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回答道:“前天皇宫举行宴会,他不知道怎么的负气出来,跟一个军雌打了起来,差点当场把那小家伙活活打死。被制住的时候他已经狂暴了,现在还锁着,不敢放出来。——阁下,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卫斯理道:“他有生命危险吗?”
“那倒是没有,医生说他的精神海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平复下来。精神海平复他的意识就会清醒,到时候就没事了。”
“那我就不去了。”
威尔逊打量着他的神情,顿了顿,苦笑了一下:“阁下啊,你这样……阿德里安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婚姻出现问题。这么些年的感情,难道您真的舍得吗?”
卫斯理抿唇不说话,垂下长长的睫毛。脸庞是冰清一般的白玉色,表情忧伤的时候格外有种破碎感,直击直雌的心灵。
即便是威尔逊这般年纪了,也不得不承认,卫斯理阁下是真的有让雌虫心碎的魅力。
他梳理了一下语言,才接着说道:“阿德里安这段时间瘦得厉害,精神海一直平稳的他,只是这么一段时间而已,就变得狂暴。阁下你看,他其实真的非常在乎你。我年纪大了,见过的事情也多了。或者到了我这个年纪才能明白,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虫不容易,应该珍惜啊……”
说完,他长长的叹息起来。
元帅一直没有结婚,单身直到如今。
卫斯理无意间听说过,元帅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后来不知怎么的婚事黄了。再然后,就单身了一辈子。
每只虫都有一个故事啊,别虫嘴里的三言两语,就道尽了你的一生。
卫斯理洁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白瓷杯的边缘,那看起来几乎是半透明的指尖竟然比杯子边缘的颜色还要更加浅淡一些。
如同白色花瓣上的落雪。
他低着头,从威尔逊的角度看过去,看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墨色长睫,还有一个轮廓稍尖的下颌。
他的声线是清朗的,深静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好听:“元帅,我很感谢你关心我的事,也谢谢你百忙中还跑了这么一趟。但是抱歉,恐怕,我不能如你所愿了。”
威尔逊闻言呼吸一窒,眼神直直的看向他:“你不需要现在就给我答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卫斯理阁下!”
威尔逊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身体向前倾,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却看到面前一直表现得甚至可以称之为软弱的雄虫坚定的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那双平时看起来总是温柔淡泊的黑色眼睛里,此时满满都是一种叫做果决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卫斯理,威尔逊愣住了。
卫斯理看着他,平静的说了下去:“我明白您的想法,也知道你对于下属兼战友的阿德里安的关怀。只是,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有些东西,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找不回来的。要是继续强求下去,可能结果会更加残酷。”
威尔逊看着他,一语不发。
“首先我认为,我们大家在虫格上都是平等的,对吧?”
威尔逊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道:“是的。”
“我与阿德里安,在虫格上都是平等的。而且,大家都是成年虫了,有了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若是我在阿德里安成年之前认识他,那么我很愿意伸出援手帮助他。成年后就不一样了,我们都要为自己的虫生负责,是自己虫生的第一负责虫。我同情他不幸的童年遭遇,但,我就该为此付出自己的一生吗?说起来,我跟他也是一样的。我是在雄保会的孤虫福利院里长大的,可能物质条件比外面的孤虫院好很多,但是其他的地方又能好得了多少呢?您知道的,虫崽的健康成长,物质条件只是其中必须的一项。”
“阁下……”
老元帅长长叹息着,沉默了一下,道:“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再给他一点时间不行吗?”
“元帅,我跟他在一起四年时间,四年……难道还不够长吗?如果有心的话,该知道的,该学会的,早就知道并且学会了。”卫斯理转头看向外面的细雨蒙蒙。“最后我们还是走到这样一个结果,我想,也许是我们都还不够用心吧。”
威尔逊苦笑着说道:“你真正想说的是,阿德里安那孩子,他对你不够用心吧?”
卫斯理笑了笑,道:“元帅你知道吗?东方人族有一句谚语,说的是婚姻就像是穿鞋子,鞋子合不合适,只有穿鞋子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元帅,我的双脚,已经在这三年里被磨得血肉模糊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决定脱掉这双鞋子,就请您,谅解我吧……”
元帅走了,冒着蒙蒙细雨离开了这栋海边小屋。
临走之前,跟卫斯理握了手,道了声祝福你今后的生活,便再也没说别的什么了。
卫斯理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自己说服,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这些天亚历山大一直待在这里,现在不请自来的元帅又走了。仿佛久违的,他再次体会到了一只虫待着的孤单气氛。
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红茶,他双手捧着茶杯,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中的大海发呆。
庭院里的花木被雨水清洗得十分干净,颜色也愈发鲜亮。但远处的大海的颜色变成了深沉的暗蓝色,泛起了一层层的浪花。
沙沙的声音,分不清是海浪的声音还是下雨的声音。
红茶的烟雾袅袅升起,遮蔽了他的视线。
许多许多的回忆,随同这烟雾一起,涌了上来。
不是没有爱过的,爱意也曾经浓烈到自己感觉无法消弭的地步。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难道说不管什么样的爱,都会有淡去变质的那一天吗?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但伤痕若是太深,怕是终身都无法复原了。
用短暂的甜蜜换得终身的伤痕,这样,值得吗?
——难道,自己还要重蹈覆辙吗?
是悲苦的滋味没有尝够吗?
还打算再来一次?
上一次自己付出真切的爱意和信任,最后,得到了什么?
当初还没有遇到阿德里安,还没有结婚的时候,自己一只虫,不是也过得很好很开心吗?现在虽然看似又回到了那样的日子,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不一样了。
到底不一样了。
偶尔早上起身洗脸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
眼神没有从前那么清亮无忧了,沉淀在其中厚沉沉的,是什么呢?
用伤痛换来的成长……不提也罢。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当初的他,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吗……
手中的红茶渐渐变得冰冷,他却丝毫没有察觉。犹自捧着冰冷冷的茶杯,看着雨幕发呆不已。
直到,一只手从他手里取走了茶杯。
亚历山大深深的注视着他,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卫斯理避开他的眼神,道:“没什么。”
“元帅走了?”
“嗯。”
“那,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问,你们……谈得怎么样了?”亚历山大小心翼翼的说着,语气里带着些忐忑不安。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卫斯理淡淡回答道。
闻言,亚历山大止不住脸上的笑意:“那可太好了!”
卫斯理转身走回到屋子里,一边拿起抹布到处擦擦,擦拭那些本来就被亚历山大擦得很干净的桌子柜面,嘴里说道:“嗯,我想问问,关于之前我被刺杀的事情,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快有眉目了,——你很着急吗?”
“我是想说,你总是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大好,我看既然你们一直在调查,那么背后的虫多半也不敢再乱来了。不然,你就先回去吧。”
卫斯理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擦擦擦,掩饰自己纷乱的心绪。
亚历山大闻言,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湛蓝的眼睛颜色变得深了一些,盯着卫斯理清瘦的背影。
他能够感觉到,原本那小蜗牛已经伸出了敏感的触角试探着接近,但,这个时候,又胆怯的缩了回去。
小蜗牛缩回自己的厚壳里面去了。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继续靠近,会吓跑小蜗牛的。
于是他洒然一笑:“既然你不能习惯,那,我就先回去吧。”
卫斯理没想到他回答得这样干脆,不由得转过身,有点诧异的看向他。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看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啊啊啊我真想锤死自己这颗敏感的文青心脏啊!
亚历山大继续说道:“但我要在你这里安装一个警报系统,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我在家里立即就能知道,可以马上赶来援救。这一点,我不能妥协,你一定要答应。”
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卫斯理点头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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