑事,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周姨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没事儿就提着水壶浇花,偶尔再松松土施施肥,嘴里时常念叨“养花就如同养孩子, 操不完的心?”。


    陈西瑞暗自佩服, 钻一行精一行,周姨是个很?有境界的女人。


    七月至,北市骄阳似火, 炎炎日光折射进弧形阳台, 陈西瑞感觉不到热,这边装的是三?恒系统, 冬暖夏凉, 永远维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她对周姨说:“阿姨,您歇着,我来。”


    “这……”


    “我知道。”她轻车熟路地给?这些花草分门?别类, “这俩儿不能浇水, 其他可以适当浇一浇。”


    两盆吊兰生命最为旺盛,细长的叶片野性?延伸, 洋桔梗开得最艳,粉白色花朵簇成了一团,其他还有好多陈西瑞叫不上?名字的。


    她发现自己买的那盆小茶花彻底蔫儿了,叶子灰黄,根茎腐烂,弥漫着压抑的死亡气息。


    周姨站在她身旁,怜惜道:“这花恐怕是不行了。”


    “是我没照顾好它?,把它?养死了。”陈西瑞叹声气,加腾熏峮一五②二七⑤二吧①不由联想到一句文绉绉的词儿,“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阔别高中八年,没想到第一次对古典文化进行探索,竟然是发生在这种情境下。


    失败的感情可以把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活活逼成女文青,这段感情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怀念的?


    陈西瑞放下水壶,走?回客厅看电视,怀里搂着一只大号布偶熊。


    这些日子,她没什么?食欲,脸颊清瘦了不少。


    这时,门?铃响了,周姨走?过去,先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是小区保安和一位陌生女人。


    她打开门?,礼貌地问:“请问找谁?”


    女人吊带热裤,头戴鸭舌帽,弯起漂亮的眼?眸:“我是西瑞的朋友,来看看她。”


    陈西瑞激动地嚷了声“小艾”,立马丢开布偶熊,兴冲冲跑到门?口。


    保安确认安全,和业主打声招呼,自行离开。


    陈西瑞拉着艾冉进屋,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艾冉将怀里包扎好的一束鲜花递给?她,“你毕业的时候,我正?好在剧组,没腾出时间来,毕业快乐。”


    “谢谢小艾。”陈西瑞这几天快憋坏了,自我感觉就像深宫里的娘娘,终于盼到娘家来人。


    周姨切了水果摆到茶几上?,艾冉道谢,弱柳扶风般端坐着,问陈西瑞:“工作有着落了吗?”


    “还没呢,我打算回江州,投了几份简历,现在就等医院那边的回信。”


    艾冉愣了愣:“你不留在北市?”


    “不留了,这边压力太大,光靠我一个小医生,这辈子都买不起房。”陈西瑞盯着她的小蛮腰看,“小艾,你得多吃点儿,你现在太瘦了。”


    “没办法,上?镜显胖,你以前不是说一定在留在这儿吗?”


    她仍记得这姑娘曾经的豪言壮语,当上?科主任,管理百十来号人,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家就安在故宫旁边,再给?自己配一辆帕拉梅拉,小日子美滋滋。


    陈西瑞盘腿而?坐,习惯性?搂着布偶熊,“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不是有个对象嘛,我心?想两家人合力应该能在北市勉强扎根,后来那小子跑了。”


    “西瑞,你别逗了,那你现在不还有个男朋友吗。”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陈西瑞拥紧布偶,力气才不至于泄光,“我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借他地方?一住,我大后天就走?了。”


    艾冉抿了下唇,道出实情:“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是傅先生让我过来的,他想让我劝劝你。”


    陈西瑞哼了声:“我一猜就是。”


    “其实我在这个圈子里听过不少故事,开端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无非一个图财一个图色,那些有钱男人在床上?根本没把女人当人看,你男朋友真心?不错了,舍得为你花钱,也愿意去哄你。”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让我离他们这些公?子哥远一点。”


    艾冉释然地笑了笑:“人都是会?变的,想法也会?变。”


    “你说的对,想法是会?变的,我现在特讨厌他们这种人。”


    陈西瑞跽麻了,调整坐姿,本来盖住脖颈的头发垂绦似的扫下来,艾冉无意间看到了她露出来的草莓,那点红痕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


    接着艾冉目光下移几寸,发现她睡衣领口也是一大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有过性?–经–历的人,自然都懂。


    既然两人还有感情,男人也愿意做出如此大的妥协,这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艾冉着实费解。


    这圈子哪有什么?常胜将军,能在太子爷身边一呆就是四年,想必男人肯定是动了真情。


    手机突然响起,陈西瑞接了个电话:“你好,对,我是陈西瑞,下周三??可以可以,先是科面?好的。”


    江州那边的医院来了信,陈西瑞挂断,对艾冉说:“跟我来小艾,我送你个礼物吧。”


    走?进主卧,艾冉打量这间男性?气息浓厚的房间,现代简约风格,以灰色系为主,但是有两处地方?显得不伦不类。


    一个是搁在飘窗前的粉色穿衣镜,再有便是床边那个带齿轮的零食小推车,两处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就像上?帝造就女人时,从男人身上?剔下来的那根肋骨。


    床单整洁,枕头也只有单只,但艾冉就是能莫名联想到那是一张供男女翻云覆雨的床。


    步入衣帽间,三?面墙几乎全是男人的衣服和配饰,陈西瑞从置物区拿出一个橙色盒子,转身递给?她:“这个没背过,送你了。”


    艾冉没接:“西瑞,你真的要回去?”


    “当然,我从不骗人,拿着啊。”


    送艾冉到楼下,两人拥抱告别。


    “我大后天就不去送你了,公?司那边给?我安排了品牌线下活动,下次等我回江州再约。”艾冉清楚这姑娘的性?格,也就没浪费口舌当说客。


    “好!”


    在北市呆了八年,陈西瑞其实都没好好逛过四九城,她计划明后天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今天饭局不断,实在太忙,跟室友们约着吃中饭,又跟白老师刘老师约着吃晚饭。


    晚上?,师徒三?人选在一家江浙菜馆,订的是包间。


    刘老师今天特别帅,令人耳目一新的帅,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风流倜傥的味道,陈西瑞贴心?为两位长辈斟茶倒水。


    五菜一汤,精致可口,陈西瑞喝了瓶啤酒,跑了两趟厕所。


    回来时,不小心?听见了两位老师的对话。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情商也高。”白念瑶说,“你知道我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儿吗?她问我吃的三?明治是在哪儿买的,然后我就分了一半给?她,结果第二天她给?我来了一出礼尚往来。”


    刘仕文笑了笑,心?知肚明,“是不是在你桌上?放牛奶了?”


    “你怎么?知道?”


    “料事如神。”


    白念瑶又说:“西瑞是个很?努力的女孩,之前一直想留在附属医院。”


    “硕士想进北潭,天方?夜谭吗这不是,我之前问过她,是继续读博还是工作,她更倾向于工作,所以还是遵从本心?吧。”


    “有点可惜了。”


    “说实话,她不适合留在本部,就算读了博,也不合适。”


    白念瑶看着他,语气十分纳闷:“为什么??”


    刘仕文淡淡地说:“我不否认她是个勤奋的人,但能力和资质真的一般,我带她那半年,我发现这姑娘的临床思维非常奇怪。”


    “你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比你更了解她是什么?水平,她完全可以去别的三?甲医院,没必要非得留在北市,更没必要死磕在北潭。”


    陈西瑞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自从情感出了问题,她的心?理就变得非常脆弱,承受能力一落千丈。


    可是刘老师的话真难听啊,原来她这几年的努力,全是在做无用功,这地方?既容不下她的爱情,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小大夫。


    陈西瑞走?回包厢,沉默寡言地吃完了这顿饭。


    那晚,她在大街上?溜达一个多小时,到家直接洗澡睡觉,半夜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意识混沌间感受到男人的胡渣在她脸上?轻柔地蹭了蹭。


    第二天,陈西瑞收拾东西打算提前一天搬离观澜公?馆,大不了找个快捷酒店凑活一夜,临别时送给?周姨一个爱马仕菜篮子。


    周姨说什么?都不肯收,“我用不上?。”


    “留着买菜用啊。”陈西瑞挎上?包给?她做了个示范,“你就这么?的往胳膊上?一挎,起码能装两颗大白菜。”


    因为周姨的知会?,傅宴钦很?快从公?司赶回来,及时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西瑞拖着箱子,抬头看他:“你让开。”


    女人大病初愈,脸色终于显出些血色,就是这一股倔脾气让人无处着力,开回来这一路,他生怕错过,车速飚到了90码。


    傅宴钦脸上?隐有薄怒,烦躁地扯开领带,眼?神阴沉而?锐利:“我今天本来要签一个十八亿的合同?,因为你,我现在把人晾在那儿,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耽误您挣钱了,你现在赶快赶回去,还来得及。”


    傅宴钦努力克制着情绪,这姑娘说不得,狠话砸下来,回头惹哭了,他还得抱着哄,“为什么?要走??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女人。”


    “那我告诉你为什么?。”陈西瑞眼?神迥然,“咱俩处了快四年,你从来没想过领我回家见家长,怀孕闹了个乌龙,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你当时是不是觉得特轻松,有了孩子,那可真是甩都甩不掉了。”


    “你家里人瞧不上?我,但凡你有一点想跟我永永远远走?下去的想法,你就应该跟他们去抗争,你就应该告诉你妈,我就是喜欢这姑娘,我就是要娶这姑娘当老婆,不让我娶,那就等着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吧。哈,你要说到这份上?,你妈还会?把那镯子往那叶小姐手上?套吗!还有那叶小姐,你家里人逼你娶她,真的是逼吗,我看你恨不得跑人跟前孔雀开屏吧!人姑娘多好的家世啊,你娶了她,午夜梦回心?里都可踏实了吧。”


    “我跟你之前处的女明星有什么?两样,回头你腻了,不还照样说甩就甩吗!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你家里人一口一个‘这种女的’,我现在想明白了,因为你就是跟他们这么?形容的,你在他们跟前贬低我。”陈西瑞本不想哭,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合着您前脚跟我睡觉,后脚提着裤子跑出去嚷嚷我是出来卖的?真有意思,你的鸡儿跟你的心?脏是分开算的啊?”


    傅宴钦垂下眼?睫,看向女人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真要走??”


    陈西瑞语气决然:“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都要走?,让章女士放心?,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姑娘,向来把自尊心?看得比谁都重。”


    “随你便。”傅宴钦挪了几步,给?她腾出条道。


    陈西瑞拖着箱子,抬脚就走?。


    约莫三?秒,她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芒刺在背。


    “陈小姐。”男人沉声吐出这三?字。


    陈西瑞回头望去,傅宴钦扯唇笑了下,眼?神里毫无往日的怜爱,“你别后悔就行。”


    “这句话该我送给?你。”她冷冷道。


    看吧,这种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他就是能眼?睁睁能看着你哭,然后高高在上?赐你一句,你别后悔就行。


    箱子锁扣没固定好,拖了几米散成两半,衣服差点散落一地,陈西瑞忙蹲下身扣上?箱子,余光看见男人的黑色皮鞋从她眼?前踩过去。


    “让他们等一会?儿,我现在就过来。”傅宴钦漠然置之,又恢复了往常的杀伐果断,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戏谑,“没什么?,家里养的鸟飞了。”


    陈西瑞气疯了,站起来冲到电梯口。


    梯门?渐渐合拢,男人西装革履,目光冷冽,陈西瑞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利己主义者,傅宴钦在女人眼?里看到了鱼死网破的恨意。


    很?好,想飞就飞远一点吧,对女人动情,才是大忌。


    离开观澜公?馆,陈西瑞拖着行李箱去看了场电影,台词里说道:“年纪轻的渴望爱情,长大的向往自由,年长的沉迷权力。”


    冗长剧情极易催眠,她在周围昏昏欲睡的面孔中,泪流满面。


    我可能还没长大,你已经垂暮苍苍,我理解你的做法,也尊重你的选择。


    傅宴钦,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第56章 离开


    陈西瑞花180元报了个旅行团, 北市一日游,具体路线是八达岭长城—明十三陵—鸟巢水立方。


    她计划得很好,痛快玩上一天, 晚上坐大巴返程, 正好赶八点半的高铁。


    天不亮她就醒了,收拾清爽,拖着行李箱去前台退房,沿街找了家早餐铺吃了一碗小馄饨,然后?前往导游约好的汇合地点。


    刚坐上大巴,陈西瑞就感?觉不妙,这导游连开场白都省了,提溜着两袋花里胡哨的土特产, 介绍说是大麻花和糖葫芦, 嘎嘣脆香得咧,满车人没一个敢吱声,全都卑微地陷入了沉默。


    作为全车唯一的年?轻人, 可能还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 陈西瑞扬声嘟哝以示抗议:“报团的时候也没说让买东西啊。”


    导游目光锁定了她,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谁跟你说的, 你找谁去, 180包你们玩包你们吃,以为天上掉馅饼啊,什么都不买,你们好意思吗?”


    叔叔阿姨们纷纷掏钱买下土特产, 轮到陈西瑞这里, 她咬咬牙,买了一袋麻花。


    一车子人, 没人愿意当揭竿起义的出头鸟,知道是坑,还都苦大仇深地往里跳。


    更坑的还在后?头,八达岭索道要另外收费,球幕电影也要另外收费,中午那顿盒饭,用筷子一扒拉,统共没几块肉,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第二?站是明十三陵,沿路风景美不胜收,巍峨的群山,蜿蜒的公路,结果到了地方,那导游就说:“生人不进死人墓,那里头阴气太重,咱们在车上看一眼就行了。”


    陈西瑞忍了他一上午,欠嗖嗖地说:“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呗,看看能咋的。”


    导游拿着扩音器,一字一句地回她:“今天的行程有点赶,我们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你要想看,自个儿下去,自个儿想办法回。”


    “算了,当我没说。”


    隔着车窗,陈西瑞远远地感?受了下历史的厚重。


    下午导游领他们进了一家玉石城,上车前又给大伙儿强势来了一段洗脑:“你们就记住三个满满,第一个诚信满满,第二?个件数满满,必须人手一件,第三个就是金额满满,别跟我说没钱哈,没钱你来旅什么游。”


    不买也不是不让走,就是说话忒难听?,好歹也是背过爱马仕住过大豪宅的,陈西瑞被?他那嘲讽的小眼神给刺激到了,花了一千二?挑了个最便宜的金镶玉生肖牌。


    一日游结束,陈西瑞累瘫了,并真情实感?地体会?到什么叫“便宜没好货”,滴滴上呼了辆车,只想赶紧坐高铁回家。


    没一会?儿,一辆黄绿配色的出租车在她跟前停下,司机大叔还挺热情:“是你吧,尾号7249那个,快上车凉快凉快,那行李箱你就搁地上,我来给你放。”


    司机下车,把?行李箱扛上了后?备箱,陈西瑞一个劲儿地冲人说谢谢。


    车里播放着伤感?情歌,这歌词太戳人心窝,陈西瑞没忍住鼻子一酸,鼻腔里抽搭了几声。


    司机问她怎么了。


    陈西瑞用纸巾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失恋了。”


    “多大点事儿啊姑娘,我跟你说,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什么情啊爱的,那都比不上钱来的踏实,买房子买车要花钱,养孩子要花钱,柴米油盐也得买吧,那不都是一笔笔的钱吗。”


    “叔叔,你说的对?,人生还是得向钱看。”


    司机呵呵笑了笑:“咱这趟是出来玩的吧,都逛哪些地方了?”


    “逛了长?城明十三陵还有鸟巢。”


    “哎哟那可真不错!都是很好玩的地儿!”


    司机热情得不行,陈西瑞还挺感?动,开了一段,发现?这路不对?。


    她在北市生活了整整八年?,对?路况了如?指掌,如?果从这条路开去高铁站,不光路上要堵死,还要舍近求远兜一大圈。


    陈西瑞睫毛上挂着泪,表情有点懵:“等?会?儿叔叔,去高铁站是这条路吗?咱是不是走错了?”


    两人的眼神在后?视镜里微妙碰撞,一方清澈似水,一方低调躲闪,陈西瑞突然琢磨出了点什么,义愤填膺地吼道:“你怎么专挑人姑娘意识最薄弱的时候趁火打?劫啊,得亏我脑子没进水,还认得路!”


    司机讪讪一笑:“我寻思着……”


    “你可别寻思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返回原点,不然我投诉你!”


    活得像龟孙的陈西瑞终于?硬气了一回,她可算理解为什么有的患者喜欢把?“投诉”挂嘴边了,吼出去的那瞬,心情是真舒畅啊,有种全身经脉被?打?通的感?觉。


    这不就是网上说的那个段子吗,质疑强者,理解强者,成为强者。


    强者陈西瑞在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上更新了一条动态。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回老家找工作,奉劝各位同道中人,想留在北市三甲,一定要做好读博的打?算!


    当然,有些比较缺人的科室也会?招收硕士,这就需要碰运气捡漏。目前收到了老家两家医院的面试通知,祝我好运吧。」


    汽车开到半道上,陈西瑞接到了乌羡妮的电话,陈西瑞告诉她自己七点半左右到高铁站。


    人潮汹涌的车站前,乌羡妮踩着高跟鞋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方盒,陈西瑞认得这盒子,它之前一直被?自己收纳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收下吧,这是傅总的意思。”


    “我不要他的东西。”


    “你要不收,你信不信傅总能让我送到你们江州去。”乌羡妮往她手里硬塞,恳求道,“你就别折腾我了妹妹。”


    陈西瑞收下了,放进包里,“谢谢,我留着以后?当结婚戒指。”


    乌羡妮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精致小礼盒,“上次逛街,你说欧米茄那个耳环很好看,就当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希望小陈医生以后?工作生活都顺利。”


    “羡妮姐。”陈西瑞眼眶发热,抱了抱她,“你也要顺顺利利的。”


    “祈祷傅总早点给我升职加薪吧。”


    真到离开这一天,陈西瑞心里其实很舍不得,呆了八年?的地儿,她知道哪家商城可以砍价,哪家的兰州拉面比较地道,跨年?去哪儿最有氛围,而且还结识了这么多朋友……昨天张超还在微信问她:“我靠,你真要回去啊?”


    已经顺利申博的他,以后?自然是要留下来的,这城市很大,机遇很多,常常给人无限遐想。


    她笑了笑,回道:【票都买了,当然是真的。】


    张超:【等?超哥以后?当上院长?了,一定把?你接过来当院长?夫人,等?着啊。】


    siri:【四十五岁之前能实现?这目标吗?】


    张超:【我看悬。】


    siri:【please滚!】


    隔日在公司,乌羡妮一身OL风通勤装,微笑着与总经办的人一一打?过招呼,走到最里间的总裁办公室,敲门进去,将买来的冰美式摆到桌上。


    傅宴钦正在翻阅文?件,头没抬:“换香水了?”


    乌羡妮说:“陈小姐送的。”


    傅宴钦面色寻常,没什么反应。


    乌羡妮又说:“淮州市招商局的人前天找过您一次,还是问那个招商引资的事情,我看您这几天……在忙,这事儿就没提。”


    傅宴钦合上文?件,抬头看着她:“你转告他们,科技园区只要建成,中泰旗下的几家企业会?第一时间进驻。”


    “好,您下午的那个会?,时间我就通知三点,您看行吗?”


    傅宴钦淡淡嗯了声,乌羡妮礼貌离开,手刚触上门把?手,男人突然问了句:“她收了没?”


    “啊?”乌羡妮扭头微愣,话题太具有跳跃性了。


    傅宴钦盖上笔帽,面无表情地靠向椅背,她也渐渐反应了过来:“收了。”


    “没说什么吗?”


    乌羡妮省略了那话的后?半段,只提谢谢二?字,“陈小姐说谢谢您。”


    傅宴钦一挥手,乌羡妮带上门出去。


    傅宴钦晚上开车去了观澜公馆,如?今屋里只有周姨在,周姨对?两人前天争吵一事仍惊魂未定。


    “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没准备晚饭,您看看想吃点什么?我来弄。”


    “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进了书房。


    陈西瑞的东西差不多全清空了,除了那些乱七八糟带不走的,傅宴钦在她那张专属书桌里翻出了几本笔记,记的都是她工作上的内容,字迹一如?既往的漂亮。


    他走到两人时常缠绵的贵妃榻上坐了坐,脑海里闪过几幕那姑娘搂着他脖子撒娇的情景,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回过神来嗤地一笑,他这辈子都搞不懂女人。


    回到主卧,这里依然维持原样,穿衣镜,零食车,零零散散的马卡龙色装饰品……所有能证明女人存在过的东西,还都坚如?磐石地烙印在此处。


    他呆了很久,手里的啤酒喝了半罐,最后?关门出去,走时告诉周姨以后?不必过来了。


    周姨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顺着话说她正好想回老家歇歇。


    “冰箱里还有好多海鲜和陈小姐买来的冰淇淋,您看看哪些需要,我明天把?这边的冰箱清一清。”


    啤酒罐被?捏出声响,男人言简意赅:“都不要了,你看着办吧。”


    傅宴钦搬回了原先的住处,观澜公馆自此成为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房。


    同年?,他自请远赴东南亚,正式接手中泰在东南亚的海外产业。


    第57章 新生活


    陈西瑞回到江州这?一年, 退休赋闲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集体焕发了第二春,麻将不打?了,广场舞也不跳了, 纷纷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在男人身上?栽过一次大跟头, 她?现在的想?法特别简单,结婚还是?得门?当户对,两个势均力敌的年轻人组建小家庭,踏踏实实过日子。


    姑姨们办事效率奇高,没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号男嘉宾。


    硕士,182,有房有车。


    陈西瑞打?扮撑展,提着小挎包出门?, 那见面的咖啡馆就在她?家附近, 走?过去七八分钟,她?踩着点姗姗来迟,男生?已经?提前到了, 还贴心地为她?点了一杯拿铁, 她?笑容优雅,礼貌落座:“你好, 是?我小姨介绍我来的, 林淑华就是?我小姨。”


    男生?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被陈西瑞敏锐捕捉到了,她?搅动着咖啡,铁皮调羹刮擦杯壁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我小姨没给你发照片吗?”


    “没有, 我以为你那头像就是?本人。”


    “哈哈哈您真幽默,那是?我从网上?down哒。”


    这?位审美极为挑剔的男士直接被pass, 没几天二号男嘉宾闪亮登场。


    此人沪漂五年,现在回到江州在一家投行?上?班,年薪不详,但长得非常详细,上?窄下宽,戴细框眼镜,像一个倒立的倭瓜,也像动画片里的小头爸爸,没聊几句就问她?索要生?辰八字。


    “要这?个干吗,你们家是?不是?想?吸我的真气?”


    “不是?的!我们家信风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西瑞吃了个半饱,撂下筷子:“吃完了吗?吃完咱就撤吧。”


    “饭钱AA,可以吗?”


    “可以。”


    投行?男风度翩翩地扣上?西装,转身冲服务员一招手:“麻烦开个发票。”


    这?位投行?男自然也黄了。


    后来三号四号五号陆陆续续登场,陈西瑞已经?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开始有消极怠工的倾向。


    林美珍依然笑得合不拢嘴:“才二十五呢,慢慢挑,不着急。你在外地能有这?么多优秀资源吗?”


    陈西瑞不服气地哼道:“都不咋滴。”


    “不咋滴那也是?硕士起步,咱家亲戚介绍的还是?比较靠谱的。”林美珍对她?找对象这?事儿充满了希望,就等着来年升级为丈母娘,“下周你二姨安排了俩儿。”


    “不想?见,我要自由恋爱!”


    “我倒是?想?给你自由,你看看你谈的那几个,有一个靠谱的吗?”


    陈西瑞从沙发上?蹦下来,嗷一嗓子:“你怎么还往人伤口上?撒盐啊!”说?罢跑回房间,砰一下关上?了门?。


    林美珍始终认为她?之前的两段恋爱就跟闹着玩一样,什么伤口上?撒盐呐,那都是?唬人的话。


    也就没当真,肩膀一抖,提上?小型音响,在姐妹群里语音吆喝:“出来扭腰啦,老北鼻们~”


    欢天喜地跑去小区南边的小广场上?扰民去了。


    陈西瑞闷在房间里听七八十年代的怀旧情歌,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既勇敢又?洒脱,简直是?新时代女性的楷模,天生?就适合干大事。


    还有那一场说?走?就走?的告别旅行?,背着行?囊一边徒步一边被自己感动——被爱情伤害的女孩,最终找回了诗和?远方。


    可诗和?远方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大片大片的留白背后,是?一块深入皮下组织、短期内难以愈合的伤口。


    时间是?良药,受伤的女人需要这?剂良药。


    陈西瑞目前入职了江州某三甲,这?家医院以肿瘤科和?烧伤科最为出名,入职体?检那天,遇到了同定?在呼吸科的一位男医生?。


    两人互加了微信,男医生?叫储兴宇,头像是?《独行?月球》里拥有六块腹肌的金刚鼠,这?导致陈西瑞对他有一种健身达人的滤镜,其实人小伙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跟肌肉猛男完全不沾边。


    因为是?同批进科室,两人关系更熟一些,某天储兴宇开门?见山就说?:“给你介绍一对象啊,我表哥,人民警察,现在在北市上?班。”


    陈西瑞那时刚下夜班,呼吸科的夜班属于?是?业内公认的忙,整夜就是?不停的仰卧起坐。


    前半夜收进来两个新病人,写病历下医嘱忙到两点,刚躺下,13床的呼衰病人氧饱和?直线下降,护士匆匆忙忙跑来喊她?,她?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床上?跳起来,趿上?鞋子拔腿就往病房跑,给病人插管上?机,连夜送去了ICU。


    所以陈西瑞的整张脸由于?睡眠不足,看上?去煞白煞白的,像颗发蔫儿的小白菜,但理智仍在:“我不接受异地。”


    “没事儿,你俩要是?成了,我表哥家里可以找找关系再给他调回来。”


    “看来你表哥家很厉害啊,这?人脉关系都跨省了,他多高?”


    “一米八五,长得又?高又?酷,还特别神秘。”


    陈西瑞笑了笑:“神秘?他是?现代人吗?”


    储兴宇解释:“他习惯带一墨镜,你很难窥见他的真容。”


    陈西瑞大致脑补了一下,语气里的讶异显而易见:“上?班也带吗?”


    “上?班肯定?不能带啊,我是?说?下班的时候,那墨镜就像你们女生?的半永久纹眉,已经?跟脸合二为一了。”储兴宇说?完,又?着重强调,“我表哥还搞副业,副业是?作家。”


    “听着有点魔幻啊。”


    “他最近正好休年假,人在江州。见不见?”


    “行?啊,那就见见吧。”


    时间约在周末,陈西瑞前一天正好去烫了个法式羊毛卷,发型尚处在青黄不接的尴尬期,有点死板,再配上?她?今天这?一身都市女郎知性风,整个人从内到外“成熟”了五岁。


    见面地点定?在某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陈西瑞依然踩点儿到,相亲男起身迎接,眼睛钉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不太确定?地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啊。”


    陈西瑞慧眼识故人:“你是?叫孙泽洋吧。”


    “你是?……徐乐陶那闺蜜?”


    “对,是?我。”


    储兴宇跟个媒婆似的,硬夸:“缘分啊!所以你们是??”


    “高中校友。”两人异口同声。


    双双落座,孙泽洋坐她?对面,打?量她?的修身毛衣裙,扭头问储兴宇:“今天多少?度?”


    储兴宇说?:“零下七八吧。”


    孙泽洋问陈西瑞:“穿这?么少?不冷吗?”


    陈西瑞说?:“不冷,我外面套了件Gucci的皮草。”


    孙泽洋这?才注意到她?挂在椅背上?的大白貂,点了点头:“挺洋气,像民国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陈西瑞说?:“你也像民国里走?出来的。”


    “哦?”孙泽洋挑眉,“是?吗?”


    “像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陈西瑞眼神点了点他那墨镜,“室内就别了吧,你后面那桌一直在看咱们。”


    孙泽洋扭头看过去,那桌吃饭的小情侣立马埋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有点奇怪,摘了墨镜,一脸深沉地看向窗外:“正好是?饭点,先吃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走?相亲流程,孙泽洋挺有绅士风度地为女士倒柠檬水、切牛排,陈西瑞没跟他客气,夸他牛排切得好,切面整齐,色泽均匀。


    “听兴宇说?,你是?作家?”


    储兴宇笑着插话:“表哥,你发表作品的那个网站叫什么来着?”


    孙泽洋讳莫如深:“晋江文学城。”


    “哦,我知道。”陈西瑞来了点兴趣,“我偶尔也在上?面淘小说?看,你写的那书叫啥名字?”


    储兴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表哥:“叫啥名字?”


    孙泽洋摸了摸鼻子,神情难测:“《我凭美貌震惊八国》”


    陈西瑞:“……”


    储兴宇:“……”


    陈西瑞心如止水,照着名字搜索到一篇收藏8、评论?5的短篇小说?,再看发表时间,距今已经?十年了。


    开篇第一段是?这?样的——“我叫徐陶陶,祖上?在东南沿海经?商,与旅行?家马可波罗是?世交,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叫姜大帅,人如其名,长得很帅。”


    “这?你写的?”


    “是?的。”


    陈西瑞瞄一眼储兴宇,满脸写着货不对板,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挺不错的,写得很有灵气,怎么没坚持下去啊?”


    孙泽洋真以为对方是?在夸他,语气里不免有种生?不逢时的悲壮感:“后来不就高三了吗,太忙了,没时间。”


    “哎,可惜了。”陈西瑞叹气,“有时间可以捡起来写着玩,当个兴趣爱好不也挺好的。”


    这?餐饭吃得轻松,双方交流也很愉快,比之前那几个奇葩相亲男观感好太多。


    吃完后,孙泽洋把储兴宇支走?,单独跟陈西瑞沿着临安街溜达,相顾无言了一阵,他起了个头:“咱们这?年纪,家里都逼得急,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假装谈恋爱啊?”


    “为什么要假装,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当然没有!”孙泽洋反应激烈,“咱俩今天来相亲,不都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嘛,谁想?年纪轻轻的就一脚踏进坟墓啊。”


    陈西瑞无语:“我是?正儿八经?来找对象的,不是?来跟你玩过家家的。”


    “不、不好意思啊,冒犯了。”


    “没事儿,反正也没相中。”


    孙泽洋:“……”


    考虑到天气寒冷,女孩衣服单薄,没逛多久,孙泽洋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聊起高中时代的趣事,皆有时光倒流之感,到了这?年纪,总爱怀缅学生?时代,一路聊下来,彼此关系拉近不少?。


    大概九点钟到家,一进屋,林美珍迫不及待地盘问:“这?次感觉怎么样?”


    陈西瑞弯腰换鞋,“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跟人聊那么久。”


    “没磕硬唠呗。”


    “这?个不行?,那个也相不中,你说?说?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儿的!?”林美珍恨铁不成钢地喋喋不休起来。


    “这?个真不行?,他是?同性恋,今天跟我扯了半天护肤美容。”陈西瑞随口胡诌。


    林美珍一肚子的更年期输出语录戛然而止,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是?不太行?。”


    陈西瑞扯唇一笑:“我可以回屋休息了吗?”


    洗完澡,陈西瑞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脑袋空空地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躯体?之上?,每天都是?一个无止尽的轮转,不停地Ctrl C、Ctrl V。


    上?班累,相亲也累,只有躲在房间里,才稍微有点喘气的机会。


    她?给徐乐陶发过去一段语音:“你知道我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谁吗?”


    闺蜜立即就回:“谁啊?”


    “你们班的孙泽洋!大冬天的在室内戴墨镜,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咱们江州就没个正常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夜晚,陈西瑞耳边始终回旋着徐乐陶的粗犷笑声。


    第58章 阿谀


    由于连着徐乐陶这层关系, 陈西瑞和孙泽洋私下里时常联系。


    孙泽洋在北市工作不满两年,路段都还没摸透,却已?经成功抓住了这座城市的精髓, 张嘴就是“您猜怎么着”, 闲来无事喜欢背着手遛弯。


    陈西瑞懒得戳穿其自嗨,逢她?高兴时,也乐意捧捧场:“哎呦您这京腔,那?叫一倍儿地道。”


    分手第二年,陈西瑞在铺天盖地的新闻资讯里见到了傅宴钦,彼时他以?中?泰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出席华泽手机FLM系列的发布会。


    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几百家媒体架起长枪短炮蓄势待发, 堪称有史以?来最大排面。


    那?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被一众人簇拥着走向舞台, 面对镜头, 向全世界介绍他的产品理念,举止从容风趣, 发言恰如其分。


    时至今日, 他终于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坚不可摧的声望,几十代人都花不完的财富……这些东西确实诱人, 也许对男人来说, 它?们远比女人的石榴裙更加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陈西瑞吃着碗里的酸辣粉,鼻头跟着一酸, 她?使劲眨了眨眼,走进卧室找到了那?枚被妥帖安放的蓝宝石戒指,捏在两?指之间,举到光下仔细端详。


    真?漂亮,他当时拍下它?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这姑娘值得我举世无双的爱?还是这姑娘寒碜如此,一颗钻戒就足够打?发了?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事实上,在那?场发布会之后的饭局上,底下人自作聪明领过来一女学生,那?女孩初入欢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和?样貌都不算拔尖,眉眼间带着一股青涩的怯态。


    她?被人安排坐在傅宴钦身?边,女孩脸型圆润显出一点富态,一双翦水秋瞳灵动有神,打?扮上挺学生气,但凡见过陈西瑞的,不说这两?人十分像,七八分总是有的。


    觥筹交错间,有人刻意将话题往那?女孩身?上引,调侃了句:“这姑娘像不像那?谁?”


    有说不像,有说像的,各执一词。


    女孩拘谨异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来之前,那?位领他过来的老?总特意交代过:“长成这副模子是你的造化,你要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迷惑:“我不懂。”


    男人就说:“傅总以?前有个情妇就长你这样儿,那?女人在他身?边一呆就是四年,要不是肖想了不该想的,犯了忌讳,哪儿轮得到你。”


    女孩主?动帮傅宴钦倒酒,顾盼流转间有意做出些肢体上的接触,傅宴钦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心头微荡,莫名脸热。


    来之前,她?没想过这人竟然如此年轻英俊,跟想象中?那?些挺着大肚腩、油腻感丛生的有钱人大不一样。


    傅宴钦将她?审视了个遍,嗓音平和?地问:“谁叫你来的?”


    邀功心切的万余青说:“我看这姑娘挺机灵,就给安排过来了,别看她?年纪小,可是货真?价实的千杯不倒啊,喝多?少都不带醉的,像这么能喝的姑娘,不多?见吧。”


    傅宴钦看着女孩,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动了几分兴趣,“是不多?见。”


    万余青心下一喜,想着自己这回?赌对了。


    “小姑娘。”傅宴钦抬手虚指一下,“你去敬万总一杯。”


    女孩听?话照办,给自己先?倒满一小杯,然后站起来,举着杯子朝万余青欠了欠身?,“万总,我敬您。”


    万余青也站了起来,挺给面子地与她?碰了一碰,“我全干了,姑娘家就意思意思吧。”


    女孩皱着脸,将那?一杯全喝了。


    傅宴钦眼皮轻掀,“这姑娘够爽快的,万总就别拿那?小杯搪塞佳人了。”


    万余青笑容僵滞,眼睛在男人身?上踱了个来回?,讪讪道:“那?是,我这就换大的。”


    这种场合上的,都是人精,各个都练就一身?揣摩圣意的本领,身?旁已?经有人给万余青满上整整一盅,高声起哄:“拿这个。”


    傅宴钦打?了根烟,靠坐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瞧这一出。


    万余青陪着笑脸,仰头想把那?一盅白的全给干了。


    喝了四分之一,满脸涨红,身?体已?然突破承受酒精的极限,他停下来缓一缓,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想接着再干,傅宴钦吐出一口白雾,闷笑出声:“喝不了就不要勉强,本来是个喜庆日子,别最后被抬进医院去,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到医院,他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你知道他们刚才说你长得像谁吗?”


    女孩抿唇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感觉到数双眼睛钉在了她?身?上,一时惊恐难安。


    “怎么。”他屈指磕一磕烟灰,“万总事先?没跟你讲吗?”


    女孩怔愣,生出些许惧意:“讲过的。”


    万余青咽了口唾沫,额头尽是冷汗,其余闹场的几个人也都屏气凝神,没再继续活跃。


    傅宴钦没表什么态,故意晾她?一会儿,才问:“他都怎么讲的?”


    女孩惶恐地回?:“说我跟那?女孩长得像,说她?……”


    后面的话,被她?及时咽下。


    男人的目光踱回?到她?脸上,要笑不笑地说:“说她?什么?”


    女孩涉世不深,摸不准这里的规矩,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她?在您身?边呆了四年,很受宠,其他没说什么,就…就说了这些。”


    她?还算聪明,略过了那?个难听?的侮辱性词汇,“情妇”这个词儿,不适合放在这种场合里说。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她?今天如果在这儿,你猜猜她?会怎么做?”


    女孩摇头,一桌子人皆正经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一场本该推杯换盏的酒局,这会儿气氛委实有点凝重。


    傅宴钦不急不缓地吸了两?口烟,低声谐谑道:“她?会把我们这一圈人挨个恭维一遍,然后背地里骂我们‘流氓’。”说完一笑,语气冷硬又讥讽,“既然要学,就要学得像点儿。”


    “我、我……没骂人的胆子。”


    “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敢出来卖?”傅宴钦起身?,顺势将余下的烟按熄在烟缸里,看向万余青,“怎么请来的,烦您怎么请回?去。”


    其实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场合里,鲜少能看见陈西瑞的影子,旁人对她?的认知,也无非断章取义的三言两?语,就说有这么个女人,没名没分跟了傅二公子多?年,到了还是没抓牢男人,被拿钱打?发走了。


    从酒店出来,傅宴钦没让老?张送,自己漫无目的开了几段路,最后掉头去了河道子胡同。


    林岑插兜站在酒馆门口,深情款款地俯视身?前的女人,两?人聊了几句,女人似乎打?算要走,就在他低头点烟的功夫里,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这位奉行单身?主?义的老?友拽住女人的手,凶猛地吻了上去。


    女人攀上林岑的肩,激烈回?应。


    情–欲这东西,满得快溢出,他知道那?俩今晚免不了一场交战。


    傅宴钦抽着烟,眼神平静,直到那?两?人搂搂抱抱步入店内,他才将烟按熄,驱车离开。


    夜景流光溢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街头涌动,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大型舞台,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目睹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后来,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雨倾盆而下,灯光氤氲得有些模糊,车窗玻璃上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吸着烟,冷眼瞧着一窗之隔的水雾。


    许多?年前,大雨滂沱的某个夜晚,他将她?压在车窗上,进出个彻底,小姑娘嘟哝着“很涨”,他却兴致盎然,来回?变着法子折磨她?,直到从她?嘴里听?到几声暧昧的嘤咛,这才冲刺结束了这场荒唐事。


    她?很爱出汗,那?天浑身?都湿乎乎的,虚软无力地倒在他怀里,耍赖说腿上没力气,没法走路,最后还是他把她?从门口抱回?到了楼上,给她?洗了澡,擦了身?子,她?枕在他肩膀上嘻嘻笑着,一口一个傅哥哥,又说有人伺候真?舒服啊。


    抽完了一支烟,傅宴钦将车开到就近的一家电影院,午夜场排片少,他随便挑了一部?最近上映的悬疑片。


    VIP厅里坐着一对情侣,看他进来,腻歪劲儿收敛了些,他识趣地坐到那?两?人前面几排。


    电影开幕前,傅宴钦点开无数次访问过的那?个朋友圈,美?女网红的头像下面是一条非好友不可见的横线,签名也换了,“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她?好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状态,没什么变化,两?人的聊天记录他一直没舍得删,中?途换过一次手机,他备份后重新导入了进去。


    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一年多?之前。


    瑞瑞:【她?父母都不在了,感谢老?板出资相助,虽然在你眼里是小钱,但是,对她?来说可是救命钱啊!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堪比漫威里的超级英雄![爱你]】


    fado:【肉偿。】


    瑞瑞:【嘤嘤嘤,害怕怕。】


    电影开始,傅宴钦按熄手机,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屏幕,脸孔陷于一片黯淡的光影中?,看不清表情。


    声效收拢之际,后面那?俩情侣亲得正忘我,口唾交换的声音啧啧作响,男人充耳不闻,扯开易拉罐呷了口啤酒。


    这场景好像回?到了两?人在电影院偶遇那?次,她?捧着可乐和?爆米花,阴差阳错地闯进了他的人生里。


    第59章 包容


    分手第三?年, 陈西瑞聘上了主治医师,年初的时候,高中?同桌结婚, 她去?参加了婚礼。


    婚礼办在江州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她那?同桌痴迷于哈利波特,所以整个主题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城堡,迎宾入口摆放着两人的卡通人形立牌——“欢迎来到魔法世界”。


    现场以古铜色和靛蓝色为基调,随处可见魔法书、金色飞贼和羽毛笔等元素。


    陈西瑞满眼羡慕,从青春期的学生到?初为人-妻,乐观开?朗的同桌始终保持着一颗少女心,幸运的是,她的丈夫很乐意替她完成这场少女时代的梦。


    司仪将话筒递给新娘, 新娘深情回忆着两人的爱情长跑, 讲到?最后有些哽咽,她说:“两千零六十八公里,这是我和他相隔的距离, 很多人不相信异地恋, 但我想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爱能克服重重阻力。”


    台下掌声雷动, 一对璧人互相交换戒指,在司仪温润喜庆的起哄声里,紧紧相拥,亲吻对方。


    陈西瑞远远望着, 这个场景也曾存在于她的脑海中?, 另一半时而是模糊的,时而又是清晰的。


    自?己潜意?识中?极力回避的丈夫形象, 其实就是照着那?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构建的。


    她现在已?经很少再想起傅宴钦,就像每个药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半衰期,历经四到?五个周期代谢完毕,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嗔痴,也终将被掩埋在时光深处。


    新郎新娘下台敬酒,敬到?他们这一桌时,陈西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白酒,仰头喝得一滴不剩,趁着酒劲还没发挥威力,笑着说:“恭喜,结婚快乐。”


    同桌回敬一杯白酒,与之拥抱,说等着喝你喜酒啊。


    “哈哈,我尽量加快速度。”


    当上主治之后,陈西瑞需要承担科里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每天都忙得像一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上班就如同上坟,心情十分沉重。


    如果医生只?需要把“治病救人”这项本职工作做好,没有额外的任务,没有乱七八糟的考核,那?她的痛苦应该能减少一大半。


    为什么院领导要逼着医生去?搞科研?为什么她一个学术渣渣要去?生产学术垃圾?


    当然,主治医师也享有一定福利,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吭哧吭哧写病历,偶尔还会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点拨手底下那?一帮住院医:“你看你这个病历写的,真不是我吹毛求疵,是不是太口语化了?‘患者?自?诉胸口闷,呼吸费劲,浑身像海绵一样软’,他说什么你就写什么啊,好歹也给人家修饰修饰,应该这么写,‘患者?自?诉胸闷气短,浑身乏力’。”


    “好的陈老师,我知道了。”


    陈西瑞继续语重心长道:“想当年我学着写病历那?会儿?,我的老师只?用了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的病历,你知道是什么成语吗?”


    “不知道,你快说。”


    “文采斐然。”


    “哇,陈老师你真厉害。”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就像大江和小溪,涓涓溪流汇入浩瀚江河,成为江水的一部?分,心怀宽广的江河永远接纳包容着小溪。


    这两年多以来,陈西瑞时常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小肚鸡肠,彻底断了与刘仕文的联系。


    回头想想,刘老师讲的那?些话,放到?奔三?的年纪再去?听,也不是那?么不堪入耳,甚至还能咂摸出一丝“良药苦口”的滋味。


    一位学识渊博兢兢业业的教授,看重的永远是能力,他也只?是从一位医者?的角度,客观评价了她的医术。


    说到?底,这世上的精英只?占少数,大多数都是跟她一样的平庸之辈,她当年一头钻进?了死胡同,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好几次点进?刘仕文的微信对话框,陈西瑞都想问人家一句:“刘老师,最近忙啥咧?”


    写了删,删了写,纠结到?最后,手机一扔,捂着枕头自?我唾弃:“活该啊你!又怂又作!”


    这种?纠结且懊恼的负面情绪会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不请自?来,拷问鞭笞她的灵魂——那?么一点小事?儿?,搞得跟全世界欠她五百万似的,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她如果是刘老师,估计往后余生都不愿再搭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现世报来得太快,陈西瑞一介武侠迷,现在却看不得金庸先生的任何作品。


    杨过有师父,张无忌有师父,郭靖居然还给自?己整了十二个师父,敢情全世界就她一人背叛师门,孤零零地飘荡在二十一世纪的侠光剑影里。


    四月份的江州,一脚迈入初夏,满城花开?,天气还没燥起来,冷热适宜。


    陈建桥近来发了笔小财,具体怎么发的,他没明说,陈西瑞坚信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于是在微信上把她爸约了出来,想趁机问问清楚。


    父女俩约在一家新疆饭店,随便点了几道特色菜。


    这家店庙小客人多,大厅几乎都坐满了,空气里浮沉着一股孜然辣椒的味道。


    正中?陈西瑞下怀,她一进?来,直觉这地方选对了,她就喜欢重口味的食物。


    陈西瑞懒得铺垫,单刀直入,问她爸怎么发财的。


    陈建桥也不藏着掖着,跟女儿?一一交代清楚,他这是由单位熟人介绍,买了某某银行的信托产品,年化利率9%,现在她小姑,还有她大伯二伯全部?跟着买。


    “老爸给你买辆车吧。”陈建桥笑眯眯道。


    年轻时候的陈建桥是一副标准的小白脸长相,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五官清俊到?显出几分女相,陈西瑞的肤色就是遗传自?他,脸型没遗传得下来,脸型随她妈。


    “钱你自?己留着养老,我上班了能挣钱。”陈西瑞擦了擦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不过爸,我要提醒你一句,超过5%的理财,指定不靠谱,你最好把那?钱快点取出来。你投了多少?”


    陈建桥支支吾吾:“就……几十万块钱。”


    这话漏洞百出,一听就很假,陈西瑞语气严肃:“信托起购就得一百万,你当我不懂啊,到?底多少?”


    “你就别管了,不会出事?儿?的。”


    陈建桥这人非常固执,不撞南墙心不死,有时候很难说通,陈西瑞再三?提醒:“那?就放到?年底吧,年底之前一定要取出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快吃饭。”


    至于她爸听没听进?去?,钱在他自?己手上,陈西瑞无从佐证,不过陈建桥说到?做到?,还真给她买了辆车,挺贵一车,奔驰c260l,落地价三?十多万。


    她无奈收下,每天开?着上下班,再一次提醒她爸:“早点把钱取出来。”


    陈西瑞固定每周二和每周四的下午坐门诊,挂在门口的医师简介,是她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现编的,前前后后润色了八遍,读起来郎朗上口,严谨且专业。


    实际上,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什么叫“越老越吃香”,隔壁专家门诊已?经排到?第38号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地挤在外头,她这边门可罗雀,接待的基本都是些复诊开?药或者?做检查的患者?。


    三?点多的时候,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患者?在家属陪同下,走进?她的诊室。


    陈西瑞打起十二分精神,温柔地询问病史,女人正发着烧,没什么讲话的力气,家属拿出外院的住院记录,“大概三?个月前吧,受凉以后开?始咳嗽发烧,我们就听医生的,住院治疗,但是治了两个月,情况是一点没好,反而加重了,昨天我爱人发烧到?39.1℃。”


    陈西瑞翻了翻外院的住院记录,入院诊断是“肺炎合并胸膜炎”,治疗两月,情况加重,出院诊断是“胸腔积液伴高烧”。


    “她这个情况肯定是要住院的,我先给你爱人开?个住院单吧,具体病因是什么,要检查完才能进?一步明确。”


    家属倒是个爽快人,指指他放在脚边的超大号帆布袋,“我们本来就是打算来住院的,喏,你看,东西都收拾好了。”


    患者?病情复杂,扑朔迷离,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科里进?行了一次疑难病例讨论。


    陈西瑞做了ppt汇报病史,并主持了这场讨论。


    至于病因,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科里又申请了多学科会诊,几位科主任坐下来讨论,依然毫无对策。


    科主任对陈西瑞说:“你那?个导师不是北潭呼吸科的教授吗,你去?联系一下,先远程会诊看看,如果还是解决不了,择日让她转院吧,我们这边治不了。”


    陈西瑞内心狂喜,破冰需要契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走进?值班室,锁上门,酝酿好情绪,拨通了刘仕文的电话:“刘老师,我是西瑞。”


    “知道,我有你号码。”


    “我们这边收了一个病人,反复发热,在外院经过抗感染、抗结核治疗,都没什么效果,而且现在她的脸部?和双手出现皮疹,双下肢背面溃烂……”陈西瑞尽量简洁精准地描述病史,“我一会儿?把她的病情资料发您微信,想请您帮忙看看。”


    “行,你发过来吧。”


    “谢谢老师。”


    “跟我还客气。”隔阂好似从来不曾存在,刘仕文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语调,“快三?年没联系,我以为你去?非洲送温暖了,那?边信号不好。”


    陈西瑞眼底酸涩,顺着话说:“没送那?么远,我下乡呆了半年。”


    “啥地方啊,连个信号基站都没有。”


    “哎,别提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任重而道远。”


    这一刻,陈西瑞算是真正释怀了,江河永远在包容小溪。


    刘仕文看完后,只?问他们有没有做免疫相关?的检查,因为对于合并胸腔积液的患者?,除了要考虑感染、结核、肿瘤等常见原因外,结缔组织疾病也不可忽视,再者?,这个患者?目前已?经出现了皮肤病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西瑞醍醐灌顶。


    如果把看病比作探案,她算是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经过层层抽丝剥茧,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那?位女患者?最终确诊为皮肌炎相关?性间?质性肺病。


    五月份,科里决定外派她去?北潭进?修一年,办完了进?修手续,陈西瑞着手买车票、打包行李,林美珍看着她忙忙碌碌,唉声叹气道:“又要浪费一年,啥时候才能找着对象啊,你都二十八了。”


    “二十八怎么了,这年纪多嫩啊,一掐一汪水的。”陈西瑞不以为然,“放心吧妈,我这次去?北市,说不准还能给你带个女婿回来。”


    林美珍听得出这话是在敷衍,算了,她现在对此?已?经看淡,熬成老姑娘大不了就娘俩儿?相依为命,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什么时候走?”


    “下周。”


    五月中?旬,柳絮满天飞,陈西瑞坐上了开?往北市的高铁。


    第60章 报道


    回到阔别三年的城市, 陈西瑞发现医院周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斜对面?的胡同里,原先卖猪脚饭的广府小吃店现如今变成了卖花的,米线和麻辣烫还是原来?的老板, 但是店面?重新装修过, 招牌也换了,医院旁边被保护起来的古庙经过修缮翻新,大?隐隐于市般伫立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区。


    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她该庆幸自己离开的时间不算太久,以至于仍对环境保留几分熟悉。


    陈西瑞拎着行?李,轻车熟路地找到教务处,一上午交完了进修材料,领了饭卡和工牌, 苏瑜下手术赶过来?时, 她正坐在绿化景观带边的长椅上发呆。


    “西瑞!”苏瑜奔了过来?,刷手服外?面?套着没系扣的白大?褂,典型的外?科大?夫做派, 拿白大?褂当风衣穿, 陈西瑞起身揶揄,“苏医生现在走路都带风啊。”


    苏瑜拉着她坐下, 喜极而泣道?:“瞒得够瓷实的啊, 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就杀过来?了。”


    陈西瑞说:“想?给你?个惊喜。”


    “这惊喜可太大?了,刚才接到你?电话,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苏瑜伸手搭上她右肩, “晚上老地方?, 我请客。”


    “当然是你?请,你?是东道?主嘛。”


    “一晃三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苏瑜状似感慨,手不自觉地在她肩上重重一拍。


    不愧是干外?科的女人,手劲儿堪比壮汉,差点没把她拍吐血。


    毕业多年,当年上解剖课被福尔马林熏得哗哗掉眼?泪的姑娘们?,一个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一个读完博顺利留在了北潭,混得最次的就属她。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自己倒是挺满足现状,也不想?做出改变。


    苏瑜滔滔不绝跟她讲起这三年里大?大?小小的八卦,陈西瑞微笑着在听,偶尔插一嘴,惊叹谁谁谁居然当主任了,或者谁谁谁怎么改行?专职炒股了。


    “对了,你?导师今年聘正教授了,等夏主任一退,应该就是他接班。”


    “消息准吗?”


    “八-九不离十。”


    陈西瑞笑笑:“我们?刘老师看着像淡泊名利的书生,关键时刻还挺有斗志,不声不响给自己争了个主任。”


    走进内科大?楼,呼吸科的那些老师们?还记得她,这几年科里人事变动不大?,除了新入科的规培生和实习生,陈西瑞基本都认识,她将带来?的特产分给大?家,自来?熟地说:“怎么没看见刘老师啊?”


    某位男医生伸手示意:“刘主任办公室,出门请右转。”


    “我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你?们?忙。”


    办公室的门关着,陈西瑞敲了两?下,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进”,她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屋子朝阳,光线充足,窗边摆了两?盆迷你?绿植,刘仕文?抬头,发现是她,表情有种微妙的怔愣,手里刚点燃的香烟举在半空,一时忘了吸。


    陈西瑞打趣:“您天天跟患者宣教吸烟有害健康,怎么轮到自个儿身上,就搞起双标呢。”


    刘仕文?掐了烟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仔细看了又看:“我不是眼?花了吧。”


    “没眼?花,就是我,您的开山大?弟子。”陈西瑞自顾坐到沙发上,“忙叨一上午了,刚把进修手续办好。”


    “来?北潭进修?”


    “嗯。”


    刘仕文?抬腕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附近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


    陈西瑞来?者不拒:“太好了,中午您请,晚上我朋友请,省一天的饭钱了。”


    刘仕文?从转椅上站起来?,问她跟以前?的老师们?打过招呼没。


    “打过了。”


    “走,再去?打一次。”


    刘仕文?亲自领着她又进了医生办公室,大?家正在品尝土特产,他摆出未来?主任的范儿,多此一举地介绍:“这是以前?在我们?科规培的陈医生,你?们?应该都记得,也是我的学生,这次来?我们?这儿进修,待……”扭头问陈西瑞,“待多久?”


    “一年。”


    “人家要在这儿待一年,都好好用心教。”


    陈西瑞给大?家鞠了一躬:“以后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


    “见外?了不是,还指教。”某位男医生调笑,“陈医生,有对象了没?”


    众人笑话他老牛吃嫩草。


    陈西瑞跟着大?家瞎乐:“有了。”


    引荐结束,章蕊凑过来?笑嘻嘻道?:“你?这头发烫得真不错,不光修饰脸型,而且显得你?整个人特别知性。”


    好几年前?,陈西瑞刚入科规培时,这姑娘还是一名住院医,比她大?几岁,算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自然聊得到一块。


    “哈哈,我现在可是成熟女人。”


    “别笑,一笑就破功了。”


    陈西瑞拉着章蕊走到无人之处,悄悄问人家:“周老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不搭理我也就算了,那脸还黢黑黢黑的,怪吓人的。”


    “嗐,这不是没晋得了主任吗,被你?家恩师捷足先登了,可能是恨屋及乌吧,你?以后少在他跟前?蹦跶。”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陈西瑞若有所思,“我以后肯定跟他保持三米的距离。”


    中午那顿饭,师徒二人在斜对面?的胡同里找了家新开的东北菜馆,点了锅包肉、小鸡炖蘑菇、地三鲜和西红柿鸡蛋汤,刘仕文?还想?再点,陈西瑞嚷嚷够了够了,另外?开了两?瓶啤酒,“您下午上班,没事儿吧?”


    “啤酒我都当饮料喝。”刘仕文?道?。


    陈西瑞笑着说那行?,端起一杯酒,直接干尽,“其实我早就想?来?看您了,一直没好意思。”


    刘仕文?哼了声:“一上来?就喝这么猛,起点整的有点高啊,吃点菜吧。”


    陈西瑞自说自话:“我刚值夜班的时候,是您陪了我整整三个月,你?说我是带的第一个学生,万一出岔子丢的就是你?的脸。您一个主任医师,还要陪着我一个学生熬夜班……对不起刘老师,我太不识好歹了。”


    刘仕文?稍稍举了下杯子,意思了一口:“我喝酒慢,没你?猛。”


    “您随意。”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你?们?白老师当年可能就是受不了我这臭脾气。”


    “没有没有,您说得挺婉转的,我那时候正好失恋,心情不好,突然听见您那么说,没…没转过弯来?,把闷气全撒你?身上了。”


    刘仕文?逗趣道?:“所以说,他们?姓傅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女朋友撬走了,又害我学生孤立了我三年,哎呀我这心里憋屈啊。”


    陈西瑞自我检讨:“害您憋屈了三年,我真不是个东西,不过欺师灭祖的日子真心不好过,我这三年饱受良心煎熬,肠子都要毁青了。”


    刘仕文?哈哈大?笑:“逗你?玩呢,我没太憋屈,该吃吃该喝喝,顺便去?美国当了回访问学者,你?真煎熬了三年啊?”


    陈西瑞嬉皮笑脸:“倒也没有,用了点小小的修辞手法。”


    往事说开,更需要仪式感,陈西瑞又开了两?瓶啤的,“逢年过节我特想?给你?寄海鲜,死要面?子活受罪,愣是冷酷到底了。”


    “没事儿,现在寄也不迟,中秋节春节肯定都得有,三年六箱,都给我补上。”


    陈西瑞笑了笑:“我妈已?经开始打包了。”


    晚上约着跟苏瑜吃饭泡吧,嗨到十一点多,苏瑜明早还要上班,实在熬不动了,两?人在街头分别,陈西瑞打了个车回到出租屋。


    这一整天,酒精摄入超标,到家洗了澡倒头就睡。


    翌日是周六,她又马不停蹄地去?看望白念瑶,以前?是拎牛奶,现在工作赚到钱了,拎的是上档次的精品特产。


    白念瑶目前?已?经脱离临床,转到了行?政岗,她的意思是,不想?那么辛苦,想?安心备孕要个孩子。


    陈西瑞嘴上说挺好挺好,心里却?有点难过,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感觉白老师并不是十分开心,这几年肉眼?可见憔悴了。


    “从去?年年初,陆陆续续做了五次试管,都失败了。”白念瑶把陈西瑞当成情感宣泄的树洞,一股脑跟她说了很多。


    陈西瑞宽慰道?:“生孩子不能急,越着急越怀不上,心态要放平,可能就是缘分还没到。”


    白念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事不过三,都五次了,一点希望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厌倦现在的生活,厌倦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孩子是希望,她迫切想?从平静如死水的婚姻里寻求新的寄托。


    话又说回来?,孩子遭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投身到这种家庭里来?。


    陈西瑞瞧出她情绪不对,唯有沉默以对,这种时候对方?需要的一定是倾诉,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安慰。


    “好多人都羡慕我嫁得好,我不知道?他们?是出自真心还是想?看我笑话,我跟傅绍伟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九岁,他是二婚,有个女儿跟着前?妻,比我大?十一岁,西瑞,你?觉得这算高攀吗?”


    “二婚有孩子,男方?年纪又大?,肯定不算高攀。”


    白念瑶眼?神迷离,陷入回忆,“结婚这十多年,他是成天忙得不着家,我还要忍受一堆来?自他家庭的闲言碎语。”


    如果白念瑶不提,陈西瑞根本无法想?象面?前?的女人居然会跟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扯在一块。


    在她心目中,白老师永远是那种温柔似水的精致女人,懂生活,有腔调,哪怕平时忙到脚不沾地,妆容也会清爽服帖得像一个摩登女郎。


    陈西瑞突然冒出了一个毁三观的大?胆念头,既然过得如此痛苦,干脆离婚算了,考虑考虑我们?刘老师呗。


    这念头只能想?想?,提是不能提的,潘金莲的故警醒着她,当王婆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两?人聊了好多,陈西瑞希望白老师能想?开点,别钻牛角尖,走时约她有空出来?逛街。


    逛街是女人调节情绪的一大?法宝。


    “留下来?吃饭吧。”白念瑶道?。


    陈西瑞说:“不了不了,我这两?天得回去?收拾下,后天就正式上班了。”


    白念瑶没强留,将她送出门,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陈西瑞抬脚跨出院门,倏地听得一声鸣笛,她抬头,看见一辆黑色奔驰拐进了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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