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大明后,朱元璋很多时候都是在抄着手发呆,如果换个不是凤阙帝宫的背景,而是改成田间地头的话,他看上去就和那些积年的老农没多大区别。
对于朱棣来说那些急待要去办的事,对朱元璋来说都是小事,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他几乎可以算得这世上最自由的人。也就是小七常说的,皇帝是最大的奴隶主,文武百官都是臣,臣是管束小奴的大奴,作为唯一的主人,他过得怎么会不自由呢?
放屁!老子辛辛苦苦半辈子,从敲门讨饭的叫花子干到现在,为的是当老百姓的救世主,才不是什么最大的奴隶主!
朱元璋和不存在的小七怄了半天气,想找个人商量,一问才知道朱棣去东宫探望皇孙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对太监喝道:“摆驾,去后宫!”
太监愣了,这……光去后宫吗?皇爷都不说去哪个娘娘那儿吗?
朱元璋都在凤国过了二十几年了,哪还记得后宫妃嫔的名字,就连后头皇子的生母都不记得哪个对哪个,辇车一路行驶到后宫区域,倒也没几个人就在哪儿等着他,经过一宫的时候才会有妃嫔匆匆出来行礼,妃嫔行礼,后头跟着的宫女就得磕头。
上辈子早就习惯的事,朱元璋坐在辇车上看都不看,把自己的后宫转了一大圈,最后坐在辇车上也没下来,太监们都不敢问,默默地驾车随行。
朱元璋其实没空数数,但一圈转下来还是有了个大概,他的妃嫔差不多十几个,有年轻时就跟着他的女人,也有当了皇帝后新纳的,年纪最小的不到二十,比起东凤皇南凤皇来说,他当然算不得过分,可也在天降小七的范围之内了。
朱元璋很久都没说话,最后转到天快黑了,对驾车的太监道:“去那个最年轻的妃子那儿。”
太监虽然不知道哪个妃子最年轻,但知道宫里去年才添了一位周妃,连忙驾着辇车去了周妃的宫殿,朱元璋还没从辇车上下来,十八九岁的周妃就打扮齐整紧张地迎了出来。
朱元璋其实不怎么记得她的模样了,但忽然瞥见她耳朵上一点红石榴色的坠子,忽然就有了印象。
他病重时让妃嫔侍疾,有个常戴红坠子的妃嫔某一日忽然对着他哭泣,哀求他不要让自己殉葬,她不想死,朱元璋被那红坠子晃得眼晕,烦不胜烦让人把她拖了出去,后来大概还是随他殉了吧。
朱元璋忽然有些堵心起来。
秦皇被骂了几千年的暴君,但他墓里随葬的是手办、呸呸,是兵马俑,而我老朱自诩明君,临死临死还不甘心,要把活人拖进地里去,想着事死如事生,叫人到了地下还伺候他。
朱元璋也没进宫殿,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小妃嫔坐也不敢坐,站着也觉失礼,正手足无措着,就听朱元璋开口道:“你多大?进宫多久了?”
周妃小心地道:“回陛下,妾是去年进宫的,进宫的时候十八岁,今年生辰刚过,是十九了。”
说完就有些后悔,她是不是解释得有些话多?
朱元璋没管这些,又道:“在宫里好还是在家里好?”
小妃嫔愣了愣,刚要开口,朱元璋就烦躁地道:“行了,知道你们不会说实话……”
周妃抿了抿发鬓,小声地道:“在家里父母管得严,不让出二门,整天在房里发闷。在宫里自在些,也比家里大,就是脚不能走多远的路,其实在宫里日子过得挺好,就是、就是伺候陛下的时候提心吊胆的,一整夜都不敢睡。”
朱元璋多看了周妃一眼,真不愧是对着要死的他说出不愿殉葬的女人,真挺敢说。
朱元璋忽然看了看周妃的脚,小小的绣鞋带个红球球的尖,看着很可爱……他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小脚,在他年轻那会儿,小脚的女人属于上流奢侈品,是权贵的专属。而他娶的夫人是个大脚,他还是红巾军大头兵的时候当然没什么人在意,但后来成就了一番事业,有了地盘有了兵马后,就渐渐有人笑话他了,其实不止外头,他自己也在意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的女人就全是小脚了。
可人的脚不就该那么大吗?朱元璋记得皇后的脚,天生天长不残不缺,能走几十里的路也不叫苦,他也看过三寸绣鞋底下的脚,小小的如同折在一起的羊蹄子。
至于再后来,他来南凤前和苏欢成了婚,那女人比他高大一截,脚也大出很多,他对她的脚丫子不感兴趣,但是苏欢偶尔会很惊奇地试图去捏他的脚,那时朱元璋感到很窝火,感觉这女人不像他老婆,反倒像是他给自己找了个丈夫。
咳……朱元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周妃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站不住了,叹了口气,让人把她扶进去,自己也往辇车上走,才走了两三步,他忽然回转过身来,问道:“周氏,你说这裹脚好还是大脚好?”
周妃回过头,年轻稚嫩的脸上带着些许愕然,但对上帝王锋利的视线,她意识到这大约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一手扶着一个宫人,站都站不稳的少女果断地道:“倘若女人天生该裹脚,那老天爷就该让女人都生一副蹄子,陛下,我从小的时候就不理解,如果裹脚是件好事的话,那男人为什么不裹?”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也没再多说就上了辇车。
朱棣探望完奄奄一息的朱允炆回来,就听说老爷子下令放开缠足,不允许女人裹小脚了,但凡有不放脚的女人,未出阁的责其父兄叔伯,出嫁的责其夫君,未缠足的女童不许再缠,倘若不听皇令,就让官府带着缠脚婆上门去裹家中男子的脚。
朱棣纳闷了,老爷子怎么又跟脚较上劲了?他反正是对脚没有任何想法的人,脚丫子是大是小有什么好看的?他看的主要还是脸。
说实话,穷苦人家很少有缠足的,哪怕缠足的女人能嫁得好些,但缠足就等于不能干活,白养着十几年才能嫁出去。穷人家没那个资本养小脚姐儿,所以这道皇令主要打击的还是权贵阶层,官宦人家,不少人奔走打听陛下又在发什么猪疯……嗯,至少这点是没人敢说出来的,但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打听出来的消
息很不妙,反正是陛下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这么做?_[]?来[]≈完整章节,官府都开始征集缠脚婆了,缠脚不算什么很精细的活计,很快锦衣卫就能学会,到时候挨家挨户检查,但凡不放脚的就给男人把脚打个对折,再拿布给死死裹起来……
但凡能听见一点风声的人家都开始给女眷放脚,缠足也有轻有重,有的只是裹得瘦小些,有的是狠心直接折骨勒缠,那是真不把人当人了,眼看着陛下的那些锦衣卫学的都是折骨头的缠足法,这谁家男人受得住啊!
轰轰烈烈的放脚运动持续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朱元璋有事没事就盯着龙床看,标儿还在从洛阳赶回来的路上,而朕来了这半个月就干了这么一件破事,是不是快醒了?醒之前朕还能看到好大儿不?
他也不清楚什么时间流速的事,反正感觉是快醒了,每天连朝也不去上了,经常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偶尔去后宫找周妃说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朱棣在那儿说,他闷不吭声听着,听烦了就给朱棣一巴掌让他滚。
周妃话也多,但比朱棣动听得多,朱元璋倒不是觉得周妃多有魅力,他现在都有些养闺女的感觉了,大概是一种鲜活劲儿吧。
人快醒的时候是有感觉的,朱元璋这一日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要醒了,他有一件未尽之事要做,要赶在洪武二十四年的自己回来之前做。
朱棣跟着他一起忙活,抓抓脑袋很不理解地问:“爹,你就算把事办了,咱俩醒了之后,这儿的事也不归我们管了啊。”
今天他们能让人放脚,明儿那个朱元璋回来再让缠回去,今天他们把这事给办了,明天那个朱元璋回来,他再……呢?这难道还能天天往这里做梦的?
朱元璋冷酷地道:“我会给他一个理由的。”
朱棣没再说了,他吧,其实就挺崇拜这样的老爹的。
匆匆三日后,朱元璋和朱棣在南凤宫的寝殿里睁开眼,都是长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洪武二十四年的冬季,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个难得安稳觉的朱元璋惊觉自己睡过了大半个月,再次上朝时,满朝的奏折几乎把他淹没,昏天暗地处理了几天公务,正想去后宫找妃子放松放松,却听身边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说您要再问起后宫的时候,就摸摸御桌底下,那儿有封信。”
朱元璋抽出御桌底下的信,上面龙飞凤舞赫然是自己的字迹:“后宫妃嫔都给你解散了,下次再来还看到有妃子,我就带着你的壳子光着出去游街。——黄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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