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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霍琚的情况在三日后终于彻底下来, 这得归功于他高出常人数倍的自愈能力,秦大夫啧啧称奇,他行医几十年头一回遇上自愈能力如此强悍的人。


    柳仲思更是每天两眼放光地记录霍琚的恢复情况, 俨然把霍琚当做了研究对象。


    看着三天前还气若游丝, 三日后就能自主进食的霍琚,柳仲思和秦大夫双双把人围住,目光充满探究。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柳仲思惊呼不断。


    秦大夫向来沉稳的面庞难掩激动之色, “不错, 不错, 今天可以尝试下地走走,切记莫要过度用腿,欲速则不达。”


    “好,多谢秦大夫。”霍琚颔首应下。


    秦大夫日程繁忙, 一会儿功夫前面就有人找,即使再想留下来观察霍琚, 也得离开。


    临走前不忘叮嘱柳仲思, “好好记录。”


    柳仲思露出一口白牙,“保证完成任务。”


    秦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凌息便来了, 身后跟着一串人。


    “你这孩子, 治腿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小姑一声。”霍垚匆忙上前将霍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瞧见霍琚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腿, 毫无血色的脸, 眼泪陡然决堤, “我可怜的大郎啊!”


    家里唯一的女人哭起来, 屋内一群老爷们儿手忙脚乱安慰,霍琚一开口, 霍垚听到他老树皮似的声音,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天可怜见的,我家大郎命怎么那么苦呀!”


    霍琚一贯镇定自如的眼里罕见浮现慌乱的情绪,他求助地望向凌息,凌息勾勾嘴角,用口型问他:拿什么谢我?


    霍琚手指僵了僵,凌息这是记着仇呢,逮到机会就要报复回来。


    柳仲思张口劝道:“婶子,您莫要担心,霍大哥只是在腿上动了几刀,没有危及性命……”


    “动了几刀!?”霍垚闻言差点晕厥,难以置信地瞪着柳仲思,“你说什么?你们居然在我家大郎好好的腿上动刀子!?”


    疡医发展迟缓,寻常人更是闻所未闻,在身上动刀子这种事于他们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好好的人,你偏要将人剖开,别说治疗好原本的伤,完全是火上浇油,怕人死得不够快。


    古人信奉全须全尾入土为安,少一根手指头都不算,疡医的治疗方式与他们理念相悖。


    霍垚颤抖着手指向柳仲思,若非她知晓柳仲思是凌息的熟人,必定破口大骂一句庸医!


    柳仲思好意劝慰,岂料弄巧成拙,涨红一张圆脸,求助地朝凌息张望。


    眼瞅着事情逐渐走向失控的方向,霍琚按按眉心,无声回应一米外作壁上观的凌息:听你的。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凌息眉梢眼角都透出愉悦,上前递给霍垚一张手帕,“小姑擦擦眼泪。”


    又将人带到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解释:“小姑您别急坏了身子,并非我们有意瞒着您,实在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只是没料到您消息灵通,知道得这样快。”


    霍垚擦干脸上的泪珠,瓮声瓮气说:“那当然,十里八村的人我都熟识。”


    她家做木匠生意,除去城里的富户,最常做的还是附近人的买卖,哪家姑娘小哥儿出嫁,需要置办东西,一般由家中妻子夫郎上门协商,霍垚自然而然出面接待,同乡里乡亲来往便多些,加上她能言善道,为人处事大方利落,大家都愿意与她交好。


    凌息顺势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有件事得拜托小姑。”


    霍垚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你讲便是。”


    凌息故作苦恼地说:“到底是我年轻,顾虑不周,霍哥做了这么大场手术,需要好生补一补身体,我忘记家里的鸡还小,吃不了,得找人买几只养着,但霍哥身边要留人照顾,我目前抽不开身,需得麻烦您帮着买几只。”


    霍垚一听是这事,嗔怪道:“哪能怪你,你忙前忙后够辛苦了,家里的鸡正好肥了,明儿我就给你送过去。”


    话音未落,她似乎记起什么,立刻改口:“不,我明天把鸡汤炖好叫你姑父送过来,你和大郎啥也不用管。”


    凌息琢磨小姑多半记起自己不会做饭,他其实能做,就是不太好吃。


    “柳大夫,霍哥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你同小姑讲讲。”凌息给霍垚找了个活儿转移注意力。


    霍垚如他料想中一样,急吼吼起身让柳仲思多说几遍,防止她记错。


    众人见霍垚专心致志听医嘱的模样,不由向凌息投去赞叹的眼神.


    “师傅,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小孩儿告诉了你我的下落,我还纳闷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莫非真有神通哈哈哈……”周盐昨晚吃饭时无意间从他爹口中得知真相,有点小小的失落。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师傅用了什么仙术,毕竟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师傅一出手就把他找到了。


    凌息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早告诉你我就是个普通人,成天胡思乱想啥呢。”


    “没办法,谁让师傅你神通广大,总能完成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实在不是周盐迷信,而是凌息太厉害,厉害到超出正常范围,只能用玄学解释。


    凌息懒得搭理他,周盐提到那小孩儿,凌息回忆起对方装酷的模样,仍觉好笑。


    “说起来,那孩子你是不是认识?我给他报酬,他不要说已经给过了,你给的?”


    “啊?”周盐茫然,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小孩儿……”


    他的话音猛然一顿,“啊!是不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


    “你还真认识。”凌息凭小孩儿那句话推断出的结果对了。


    周盐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凌息,“我就是见他可怜,无心之举竟然救了我自己……”


    他嘴巴微张,目光怔然,忽然感受到因果循环。


    若非他好心给了那孩子包子,凌息大概找不到他,他缓过劲儿兴许能偷袭邹旺成功逃脱,或者邹旺没等他回过神就察觉屋内动静不对,撞破他反击了胡三。


    凌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周盐慌乱的心虚渐渐平缓,目光变得坚定,他扭头看向凌息,“师傅,我想去谢谢他。”


    “行,我陪你。”凌息正好对那孩子有点兴趣。


    霍垚和周顺在,可以代替凌息照看霍琚一段时间,其实凌息没怎么照顾霍琚,霍琚现在能自己吃饭喝水,闲起来甚至找柳仲思借了几本医书翻阅。


    柳仲思初次听他向自己借书时,下巴差点惊掉,“你说什么?”


    霍琚以为他不愿意借,毕竟医书可能是独家珍藏不外传,“抱歉,是我唐突了,柳大夫不愿外借……”


    未等他把话说完,柳仲思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不,医书而已没什么不能借的,我就是好奇,你不疼吗?还能看得进去书?”


    剖开皮肉,连接筋骨,其中疼痛非常人能忍,哪怕霍琚自愈能力再强,同样需要时间。


    柳仲思害怕他痛得受不了伤害自己,特意和外公一起研究出了可以镇痛的药丸,里面含有一定麻药成分,不宜长期服用。


    做手术之前,柳仲思爷孙俩担心霍琚承受不住疼痛,需要大量药丸,一度思索如何优化这种药。


    好家伙,人压根儿不吃他们的止痛药,非但不吃,还要看书打发时间,不清楚的以为霍琚在度假呢。


    霍琚云淡风轻表示:“还行,尚能忍耐。”


    柳仲思目瞪口呆,下意识鼓起掌,“真英雄,铁汉子。”


    言归正传,周顺夫妻得知前因后果,又有凌息作陪,欣然同意周盐出门的请求。


    换作旁人他们定不放心,经历那件事后,不止周盐本人,夫妻二人同样产生了心理阴影,尤其霍垚,一眼见不到周盐便心里发慌。


    周盐顺路买了一大袋包子,出门前他爹娘特意给了他银子,嘱咐他买些东西去感谢人家,不必节省。


    “师傅,我记得那孩子穿得破破烂烂,我们去趟成衣铺子吧。”


    凌息摇头,同他讲:“你应当看得出,他多半是个小乞儿,干净的衣服不如食物管用。”


    周盐醍醐灌顶,“那咱们去粮食铺子买些米粮。”


    二人到了粮食铺子,周盐牢记师傅的话,准备称些粗粮,凌息溜达了一圈,询问伙计店里粮食的价格。


    一斤米七文钱,这还是因为边疆战事平息,粮价有所下滑。


    凌息家的地,今年亩产一石粮食,大盛一石约莫等于一百斤,他家拢共五亩地,也就意味着他家共收入五百斤左右水稻,其中还得扣去过些日子要上交的粮税,剩下的才属于他们自己。


    而余下部分,百姓留下自家糊口的粮食,卖出去的部分算他们一年辛苦劳作的收入。


    凌息默默估算一番,怪不得村里经常看到瘦瘦小小的孩子,即使没有苛捐杂税压在头顶,过于低下的生产力也是造就底层人民吃不饱穿不暖的重要原因。


    便利的农具已经有了初步进展,接下来重点应该放在培肥改土,改良粮种上。


    凌息尝试了沤肥,颇有成效,接下来就是改良粮种,他并非专业的农学家,现在也没有充足的设备,既然无法进行改良,不如选择引进。


    如今凌息手里有钱,他大可花钱让人寻找优质粮种,将之移栽过来,若能适应当地土壤,亩产自然能顺利提高。


    不过花钱是小,符合条件的人选可不好找。


    “师傅,买好了,走吧。”周盐脆生生的声音把凌息拉回现实。


    “嗯。”凌息将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


    二人零零碎碎买了些东西,凌息记忆力超群,轻车熟路领着周盐进入贫民窟。


    被救出来那天,周盐神魂未定,加上天黑,完全没注意周遭环境,青天白日过来,他才发现这里环境如此糟糕。


    嗅着空气中恶臭的味道,周盐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饶是他来自乡下也不禁嫌弃这地儿,光鲜亮丽的县城怎会有这样肮脏的地方?


    凌息起初同样不明白,后来他问过霍琚,为何这些人不去济世堂,明明那里比这儿环境好,又在官府名下,每隔一段时间官府会派人过去送些生活用品和食物。


    霍琚却说,正因为济世堂属于官府,他们才不去,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济世堂不收留作奸犯科之辈,如果什么人都能进去,真正走投无路的人岂不是无处可去。


    别看这里环境差极了,住这儿的人不一定真穷,无人监管的地方意味着另一种自由。


    二人走进去立马引起注意,两个小哥儿敢来这儿,简直自投罗网,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刚要起身,突然被同伴拽住手腕,“别……别去。”


    一些人瞅清楚凌息的面容后,霎时惊慌失措地后退。


    这位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小哥儿,他们印象太深刻了,动起手来别太恐怖。


    凌息随便找了个躺在墙边的男人,男人惊悚地蜷缩成一团,“你你你……你别杀我!”


    “你们这儿有没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饶了我吧!”男人瑟瑟发抖,好像凌息再靠近他一点儿,他就会吓尿。


    凌息无语,带着周盐往里走,周围人纷纷往旁边散开,仿佛凌息是什么洪水猛兽,周盐跟在凌息身后,眼睛闪闪发光,太厉害了,太威风了!


    不愧是他师傅!


    连带着周盐走路的姿势也开始变得嚣张,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


    “你……你要找……虎子吧?”突然一个哆哆嗦嗦的女音传入凌息耳朵里。


    凌息转头,女人浓妆艳抹,脸上的粉铺得太厚,叫人无法判断年龄,“你认识他?”


    女人艰涩地吞咽唾沫,见凌息没有贸然动手,定了定神指了个方向,“他家在那边。”


    凌息眺望一眼,冲女人颔首,“多谢。”


    女人诧异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回道:“不,不客气。”


    打起人那么凶,还怪有礼貌的。


    凌息二人顺着女人指的方向走去,原来小孩儿住在另一条街,与这边墙挨着墙,总体环境稍微好点。


    他俩一进去,坐在门口择菜的大妈就注意到了,“哟,好俊的哥儿,这里可不兴来,快些回去吧。”


    大妈大抵是这儿的住户,清楚周围治安差,好心规劝。


    “多谢您提醒,我们是来找人的。”凌息几步走近,注意到她身旁坐着个孩子,半边眼睛上覆盖着疤痕,皮肉长在一块儿,看样子像天生的。


    换作普通人必然会吓到,比如跟在凌息身后的周盐,惊呼一声,赶紧捂住嘴,“抱……抱歉。”


    大妈似乎早已习惯,无所谓地摆摆手,“阿丑,进里边儿去。”


    小孩儿仅剩的一只眼睛黑碌碌的,眼白偏少,直勾勾盯着人,格外令人瘆得慌。


    凌息一眨不眨对他对视,忽然掏了个包子给他,“吃吧。”


    小孩儿毫不客气地接过,小兽般狼吞虎咽起来。


    大妈拍了下他脑袋,“你个饿死鬼投胎,谁准你乱拿人家东西了?”


    小孩儿压根儿不怕她,唯恐被人抢走食物,大口大口吃得满嘴油。


    周盐头回见到如此狂野的进食方式,呆若木鸡。


    “没事,一个包子而已。”凌息无所谓地笑笑。


    大妈吃人嘴软,热情地问:“你刚说是来找人的对吧,找谁?附近没我不认识的。”


    “貌似叫虎子,黑黑瘦瘦,七八岁的样子。”凌息目的达成,脱口而出。


    大妈表情一言难尽,“是叫虎子,十一了,别怪大妈没提醒你,那小子手脚可不干净。”


    凌息和周盐面露讶异,那样瘦小一孩子,居然十一了。


    大妈压低声音告诉他们,“虎子家有个痨病鬼爹,他爹经常往外头跑,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也不晓得打哪儿染上的病,你们最好别去。”


    凌息以为虎子是个孤儿,靠小偷小摸过活,他父亲居然健在,不过想想大妈的话,虎子爹应该病得很严重,以至于虎子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


    凌息朝周盐递去一个眼神:还去吗?


    周盐没有犹豫,眼神坚决地开口:“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凌息扬起唇角,冲大妈道谢,并问了虎子家具体位置。


    大妈叹了口气,无奈给他们指了路,“你们办完事早点离开,这儿不安全。”


    “好,谢谢大妈。”凌息未曾多做解释,同大妈和阿丑告别,径直朝虎子家去。


    虎子家不难找,院子破败,缠在篱笆上的植物早已枯萎。


    凌息挑了挑眉,发现件有趣的事,这院子里的植物种类超乎寻常得多,有些哪怕无人打理,仍生机勃勃。


    第082章 第 82 章


    “叩叩叩——”


    凌息叩响门扉, 他没敢用力,担心破破烂烂的大门被自己敲碎,给人家本就贫寒的生活雪上加霜。


    片刻后, 瘦小的孩子自屋内走出, 率先看见凌息,眼神霎时警惕地瞪着他,活像只幼兽。


    凌息仿佛见到一只炸毛的小兽在冲他龇牙咧嘴,嘴角不由泄出丝愉悦的笑。


    这笑容直把小孩儿看得毛骨悚然, 如果他是只猫咪, 估摸全身毛都已经立了起来。


    “那个, 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周盐丝毫没注意到凌息和小孩儿的视线交锋,单纯以为他们的出现吓到了对方。


    刻意放轻声音指了指自己,尽量表露自己的友善, “你还记得我吗?那天我给了你包子。”


    听到声音,小孩儿注意到来的人不止凌息一个。


    面对周盐, 他的态度就要好多了, 收起全身的刺,隔着大段距离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察觉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周盐松了口气, 解释:“听说你给我师傅指了路, 我特意过来谢谢你。”


    说着他朝小孩儿高高举起一大袋包子, 喷香的大肉包透过空气飘荡到小孩儿鼻子里, 饶是他努力绷紧小脸, 也不由条件反射地吞咽唾沫。


    大抵发现自己的本能反应, 小孩儿羞红了脸,脑袋快冒烟。


    三人僵持之际, 屋子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虎子,谁来了?”


    脚步声渐近,虎子猛地回头,紧张地上前搀扶住人,“爹,您下床做什么?”


    “万一吹了风,病情又得加重。”


    “没事,不会的。”枯瘦的手抚上虎子头顶。


    阳光洒在枯败的院子里,一道骷髅架般的身影自暗处走出,入眼是张病入膏肓的面容。


    巷子口那位大妈的话没夸张,男人看上去的确像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


    瞧清访客是两位小哥儿,男人暗淡的眼睛里充满惊讶,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请问二位找我家虎子……咳咳……有什么事吗?”


    “爹!”虎子紧张地抓紧男人袖子。


    男人用手帕捂住嘴,松开时,清晰可见一团黑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爹!您别吓我!”虎子到底是个孩子,声音里染上哭腔。


    周盐不知如何是好,扭头向凌息求助,凌息率先推门而入,大跨步走近,冲虎子说:“先扶你爹坐下。”


    虎子六神无主,顾不得其它,凌息一句话他一个动作。


    凌息伸手搭上虎子爹的脉搏,非常虚弱,气若游丝。


    虎子巴掌大的脸上黑碌碌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息,生怕从凌息嘴里听到任何一个不妙的字眼。


    “你爹身上是不是受了外伤?”凌息扭头问虎子。


    虎子怔了怔,震惊于凌息如何知道的,点头如捣蒜。


    果不其然,他刚才瞧男人行动有些不自然,腹部和手臂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


    凌息撩起眼皮望向周盐,“你背过身去,我没叫你,别回头。”


    周盐懵懵地挠挠头,乖乖照凌息的嘱咐做,“哦,好。”


    虎子纳闷儿凌息准备做什么,下一秒他便见这个异常貌美的小哥儿,孟浪地掀开他爹的衣摆。


    “你!你干什么!?”虎子今年十一岁,已经是个小汉子,懂得男哥儿有别的道理。


    故而,凌息的举动在他眼里,无异于耍流-氓,当然他头回见小哥儿对男人耍。


    “啧啧啧,伤口化脓这么厉害,没死真是命大。”凌息没理会虎子的震惊,又扒拉开男人肩膀上的布料,查探手臂的情况。


    虎子爹上半身几乎没剩啥遮挡物,皮肤大喇喇敞在日光下。


    虎子瞠目结舌,小小的身子僵硬如石雕,压根儿无法做出反应。


    虎子爹身上最严重的伤在左边手臂,上面的伤口腐烂发臭,甚至长了蛆虫。


    “爹!”虎子头回清楚看到自己爹身上的伤情,之前他想替爹换药,被他爹拒绝了,后来爹的病情越发严重,逐渐卧床不起,家中银钱消耗一空,两人连饭都吃不起了。


    为了生存,虎子只能加入周围的孩子,去偷去摸去抢,他不想饿死,更不想爹死掉。


    眼见他爹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经常半夜惊醒,害怕睁眼他爹就没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清楚意识到,他爹的伤情有多严重,他爹或许真的要离开他了。


    不,他不想变成孤儿,他不能没有爹!


    虎子眼眶通红,嘴唇颤抖,他咬紧牙关,陡然朝凌息跪下去,哐哐哐磕头。


    “求求您,救救我爹!只要能治好我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凌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平淡地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虎子张了张嘴,他下意识想说,他可以替凌息去偷,去抢。


    但他蓦地意识到,凌息不是他们这儿的人,凌息是清白人家的小哥儿,不需要自己帮他去做腌臜事。


    “我……我什么都能做!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言辞恳切,眼神殷切地望着凌息。


    凌息注视着他,像在思索他值不值得自己出手,虎子心情忐忑,连唾沫都不敢咽,小狗般眼巴巴盯着凌息。


    “我写份卖身契,你按个手印。”凌息忽然开口。


    “什……什么?”虎子没想过凌息居然要他卖身为奴。


    他现在生活得穷困潦倒,但他是普通百姓,如果同人签了卖身契,从今往后便是奴籍。


    他长大后生的孩子也是奴。


    虎子精神恍惚一瞬,牢牢攥紧拳头,比起活下来,做奴仆算得了什么。


    “好。”虎子黑黝黝的眼睛渐渐坚毅。


    模糊中听到二人谈话的虎子爹艰难地抬了抬手,意图阻止虎子,“不……不……”


    他活不了几天,不能拖累虎子。


    虎子握紧他爹的手,声音哽咽,“爹,您若是走了,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不如找个主家,至少会给我口吃的。”


    旁边的凌息挑了挑眉,这话说得自己怎么听怎么像个冤大头。


    虎子爹眼角滑落两行泪,嗓音颤抖:“是……爹没用……”


    凌息无情打断两人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催促他们上医馆治病。


    纵然凌息能轻易背起虎子爹,但他对外身份是个小哥儿,不太合适。


    干脆给了隔壁汉子几个铜版,喊人帮忙把虎子爹背去扬春堂。


    虎子爹现今瘦成一把骨头,背他毫不费力,又能得几个铜板,隔壁汉子别提多高兴。


    大概虎子爹轻得过分,以至于汉子有功夫分出气力八卦,冲虎子挤眉弄眼,“虎子,你家啥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小哥儿?还愿意掏钱给你爹治病,莫不是你爹在外面的相好?”


    虎子眉头一皱,张嘴欲骂人。


    凌息先他一步出声:“我是他家债主,单把虎子抵给我银子也不够,人死了还怎么还钱,当然得好好活着,你说是吧?”


    汉子没想这小哥儿模样极好,内里却是个不简单的,轻松拿捏人生死,顿时不敢吱声,更不敢胡乱编排。


    跟在后面的虎子和周盐目瞪口呆,凌息谎话张口就来,说得跟真的一样,好会唬人.


    柳仲思虽然高兴能多多练手,但好歹让他歇一歇啊,村里的驴子也不带这么使的。


    “哎哟,这些腐肉全部得割掉。”


    虎子闻言,小脸煞白,“我……我爹会不会死?”


    在他的观念里,割掉肉应该非常疼,他爹会活活疼死吧。


    柳仲思愣了愣,旋即笑出声,“不会,不会,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爹死的。”


    虎子眼含希冀地注视着柳仲思,可瞅着对方偏幼态的脸,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他什么也拿不出来,人家愿意给他爹安排个大夫已经谢天谢地,怎么可以贪心地奢求换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呢。


    如果柳仲思知晓虎子内心活动,估计会气得跳脚。


    “需要我帮忙不?”凌息抬了抬下巴。


    柳仲思摇头,“我自己就行。”


    凌息对旁人身上的伤口缝合美观程度没要求,自然不会插手,听到柳仲思的回答,潇洒离开,找霍琚去了。


    周盐小声将虎子的事告知父母,霍琚同样在旁听着,霍垚抹了抹眼泪,“天可怜见的。”


    待凌息进来,霍垚同他商量,“扬春堂人来人往,咱们不好麻烦人家,虎子由我和你姑父带回去照顾几天,待他爹情况好些了再另做打算。”


    霍垚考虑周到,医馆随时有病人进进出出,小院儿不大,住不了太多人,哪怕是凌息也准备在霍琚病情稳定后回村里住,次日再来探望。


    “行,麻烦小姑姑父了。”


    霍垚嗔怪道:“虎子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哪需要你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凌息走到虎子身边,把今晚的安排转告虎子,虎子污脏的小手绞在一起,神情不太情愿,“我想陪着爹。”


    “你爹留在这儿有专人照顾,用不到你,你应该不想让你爹担心吧?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先把自己照顾好,后面才有精力照顾你爹。”凌息拍拍他的后脑勺。


    虎子抿抿唇,眼神执拗,死死盯着他爹正在治疗的房间,好半晌才妥协似的垂下脑袋,“好。”


    二人谈妥,凌息睫毛眨了眨,闲聊般问:“你爹从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虎子霎时警惕地绷紧全身,几秒后缓缓放松身体,记起他已是凌息的奴仆,不可以对主人家不敬。


    “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爹不是痨病鬼,也没在外面乱来,染上脏病,我爹……我爹……”虎子捏紧拳头,肩膀瑟瑟抖动。


    垂下头泪珠滚落。


    “我爹运气不好,遇上了海盗,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大力哥,牛叔叔,江叔叔他们都死了……”


    虎子声音中充满哀戚,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凌息的手帕给了霍垚,借周盐的手帕递给小孩儿,“我没信,显而易见你爹受的是刀伤,伤口被海水泡烂了。”


    虎子家的院子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其中不乏一些压根儿不该生长在这片大陆的植物,它们无法适应当地环境,被养死了。


    另一些却像入侵物种,泛滥生长,挤占原住民的生存空间。


    除此之外,引起凌息注意的还有虎子爹身上的海腥味,估计以前经常出海,即使长时间没出海,身上的味道依然保留着,俗称腌入味儿了。


    而且虎子爹的皮肤和衣服上隐隐可见细碎的海盐,这些条件下,凌息推断虎子爹以前大概是渔民或者海商一类,从事与大海打交道的工作。


    前往虎子家的路上,凌息琢磨寻觅新粮种的人不好找,无巧不成书,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第083章 第 83 章


    凌息最近有得忙, 修建酒坊,招聘员工,筛选原料合作商, 应付上门寻求合作的各大酒楼老板等等。


    以至于去探望霍琚的时间都得经过千辛万苦挤压, 若非凌息体质异于常人,这样坚持一个月下来恐怕会过劳死。


    好在村长和村长夫人十分靠谱,得知城里近日受万人追捧的酒出自凌息之手,震惊之余生出丝窃喜。


    听闻每日排队买酒的人多不胜数, 且酒价高得离谱, 饶是如此, 仍有人空手而归,凌息的酒可谓供不应求。


    凌息要将酒坊建在村里,招村民干活儿,其间好处村长稍作思索, 嘴角的笑容便下不来。


    村长满口答应,积极帮忙出主意, 向凌息推荐村中哪片地适合修建酒坊。


    村长夫人则热情包揽了帮凌息招工的活儿, “凌息你把招人的条件告诉我,婶子保准给你搞定。”


    “多谢苏婶子,旁的要求不多, 主要得品行端正, 能干力气活。”凌息让苏婶子先帮他粗略挑选一部分, 自己后面再细筛。


    他准备把员工分为成不同组, 每组负责的工序不同, 俗称流水线工程, 既能加快生产速度,又能防止酒方泄露。


    前期负责原料筛检清洗等工作可以招哥儿和女子, 中期蒸馏需要靠力气的部分得招有气力的汉子,在这个纯靠人力的年代,饶是凌息有意多给女子哥儿一些工作机会,迫于现实原因也没办法。


    后期关于酒液的勾兑调制等专业性问题则得靠刘枝。


    苏婶子听到凌息要招小哥儿和女子,眼睛陡然睁大,“凌息你说真的?”


    凌息颔首,同苏婶子解释:“许多活计不仅男人能做,女子和哥儿同样可以做,大家有手有脚谁也不输谁,何况手里攥着银子才能有话语权,咱们村的女子哥儿个顶个的勤快,如何不能聘用。”


    一番话令身为女人被忽视了大半辈子的苏婶子大受撼动,眼眶涌起阵阵热意,伸手握住凌息的手,“你说得对,凌息,婶子替村里的女子哥儿谢谢你,愿意给他们机会。”


    女子哥儿地位低贱,常常受公婆相公的气,无论心中多么委屈,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无可奈何,他们口袋空空,如果被休,娘家会嫌弃他们丢脸,他们没有退路。


    凌息和村长一块儿选好了位置,地点距离吴阿奶家挺近,远离村中心,对村民生活影响小。


    吴阿奶瞧见他和村长,叫上刘枝过来找他,“大郎腿治得如何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不方便上县城看他。”


    “阿奶,您的好意霍哥知晓,您可别折腾自己,他的腿治疗很顺利,正在扬春堂中休养,昨天我去探病,他撑着桌子在慢慢移动双腿。”凌息挺佩服霍琚的意志力,他眼瞧着霍琚疼得嘴唇煞白,额头冷汗密布,仍一声不吭坚持复建。


    三人闻言面露喜色,“真的吗?”


    “太好了!”


    “这么说霍大郎的腿有望痊愈?”


    凌息点点头,脸上绽开笑容,“如无意外,霍哥以后便能正常行走。”


    霍琚当初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赵春娟告诉大家,大夫断言霍琚的腿治不好,往后只能做个残废,那会儿不少人替霍琚惋惜。


    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俊小伙,媳妇儿还没讨到呢,咋就成了残废。


    时间匆匆而逝不过几月,霍琚娶了夫郎,腿有望痊愈,霍琚夫郎甚至打算先富带动后富,带动他们整个邻水村发展。


    这些谁能想得到?


    三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霍永登一家恐怕肠子快悔青了。


    提起霍永登一家,吴阿奶一改慈眉善目,表情严肃冲村长道:“这回凌息招人,霍永登家的人咱可不要,还有张家的,曹家……”


    吴阿奶顿了顿,记起曹高升去世后,曹家老俩口愁白了头发,行动越发迟缓,再提不起精气神跟村人吵架。


    他家的瘫子儿子某天夜里碰倒了烛台,一把大火差点连累隔壁邻居,幸亏隔壁养了条大黄狗,察觉不对劲儿,大黄狗的吠叫将屋内熟睡的一家人吵醒。


    出门一看,火光冲天,火势迅速往自家蔓延,吓得六神无主敲锣打鼓,叫左邻右舍起来灭火。


    “天杀的曹家,自己死不够还要牵连别人,呸!”


    在村民的骂骂咧咧中,曹家就此消失。


    吴阿奶下意识瞄了瞄刘枝,刘枝没什么特殊反应,“吴婶说得对,村长啥时候选人?我们过去帮忙。”


    古代重孝道,虽然霍琚与霍永登分了家,几次三番闹得难看,但到底是小辈,这么做稍显不妥。


    村长瞅向凌息,试探他的意思,凌息现在称得上邻水村的贵人,办事可不得征求对方的意见嘛。


    感受到村长的视线,撩起眼皮,语气波澜不惊,理所当然,“村长,您看我像冤大头吗?”


    行吧,话都这样讲了,村长哪还不懂凌息的意思。


    反正就计较到底呗。


    修建酒坊和住房不同,酿酒需要日照条件,蒸馏需要烧火,室外显然比室内方便。


    凌息画了图纸,请工匠过来修建。


    院子留出的空间非常大,四周建起高高的围墙,后方是宽敞的长廊,遇上下雨天可以把酒坛搬进去,再往后是几间简陋的房舍。


    负责每道工序的酒坊内部构造不同,但从外面看都是高高竖起的围墙,叫人误以为里面修得一样。


    凌息因地制宜,考虑周全,隔三差五去看看进度,村民们比他上心多了,每天从早到晚不缺人在旁围观。


    这可是以后他们上工的地方,不好好盯着,万一这些工匠躲懒或者偷工减料,误了工期,是会耽误他们挣钱的!


    明明刚报完名,村长夫人尚未把人选出来,村民个个脸上写满了自信,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落选。


    “啧啧啧,瞧瞧,全是青砖,凌息真真发达了。”


    “可不是吗,人家都能自己当东家了。”


    “霍大郎真是捡到宝了,娶了这么能干的夫郎,做梦都要笑醒吧。”


    “哎,太可惜了,凌息那般有能力模样又好的夫郎,居然嫁给一个残废,希望凌息哪日能想开吧。”


    “想开?想开啥?想开瞧上你家那废物儿子不成?少白日做梦了,人凌息和霍大郎夫夫和睦,关系好着呢。”


    赵丹桂翻了个白眼,从前对凌息指指点点,现在又对霍琚指指点点,一群嚼舌根的家伙,凌息才不会招他们。


    赵秀娟得知县城卖得红火的酒,竟出自凌息之手,凌息还要在村里修酒坊,把生意扩大。


    震惊半晌才缓过神,胸口不免涌起一股酸意,凭什么霍大郎娶的残花败柳有本事赚到那么多钱,她家貌美如花的莺莺寻不着合适的夫君,聪明伶俐的荣儿用不起上等笔墨。


    他们一家吃糠咽菜,日子清苦,霍大郎那个残废却能吃香的喝辣的。


    赵秀娟越往深处寻思,浑身越是难受,一颗心活像被人扔进油锅里煎炸。


    赵秀芙的孩子凭什么比他的孩子过得好!?


    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赵秀娟妒火中烧,恨不得掐死霍大郎夫夫。


    吃饭时,霍永登忽然开口:“常安,莺莺,你们大嫂酒坊招工,你俩待会儿去报个名。”


    二人双双愣神,霍常安扒饭的手停顿住,握紧了筷子,他不太愿意去,大哥因为凌息与他决裂,加上之前对凌息的芥蒂,让他去给凌息打工,他觉得憋屈。


    霍莺反应更大,她在家虽称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是娇养着长大的,霍宁未出嫁前,她的衣衫都是霍宁给洗,家里活儿有霍常安,她顶多帮忙洗洗菜。


    她爹突然逼她出去赚钱,那不是闹吗,她往后可是要嫁入高门,受丫鬟伺候的,注定高人一等,哪能同村里的小哥儿女子混在一块儿干活。


    霍莺赶紧给亲娘使眼色,赵秀娟觉得霍永登今天吃饱了撑的,“莺莺细皮嫩肉的,哪会干粗活,她啊,还是适合在家里绣绣花,等着择位金龟婿。”


    霍永登筷子一放,脸色不太好,“你这话来来回回说多少年了,连金龟婿的影儿都没见着,她如今十八了,再等两年我看谁要她!”


    霍永登并非无的放矢,他今儿在外面转悠,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旁人夸赞凌息,胸口堵得慌,偏生有人不长眼,故意上前火上浇油,讽刺他不长眼,好好的金疙瘩非往外推,臭鱼烂虾搂得紧紧的。


    “人凌息十八就自己当了老板,不忘福泽乡亲,你家当宝贝宠的霍莺十八了还没人上门求娶呢,莫不是要在家啃一辈子老?”


    霍永登当场七窍生烟,烟杆都摔碎了。


    “娘——”霍莺啥时候被这般劈头盖脸数落过,眼泪止不住流淌。


    赵秀娟心疼死了,将女儿抱进怀里哄,“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你打小花容月貌,村里不知多少男儿喜欢,是娘想着等你弟弟考中秀才,届时城中必有无数青年才俊求娶我女儿。”


    霍永登醍醐灌顶,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怪自己听信他人胡言乱语,被人一激就管不住嘴。


    小心翼翼靠近轻声哄起霍莺。


    桌上彷如外人的霍常安低垂着头,神色复杂。


    原来娘私下里为霍莺考虑了那么多,一举一动皆有意义。


    那他呢?


    既然娘心思如此缜密,当初为何会为自己挑中那样一个女人?


    娘告诉他,她受媒人蒙骗,看姑娘家世清白,模样秀丽,以为是个好的,这才欢欢喜喜为他定下婚事。


    如果娘对自己有对霍莺一半上心,那件事或许不会发生。


    霍常安十八岁时定过一门亲,那会儿他对妻子孩子,未来的小家充满期望。


    然而,成婚那日,霍宁帮哥哥给嫂子送吃的垫一垫,意外发现姑娘微微隆起的肚子,不料这姑娘竟然早早与人私通,怀了对方的孩子,如今打算让霍常安做绿头王八。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姑娘家父兄泼皮无赖,大言不惭说什么买一赠一,白赚一个,企图逼迫霍常安接受姑娘,霍常安本就年轻气盛,一怒之下跟人打了起来,混乱中只听一声痛呼,众人转头一看,姑娘倒在血泊中,捂着肚子一脸苍白。


    孩子没了,婚事告吹,自那以后霍常安留下心理阴影,想到女人就恶心,对哥儿也没兴趣,拒绝再次说亲。


    随着时间推移,心理阴影逐渐淡去,尤其目睹大哥和凌息夫夫恩爱后,自幼渴慕关爱的霍常安,再度燃起娶妻生子的念头。


    可没过多久,他得知凌息并非良配,内心对成婚一事越发纠结。


    过去种种,于今日想来,漏洞百出,霍宁送吃食的功夫就能发现的问题,他娘为何没发现?


    他对娶妻生子一再抗拒,数次拒绝说亲,自那以后爹似乎更加宝贝小弟。


    无数个点好像即将连成一条线,但那条时隐时现的线令霍常安无比恐慌。


    “常安,想什么呢?”


    手臂被推了下,霍常安应声抬头,迎上他娘温和关切的目光。


    霍常安猛然被一股羞愧感笼罩,娘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怀疑娘呢。


    自己真是不孝。


    一个大男人居然嫉妒自己妹妹,妹妹是女儿家,婚姻之事合该慎之又慎。


    “没什么。”霍常安摇摇头,继续吃饭。


    扒了几口饭,似是下定决心,他抬头冲霍永登说:“爹,小妹从小就没吃过苦,那些脏活累活她干不来,您别叫她去了。”


    抿抿唇,霍常安承诺:“待会儿我就去报名,嫂子给工钱一向大方,兴许能赚不少钱回来。”


    三人闻言自然喜不胜收,纷纷给他夹起肉菜,霍莺好听的话讲个不停,直夸霍常安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哥哥果然最疼我了。


    霍常安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的确是他想太多,权当为自己的胡乱揣测赔罪吧。


    用过饭,赵秀娟没让霍常安洗碗,催促他快些去报名,切勿错过时间。


    霍常安误会赵秀娟关心自己,实际上,赵秀娟担心他去晚了报不上名,挣不到钱给自己荣儿使。


    纵然酸得要死,可又不是让她去给凌息干活,何况霍常安有一句话说得对,凌息当初建房子给帮忙的村民准备的饭菜异常丰富,这回给银子应该同样大方。


    待霍常安赚到银子回来,荣儿买笔墨纸砚的钱就有了。


    霍永登一家想得挺美,现实教他们做人。


    霍常安顶着大太阳好不容易排到自己。


    “姓名?”小萝卜头霍继学被奶奶抓壮丁,按在凳子上负责记录报名的村民。


    没办法,村长读过书,村长夫人可没有。


    “霍常安。”


    头顶传来沉闷的男音。


    霍继学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牢牢记住吴阿奶叮嘱他的话,板起个小脸,一本正经道:“欺负漂亮哥哥的人,我们不要。”


    霍常安一贯无甚表情的脸瞬息万变,短暂地沉默后是熊熊怒火,凌息竟然针对他!


    凌息害他和大哥决裂,又当着这么多人面羞辱他,简直仗势欺人!


    霍继学到底年纪小,眼瞅着霍常安本就黑的脸,一沉再沉,仿佛要提刀杀人,哆哆嗦嗦跳下凳子,大喊:“奶奶!救命啊!常安叔要杀人啦!”


    小孩儿尖锐的声音,石破天惊,刹那间令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到霍常安身上。


    霍常安的脸五彩纷呈,怀揣着一肚子气大步流星回家去。


    得知霍常安不被允许报名,霍永登夫妻怒火攻心,村里谁去报名都可以,唯独他们家人不行,明摆着告诉全村人,要和他们做对。


    欺人太甚!


    霍永登有意上门找霍大郎夫夫出气,但家里没人,一家子只能把火憋着,隔天起来,一个个脸上不是冒了痘,就是口腔溃疡。


    远在医馆复建的霍琚对此毫不知情,他出乎意料地遇上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


    秦大夫向他介绍:“说来也巧,岳公子有一味药不易得,恰被你夫郎采到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几乎是在秦大夫话音落下的瞬间, 霍琚便猜到眼前人的身份,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却是一惊。


    此人正是宁王盛弘新, 当今皇帝的第六子, 宁王外祖父是大将军岳雷霆,与他在外化用的姓氏相同。


    霍琚当初的推测没错,在田县令家养伤的贵人不是宁王亲近之人就是宁王本人。


    宁王外祖父是一国大将军,宁王自幼跟随外祖父学武, 武功不说出神入化, 应该也不差, 何况此处隶属宁王封地,只是位于边界线上,守卫稍微弱些,怎么想宁王也不该受那么重的伤。


    电光火石间, 许许多多念头闪过霍琚脑海,看来朝廷内部斗争比他想象中严重。


    宁王眯了眯眼, 光明正大打量男人, 即使衣衫齐整,仍能窥见鼓鼓的肌肉线条,单是坐在原地, 周身气势非同凡响, 断不似普通农户。


    有意思。


    “哦, 那可真是缘分, 在下姓岳, 单名一个新,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宁王笑吟吟走近,同霍琚攀谈。


    霍琚不动神色地回答:“小人一届泥腿子, 担不起岳公子如此客气,小人叫霍大郎。”


    “霍兄弟切勿妄自菲薄,我瞧你体格魁梧,气宇轩昂,应当参过军?”宁王打探道。


    这点信息并非什么秘密,霍琚无意隐瞒,“岳公子好眼力,小人刚退伍返乡。”


    宁王闻言眸光闪了闪,准备细细问询,一位圆脸少年突然钻出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霍大哥该进行复建了。”


    “复建?”宁王纳闷儿地看向少年。


    柳仲思头回听到这个词汇,是从凌息口中,知晓其中含义后连连点头称赞,自然而然用上了。


    “嗯,霍大哥的腿需要每天练习行走,帮助他恢复健康。”


    宁王将视线汇聚到霍琚的腿上,方才他进来见霍琚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以为对方性子倨傲,没想竟是腿部有疾。


    霍琚没管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冲他颔首,自己推动轮椅往后院去。


    “那是什么!?”宁王震惊无比,他母亲出生于武将世家,他自幼对舞刀弄枪兴趣颇深,外祖父对他极为严格,他性子又皮,没少被外祖父追着打。


    少年时因为太皮摔断腿,完全是家常便饭,卧病在床养伤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瘸着条腿也要叫下人用轿撵把他抬出去。


    他堂堂六皇子,天潢贵胄,居然没享受过如此便利的东西!


    宁王表示想不通,隐隐生出一种叫外祖父再把自己腿打断一次,好让他体验一下这新奇玩意儿的恐怖念头。


    秦大夫捋捋胡须,乐呵呵道:“那叫轮椅,是霍兄弟家里人给他做的。”


    没错,霍琚现在使用的正是经过凌息改良的轮椅,上回凌息给周盐提了相应意见后,周盐和四师兄范佟一起做出了第一个成品,范佟立马换掉曾经笨重的轮椅,使用一段时间后,范佟又细化了一些地方,最终得到现今的版本。


    周顺替霍垚过来送鸡汤,顺手把新做好的轮椅带来,霍琚不必每天闷在屋子里,偶尔在扬春堂忙不过来时搭把手,可把柳仲思惊呆了。


    新轮椅很轻便,使用者可以自己推动轮椅,不必借助他人之手,无论对使用者本人或是对其家人而言,都非常便宜。


    前来扬春堂看病的患者不乏腿脚不便之辈,亲眼瞧见霍琚屁股下轮椅的妙处,贫穷的人满眼羡慕,富贵之人直接上前问霍琚愿不愿意转卖,可以出高价。


    卖是不可能卖的,但霍琚可以告诉他们哪里能买到。


    周家工坊猝不及防赚了个满盆钵,小姑一家过来探病,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


    周顺大方拿出银子给霍琚二人,“多亏凌息出的主意,也多亏大郎你帮忙宣传。”


    如果没有凌息聪明的脑瓜子,他们那么多颗脑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轮椅的改良方法,换句话说没有凌息就没有新轮椅的诞生,更不会有今日踏破门槛的生意。


    霍琚二人自然不肯收,周顺却十分坚持,尤其霍垚,“你们小夫夫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听闻凌息最近在修建酒坊,大郎又在治腿,即便你们卖酒能赚到钱,但银子哪有嫌多的。”


    “听话,这是你们该得的,甭跟姑姑姑父客气。”


    沉甸甸的银子被塞进手里,凌息与霍琚面面相觑,霍琚轻颔首,凌息便收下了,“行,那我和霍哥就不客气了。”


    “叩叩叩——”门被敲了敲。


    几人不约而同转过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凌息,“凌哥哥,我爹醒了,他想见一见你。”


    来人正是虎子,虎子被霍垚一家带回去养了几天,瘦巴巴的身体长了点肉,洗干净后脸不似从前那么黑。


    凌息回忆起虎子之前的模样,脑中闪过一种食物,用来形容虎子极为合适——脏脏包。


    小孩儿的头发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压根儿梳不开,里面还藏着虱子,当晚霍垚有些为难地跟人打商量,“虎子,你的头发打结太严重,婶子梳不开,可以剪掉吗?”


    虎子已经十一岁,有了小男子汉的自尊心,让他当个秃子他肯定不太情愿,但他清楚自己太脏了,霍婶子家干干净净,不能把人家的被褥弄脏了。


    万一惹了人不高兴,凌息或许就不愿意给他爹治病了。


    小孩儿乖乖点头,瘦骨伶仃的身子看着格外可怜。


    霍垚给人洗个澡的功夫,眼泪流了好几回,虎子奇怪地扭头看她,她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自己吗?


    自己惹她不高兴了?


    “婶子不哭,我可以自己洗。”虎子琢磨会不会是自己太脏了,把婶子惹生气了。


    虎子小小的脸上眼睛又大又懵懂,霍垚身为一个母亲,难以想象如果她家小盐巴瘦成虎子这般,自己会心疼成什么样。


    于是,住在霍垚家的几天,虎子每天吃到撑,霍婶子太热情,总给他碗里夹满菜。


    起先他不好意思吃,偷摸观察其他人,然后他发现霍婶子家有个叫范佟的叔叔,名副其实的能吃,别人用完饭,他负责清扫干净桌上剩余的饭菜。


    堪称桌面清扫大师。


    有范叔叔在,虎子慢慢放下警惕,大吃特吃,吃到撑,霍婶子一家不仅没人骂他,大家还夸他能吃是福,多吃点,长胖点。


    短短几天时间,虎子活泼了,长肉了,不似流浪的小野猫见到谁都要挥爪子。


    “走吧。”凌息走过去揉了把小孩儿毛栗子似的脑袋,手感怪好的。


    “别摸我头,会长不高。”虎子拉下凌息的手,明显对自己的身高很在意。


    凌息摩挲下巴,思考会儿安慰道:“你爹身量挺高的,你应该不会太矮。”


    “真的吗?”虎子猛地扬起小脸,两眼放光地问:“会比霍哥哥高吗?”


    凌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想屁吃呢。”


    虎子:“……”


    似乎觉得给予虎子的打击不够,凌息补充道:“能长到我这么高,你就谢天谢地吧。”


    凌息刚穿来身高一米八,现在长了点,估摸一米八二,在物资匮乏的古代,尤其是当地,可谓鹤立鸡群,更别提霍琚那一米九七的身高,若非霍琚没有任何异族特征,恐怕会被误认成敌国来的。


    虎子爹身量不差,与凌息身高相仿,虎子十一岁长得像七八岁,今后吃好点尽量补回来,勉强长到凌息的身高,的确是烧高香了。


    虎子走进他爹的病房,头顶罩着乌云,虎子爹瞧见笑了笑,“方才出去还好好的,咋不高兴了?”


    虎子委委屈屈地走到床前仰起小脚问:“爹,我真长不到霍哥哥那么高吗?”


    虎子爹艰难伸手摸摸他的脸,“抱歉呀虎子,爹娘不高,没法儿让你长得像霍哥哥那么高。”


    虎子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怪爹娘。”


    默了默,虎子转头目光紧紧盯在凌息肚子上。


    凌息突然瘆得慌,捂住肚子后退,机警地问:“看什么?”


    虎子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还是更想做爹娘的孩子,霍哥哥和凌哥哥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伺候,让他们长得高高的。”


    凌息嘴角抽了抽,抱歉啊,你的愿望破灭了,哥哥生不了。


    一番插科打诨,虎子爹和凌息谈起正事。


    虎子爹名叫郑洋,虎子大名郑虎,虎子娘在虎子五岁时难产去世,一尸两命。


    自那以后,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郑洋是名海商,身边带着一群兄弟,每回出海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虎子轮番寄养在各个兄弟家中,大家感情好,不分彼此,一群人的孩子基本养在一块儿。


    虎子虽然时常见不到爹,但有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有叔叔婶婶细心照顾,日子过得不算苦。


    直到一次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出海,他们遇上了海盗,郑洋一船人并非头回遇上海盗,但这次海盗数量众多,仿佛故意在此守株待兔,围剿他们。


    郑洋眼睁睁目睹兄弟们一个个死去,自己同样身中数刀,掉入大海,被浪潮冲到岸上。


    兴许他命不该绝,郑洋碰上一艘渔船,承诺给对方一百两,渔民欣然同意把他送回家。


    这些年积攒的家当,大部分赔给死去兄弟们的亲属,曾经同他亲如一家的人们恨他入骨,凭什么他们的丈夫儿子死无葬身之地,郑洋却活着回来了。


    剩下银钱艰难支撑他们父子生活,治病,以往温馨的屋子变得空空荡荡,破破烂烂,儿子连口饭都吃不饱,眼瞅着骨瘦如柴,自己却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郑洋无数次想一死了之,可他死了虎子该怎么办呢?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绝境,天上却突然投下一束光。


    那位神仙般的小哥儿,当真是活菩萨在世,不仅把虎子照顾得好好的,还给他请了大夫,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生生拽回人间。


    “恩公,从今以后郑洋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郑洋强撑着身子下地,陡然朝凌息跪下。


    凌息猛地跳开,你们古人怎么一个两个动不动就喜欢下跪啊?


    他年轻轻是会折寿的!


    虎子见状,跟着他爹跪了下来,脑袋磕到地上,诚意十足。


    凌息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把你爹扶起来,伤口崩裂再缝上可是要花钱的。”


    父子俩闻言,慌里慌张起身,小心翼翼挪到床上躺下。


    凌息满意地勾勾嘴角,“做牛做马不至于,我的确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郑洋眼含希冀,“恩公请讲。”


    “做回你的老本行。”凌息没有卖关子,坦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郑洋。


    “寻觅粮种?”郑洋疑惑。


    凌息颔首,“海外资源丰富,许多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其实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用处。”


    不只粮种,凌息希望郑洋能找到的新物种越多越好,比如辣椒、玉米、土豆、红薯……


    郑洋虽然不太明白凌息的目的,但恩人所托,他有求必应,“您放心,我会尽快出发。”


    凌息看了看他身上缠着绷带的地方,“我不急,你先把伤养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还得弄艘船回来。”


    郑洋一听,当即便道:“恩人,我认识的造船老师傅。”


    “行,你给我个地址,我得空去找人。”凌息省了一桩事,心情愉悦。


    “您让虎子带您过去,他认识路。”郑洋热情把儿子往前推。


    又嘱咐虎子,“给东家干活勤快点。”


    虎子乖乖点头,转过身眨巴眨巴大眼睛,问:“东家,咱们现在去吗?”


    凌息揉揉眉心,“同往常一样称呼我就好。”


    时辰尚早,凌息顺道叫虎子带自己过去。


    他前脚走,宁王后脚到。


    宁王顿住脚步,皱了皱眉,好像瞥见道眼熟的身影。


    “主子?”侍卫出声请示。


    宁王摆摆手,“进去吧,王侍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侍卫紧张地回答:“头儿回复会尽快。”


    王侍被他派出去执行任务,不凑巧没在他身旁,偏偏他带来的人中,只有王侍见过霍琚,无法确认这位霍大郎是否就是那位战功赫赫的霍将军。


    自从见过霍大郎后,宁王三五不时过来找人闲聊,试图从对方嘴里挖出点有用信息,然而,不知对方城府太深,还是真身份清白,除了得到点可有可无的消息,旁的再没有。


    “岳公子,您又来找霍兄弟了。”秦大夫见他进门,打趣道。


    宁王笑容满面,“谁让我和霍兄投缘呢。”


    秦大夫笑了笑说:“今儿霍兄弟的家人来探望他,在后院屋里。”


    宁王挑了挑眉,记起霍琚的轮椅,兴致勃勃向后院去,他倒要瞧瞧霍琚家里人究竟是何种模样,能有如此巧思。


    不过,据外公说霍琚身世可怜,家中不剩什么人,那这些家里人又是谁?


    或者自己找错人了?霍大郎真的只是名普通退伍兵。


    大盛能人异士无数,遇见颗沧海遗珠也很正常,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别以为军营里没有勾心斗角,有能力的人被埋没,冒领军功,走后门,官官相护……


    太多原因可能令一位前途无量的将士无出头之日。


    哪怕是外公格外赞赏的霍琚,起初同样遭到过算计,被自己人留下填城,尸横遍野,霍琚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向上走,只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不会被当垃圾一样舍弃。


    他超乎年龄的冷静,黑眸下喷薄欲出的野心,以及战场上手起刀落的果决,令他劈开一条路,抵达廉老将军面前。


    宁王迈步走进小院,屋内传来谈话声:“大郎,你那混账爹最近不知又犯什么病,成天站你家大门口骂些难听话,要不小姑给你们逮只狗崽回去,也好看家护院。”


    宁王脚步一顿,还真有家人,貌似还不少,难道自己真弄错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凌息随虎子抵达码头, 肤色黝黑的汉子们正在附近干活,烈日下,汗水大颗大颗砸落, 给身体表面涂抹上一层油光。


    这些人的体格算不得健壮, 脊背略显佝偻,薄薄的皮囊下肋骨清晰可见,年纪稍小些的汉子肚子向内凹陷,大抵时常饥不果腹。


    凌息的到来, 犹如溅进油锅的水珠, 令现场气氛瞬间沸腾。


    女子哥儿鲜少过来这边, 即便有,也是在此干活的汉子妻子夫郎,像凌息这般模样出众,又陌生的小哥儿, 无异于一块新鲜的肉掉进狼窝里。


    嘹亮的口哨响起,调笑声此起彼伏。


    “小哥儿, 你独身而来, 莫不是思汉子了?”


    他们出身低,没什么文化,每天混迹男人堆, 讲话毫无边界和尺度, 在自己地盘瞧见一位小哥儿, 一个个如同发了情的野兽, 以最原始, 最本能的方式展现自己的雄性魅力。


    殊不知, 这一切令他们看上去非但毫无魅力,反而恶心污脏。


    虎子担忧地抓了抓凌息的袖子, 以前他跟着爹和哥哥叔叔们过来,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认认真真打量四边八方的男人,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以前给过自己漂亮石头,贝壳等小玩意儿。


    虎子沉浸在自己错愕的情绪中,凌息眸光清寒扫过朝他靠拢的汉子们。


    “咻~”


    口哨声异常响亮,围着凌息的人群齐齐散开,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自外圈走近,日光下男人戴着半边眼罩的外貌尤为醒目。


    他的五官和身材一样粗狂,上半身穿了件破破烂烂的坎肩,约莫除了造型,起不到一点别的作用,褐色长裤,黑色布鞋,白色绷带从脚背延伸到裤脚,不知是为了耍酷还是真有伤。


    凌息用目光丈量一番男人的身高,约莫一米八八,接近一米九,与在场其他人不同,他露在外面的肌肉虬结饱满,仿佛能一拳打死一个成年人。


    “哪儿来的小美人?比南屏楼的头牌还俊。”男人说着伸手欲摸凌息的下巴。


    下一秒,树干般壮实的手臂被凌息单手扣住,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迅速被愉悦替代,“有意思……”


    “嗷!”


    他话音未落,猝不及防发出声惨叫,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男人完全没预料到,毫无心理准备,身体下意识地给出本能反应。


    杀猪般的惨叫,令喧闹的现场霎时鸦雀无声。


    暧昧的氛围,下-流的挤眉弄眼,宛如定格的画面,似乎连周遭氧气都被抽空了。


    “哪儿来的弱鸡敢挡我的道。”凌息轻描淡写甩开男人的手。


    那只好似蕴藏着巨大力量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吊在半空,一碰就疼。


    谁也没想到,貌若天仙,娇滴滴的小哥儿竟然徒手卸了他们老大的手臂。


    方才冲凌息出言不逊的汉子们连连后退,躲瘟疫一样退避三舍,丝毫顾不上和老大的兄弟情,保命要紧。


    “你……你哪条道上的?”男人强忍疼痛,一咬牙给自己脱臼的手臂回复原样,额上冷汗如雨下。


    “淼……淼淼哥哥?”不大确定的童音冒出来。


    “妈的,谁再乱喊那个名字!”被称为淼淼哥哥的壮汉脸都气红了。


    凌息挑了挑眉,看上去五大三粗,名字倒是挺水灵。


    大概从凌息的眼神中瞧出了他的心理活动,淼淼哥哥差点原地蹦起来。


    小萝卜头从凌息身后跑出来,抱住汉子大腿,扬起小脸笑嘻嘻道:“淼淼哥哥,是我呀,虎子。”


    “虎子!?”汉子震惊地低下头,反复揉搓小孩儿的脸,直把人脸搓红了。


    “真是你!”汉子惊奇之后是难掩的激动,一把将虎子抱起来放到臂弯,“你小子,我当你失踪了呢,你爹呢?还活着吧?”


    虎子点头如捣蒜,指了指凌息说:“多亏凌哥哥救了我爹,我爹让我带凌哥哥来找管爷爷。”


    管淼恍然大悟,自己居然调戏了郑大哥引荐的客人,摸摸鼻子心虚地冲凌息笑笑,“抱歉抱歉,刚才是我和兄弟们冒犯了。”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凌息瞅他那谄媚的样子,移开目光,伤眼睛。


    经虎子介绍,这位高大威猛,战斗力不堪一击的汉子叫管淼,是郑洋认识的造船师傅管云天的独子,管淼成日在码头拉帮结派,收收过往船只,地摊商贩的保护费。


    码头扛包生意大部分被他垄断,剩余部分被其他人垄断,一般人想来码头扛包,得给垄断者交钱,区别在于抽成多少而已。


    管淼亲爹看不上他,明明可以子承父业,非要不务正业去当地-痞流-氓,认定他是恶霸行为,鱼肉乡民。


    其实管淼收的保护费不算多,并且他不像旁的地头蛇,光收钱不办事,他收了钱会办事,但凡交过保护费的摊子有人闹事,他直接领着一群兄弟过去,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闹事的人。


    许多商贩每月会主动交钱,一点小钱就能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何乐而不为。


    海风吹拂而过,带来一股咸湿味,一只海鸟低空飞过海平面,凌息脚步微顿,眺望远方。


    如果仅看海,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方。


    好像无论何时,大海永远广阔自由。


    “凌哥哥。”虎子在前面喊了声发呆的凌息。


    凌息回神加快脚步跟上去,此时他忽然注意到,管淼左右两只手臂上有两条长长的刀疤,从疤痕色泽状态观察,应当有些年头了。


    兴许他的视线停留时间过长,管淼转过头得意地问:“是不是很帅?这是男人的勋章。”


    凌息:“……”


    脑子里倏然划过一个荒诞的猜想。


    “你该不会是为了展示这个疤痕,才故意穿成这样的吧?”


    管淼眸光骤亮,一副“你懂我”的表情,“你也觉得我的主意不错吧?”


    “凡是见过这两条疤的人都不敢惹我,这可是我当初和山匪战斗过的证明。”


    “呸!你个死皮不要脸的玩意儿,又在外边儿吹牛。”一身灰布短打的中年男人端出一盆脏水,好险泼到管淼身上。


    “小哥儿你别听他瞎说,他那两条疤是小时候被野猪撵进山洞里,倒霉催划伤的。”


    “呸呸呸!死老头,你又拆我台!”管淼放下虎子火冒三丈上前对峙。


    “总比你成天坑蒙拐骗好,仔细哪天被人夫君找上门打断腿!”中年男人俨然嘴巴相当利索。


    “凌哥哥,他就是管爷爷,管爷爷造船可厉害了,我爹的船就是他建造的。”虎子走到凌息身边远离父子二人的口水战。


    凌息尴尬地抽抽嘴角,真是要“孝死了”。


    坐进屋内,听闻凌息的来意,管师父表示没有问题,只不过建造一艘船的花费可不少,最好同家里人商量清楚。


    “您放心,我与夫君商量好了。”凌息掏出一袋银子放到桌上,“这里是定金。”


    “图纸完成后希望能先给我看看。”


    管师父掀起眼皮审视少年,这般轻的年纪,“凌小哥儿莫非懂造船之术?”


    凌息浅浅一笑,“略知一二,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只是我有一些特定的需求。”


    管云天不清楚凌息是否在吹牛,或者对方确实懂点皮毛,直到后来他看过凌息画的图纸,兀自心惊,拉下老脸求凌息把图纸借给他反复观摩研究。


    二人商定好一切,定了出图纸的时间,凌息带着虎子离开。


    虎子安静了一路,快到扬春堂才鼓起勇气扯了扯凌息的衣摆,“凌哥哥,我可不可以跟着我爹出海?”


    他不想再被丢下,万一爹又在海上出事了怎么办?万一这回再没好运气,回不来了怎么办?


    凌息不必猜也清楚他心中的想法,揉了把小孩儿毛栗子似的脑袋,“放心,我不会让你爹出事。”


    凌息特定的需求普通造船师父无法满足,得靠他亲自动手,或许可以把小盐巴拐过来帮忙。


    郑洋提到碰上海盗的事,凌息没忘记,牢牢记在心上,仅仅给郑洋一艘船,让他重返大海,再次遇上海盗该怎么办?


    怕上回没死透,特意返回去再给人杀一遍吗?


    当然不是,凌息打算给自己的船备上一些武器,必定叫那些预谋已久的海盗有来无回。


    船只载重不同,吃水深度不同,凌息成绩常年位居榜首,数学物理满分通过,要彻底改造一艘船,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无论牢固程度,防御威力,攻击范围,还是行驶速度……


    凌息全部要革新。


    假如他拥有一座铁矿就好了,木头制造的船只到底不如金属结实。


    不过哪怕真有他也不敢私自开采,毕竟被发现是要杀头的重罪。


    回到扬春堂没多久,周顺他们便离开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虎子,虎子依依不舍和他爹告别。


    因为周顺他们不是每天来县城,虎子到底寄人篱下,不敢提太多要求,霍垚牵着他的手哄道:“虎子乖,明天高通哥哥上城里送货,顺路送你过来好不好?”


    虎子头顶乌云顷刻消失,“霍婶子,真的吗?”


    霍垚捏了捏小孩儿脸上新长出来的肉肉,“婶子啥时候骗过你,真的。”


    虎子脸上绽开笑容,终于心甘情愿跟他们回家去。


    所有人走光,凌息拿扫帚把屋里简单打扫一遍,顺便告诉霍琚造船的事。


    “银子够吗?”霍琚快速心算一下,凌息最近需要用钱的地方一个接一个,造船花费高,加上酒坊尚未竣工,想多卖点酒赚钱也做不到。


    凌息摸摸鼻尖,“确实不太够。”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霍琚不得不佩服他心理素质着实过硬,“我手里还剩了点银子,凑合先用着吧,后面我再想想办法。”


    凌息倏地撩起眼皮,乌丸似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霍琚,唇角不自觉扬起。


    霍琚被他盯得后脖颈儿发烫,不由自主移开视线,“你笑什么?”


    凌息摇摇头,嗓音含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某人脸疼不疼?”


    霍琚疑惑不解,投给凌息一个迷茫的眼神。


    凌息好心为他解释:“以前你说过,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拿给你治腿,如今你这么果断把银子全交给我。”


    少年眉眼弯弯,灿金的余晖融进他的眼眸,仿若世间最绚烂的宝石,“是同我,不分彼此了吗?”


    心脏如重锤击鼓,咚咚两下,震得人忘记呼吸,随之而来的是足以令自持者慌乱的悸动。


    后脖颈儿的烫意刹那窜到耳廓,霍琚攥了攥被褥下的拳头,出乎凌息意料地抬头,深潭般的眼瞳捕捉到凌息的眼睛,霍琚从少年眼中窥见一丝几不可察的慌张。


    原来能够被轻易撩动心弦的并非他而已。


    霍琚目光灼灼,深深地凝视凌息,回答掷地有声:“是。”


    第086章 第 86 章


    郑洋的外伤虽严重, 但没有伤及内脏,平稳度过险要关头,接下来就是好生休养, 准时准点换药。


    “每隔三日我会去给你换一回药, 记得伤口别沾水,这药早晚各服一次,三碗水煎作一碗。”柳仲思细细叮嘱郑洋,瞥见一旁的小孩儿听得连连点头, 不由伸手摸了下虎子毛栗子似的脑袋。


    “你记住了?”


    虎子小鸡啄米, “记住了!”


    郑洋眼角笑纹蔓延, “多谢柳大夫,不知诊金是多少?”


    男人神色窘迫,手足无措地搓搓陈旧的衣摆,胸口深深起伏, 下定决心般望向柳仲思,“实不相瞒, 家中银钱短缺, 还望宽限些时候……”


    打了许久的腹稿说到一半,柳仲思出声打断,“凌息哥一早交代过我, 你的诊费记在他头上, 叫你不必为银钱担忧。”


    郑洋嘴巴张了张, 欲言又止, 胸中百感交集。


    当初凌息确实答应会救他, 但他如何也料不到凌息会大方到揽下所有费用, 这样好的东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有幸为凌息办事是自己的福分,往后即使发生什么万一, 想必凌息会善待虎子。


    万千思绪在脑中梳理成一条条明晰的线,郑洋伸手摸摸儿子的后脑勺,郑重其事地嘱咐:“虎子,你记住,东家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对东家不利的事。”


    虎子已经十一岁,独自在市井摸爬滚打讨生活,比寻常同龄孩子早熟,黑碌碌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父亲,脆生生回答:“爹,我记住了。”


    父子二人说了会儿小话,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今日郑洋便可回家休养身体了,凌息和周顺一家前来帮忙。


    郑洋不能剧烈运动,但缓慢行走没问题,谢绝周顺背他回家的提议,表示能够自己走,于是周顺便搀扶着他慢慢走。


    二人身高相仿,俱是大块头,郑洋因为受伤消瘦许多,但骨架没法儿缩水,他俩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凌息眼睛莫名刺刺地疼。


    辣眼睛。


    抱歉,原谅他着实无法欣赏兄贵。


    “寒舍简陋,还望见谅。”郑洋走近自家小院,突然记起由于他生病,家里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全被卖了个干净,当下可谓家徒四壁。


    而且,家里长期无人清扫,屋檐结了厚厚的蜘蛛网,泥巴地堆了不少鸟屎,过去不受关注的边边角角,这会儿落在郑洋眼里着实脏得无处落脚。


    而立之年的汉子,顿时臊红了脸,磕磕巴巴道:“要……要不你们改日再来,届时我一定好好招待诸位。”


    “择日不如撞日,何况都走到家门口了,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再者我和小盐巴早来过了。”凌息大喇喇推开门,毫不介意脏乱差的居住环境。


    他今天过来可别有目的。


    上次被凌息小心翼翼推开的院门,这回不堪重任,来回晃了晃,“哐啷”掉落,给院子砸出个小坑。


    热意顺着郑洋的脸蔓延到脖子,黝黑的皮肤红得发紫,他不忍直视地捂住脸,这门果然早该换了。


    周顺理解地拍拍他的背,“没关系,修门我熟。”


    周顺带着高通帮郑洋父子把家里修修补补,漏雨的房顶,漏风的窗户,漏洞的栅栏……


    霍垚则和周盐一起搞起卫生,虎子嘿咻嘿咻提着水桶帮忙换干净的水,小脸累得红扑扑。


    至于凌息,凌息拉着郑洋这个病患蹲在人家院子里翻翻找找。


    “这种植物很容易泛滥成灾,它通常在春天开花,花粉会使人过敏,尤其是老人儿童,轻者身上长疹子,严重的令人休克。”凌息摘了株平平无奇的绿色植物下来。


    郑洋目瞪口呆,全然无法想象一株小小的植物能带来这样大的危害。


    “我……我不太清楚它是何时种下的。”


    郑洋喉咙发干,他是海商,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是常事,甚至何时身上沾上点某种植物的种子也未可知,从前他没考虑到过此种危害,现下被凌息一点拨,后背骤然冷汗淋漓。


    “别太担心,万物相生相克,真正能在异国土地上生存下来的物种并不多,再能进化成入侵物种的更是凤毛麟角。”凌息拍了下郑洋的手臂安慰道。


    顺手把那几株长势喜人的植物连根拔起,扔到一边,“待会儿烧了。”


    郑洋点头如捣蒜,跟着凌息在草丛里寻找起来。


    “这是什么?”凌息扒拉开一丛丛绿色的叶片,在地面发现几片枯黄打卷的花瓣,分不清何时落下的。


    眼前的绿色一簇簇交汇在一起,长得过于相似,叫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虎子提着水桶经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前阵子那片儿开了些小黄花,老有婶子阿叔过来偷,被我逮到还朝我骂骂咧咧。”


    虎子横眉竖眼,俨然非常不悦,那些人成天在背后诅咒他爹快死了,他才不会给他们花。


    “虎子你没错,是偷花的人不好。”周盐第一个站出来力挺虎子。


    大人们互相看了看,没人张口教训虎子不敬长辈,毕竟有的人为老不尊,空长岁数,不值得尊敬。


    凌息摩挲着下巴,眼珠子直勾勾不移动,喃喃自语:“小黄花。”


    他总感觉眼前的叶片在哪儿见过,加上开的花是黄色,且花瓣很小,这些特征都指向一个答案。


    所有的点串联在一起,只差最后一笔。


    凌息揉了揉头发,宛如山林里灰扑扑的蘑菇孤独自闭,“到底是什么?”


    “让一让,让一让。”高通与高顺一起抬着门板往空地挪,他向后退,边走边喊。


    凌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儿没听到。


    “等等!”


    “有人!”


    “啊!”


    高通撞上凌息的瞬间,众人大惊失色,郑洋直接站起来快步上前试图去抬门板,这东西若压到凌息可不得了。


    郑洋和凌息到底有段距离,手没够上高通已经撞了个人仰马翻,门板脱手重重朝着他和凌息砸下去。


    “碰!”


    “凌息!”霍垚来不及扔掉手里的帕子,直接跳下凳子跑向凌息。


    “没事。”烟尘散去,凌息单手稳稳托住门板,另一只手虽然有心帮忙,但仅抓住高通一条腿。


    高通飞跃过凌息头顶,整个人扑进花圃里,一条腿高高举起被凌息抓握住,场面十分滑稽。


    “哎哟!好痛,为什么没人关心关心我?”高通听大家满嘴凌息,无人关心他的死活,心快碎成沫沫了。


    霍垚尴尬地亡羊补牢,“快起来让师娘瞧瞧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凌息毕竟是小哥儿,细皮嫩肉的,容易伤着。”


    高通被师娘搀扶起来,看了眼单手托着门板的凌息,眼里明晃晃写着:您说这话不亏心吗?


    霍垚眼珠子不动声色地移开。


    凌息和周顺一同找了块空地放下门板,回过头张望,瞳孔渐渐大张,大步流星向高通摔倒的地方走去。


    蹲下用手扒开泥土,让露出的那一点黄色展露更多,伴随他的动作,少年眼睛越发明亮,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最后一笔连上了!


    似是扒的差不多,凌息抓住根茎一把往上提,泥土簌簌落下,一颗颗饱满金黄的椭圆形果实呈现在众人视线中。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大家纷纷围过来,每张脸上写满好奇,“这是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天啦,好多果实,这是果实吧?”


    “能吃吗?居然长在地里,要不是发生意外,谁能想到地下藏着这么多果实。”


    “不明确的东西还是别乱吃,小心中毒。”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


    凌息咽了咽口水,双眼迸射出舞台聚光灯般的亮度,“能吃!当然能吃!”


    不但能吃,吃法还多种多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汇集到凌息身上,“凌息,你认识这玩意儿?”


    凌息颔首,眉飞色舞,笑容张扬,“对,它叫花生,很好吃,尤其与酒适配。”


    卤花生,泡椒花生,油炸花生米,在炎炎夏日里,配上两杯酒作宵夜,小日子别提多美。


    光是想想,凌息喉结便不由自主滑动,舌尖仿佛已经尝到那个滋味。


    关键花生还是重要的油料作物,如果大规模种植,说不定可以让更多人吃得起油。


    在农村大部分人家用的基本是猪油或芝麻油,两者于普通农家而言皆算高昂,是以平日做饭时多用沾过油的布在锅表面刷两下,便当做放油了。


    做出来的菜大抵清汤寡水,没有油荤味儿。


    可假如放多些油,又会极其闷,一般人吃不习惯不说,还容易拉肚子。


    “配酒!那岂不是老天爷送给师傅您的礼物!”周盐眸光晶亮,注视凌息的眼神再度充满崇拜。


    师傅果然不是凡尘中人!


    凌息:“……”


    完了,彻底解释不清了。


    “我们再挖一挖,说不定还有。”周盐行动力超群,扔下打扫到一半的卫生,屁颠屁颠蹲下挖土。


    这一挖真给凌息挖出不少惊喜,除去收获满满的花生,另外发现了一样重磅作物。


    “哇塞,这是个啥?怎么和花生一样结那么多果子,而且个头好大哦。”周盐上下打量手中沉甸甸的一串果实。


    抖掉表层的泥土,果实显现出本来的颜色,紫红紫红,怪喜庆的。


    “别动!”凌息大跨步踩着被他们刨出数个坑的地,风驰电掣赶到周盐身边。


    小心翼翼接过周盐手里的东西,仔仔细细观察一番,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溢出。


    好家伙,好家伙!


    居然给他找到红薯了,传说中喂饱无数人,解决饥荒的救命粮食!


    传说中扔进火堆里,扒拉出来就能香死人,丝毫不需要厨艺门槛的美味。


    传说中冬天谈恋爱必备的暖手神器,氛围制造机。


    “霍哥!霍哥!我要去找霍哥!”凌息猛地站起来,怀里抱着一堆红薯朝外冲。


    恍如范进中举,令围观群众瞠目结舌。


    周盐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凌息胳膊,“师傅,你咋了?中毒了吗!?”


    周盐低头瞅瞅凌息怀里的红薯,惊愕地瞪圆眼睛,怒从心中起,抢过红薯狠狠往地上一摔,“你竟敢害我师傅!”


    凌息发誓,他的五官头一次那么扭曲,拼尽全力,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堪堪接住那一堆红薯,沉甸甸的重量砸在胸口,那是稳稳的幸福。


    院子里一番鸡飞狗跳后,经过凌息的解释,其他人才勉强相信他没中毒,他只是想到各种用红薯做的美食,肚中馋虫骚动,忍不住跑去找霍琚实践。


    “你这孩子,吓死个人,什么做法你告诉小姑,小姑厨艺不比大郎差,何况大郎腿脚不便,你找他也白搭。”霍垚捏了捏凌息的脸,嗔怪道。


    又戳戳周盐的脑门儿,“你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啥情况没弄清楚呢,就随意砸东西,幸亏凌息动作快接住了,否则我看你拿什么赔。”


    周盐委屈巴巴垂着脑袋,“对不起。”


    凌息同样乖乖认错,“怪我太冲动了。”


    郑洋家院子里挖出的花生好几株,红薯却很少,迫于无奈,凌息忍住饱餐一顿的念头,仔细保存下来留作种子。


    正值金秋,恰是收获花生和红薯的时节,凌息问过小姑,往年冬天都会下雪,气候寒冷不适应种植作物,最早得等来年开春。


    凌息不得不将计划延后,提到过冬,他之前没想过这边会下雪,就他和霍琚那小破屋估计抵不住严寒。


    反正修酒坊请了不少师傅,顺便修间青砖瓦房应该也不费事。


    得亏霍琚不晓得凌息的打算,否则估计要叫他散财童子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村里粮税上交完毕, 各家各户开始忙着卖粮换钱,每到这个时候镇上的粮行都会派人进村子收粮,今年也不例外。


    “什么!?去年不是六文吗?”


    村民失声高呼, 满脸错愕, 收粮的伙计极为不耐烦地撇撇嘴:“你也知道是去年,今年粮价下降了多少?还想要六文,白日做梦呢。”


    妇人嘴唇嗫嚅说不出话,一旁的男人卑微地恳求, “您请消消气, 我们晓得粮价降了, 但四文钱实在太少了,这……”


    “福来,你同他们磨叽什么?爱卖不卖,还不过来清点数量。”不远处的管事大吼着呵斥伙计。


    伙计被骂了个没脸, 连带对害他被骂的夫妻二人生了火气,“嫌少那就自个儿留着当宝贝呀, 真当咱们稀罕你那点儿粮。”


    夫妻俩望着伙计趾高气扬离开的背影, 愁容满面,妻子更是急红了眼,“这……这怎么办啊……”


    家里老娘就指望着卖了粮食买药喝呢, 卖不出去粮食, 没银钱买药,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娘去死吧。


    同样的烦恼不仅他们夫妻俩, 周围村子的村民们皆叫苦不迭, 无论哪家粮行前来收粮, 价格只有一低再低,没有高出四文的, 并且要求十分严格,半点坏的不会要。


    一部分人家急着用钱,咬牙含泪把粮卖了,一部分人家宁愿累点把粮扛去县城里卖,哪怕多个一文钱也是好的,还有一部分人家舍不得卖,把粮留着,每夜又提心吊胆怕到后面更不好卖。


    好的不灵坏的灵,几日后,收够粮食的粮行陆陆续续离开,唯独剩下一家粮行仍在各村逗留,终于有人坐不住咬牙把人叫住要卖粮。


    “什么!?三文钱!”老头儿一辈子没听过这么低的粮价,直接呆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你!欺人太甚,我家可是上好的粮食!”老头儿儿子赶紧扶住父亲,咬牙切齿,面色涨红。


    管事高坐在牛车上,轻蔑地扯扯嘴角,“少跟我吆五喝六,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家不愿意卖,多的是人家想卖!”


    汉子险些咬碎后槽牙,如果不是孩子发了热症,急需银钱治病,就是把这些粮食放烂了他也不卖。


    大抵看出汉子的窘境,管事轻飘飘开口:“这回不卖,下回可就是两文了。”


    “你!”汉子脖子青筋陡然鼓胀,拳头攥得死紧。


    老头儿拍拍儿子手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算了,三文就三文吧。”


    粮食没了明年他们努力再种便是,小孩儿若有个什么闪失,他们一家人都无法原谅自己。


    汉子不得不忍气吞声,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两个字,“我卖。”


    管事目的达到,快慰地抬抬下巴,“把粮抬上车吧。”


    “老袁!大头!快别卖了!”一身褐衫的老头儿,两眼放光,精神矍铄地冲袁家父子俩挥手。


    “刚刚我听到消息说凌息的酒坊要收咱们的粮,多少都收!”


    袁家父子双双瞪圆眼睛,凌息居然要收粮,甭管多少钱,卖给凌息总比卖给狗眼看人低的粮行好,人凌息为他们邻水村做了多少贡献,哪像这些粮行,尽会欺压他们庄稼人。


    “在哪儿收?你等等,我们也去!”袁老爹匆忙喊住对方。


    管事见情势不妙,赶紧开口:“你们去哪儿?不是要卖粮吗?下回来可就两文了啊!”


    大头终于能舒舒服服出口气,大手一挥吭哧吭哧扛着自家粮食回院子,“我们不卖了!”


    “喂!那个什么叫凌息的肯定是骗人的,哪收得了那么多,指不定比我这儿价格还低呢!”管事不遗余力往素未蒙面的凌息身上泼脏水,企图挽留袁家父子。


    父子俩将大门一锁,狠狠啐他一口,“呸!凌息才不像你那么奸猾!”


    眼瞅着人风风火火跑远,管事冲他们背影高声大喊:“四文!我做主破格给你们四文,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啊,你们别不识好歹!”


    本以为怎么着也能把人叫住,岂料他们离开的脚步丝毫未停顿,气得管事在原地跺脚,驾车的伙计瑟缩询问:“没收够粮,东家会不会把咱们皮扒了啊?”


    管事头皮发麻,催促伙计驾车继续行驶,他不信这么多户人家,全跑去那个叫凌息的家伙那儿了。


    事实证明,凌息的号召力确实非同一般,何止邻水村,隔壁村的村民都赶来了,长长的队伍,搞得像赶大集一样热闹。


    管事和伙计亲眼目睹如此盛况,整个人都麻了。


    凌息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要那么多粮做什么?不怕烂掉吗?


    凌息当然不怕烂掉,他开酒坊本就需要大量粮食,在村子里买,质量有保证,距离近,省去运输成本,关键还便宜,顺便能帮村民们摆脱万恶的资本家压榨,何乐而不为。


    “得亏没早早把粮卖了,凌息真是菩萨心肠啊,居然愿意出五文一斤的价格。”


    “是呀,是呀,我隔壁邻居家里有驴车,天没亮就赶去县城,问遍了粮行,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公道的店,愿意出五文。”


    “可不是,咱们得记住凌息的好,若没有他,只能把辛苦种出的粮食贱卖了。”


    “别提了,我娘家兄弟卖得早,刚碰上我嫂子,正哭得厉害骂人呢。”


    “嗨,这谁能料到。”


    类似情况不胜枚举,瞧见这群排着长队乐呵呵拿钱的人,心里哪能舒坦。


    好些的叹口气怪自己运气差,心性差的则把错误怪罪到别人身上,是的,这个别人正是凌息。


    既然凌息要收粮,为什么一开始不站出来发话,偏要等他们忍痛把粮卖了才透露口风。


    简直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他们占不到便宜,别人也休想!这群人当场闹了起来,前面负责记录和清点数量的正是村长和刘枝等人。


    大盛平均文化水平低下,全村找不出几个识文断字的人,能者多劳,只得麻烦村长和村长孙子。


    “谁在闹事?真是反了天!”村长拍案而起,他人还在这儿呢,光天化日就有人敢闹事,简直没把他放眼里。


    闹事之人一个个热血上头,哪儿听得进村长的话,排队的人包括隔壁村的,数量比闹事的多,听他们满嘴脏话污蔑凌息,霎时火冒三丈。


    两拨人不出意外地干了起来,场面混乱无比。


    在工地视察的凌息被人着急忙慌找过去,等他抵达现场,中间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打红了眼,不分敌我地痛揍靠近他的人,嘴里高呼:“兄弟们,千万别放过凌息的这群走狗!”


    “你们哪儿来的脸自称男人,天天围着一个低贱的小哥儿摇尾乞怜,我看你们恨不得跪下给他□□。”


    “哈哈哈哈,还是你们早已尝过他的滋味儿,舍不得他淫-贱的身子?”


    男人话语粗俗难听,即使成亲多年的妇人阿叔也听得直皱眉。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满嘴喷粪的混蛋!”一道黑瘦的身影暴戾地一拳打向男人。


    男人脸上挨了一拳头,嘴角溢出鲜血,他好似没有痛觉,反手一拳击中霍常安的太阳穴,抬起膝盖顶上青年腹部。


    “呕……”霍常安脑中一片空白,猛地吐出一口酸水,身子摇摇晃晃支撑不住。


    即将重重砸向地面,忽然有股力道拽住他的腰带,将他向上一提,他勉强扭头,眼前忽明忽暗,看不真切来人。


    凌息把人搀扶到旁边,交给大堂哥霍常胜。


    “你干什么去?太危险了……”大堂哥见他往混战中心去,皱眉叫住他。


    凌息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如冰霜雨雪,没有人看清他怎么闪避开其他人,骤然出现在壮硕男人面前,下一秒,众人眼睁睁看着约莫有两个凌息那么高壮的男人,被细胳膊细腿儿的少年提起衣领在地面来回摔打。


    “邦!邦!邦!”的响声逐渐令嘈杂的现场安静下来。


    最后仅剩凌息面无表情砸人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在凌息一顿操作猛如虎之后,无人再敢闹事,规规矩矩排队,老老实实送粮领钱。


    至于带头闹事的男人,他一直在县城给人当护院,收了东家银钱,让他找机会把凌息的生意搅黄。


    凌息的望岳酒坊横空出世,导致许多酒坊的生意日渐惨淡,由于凌息的合作对象多是大酒楼,小酒坊压根儿不敢招惹他,不过一些家里有根基又拎不清的大酒坊受不来这气,背地里开始使些阴暗手段。


    估计没料到凌息不好惹并非靠背景,纯靠自身实力。


    得知前因后果,凌息带着受人雇佣的汉子前往衙门报官,汉子和雇主谁也想不到凌息会报官,这类事通常是私了,摆到台面上多难看。


    于凌息而言,面子难看的是别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田县令对凌息印象深刻,一升堂,尚未问清楚案件详情,心已经不自觉偏了点。


    至于堂下被告者,他同样认得,黄氏酒坊的管事,每年都会亲自上门送礼。


    商户给本地官员送礼打点关系,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礼物无非真金白银,珠宝绸缎,价值高低全看商户用心。


    田县令称不上清正廉洁,分文不取,但也算不得贪官污吏,每年意思意思收点,他胆子小,怕收多了没命花。


    眼前这位单管事送的礼在所有商户中排得上前列,是以二人视线一对上,单管事便谄媚地笑笑,朝他使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咳!”田县令快速移开目光,清清嗓子,琢磨接下来该如何断案。


    从凌息口中了解完事情经过,田县令大概清楚事实应该与凌息讲的无差。


    单管事却抵死不认,咬定半月前已经把冯瓦辞退,冯瓦所作所为与他毫不相干,更同黄氏酒坊无关。


    冯瓦收了单管事的钱,理应替他隐瞒,但他被凌息打得鼻青脸肿,不成人样,血呼刺啦躺在木板上,被凌息盯一眼,立刻浑身觳觫,倒豆子似的将单管事的阴谋和盘托出。


    单管事眼珠子快瞪出来,“你……你……”


    “大人!您瞧冯瓦这副模样,必定是这姓凌的哥儿将他屈打成招!您万万不可相信他的话啊!”


    田县令捋了捋胡须,他自是不信一个哥儿能将汉子屈打成招,不过冯瓦这样子确实可疑。


    “冯瓦,何人将你打成这副模样?你尽管说出来,本官可为你做主。”


    冯瓦眼珠子往凌息那边移动,只一下,身体便本能地瑟缩,“我……我自己摔的。”


    “胡说八道!你自己怎么可能摔成这样!你莫要替这哥儿隐瞒!”单管事气急败坏,不明白冯瓦为何频频为凌息说话。


    冯瓦一口咬定,“真是我自己摔的,和……和旁人无关。”


    紧接着,冯瓦将单管事何时给了自己多少银子,他又花到哪儿去了,再细细讲述他是如何挑唆村民,激起众怒,其中有几人还收了他的银子,目的就是搞坏凌息的名声,让他无法顺利开酒坊。


    田县令派衙役一查,案情迅速水落石出,单管事眼瞅着事已成定局,干脆心一横把此事全揽到自己身上,绝不牵连东家半点。


    证据确实无法证明此间有黄氏酒坊东家的手笔,凌息追责不到对方身上。


    单管事被判赔偿凌息一笔银子,又被关了几日,被东家捞出来时,身形佝偻不少,丢了管事工作,好在东家怜他扛下所有事,将他派去庄子上做事。


    下了堂,田县令递给师爷一个眼神,师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方才王爷在后面听了全程,前脚刚走,得亏您没偏袒单管事。”


    话音一落,田县令差点端不住手里的茶盏,冷汗浸湿衣衫,幸好升堂后他不经意间瞥见宁王的衣摆闪过,当时没有当做错觉,否则头顶的乌纱帽恐怕不保。


    “主子,您看上那哥儿了?需要属下为你打听一二吗?”侍卫殷勤地询问。


    宁王斜了他一眼,抬起手里的扇子敲他的脑袋,“胡言乱语,小心王妃知道打你板子。”


    侍卫缩缩脖子辩驳:“属下见您独自在外,身旁没个体己人照顾,那人虽是平民小哥儿,但容貌身段不俗,王妃想必能体谅您。”


    “你话太多了,换去茅房当差吧。”宁王自幼痴迷武学,于情爱方面一窍不通,旁的兄弟通房侍妾成群,他仍沉迷舞刀弄枪。


    他父皇实在看不下去,叮嘱母妃快些为他定下婚事,本以为他成亲后能懂温香软玉的好,结果王妃三日回门过后,他便马不停蹄回军营去了。


    以至于宁王二十四了,仍无所出,其它皇子瞧他这样,齐齐把他排除争储圈,毕竟诞下皇孙是非常重要的争储条件。


    自从上回去医馆探望霍琚,确认对方有一大家子亲人后,宁王便将怀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也不催王侍赶回来了。


    霍将军是个孤家寡人,亦是一匹独狼,军营中人几乎人尽皆知。


    找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毫无霍将军下落,或许是时候该换地方了.


    正在医馆艰难复建的霍琚对此毫不知情,他来医馆时暑热未消,现在已隐隐感到丝凉意。


    “回去后要继续坚持,不过忌剧烈运动,别干重活儿。”柳仲思给霍琚做完今日份的按摩,起身清洗双手。


    他手上沾满黏糊糊的药膏,在霍琚做完每天的复建后,需要给他按摩放松肌肉。


    “这套手法还是凌息哥教我的,回去后你不必担心自个儿没法按摩。”


    柳仲思背对着霍琚,全然未察觉霍琚微变的神色。


    低沉的嗓音藏着丝喑哑,“嗯。”


    第088章 第 88 章


    霍琚坐在轮椅上眼望着不远处粉墙黛瓦, 美得独具一格的建筑,近瞧跟前平坦开阔的道路,一时以为自己到错了地方。


    霍垚按捺不住, “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郎惊讶坏了吧,当初我和你姑父震惊得说不出话,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宫。”


    周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我师傅本就是世外高人, 照着天宫的样子修座房子出来很正常嘛。”


    凌息揉揉太阳穴, 已经没力气同周盐解释, 他只是个普通人。


    从震撼的情绪中抽离,霍琚转头看向凌息,漆黑的眼眸中烈焰燃烧,“这路为何如此平坦?”


    凌息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摸摸鼻尖解释:“它叫水泥路,主要材料是石灰石, 铺设成道路后坚硬牢固, 颠簸程度小,我考虑到你坐轮椅在泥地和石板路上不太方便,正好要建房子, 便让人修了家门口的路。”


    听到凌息铺水泥路的原因, 霍琚胸口骤然一烫, 伸手握住凌息放在轮椅上的手, 语气诚恳真挚, “谢谢, 辛苦你了。”


    突如其来的郑重令凌息莫名面颊发热,不太能直视霍琚的眼睛, 心头麻麻痒痒,像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在挠。


    霍垚撞了撞周顺的胳膊,递给他一个“快看”的眼神,周顺随着她的暗示望过去,只见小俩口腻腻歪歪,甜甜蜜蜜,不是很懂妻子叫他看什么。


    这有什么可看的?


    察觉周顺的不解风情,霍垚白了他一眼,凌息生意越做越大,霍琚成天待在医馆治腿,全靠夫郎养着,两人聚少离多,感情最是容易变淡。


    如今亲眼目睹二人如胶似漆,霍垚终于可以放下心,何况单论霍琚凌息的模样气度,他们站在一起郎才郎貌,难道不够赏心悦目,令人开怀?


    “哎哟,真是霍大郎回来了!”


    “快看,霍大郎回来了!”


    “霍大郎坐着的是个啥玩意儿?咋还有轮子呢?”


    “我去!居然能自己动,莫不是仙器!?”


    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得到霍琚回村的消息,纷纷搁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瞧热闹。


    顷刻便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议论着。


    “多谢乡亲们的关心,霍哥刚从医馆回来,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改日待霍哥身子痊愈,一定设宴招待诸位。”凌息落落大方,话语叫人挑不出错。


    大家知道霍琚是病人,闻言不好继续围观,陆续散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道。


    “没想到霍大郎真去治腿了,他那腿真能治好啊?”


    “看样子应该能好吧,否则耗时耗钱干嘛。”


    “亏得霍大郎遇上个神仙夫郎,长得好有能力,要不然十里八村哪家拿得出银子给他治腿哦。”


    “说不定霍大郎并不想治好腿呢,腿废着他不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吃软饭了。”


    “呸!我看是你想吃夫郎软饭吧!”


    “别说,凌息那样的,叫我吃他软饭我挺乐意的。”


    几个年轻汉子笑得意味深长,齐齐被女子哥儿们啐了口,“凌息才看不上你们呢!”


    凌息一行人对外界的争论一无所知,新房子没有建在老房子的位置,他找村长另买了处宅基地,此地原有一座破败的老屋,二十多年前,这家人做生意发达搬去了府城,先头几年还会派人回来打扫维护一番老屋,后来遇上战事,全家老小无一幸存。


    老屋一直荒废无人打理,那家人的亲戚仅剩一个远房侄子,凌息干脆花了点银子把房子买下,实则是买宅基地。


    位置算得上偏僻,已经隐入山林,不过没进深山,村里的小孩儿称这地方为鬼宅,时常进去试胆子,捉迷藏,大人们则吓唬他们里面有恶鬼,喜欢吃小孩子,叫他们别跑进去玩。


    远房侄子压根儿没想到竟然有人看得上这里,凌息一开口,他根本不还价,末了一副天上掉馅饼的表情,脸都快笑烂了。


    凌息嘴角的笑容差点压不住,太便宜了,基本等同于白捡。


    他就喜欢深山老林,离群索居,环境清幽,等他热潮来临,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引人瞩目。


    于是买下房子后,凌息马不停蹄找人把荒屋推平,村里小孩儿痛失快乐老家。


    霍琚的腿正在复建,冬天万万不能受冻,凌息首先排除泥土房,画好草图命工匠照着建了座青砖瓦房,光秃秃的墙砖太难看,凌息记起曾在书上看过的徽派建筑,粉墙黛瓦,小桥流水,如梦如幻。


    大清早便扛着工具进山,山中多岩洞,又有温泉池,凌息很快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早期石灰与火山灰的混合物与现代水泥相似,他装了些材料回去做实验,顺利弄出了水泥路,把房子刷成了白色。


    单以石灰粉刷过的白墙坚持不了太久,西藏的白色建筑会往里面加入糯米牛奶等原料,据说千年不坏。


    考虑到成本,凌息决定刷刷石灰得了,他没打算把房子当做文物世世代代传下去.


    “太漂亮了,无论来多少次,仍然会怀疑我是不是进了天宫。”霍垚轻轻摸了摸雪白的墙壁,满眼喜爱。


    凌息忍俊不禁,“小姑,您喜欢随时欢迎来住,我给您留了房间。”


    霍垚诧异凌息给自己留了房间,看凌息的眼神越发喜爱,“那怎么好意思。”


    “自己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凌息走出厨房,手里端着茶壶,周盐立马上前帮忙。


    他鼻尖耸动,眼睛倏地一亮,“甜滋滋的味道。”


    凌息瞄他一眼,唇角上翘,“鼻子真灵。”


    倾倒茶壶,浅金色液体澄澈清亮,徐徐倒入杯中,一杯斟满两三朵鹅黄的小花漂浮起来,打着璇儿。


    “啊!是桂花。”周盐惊喜地张大眼睛。


    霍垚好奇地凑过来,吸吸鼻子,“好香,好甜。”


    凌息莞尔,“小姑,您尝尝。”


    霍垚也不推辞,端起杯子呷了口,眉眼舒展,神情放松,低头一看怎么一杯这么快就喝完了?


    周盐在旁看着,馋得不行,催促着凌息,“师傅,师傅,我也要。”


    凌息一杯杯斟满杯子,周盐小狗似的直勾勾盯着凌息的动作,急不可耐端起一杯,“唔!好好喝!”


    凌息随手递给霍琚一杯,又端给周顺一杯,二人反应不似霍垚和周盐那么大,但也点点头表示不错。


    “这是桂花蜜冲的饮品。”凌息自桌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瓶子。


    他其实更想用玻璃瓶,直观展示桂花蜜的漂亮,一看就很诱人,然而他近来事务繁忙,着实抽不出空去研究烧玻璃的工艺。


    打开盖子,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女子哥儿很难不心动。


    “师傅,你不是做卖酒生意的吗,怎么开始研究这个了?”周盐好奇地抬起头,望向凌息。


    “不好喝吗?”凌息反问。


    周盐呆头呆脑地想了想,点点头,“好喝。”


    凌息眉眼弯弯,“那不就行了。”


    实际上,真实的理由是凌息囊中羞涩了。


    既然桂花酒可以卖钱,桂花饮料为什么不可以?


    有人喜欢喝酒,自然有人喜欢喝饮料,桂花蜜方便又好喝,他相信肯定会大受欢迎。


    “家里鸡呢?”霍琚左右没瞧见凌息亲手喂养的鸡。


    “在老房子那边养着,每天过去喂喂食也不远。”凌息考虑到新房子可能经常接待生意上往来的人,不太适合养牲畜,但让他放弃养鸡他又不情愿,他还想养猪来着。


    霍垚提醒:“最好找个人守着或者养条狗。”


    提到养狗,霍垚记起之前同霍琚讲过,“凌息,你们要养狗不?我给你们逮两只送过来。”


    虽然养的鸡不多,但被人偷了也难受,况且那边院子里种着菜,凌息琢磨片刻说:“养狗不必,我明儿上山去要两头狼崽子回来。”


    霍垚家三人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啥?”


    狼崽子那是说要就能要到的吗!?


    周盐两眼亮晶晶,崇拜地望着凌息,“师傅您果然是神仙。”


    霍琚比较担心狼崽长大后会伤人,眉心轻轻聚拢,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凌息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我在,保管把狼崽子训得服服帖帖。”


    少年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吸引人,霍琚不自觉舒展眉心,眼底洇开浅淡的笑意,“好。”


    午饭由霍垚下厨,周盐打下手,凌息烧火。


    在凌息的语言指导下,霍垚卤了一锅花生,加了各种香料的卤水香气霸道,飘散出的气味大老远就能闻到,更别提厨房里的三人,简直要香迷糊了。


    向来稳重的周顺和霍琚一站一坐出现在厨房门口,不好意思地探头,“做什么呢?这么香。”


    霍垚头回瞅见丈夫这副馋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凌息教我的新菜,卤花生。”


    此时几人尚且不知,凌息把他们害得多苦。


    看得着吃不着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卤花生需要时间慢慢浸泡入味,他们五人的午饭里并没有这道菜。


    虽然凌息教的桂花糯米藕,板栗烧鸡也很好吃,但心里总念着那锅卤花生,不太得劲。


    午饭后各自回屋小睡了会儿,空气中卤花生的味道久久不散,周盐做梦都在流口水。


    霍琚坐到床上的瞬间立刻察觉异样,他拍了拍屁股下的床,伸手去掀床单。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突然冒出来抓住他的手腕,霍琚掀起眼皮迎上一双狡黠的眼睛,“你发现了?”


    男人喉结滑动,低低地应了声,“嗯,是什么?”


    凌息抓着他的手往上一掀,露出垒得结结实实的几层砖,“这叫火炕,冬天非常暖和,不仅保暖还可以做饭。”


    霍琚瞳孔微微放大,如果这个叫火炕的东西真同凌息说得一样,那完全是边疆战士的福音,往年战事频发,冬日严寒,粮草不够裹腹,衣袍无法抵御风霜,不知多少将士被活活饿死冻死。


    “凌息!”霍琚猛然握住凌息双手,黑沉的眼里燃起足以点亮旷野的光。


    “怎……怎么了?”被这样灼热的目光注视着,凌息不由结巴起来。


    男人蓦地拥住他,凌息整张脸撞入温热的胸膛,僵硬在半空的手渐渐放松,凌息无法抵抗地将脸埋得更深。


    实话实说,霍琚的胸口他早就想埋了。


    触感果然如他想象中一样好,不,比想象中更美好。


    兀自沉浸在感动中的霍琚丝毫不知,自己怀中之人正满脑子废料。


    霍琚回家的第一天,睡了个无比满足的午觉,至于凌息,他当然同样满足。


    难怪网友就要男妈妈,男妈妈好,男妈妈妙啊。


    “嘿嘿……”


    霍琚睁开眼睛,正好听到怀中人的笑声,低头一瞧,胸膛有一丝可疑的亮晶晶,男人眉头皱了皱,掰开凌息睡得白里透粉的脸,少年湿润的嘴角昭示出答案。


    他胸膛上的赫然是凌息的口水。


    霍琚英俊的脸霎时黑沉得可怕。


    第089章 第 89 章


    下午众人终于如愿以偿吃到卤花生, 花生的口感起先并不如何惊艳,待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越吃越想吃, 越嚼越香。


    被卤水彻底浸泡的花生咸香麻辣, 叫人恨不得连同花生壳一并吞下去。


    周盐宛如嗑瓜子的小松鼠,嘴巴呱唧呱唧腮帮鼓鼓,吃得别提多专注。


    霍垚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眼前堆了一堆花生壳,面上倏地一热, 周盐是个小孩子姑且罢了, 自己老大不小了, 还管不住嘴,说出去不得招人笑话。


    但不得不承认,凌息所言非虚,卤花生的味道着实好极了。


    “这卤水单用来卤花生怪可惜的, 加些别的菜进去味道肯定好吃。”霍垚心里虽然仍惦记着花生,可也晓得花生数量少, 不愿同小辈争食, 她节省惯了,念着卤完花生剩下的卤水,总不可能全倒了吧。


    凌息打了个响指, 夸赞道:“小姑您很有想法, 若加些常见菜进去, 弄出来叫卤菜, 换成肉, 则叫卤肉, 卤菜或者卤肉味道都相当不错,配上米饭我能吃三大碗。”


    霍垚瞳孔闪动, 欣喜道:“那咱们晚上就吃你说的卤菜,鸡肉能不能卤?早晨叫你姑父杀了只鸡带过来,原想着炖了,今晚干脆换换口味。”


    “当然可以,不仅鸡肉可以,下水也可以。”凌息话音落下,霍垚家三人的表情齐齐空白。


    下水肮脏,清洗不干净会残留味道,令人作呕,经常叫人白忙活一通,除非穷得揭不开锅,否则普通人家轻易不会碰那玩意儿。


    霍琚曾经也是这种想法,但试过凌息说的做法后,他的固有观念瞬间改变,似乎在凌息的世界里,没有不好吃的食物,只有没用正确方法烹饪的食物。


    “你们觉得下水无法下咽,不过是没处理好,等霍哥伤好了叫他露一手,保管你们会喜欢。”凌息语气十分笃定。


    霍垚三人怀疑地看向霍琚,霍琚端起酒杯喝了口,肯定地颔首,“嗯。”


    既然霍琚都保证了,那他们暂且小小期待一下。


    霍琚和周顺桂花酒配卤花生,心里别提多舒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碰一下酒杯,那架势貌似能喝到深夜。


    霍垚难得没制止周顺,她看得出周顺开心着呢,难得她男人除了木工活儿外有喜欢的东西。


    霍琚喝到一半被凌息赶下桌,自己代替他陪周顺继续喝,“桂花酒虽不烈,你也不能多喝。”


    霍琚是个自制力超群的人,鲜少生出丝恋恋不舍的情绪,希望凌息能容他再喝一小杯。


    然而,少年清透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好。”


    凌息紧绷的面颊一秒放松,绽开明朗的笑容,“真乖。”


    霍琚顿时失语,十八岁的小子哪儿来的胆子同二十五岁的他讲这种话,伸手轻敲了下少年脑袋,“没大没小。”


    凌息哼了哼,把人赶去里屋休息,转头陪周顺喝起来,周顺摆摆手让他自己玩儿去,他用不着人陪。


    来者是客,凌息自不会放任他独自在此喝闷酒,随口与他搭话,“姑父,往年你们都是怎么过冬的?这儿特别冷吗?”


    周顺被他的问题带着陷入回忆,“冷,但没到大雪封山的程度,河面会结冰,天上的雪落下来,第二天早上能堆起来,不过太阳一出就会化掉。”


    凌息大概有了数,一些地方由于雪特别大,村子里的村民会在大雪降临前储存够过冬的东西,待雪逐渐下大山路被大雪封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等到次年开春冰雪消融,人们才能正常通行。


    当地冬天一样下雪,好在降雪量没那么大,否则不知多少房屋会被压塌,又会冻死多少百姓。


    “冬天大家一般吃什么呢?”凌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没有大棚蔬菜,没有高科技,冬天恐怕很难吃到新鲜蔬菜,水果。


    周顺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凌息,撞上双稚子般清澈的眼眸,喃喃低语:“对,你来自别地。”


    怪不得尽问些常识性问题。


    周顺耐心回答:“入冬前,大家会提前把菜晒干储藏起来,例如干香菇,干木耳一类。”


    周顺讲的是村里家底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那些贫困潦倒,人口众多的家庭往往有粗粮饼子吃就不错了,其它时节他们还可以在山脚下挖野菜等食物吃,到了冬天连深山里的动物都要饿得下山吃人了。


    周顺酒意微醺,絮絮叨叨提起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周盐因为太久没吃到新鲜蔬菜,几度便秘,小肚子硬得像个石头,把他们夫妻二人吓坏了,以为小周盐得了怪病。


    急吼吼抱着孩子去找草药郎中,小孩子肠胃脆弱,草药郎中不敢给他用猛药,太温和的药物对当时的周盐没大作用,眼瞧着小周盐面色越发差,霍垚握着孩子的小手直掉眼泪。


    幸亏草药郎中有一病患,为了感谢他送了他一罐蜂蜜,周盐连续喝了几碗蜂蜜水终于起效,自那以后,周盐再不敢贪图被窝暖和,成日窝在被子里,吃了睡睡了吃。


    凌息努力憋住笑,小周盐真是可怜又好笑。


    不过说起来,便秘还真有可能把人憋死,现在尚未发明出开.塞.露,冬日无新鲜蔬菜水果可吃,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又不运动,哆哆嗦嗦挨过去。


    凌息摩挲着下巴,脑中蓦地蹦出两个字——“酸菜”!


    他要吃酸菜!


    这玩意儿就是为冬天发明的,开胃可口,制作简单,保存时间还长,想吃的时候捞一把出来,随便和什么煮一煮,炒一炒,便极其美味。


    酸菜鱼、酸菜粉丝煲、酸菜肉丝、酸菜牛肉面……


    凌息的脑海中一道道带着酸菜的菜名,犹如成群结队跃出海面的海豚接连不断。


    “咕咚——”


    凌息狠狠吞了口唾沫,决定明天去找村民们问问谁家种有芥菜或白菜.


    晚上依然由霍垚下厨,早早开始卤菜和鸡肉,于是等到饭点,鸡肉已经煮得软烂,卤水完完全全浸透进肉里,一口咬下去,卤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烫得人直哈气,却因为太过美味舍不得吐出来,忍着烫也要吃下去。


    “呜呜呜,好好吃!”


    “烫死我了……”


    周盐眼角流下真实的泪水,被烫的。


    “傻不傻,这么大了被烫到还不晓得往外吐。”霍垚嗔怪道。


    “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吐出来。”周盐擦擦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一桌人忍俊不禁,笑看着这个活宝。


    晚餐大家吃得无比满足,好几斤重的鸡愣是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周顺最后更是拿馒头把汤底给沾干净了。


    一本正经地表示:“不要浪费粮食。”


    周盐没有形象地往后一靠,肚子圆滚滚把衣服顶起来,“撑死我了。”


    凌息运动量大,食量大,霍琚常年行军打仗,吃饱才有力气,如果再来点别的,他俩其实可以继续吃。


    霍垚一家三口就是普通人,一个比一个撑得慌,霍垚甚至去院子里走圈消食。


    稍晚点厨房热水烧好,凌息让霍垚三人先洗漱,这回资金比较充足,他提前画好图纸,叫工匠盖了浴室和厕所。


    村里汉子一般在自家院子里洗澡,女子哥儿则在屋子里洗,他们没有修建浴室的概念,自家连厕所也不会盖,随便找处林子或草丛就解决了。


    当初工匠看到凌息的图纸,纳闷儿许久,如此讲究的农户他们头一遭遇上,好些大户人家也不会特意修间浴室,通常在自个儿屋子里安置浴桶,命人打水进去。


    凌息家建的浴室很大,他特意在里面放了浴桶,周盐头回进去摸不着头脑地问:“师傅,你干嘛给木桶加个盖子呀?”


    凌息一时半会儿无法和他讲防止水蒸气太快跑走,解释起水蒸气又会太麻烦,干脆道:“可以在上面放吃的。”


    周盐恍然大悟,“师傅你真聪明!”


    轮到周盐洗澡,他端了盘水果进去慢慢吃,差点给自己泡晕过去,被亲娘骂得脑瓜子嗡嗡响。


    周盐一家洗漱时,霍琚正在进行晚间复建,他已经能够行走,但动作看上去有点僵硬,不太灵活的样子。


    霍琚额头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眉目间满是隐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恢复速度其实远超秦大夫祖孙的想象,但霍琚希望可以再快点,他有预感,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以来,霍琚不太愿意让凌息看见自己复建时的丑态,凌息没说过什么,行动上却总是踩着他结束的点出现,霍琚再愚钝也能察觉凌息的用心。


    少年一贯如此,看上去不着调,做事却非常靠谱,如果换作在战场上,凌息一定是位值得交付后背的伙伴。


    “喝点水休息休息再洗澡。”凌息推门而入,把一杯温热的水递到霍琚手边。


    “谢谢。”霍琚努力平复略微急促的呼吸,嗓音干涩。


    一杯水下肚,霍琚苍白的嘴唇变得湿润,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隐没进坚实的胸膛。


    凌息忽然一阵口渴,午睡时的美妙记忆重回脑海,盘旋着不肯散去,若是可以咬上一口,味道一定相当美妙。


    会不会劲道弹牙?


    杯子搁到桌面发出轻微的脆响,霎时拉回凌息的注意力,摸了摸后颈,凌息生怕被霍琚发现自己的心思,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柳大夫和你说过了吧,你回来后由我接管按摩的活儿。”


    霍琚舔了舔唇上残留的水渍,喉咙发痒,“嗯。”


    凌息丝毫未察觉霍琚的异常,跃跃欲试拿出药瓶,“那我们开始吧。”


    第090章 第 90 章


    一模一样的动作手法, 柳仲思给霍琚按摩时,霍琚只觉是件再正经不过的事,现下换成凌息, 霍琚的视线却不自觉跟随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脑中浮现一句“皓腕凝霜雪”。


    凌息的皮肤好似晒不黑, 别人下地干活时时刻刻戴着帽子,他却全凭心情,记起就戴会儿,记不得就不戴。


    上山下河, 割稻晒谷, 凌息从不假于人手, 他的日子过得别提多粗糙,即便如此,他的肤色仍然雪白透亮,宛如品质极佳的羊脂玉, 非寻常人能高攀得上。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正认认真真给他一个粗人做着按摩, 分明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此时此刻在霍琚眼中,无端生出几份亵渎的罪恶感。


    “你可以加大点力气吗?”霍琚掩饰着嗓音里的哑意,若无其事询问。


    凌息愣了愣, 语带诧异:“我还担心力气太大把你按痛了。”


    霍琚没多言, 只说:“没事。”


    凌息犹豫片刻, 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霍琚眉心微动, 顷刻恢复如初, 快得几乎叫人怀疑是错觉。


    凌息抬眸正巧错过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见霍琚一脸平静, 当真以为自己方才力使小了,放心地大开大合。


    殊不知霍琚作为脆弱的人类,不合时宜的念头确实烟消云散了,自己整个人也差不多快碎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腿部按摩结束,凌息脚步轻快去洗手,霍琚在他转身的刹那,神情骤变,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受完刑回来。


    凌息重新回到房间,察觉霍琚衣衫湿漉漉,诧异复建原来那么耗体力。


    “现在洗澡吗?”


    霍琚浑身汗涔涔,正想沐浴,声音略显虚弱:“洗。”


    凌息搀扶着他进入浴室,周盐他们用的是客人专用浴室,凌息他们主屋这边另外修了间,两边互不影响。


    “我帮你洗?”凌息视线落到他腿上。


    霍琚婉拒,“不必,我自己能行。”


    凌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自己,他俩又不是没看过彼此,歪了歪脑袋盯上男人的眼睛,“你害羞呀?”


    霍琚敛了敛唇没吭声。


    凌息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撞了撞他胳膊,“不是和我不分彼此了吗?怎么还害羞?”


    迎上少年促狭的笑,霍琚克制许久的情绪一步步游走在崩坏的边缘。


    他转回视线,浓黑的眼睫掀开,露出双鹰隼般锐利,独狼般危险的眼睛。


    这一瞬,凌息皮-肉一紧,好似成了即将被捕捉的猎物。


    与此同时,胸口喷薄出岩浆般滚烫的热流。


    后背骤然撞上冷硬的墙壁,凌息来不及躲闪,呼吸已被另一道灼热的呼吸裹挟,胸腔的氧气被掠夺,仿佛有位孤胆英雄提着刀大喇喇闯入他的地盘,刀光剑影,攻城略地。


    凌息抓住男人整齐束着的长发,手上发力,指尖穿过发丝,发带掉落,缎子似的黑发倾泻而下,这似乎更加方便了凌息的动作,他抓住男人的头发,将人扯开。


    胸口重重起伏,大口大口吸入氧气,少年唇色殷红,像一滴血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秾丽的红。


    “你……你要吃了我吗?”


    凌息呼吸尚未平顺,方才他从霍琚身上感受到浓浓的狩猎者气息,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是消灭威胁生命的存在。


    犹如两头公虎出现在同一个山头,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他不喜欢被压制的感觉。


    少年眼中浓郁的抗拒给了霍琚当头棒喝,他稳了稳心神,拇指擦过凌息沾血的唇,垂眸凝视对方的眼睛,“抱歉。”


    男人弯腰将脑袋枕在少年肩头,乌发垂落凌息满身,脖子上蓦地传来温热的触感,连绵不绝,蔓延到柔软的耳廓,“对不起。”


    “我错了。”


    “原谅我好不好?”


    自认识以来,霍琚何时这样过,完全称得上黏黏糊糊地撒娇,同时伴随着一个又一个亲吻。


    要知道,凌息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哪遭得住霍琚这样恳求,一分钟不到便丢盔卸甲,气势全无。


    难怪他那些手起刀落的同事喜欢在对象面前装柔弱,连营养液的盖子都拧不开。


    以前凌息不理解,现在凌息懂了,对外强得一批的人,只对你示弱,试问谁遭得住!?


    反正凌息遭不住,他恨不得抱住霍琚轻言细语哄:“抱歉,我刚才声音太大了,吓到了你吧。”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霍琚忽然记起,曾有位同僚与他诉苦,夫人指责他太偏爱妾室,莫非想宠妾灭妻,天天跟他吵架,他根本不想回家。


    霍琚直言他无论何时都应该偏向正妻,因一妾室闹得家宅不宁,实属不应该。


    同僚拿起酒壶喝了口,长叹一口说:“我何尝不知。”


    “可我那妾室年纪小身子弱,又惯会撒娇,每回同我道歉,怯生生的模样别提多叫人心疼,我实在是狠不下心将她赶出去啊。”


    平生不知撒娇为何物的霍琚,一咬牙眼一闭,干了!


    正当他全身僵硬,汗流浃背之际,刚才还生气的凌息倏忽回抱住他,反过来同他道歉。


    霍琚瞳孔震颤,手背青筋鼓起,难以置信如此拙劣的伎俩,竟然真的有用,凌息他吃这套!?


    冥冥中,男人抓住了什么。


    让凌息开窍貌似并非什么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最后,霍琚在凌息的帮助下快速洗完澡。


    把人送回房间,凌息独自进浴室泡澡。


    第二天早晨霍垚一家回了大岩村,家里再度回归两个人的生活。


    霍琚白日里闲来无事,近来堆积了不少账本未整理,他恰好有时间。


    大部分村民家里都有人在凌息酒坊工作,是以背地里讲凌息闲话的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也没啥人搭理。


    倒是眼馋霍琚那个位置的人越发多。


    更夸张的是,凌息修建酒坊,在村里招工后,居然有媒人上门要给他介绍姑娘。


    “一夫一妻,正正好。”媒人拍着凌息的手背笑出牙花子。


    凌息:“……”头回知道一夫一妻还能这么用。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媒人以为他担心外人说闲话,给他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凌息没办法,干脆避着人走。


    凌息出家门便见到一群村民围着他家的水泥路研究,自打水泥路修好后,每天有人围观,这么长时间他们仍没看够新鲜。


    村民一看见他立马跟他打招呼,纷纷叫他“凌老板”。


    “凌老板上哪儿去?”


    凌息冲他们颔首,笑着回答:“随便转转。”


    一路上频频有人和他打招呼,凌息脸快笑疼了,把名声搞得太好也麻烦呀。


    “凌息,我家老头儿刚准备去找你呢。”村长夫人在河边洗衣服,朝他挥了挥手。


    “村长在家吗?”凌息问。


    “在呢。”苏婶子甩甩手上的水,同凌息说话:“我听他说有正事找你,具体啥事他没告诉我,你这会儿得空不?”


    “有空,我待会儿过去,正好想问问您,您晓得哪家种有芥菜吗?”凌息顺嘴问道。


    “你算是问着了,我家菜地里就有,你想吃走的时候我给你摘些带回去。”苏婶子豪爽表示。


    “那怎么好意思,我和您买。”凌息摆摆手。


    苏婶子嗔怪地瞪他,“一点菜叶子,你跟我拿钱买,说出去旁人该笑话我了。”


    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威压,凌息顺势应下,“谢谢苏婶子。”


    “你先去,我把衣裳洗完就回去。”苏婶子转身继续蹲在河边搓起衣裳。


    凌息见她们以棍棒反复敲打衣服,间或放些皂荚,清洁力度还行,清洗普通灰尘泥污没问题,假如换作难洗的油渍之类,恐怕效果便勉勉强强了。


    大规模种植花生。


    如果可以将花生推广开,把百姓吃的油换成植物油,肥皂或许能进入千家万户,并非高门大户才用得起。


    凌息一边走一边琢磨,快走到村长家时,与村长碰个正着。


    “凌息!我刚要去找你来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村长一脸惊喜,快步走近。


    凌息把他在河边遇到苏婶子的事告诉村长,村长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确实有事同你商量,咱们进屋详谈。”


    以凌息对村长的了解,对方应当有事相求,结合最近发生的事,他心里大概猜到一二。


    村长亲自给凌息倒了茶水,搓着手欲言又止,凌息慢条斯理喝着茶,既不主动询问,也不催促,搞得村长如坐针毡。


    放下杯盏,凌息莞尔一笑,“村长,何事您直说便是,不必同晚辈客气。”


    “那……我就直说了啊。”村长试探性地张口,仔细观察凌息的反应。


    凌息面不改色,啥反应没有,村长身子前倾,目光殷切,“是这样的,咱们村这个路你也晓得有多烂,其实十年前就该修,但边疆一直打仗,上头拨不下银钱,咱们村的人自己都吃不饱饭,何谈修路。”


    凌息静静聆听,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村长清清嗓子,“咳,当然,我这话的意思不是说今年仗打完了,朝廷就拨下银钱给咱们修路了,修路这种事,基本得靠自己,我原本想着凑合一天是一天,毕竟路烂的不只我们凌水村。”


    说到此,村长抬眼直勾勾注视着凌息,“可谁让你搞出了个什么水泥路,你不知道你家门口的水泥路多受欢迎。”


    凌息想说我知道,从早到晚每天都有人参观,称得上邻水村顶流。


    “您的意思是,让我给村里修条水泥路?”


    村长脑袋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不不不,哪能让你出钱,大家不是贼稀罕你家那水泥路吗,寻思着咱们每户凑点钱出来,你能不能帮忙修条水泥路?”


    村长老脸臊红,“我知道水泥路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我们也拿不出太多银子,开这个口兴许会让你为难,但为了祖孙后代,这路得修,我今天舍下老脸,求你了。”


    凌息没想村长会这么说,人性贪婪,他以为他如今赚到钱,村民会认为他出钱修路理所当然,毕竟于他而言,那点钱不过毛毛雨,他们穷得揭不开锅凭什么叫他们拿钱。


    其实村长今天不提,凌息后面也会提,要想富,先修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酒坛又是易碎品,一条平坦宽阔的道路非常重要。


    他完全可以捐一条路博个好名声,但他希望修路这件事村民们能参与进来,全然大包大揽未必是好事,升米恩斗米仇,现实中不少发生。


    “村长,您言重了,修路是大好事,我当然愿意。”凌息一口答应。


    村长喜出望外,老泪纵横,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好好好,凌息,你是个好孩子,咱们整个村都会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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