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安分守己当昏君 > 第 118 章 事成之夜(二更)
    夜色中宫宇残破的龙德宫,看起来阴森可怖。


    只有巡逻的侍卫,时不时带着一队灯笼飘过。走的久了,甚至让张俊想起话本里,行人误入深山鬼楼后再也走不出来的故事。


    “喵。”


    张俊怀着心事精神紧绷,在看到一只玄猫忽然跃出来后,心跳都停了两拍,差点抽出靴中藏着的匕首掷过去。


    倒是小英连忙拦着道:“将军使不得!这是上皇心爱的猫呢。”


    甚至还蹲下来,像是面对同僚一样,很认真握了握黑猫的爪子。


    然后转过头对张俊露出了亲切和善的笑容。


    黄色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在小英面容上映出一片血色般的殷红:“看到猫衙内啊,说明咱们快到上皇的寝宫了。”


    张俊心下稍安。


    那就好。


    其实他敢于今儿趁夜独自来此,并非托大。


    据他得到的情报:开封城外的誓军祭台已然营造完毕,李纲相公遍请此番领命北伐的诸将,待他下衙后一起去城外勘察下现场,顺带再商讨些四日后大师之礼的细节。


    也就是说,今晚,各位将领都不在开封城内!


    黄昏时分,张俊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岳韩二人结伴出城去了,连岳云也骑马跟在后面。


    又令府中亲信去打听了,吴玠吴璘两兄弟、刘锜、甚至他的副将杨存中等人也都应李纲老相公之请出城去了。


    ——他这才敢放心赴约。


    今夜,就是最好的面圣时机。


    龙德宫西北角的一处宫殿。


    因怕弄脏了她素日住的院落,姜离就另外挑了一个合适的院子。


    从这处殿宇出去走西北宫门,到开封城外的誓军之地最近。


    她原本百无聊赖地抱着手炉发呆,直到6688跟她分享视线:“来了。”


    姜离遽然睁眼:看到金龙鱼真身了。


    那一瞬间,姜离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一千两黄金打造的大金球——


    这回不是什么情绪上的比喻,而是事实。


    张俊爱好收敛金银,家中金银多的都犯愁。自家花不完不说,还怕贼偷和贼惦记。


    于是张俊就想了个法子:既然散碎的金子银子容易丢,那就搞个大的。令匠人把家中闲散金银熔了,每一千两打成一个球。


    对此张俊颇为得意,还给心爱的金银球们起了名字,叫做‘没奈何’,意思是连贼来了都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搬不动!


    彼时玄猫趴在姜离的膝盖上继续道:“虽史册上没有记载张俊家到底有多少大金球,但却有记载过:张俊死后,家中后辈恐朝廷查抄,曾主动‘进献黄金九万两。’”


    主动送出来的就这么多,府中到底有多少,实难估量。


    为此,哪怕岳少保等人记挂她的安危,姜离还是很坚持定下他们都出城去的计划。


    虽说现实中钓鱼总


    是空军,但姜离还是很有些理论经验的:越是大鱼胆子越小,一定得给它安全宁静的环境,它才会来吞吃鱼饵。


    现在,它咬钩了!


    张俊自然曾经设想过君臣相见的场景,只是他没想到太上皇会这般激动。


    见到他的瞬间,太上皇就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潸然而下:“张卿,朕等你太久了!”


    张俊当即跪拜:“臣见过官家!”用的是官家,而不是太上皇,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叩首后抬起头来,准备说出下一句备好的台词:臣来晚了,官家可受苦了!


    然而抬眼看清太上皇时,张俊的台词忽然有点卡住:太上皇看起来眼睛明亮气色绝佳,甚至比起他年初见到时还丰润了一圈。


    最近愁的消瘦了许多的张俊,在心里写了个‘服’字:真不愧是对着金人也能跪下去的陛下。


    心真大啊,被幽禁都能把自己养的油光水滑的!


    好在,张俊只是卡壳了一下,很快调整了状态,拿出奸臣的职业素养,面对气色上佳的太上皇,凄切说完了那句‘官家受苦’的台词。


    张俊说完后就见太上皇边擦眼泪边回道:“朕倒不苦,张卿接下来的日子,才真是要受累受苦了。”


    姜离还是主打一个实话实说:刑讯不好挨呀。


    前几日她可是去看过一次传说中的金兀术(完颜宗弼),自然也见到了擅长做人的杜刑官和他的‘做人成果’。


    正好,四日后大师之礼,完颜宗弼就要被拉去祭旗。


    ——杜刑官的档期也就空出来了,可以专心烹饪全身是宝的金龙鱼。


    姜离想到漫天飞舞的黄金,整个人再次不可控制地溢出幸福的泪光。


    “张卿实不知,你今日出现在这儿,朕盼了多久。这些个日日夜夜,朕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张俊也不免陪着落泪,并且指天誓地郑重道:“陛下如此信重,臣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又表述了七八句忠心后,张俊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交流感情了。应当进入正题才是。


    而太上皇似乎跟他心有灵犀,情绪平复了下来。


    在张俊眼中,太上皇姿态堪称闲散地拎起了自己身上盖着的金色小被子,拿出了一支黑漆漆的金属棒。


    张俊:这是?


    黑洞洞的一个口对着自己的腿:“那就请张卿,为朕做点掏心掏肺的事儿吧。”


    开封城北门外的誓军之地。


    韩世忠看着两脸严肃,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岳飞父子,走过去劝他们安心。


    “鹏举,小云”在外面不能称太上皇,韩世忠就换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称呼:“那位小友不是说过吗?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何况,我夫人也在龙德宫,你们有什么不放心?”


    说起来,因韩世忠跟张俊曾经都是王渊的部下,在今岁以前,他府上


    跟张俊家的私交还是比较好的。


    然而今年从姜官家那里看了些密信才知道:平时称兄道弟的,然而张俊跟秦桧谋划起来坑他,可一点不手软!


    甚至正因为有这层旧日渊源,张俊对韩家军比岳家军更为熟悉,还准备先背刺朋友。


    张俊已经在韩家军内提前笼络了一个叫做胡纺的总领,准备让他这个下属出面诬告韩世忠拥兵自重心有不轨,以至于楚州之地这些年只知有韩世忠,竟不知有临安,不知有陛下!


    其实这些年相交下来,韩世忠夫妻自也看得出,张俊对梁红玉一直是不以为意的,觉得女流之辈,算不上什么将领,从来拿她只当韩夫人看,从未真的当过梁将军来看待。


    原先看在张俊的官位和两家的相交上,只能忍着。


    现在嘛……韩世忠想起了梁红玉今日拎着剑提起张俊的神色,真心觉得该被担心的绝不是太上皇,而是张俊。


    “咦,那不是梁将军吗?”先发现梁红玉骑马奔此而来的,并不是正在担忧姜太上皇的三人,而是恰巧在用望远镜望向开封城内的刘锜。


    望着这久违故都的万家灯火,刘锜正在感慨呢,就见主道上有一队人马戎装急驰而来。


    他看清梁红玉的瞬间吓了一跳:梁将军掌禁军,怎么忽然过来,莫不是他们终于盼到的新君出了什么事?!


    刚摇头甩掉这个不祥的念头,刘锜将军就被吓了第二跳——梁将军身旁的马上还五花大捆了一个宦官装束的人,然而此人在马匹颠簸的过程中露出脸来,竟然是大将张俊。


    刘锜将军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身宦官打扮的张俊,被梁红玉踹下马。


    梁将军用一句格外简单的话给震惊的众将解释了张俊的罪行:“张将军这副打扮潜入了龙德宫,求见太上皇。”


    诸位将领脑瓜子集体飞转起来:宦官打扮,龙德宫,太上皇,偷偷潜入——好家伙要素齐全,这是要搞政变拥立太上皇复位啊!


    如吴玠等之前不知此事的将领,是真的震怒:张俊,人事儿一点不干是吧?!


    梁红玉又向着李相公和诸位将领说明了下后续进展:张俊潜入龙德宫‘惊扰’到了太上皇,被禁军当场抓获,自己已经带他去回过陛下了。


    陛下已命将张俊收入大理寺候审。


    只是张俊掌淮西路兵马,如今城外还有一千余亲兵驻扎,故而陛下一面命禁军去收押张俊亲兵,一面让她带着张俊来与诸将说明此事。


    说是向‘诸将’说明,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张俊的几个副将。


    张俊谋逆是板上钉钉了。


    你们这些他曾经手下副将的态度呢?


    杨存中王德等人态度极其统一:主帅,不,前主帅啊,您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一家子去刑场集合认亲的事儿也敢干?


    走好吧你,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烧纸了。


    毕竟,对张俊这


    样的主帅,哪个手下能没有意见呢?


    要知道张俊部所覆驻的地盘是固定的,土地就这么多,能产出的粮食就这么多,他自己私吞的越多,自然将士们分到的就越少。副将们只能各自想法子为麾下士兵们填饱肚子。


    况且除了贪财过甚外,张俊是那种有事儿兄弟们先上,我退至最后掩护大家的性子。


    要不是完颜构一直倚重张俊,他也难收拾住手下这些有本事的副将。


    此时,正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时候啊。


    凡是从张俊部下走出来的,都急于在新君面前撇清自己,表示自己跟张俊可不是一路人,完全不知道他的谋逆行为。愿意即刻交出自家兵权待审,直到证过清白后再领兵。


    跟岳韩两位有旧的,更是已经在想着怎么求两位帮着说说话了。


    梁红玉待他们表完态度,颔首道:“诸位所言,我都会如数转呈陛下的。”


    直到此时,被梁将军踹到地上的张俊,才从震惊和绝望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方才梁红玉带他去面圣,他在新帝眼中,看到了比登基大典上还要温暖,甚至炽热的目光。


    油锅一样炽烈滚烫。


    张俊开口喊冤的时候,还呛了好几口尘土。


    “太上皇误我!实是上皇误我!”


    众人皆平心静气恍若不闻:这话说的,就像谁没被太上皇误过似的。


    而岳云看张俊在地上扑腾翻滚,心道:确实很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金龙鱼呢,一会儿就回去说给上皇听听。


    张俊欲谋逆之事虽大,但证据链实在确凿,是众目睽睽下被从龙德宫拖出来的。故而朝臣军民们讨论了一两日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审讯抄家定罪罢了。


    对满朝文武,天下臣民来说,最要紧的还是近在眼前的大师之礼!


    这回要祭旗的,可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


    金国都城会宁府。


    这一日,没人敢去惹皇帝。


    是的,金国这边是清楚完颜宗弼死期的。


    虽然宋帝当朝斩杀金使,定下两国永不遣使和谈——然没有使臣来回传信,可以有檄文啊。


    完颜亶在送走宋徽宗棺椁和不少宋俘后,就在期待着进一步的顺利和谈。


    然而……等来了一纸痛骂‘金贼扣押徽宗遗骸,两国不共戴天’的檄文。


    年不过二十,从未受过这种冤屈的年轻金帝完颜亶,被这个意外气的要发疯——


    两国打不打仗另说!但朕,绝对没偷你那死爹!!


    收到檄文的当日,完颜亶实在是气的紧了,直接拎着马鞭,蘸着盐水亲手将赵桓抽了个半死。


    要不是左右亲信重臣死拉活拽拦着皇帝劝道‘陛下,他还有用啊!’‘还可以用他去威胁宋军’,完颜亶差点没忍住把赵桓活活抽死。


    想到被冤枉偷尸的自己,想到要被宋人宰了祭旗的叔叔,金帝无比烦闷。


    然而比完颜亶更烦闷更冤枉的,是负责主理此事的完颜昌——


    向来跟完颜宗弼亲厚主战派完颜宗干、完颜希尹等人,直接来找他的麻烦:这都啥时候了还内斗?你居然给宋送去一个假太上皇,你非要宗弼去死是不是?


    主要是,甭管完颜宗弼面对岳飞输多少回,金国也不能不要他。


    因完颜宗弼已经是目前大金最强的将领了:是金国上下公认的“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


    所以宗干等人是真急了,这是内斗的时候吗?


    催逼道:“你快点把真的遗骸交出来!”


    完颜昌被冤枉到想去跳海:我真的没有私藏死皇帝的爱好!


    偏生一张嘴说不过那许多人,加上金帝完颜亶也实在恼火于此事,甚至被完颜宗干等人进言的心生怀疑,竟然安排完颜昌率军出征:“想来宋军必要渡河北上,鲁王便为左副元帅前去拦阻吧。”


    “务必把宋军拦截在河北路地界!否则军法处置!”


    完颜昌:……


    皇帝你想我死,怎么不直说呢!


    我的专长是和谈,可不是去硬刚岳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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