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间下了些小雨,殿下别让陛下久等了。”


    风弦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怜谷露出的森森笑容,她从来不会轻易对自己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么晚了,为何圣上还要召见?”风弦询问,她尚穿着中衣就被映月从塌上拉起,现下还是头发半散的模样。


    怜谷眼尾扫过身后带着的一群乌泱泱的女侍,女侍了然点头。


    她们受了命,等风弦一走,就搜揽月阁。


    在永宁宫,钰卿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加之莘观南的添油加醋,似乎已经坐实了他与风弦的私情往来。


    “陛下圣意,奴不敢揣测。”怜谷搪塞过去。


    风弦用一只翠色的簪子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耳后散落的柔软发丝更显美人柔弱。


    随意套上一件外衣,她伸手摸了摸一直站在身边沉默的姜毓,“回去睡觉,别管外面的事。”


    姜毓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她看着风弦略显单薄的背影,担忧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向前走。


    风弦有些无奈,将她轻轻推回去,“好了,我一定平安回来,别怕——”


    怜谷不耐烦地催促,“殿下还是快些吧,这雨后路滑,路上可得仔细着点呢!”


    姜毓坐在床榻边,抱着双膝安静地看着风弦。


    风弦也知此事不简单,不过见招拆招,难道柳珹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走吧。”风弦随着怜谷往永宁宫走去。


    怜谷脸上笑容不减,依旧笑盈盈地在前带路。


    “就算圣上深夜有事召我觐见,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来……”风弦回头想要看一看一开始跟在怜谷身后乌泱泱一片的女侍。


    却发现冗长的宫道中只剩下自己和怜谷两人。


    那些人去哪里了?


    怜谷并不解释,“殿下放心,到了永宁宫只要按着实情回答陛下的话就好。”


    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惹到柳珹吧……


    风弦在路上设想了一百种情况,可到了永宁宫还是被那里的场景惊了一下。


    赵才人伏在柳珹腿边,手上不知何处来的伤口表面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血浆,地上有几条鲜红的血迹,如粘腻的毒蛇吐出的信子。


    游苏额头上有创地而淤的紫红痕迹,眼神空洞地盈满泪水。


    莘观南坐在柳珹身边,手上还不断转动着那一串檀香佛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柳珹坐在主位上,嘴角挂着残忍的浅笑,像是等着猎物自己走入陷阱的野兽。


    柳言坐在侧方,一手把玩着腰间的五色绳穗子,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怜谷将她向前一推,越过门槛躬身道,“陛下、凤君,奴已按照吩咐将殿下请来,东西也搜到了……”


    东西?搜到什么东西?


    “风弦,见了陛下也不知行礼吗?”柳言装模作样地好心提醒。


    风弦脸上神色不变,在柳珹面前行了标准的礼式,“陛下、凤君万安,王女殿下安。”


    莘观南正眼看了风弦一眼,依旧感叹不论看多少次都要惊叹仙人之姿不该沦落凡尘,风弦根本不是凡间俗物。


    但,这又如何?这世间单有美貌可活不久。


    甚至美也会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


    游苏见风弦在自己身边,想起她两次在万寿宴上帮自己的场景,更不想她也被牵扯其中,更加用力地用头创地,“陛下,此事不关殿下的事,才人若是见我不顺眼何必污扰他人清誉,再说殿下身为太女少傅,清节持高,陛下明鉴啊!”


    这一嗓子没让柳珹改观,倒是让风弦知道了这件事的大致起因。


    果然不该多管闲事,狗皇帝管不好自己男人就算了,一出闹剧还要扯上自己……


    风弦有些烦躁,她不愿久居王室跑到苍梧山上与伯琴作伴,也是因为此类纷扰不断。


    “怜谷,东西拿上来。”柳珹伸手。


    怜谷上前,从怀中拿出两张薄纸,“陛下请看,这都是从风弦房中搜出来的,字迹与钰卿房中一模一样。”


    风弦抿了抿唇,并不算出声。


    柳珹拿过查看,脑中想的却是——若能借此机会,让风弦消失在众人面前也不错,自己保证能让她夜夜在帐中承欢。


    她松开一只手,一张洒金笺落在风弦面前。


    一篇内容满是肉麻烂俗的情话。


    风弦心中“咯噔”一声,这字迹不像是平常练琴交给柳絮柳霄的手记……更像是写给尧夏的家书中的字迹。


    难道连家书被赵才人给细心编排了进去?


    来真是有备而来。


    “我平日教导太女与二皇女多留有笔迹,这样的说法未必也太站不住脚。”风弦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不急,多说多错,等他们先费口舌看有没有破绽。


    柳珹松开手,另一张洒金笺也落了下来。


    是她未写完的家书。


    后面可能还憋着更损的招,还得忍一忍。


    “你翻了我的东西?”风弦目光灼灼,看向赵才人。


    赵才人有些害怕心慌,下意识向莘观南的方向靠了几步。


    风弦注意到他的动作。


    看来这局太大,光靠赵才人一人可造不起来。


    怜谷早就料到风弦会说这样的话,将她平日留给柳霄柳絮的字纸都拿了过来——


    “可不知殿下还有这样的本事呢,这不一样的字迹倒是废了您不少心思吧……”怜谷话中带刺。


    风弦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为了免去麻烦,平日里都是用惯左手来持笔了……只是害怕尧夏不认字迹陌生的书信,这才用右手回了信过去。


    莘观南抬眼,“宫中竟有如此□□之事,是侍身失职。”


    柳珹毫无留恋地看了看脸上灰败一片的游苏,西域贸易已然达成,不过是一个会跳舞的棋子罢了。


    倒是风弦,这性情样貌收藏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字迹不同?”柳言神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笺。


    风弦咬了咬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该死,倒霉事都撞在一块了!


    “有心之人自然都会在这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作手脚,钰卿久居深宫,除宴席外我与他并未有相见的机会,宴席上人多眼杂,怎么就只有赵才人一言笃定我与钰卿有私情?”


    “还是说,赵才人见到了却不言,等到伪造模仿好了字迹才觉得稳妥?”风弦知道他们手中必定还有东西,她要趁柳言还没想明白,速战速决。


    柳珹将一开始就握在手中的南红手串抛到她面前。


    出乎她意外的是,风弦并没有接住。


    “为何不接?”


    “不是我的东西,为何要接?”风弦反问,直直地看向柳珹。


    柳珹极喜欢她带着些许坚毅的目光,势均力敌的局面才更容易让人热血沸腾。


    “这南红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是尧夏王所赠,更是你给游氏的定情信物,你之前手上的南红一直戴着不离身,现下你手上没了,却从他袖中掉出,这还不够蹊跷吗?”柳珹站了起来,不管还在失神的柳言,绕过她走到风弦面前。


    风弦镇定的样子让柳珹已然在心中确定,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不过最终结果的受益者……自己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风弦只看南红一眼,便知这是一个仿品,且仿制的手法极其强硬,那沉在南红中的色是日日泡在血水中,用牛血浸进去的。


    这样做出来的南红颜色会非常鲜艳好看,像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但想要浸入牛血必要有缝,这缝就是破解的关键。


    风弦莞尔一笑,伸手拿起地上的南红。


    鼻尖萦绕着一股檀香。


    真是细心啊,这牛血腥臭,倒用了檀香熏了许久才去了这气味。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莘观南。


    这永宁宫的熏香就是庙中多熏的檀香。


    莘观南被她坦荡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但又很快放下心来,自己专门遣人去问了尧夏最好的玉匠,虽然现下求不得纯正牛血色的南红,但仿制的手法是最牢靠,最稳妥的,就算被识破也没有办法揭穿。


    “都说美玉无瑕,南红作为红玉玛瑙的一种,在平常细心养护不会生裂,若是在潮湿的地方待得久了,就容易被洗色。”风弦嫌弃地将手串丢到赵才人面前,“不如赵才人帮我个小忙?”


    赵才人不明所以,拿不定主意地看向莘观南。


    “赵才人看凤君做什么?难不成你事事都听凤君的?”风弦询问。


    柳珹也注意这一意外的变化,风弦找赵才人做什么?


    赵才人讪讪地捡起手串,颤抖着声音道,“殿下要侍身做什么?”


    风弦冷笑一声,“母上赠予我的手串是用南红玉脉中的龙头玉心制成,世上仅有两条,一条在现今的尧夏太女风岚手上,一条……若是赵才人说得没错,该是这条吧?”


    “这南红最是娇气,火烧不得水碰不得,若是将此物放在火烛之上,遇火崩裂我便认了这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久烧不坏,裂缝失色……”风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往下说。


    但在座的都懂。


    风弦这样做,已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柳珹不说话,无人敢动,更别说心里本就发虚的赵才人。


    柳言复杂地看向风弦,她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如安就在眼前。


    但她还是开口道,“赵才人为何不做?风弦都愿冒着手串崩裂的风险,你退缩什么?”


    众目睽睽,柳珹只好示意他照着做。


    风弦也有些倦了,懒懒地抬眼看着怜谷端来烛台。


    赵才人手抖得快要拿不住南红手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柳言的目光再没离开过风弦,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冷静,不要在这紧要关头冲上前去。


    如有实质的两道目光落在风弦身上,让她很不好受。


    柳珹眼中眸色深深,像是被打翻的墨般,浓得化不开。


    看来这次不行,自己得要再用些手段了……


    莘澄……倒是个好理由,风弦定不会拒绝。


    想到了后路,柳珹微微放松,左右不过搭进去一个赵才人,无伤大雅。


    南红手串悬于火烛之上,不一会就冒出黑烟,褪色流出血水还散发着一股腥味。


    风弦早知最后结果,并不惊讶,赵才人失神地跌坐在一旁,千算万算,算错了风弦这一步。


    到底是小瞧了她!


    “此法诡谲,杀生过多倒让原本的美玉失了灵性,一般人都不会用这样本末倒置的方法着色。”风弦冷冷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污蔑宫侍,妄议少傅,每一条都是连诛九族的重罪啊……”柳言助攻。


    现下找到了如安,得赶紧表现一下自己。


    赵才人听后大惊失色,像是即将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膝行几步到莘观南面前,“凤君、凤君您说的话还算数吗?”


    莘观南皱眉,自己不是早就说好了会给他家人留下退路,现在乖乖认罪就好,这一下子把他拉入浑水有什么好处?


    “这些与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好心在永宁宫给你包扎,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你明明答应……”


    柳珹眼神锐利地看向莘观南,莘观南动作更加慌乱,想要快点摆脱赵才人的动作。


    “赵才人求凤君还不如多求求陛下,没准陛下怜香惜玉给赵氏满门留个全尸也不错……”柳言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柳珹看向莘观南,一字一字问道,“这件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臣侍没有!”莘观南跪在柳珹面前,“臣侍与钰卿和风弦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他们?”


    曲娆奉命拿着军信前来,却见永宁宫这般热闹,莘观南跪在柳珹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南疆那边又传信了。”曲娆道,“将军大胜,已拿下泽长。”


    莘观南心中有了些底气,就算赵才人不中用没能扳倒风弦,但柳珹看在莘氏的面子上,不会重罚他。


    没想到曲娆一句话,让他瞬间跌落谷底——


    “凤君您每日命益天取一缸牛血,气味太重,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用檀木浸润去腥了。”曲娆并不打算隐瞒,她作为御林军,早已将今晚闹得沸沸扬扬的事知晓在心。


    大将军特意嘱咐的,她不会忘。


    柳珹看向他。


    益天是他身边的宫仆,这下当真百口莫辩。


    “才人赵氏,好谄媚佞言,夫德有亏,心怀怨怼,扰乱宫闱,赐自尽,连三族。”柳珹看向瘫坐在自己身侧的莘观南,不禁深思为何当日风光霁月的他为何变成如今这样?


    “凤君莘氏,无合上之美,失德若斯于,念及伴朕多年情意,禁足永宁宫半年,失德之人,不得赡养皇嗣,二皇女即刻迁出中宫,暂居芙光轩,你好自为之。”


    柳珹说完便拂袖而去,曲娆和怜谷抓紧跟上。


    风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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