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傅蓉微震惊地按住了?心口:“你这是……什么邪术?”
肖半瞎掸掉了?身?上的余烬, 他今日腰后还多了?把羽扇,道:“我是个术士,少夫人您也该长长见识了。”
他穿过廊下离开了。
傅蓉微惊疑不定, 萧磐身?边竟能笼络住这样的人,难怪最后能成大?事。
姜煦正好在此?时赶了?回来。
傅蓉微看到他翻墙跃进来,一刀便贯进了?一个北狄人的肋下?。
他身?体里?染的毒尚未完全排清, 动手时总有?种?余力?绵软之感,但这并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他早在上一世, 最后那几?年, 撑着沉疴累累的伤东征西战时, 就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拖累。
他出手照样?又稳又准, 该要人性命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傅蓉微一身?白裙站在不远处, 在寒锋往来中格外扎眼。
姜煦闪到了?她身?边, 道:“你怎么出来了??”
傅蓉微指向后院,说:“山丹!我见到他了?!”
姜煦眉头一跳, 拂袖便往后院去。
山丹此?行失败,哪有?等着被人逮的道理,早已撤了?,只听不远处想起了?一声尖哨,府中的北狄人撤了?攻势,有?点要退的意思。
裴青掌令, 干脆利落的关门打狗,力?争一个也不放过。
姜煦骑上马, 从马厩中冲出来, 一跃而?下?,追着刚才那声哨响而?去。
傅蓉微既然已经出来了?, 便没有?再缩回去的道理,她就站在三进门的廊下?,睁眼看着府门内血流成河,尸体成堆的叠在一起。
裴青溅了?自?己满脸的血,在一切结束清点伤亡时,才发现傅蓉微在此?,他撇下?手头的活,到傅蓉微跟前,关切道:“少夫人受惊了?。”
傅蓉微心正悬着惦记姜煦呢,她说:“你们少将军独自?去追山丹了?。”
裴青脸色一变,告了?声罪,匆匆转身?走了?,他给下?面的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点了?一队兵,上马追出了?府外,去寻姜煦的踪迹。
北狄人没有?活着的俘虏,几?乎全军战死,粗略数共有?几?百人,尸体被抬出了?府外,准备往城外运。府中一桶一桶的清水泼下?去,冲洗着地砖上的血。
单这一件事情,他们就干到了?天亮。
清晨,有?客人登府,下?人送进来拜帖,是兖王萧磐亲笔所写。
拜帖是写给姜煦的。
傅蓉微看也不看一眼,漠然道:“你们回了?王爷,咱们少将军追击北狄王子至今未归。”
下?人听话的去回了?,不一会?儿,又带回来一张新的拜帖,这次是写给傅蓉微的。
傅蓉微闭眼沉吟了?半刻,命人把萧磐请进门了?。
桔梗上前给傅蓉微披了?一件外袍,重阳节后天又冷了?几?分,稍不注意便容易受凉。
傅蓉微待客潦草,既没有?前去花厅,也没有?命人备茶,就在廊下?见了?萧磐,脸色也没多好看。
萧磐第一句话是:“三姑娘昨夜受惊了?。”
傅蓉微道:“那还不至于。”
萧磐道:“我来找姜煦,既然他不在,与你说也是一样?的,昨夜城门外的暴动已经查清了?,有?人在街上洒一些精致的糖,里?面掺了?一种?可致人幻觉的迷药,那些吃下?糖果的百姓们在药劲下?,闹得无法无天,再加上有?猛兽冲撞,酿成了?大?祸。”
傅蓉微原还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听萧磐这样?一说,也串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明白了?。
她皱眉问道:“昨夜百姓们伤得重吗?”
萧磐道:“死的死,伤的伤,有?丧命于那只黑熊掌下?的,有?意识模糊下?互相刺伤打伤甚至踩伤的。”
傅蓉微难得与他平和的说上两?句话,她想到一件事:“恐怕不止寻常百姓吧,城外十里?戏场,少不了?那些世家勋贵。”
萧磐道:“三姑娘心思缜密,确实伤了?一些贵人,此?事本没那么容易善了?,不过……”他看了?一眼外面一行行的尸体,说:“该死的也都?死了?个差不多了?,还能怎样?呢?”
外头已经备好了?车,他们一趟一趟将尸体往车上抬。
傅蓉微道:“昨夜北狄的山丹王子在将军府露了?面,他的部下?几?乎全部折损在这,但他本人侥幸逃了?,阿煦已追了?出去,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萧磐站在她旁边,笑了?笑,道:“昨夜宫里?也凶险的很,你知道吗?”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道:“皇上可还安好?”
萧磐道:“皇上无恙,代替皇上接待阿丹使臣的人可是我。”
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都?有?点挂不住了?。
傅蓉微猜到他的心思了?,偏不肯让他如愿,故意道:“王爷一腔忠勇真令人感佩。”
萧磐嘬着牙,忍了?半天,心道算了?。
傅蓉微见他没话说了?,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多事之秋,王爷想必也不得闲吧。”
萧磐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傅蓉微在家里?心神不宁的等着。
一天,从白天到黑天再到次日黎明……
两?天了?。
继续等,第三天,第四天。
时间越长,反而?把傅蓉微心里?那点焦躁给耗干净了?。
她整个人平和了?下?来。
等这场风波稍平静了?一些,颍川王妃递了?请帖,邀请傅蓉微过府一聚。
傅蓉微走在街上,看见许多府门口都?挂了?白幡和灯笼。
地上堆落的厚厚一层纸钱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一年过去,颍川王府园子里?花草又葱郁了?不少,葡萄架下?多了?两?只猫,一只黑狸,一只黄狸。
两?只猫悠闲慵懒。
林霜艳好似也养得柔润了?些。
傅蓉微与她坐在葡萄架前。
林霜艳道:“早就听说你回馠都?了?,可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不是在宫里?伺候德妃,就是搅进了?各种?危险里?玩命……真是命大?,一通折腾下?来,还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呢。”
傅蓉微点头承认:“命大?是真的,刚碰上个阎王,能活下?来不容易……你没去城外戏场凑热闹啊?”
林霜艳道:“没那个兴致,却?也正好躲过了?一劫。”她打量着傅蓉微的脸色:“不过你看上去挺舒心,华京那个地方……也罢,你舒心就好。”
傅蓉微笑了?笑,这一笑,才算是发自?真心,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你呢,独自?守着这么大?一个王府,舒心吗?”
林霜艳头靠在摇椅上,喃喃道:“何止舒心,简直神仙日子,我家王爷见着怕是要骂我快修炼成猪了?。”
守着旧人旧物?难免睹物?思人,时间一长,要么淡忘,要么深陷其中辨不清真实虚幻。
傅蓉微觉得林霜艳可能是后者。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如真似幻的美好梦境,沉迷在其中,不愿清醒。她躲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外面闹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
傅蓉微道:“给我聊聊这一年里?馠都?发生的事情吧。”
林霜艳一瞥她:“有?几?桩热闹,我说给你听……哎,你亲爹又纳妾了?,你知道这事儿不?”
傅蓉微眉头一紧:“什……什么?”
林霜艳挺来劲,腰都?直起来了?:“一个茶楼说书人的孙女。平阳侯那天在茶楼门口惊了?马,那马蹄子不小心踢着了?过路说书老头的脑袋,那老头年纪也大?了?,哪里?经得住这一踢,当场毙命。平阳侯心中有?愧,便给了?那孤女一些银钱安葬老人,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打听到,反正那姑娘一个月后就被你爹抬进了?门,贵妾呢。”
傅蓉微自?从回到馠都?,还没回娘家呢。
侯府里?也没人来递话,索性她就离得远远的,不料府中竟出了?这样?的热闹。
林霜艳啧道:“你那个死爹啊,听说玩得可花着呢,我家那几?个小伶人去伺候过几?回,说是光天化日在园子里?就撕扯衣裳。”
傅蓉微眼里?情绪一言难尽。
她出嫁以后大?有?与侯府划清关系的意思,再也没回家看过一眼,侯府也知趣的没有?来烦她。
傅蓉微唏嘘了?一阵,没太往心里?去,侯府里?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都?已与她无关了?。
“你听说过术士吗?”傅蓉微向林霜艳打听。
“术士?”林霜艳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听这个话,傅蓉微便知问对人了?。她道:“我好像见到了?一个。”
林霜艳笑了?笑,不以为?意:“江湖骗子吧,真正的术士可不是街上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碰见。”
傅蓉微托腮道:“好姐姐,你给我讲讲。”
“术士,那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巫术,相术,医术无一不通,是最近于神道的人。早几?百年前曾盛行过一朝,很受帝王的重用。但据我所知,现在所剩不多了?,更像是传说里?的人物?。”
林霜艳说:“现在外面自?称术士的,一百个里?面找不出一个真的,都?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真正的术士自?古都?是护佑真龙现世的……你呀,长点心吧。”
傅蓉微的指甲用力?掐进了?掌心。
林霜艳越是这么说,越是坐实了?肖半瞎的术士身?份。
护佑真龙现世……
那岂不是正好跟造反的萧磐对上了??
同时那是不是意味着,萧磐篡位已是冥冥中注定的结局,不可扭转?
第92章
傅蓉微越想越觉得有种无力之感。
明明已知结局, 明明是?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可她逆着潮水发现并不能拦下什么。
日出东方,万川归海, 在大势面前,她妄图扭转局势的想法简直不自量力?。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林霜艳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南越的?七皇子被下狱了,你听说了吗?”
傅蓉微万分惊愕:“什么?怎么回事??”
林霜艳成天大门不出, 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她说:“封子行昨日刚来过, 是?他告诉我的?——戏场上那些糖果子经过查验, 里头掺杂的?药与当初静檀庵所用的?是?同?一种, 皆来自于南越, 服下可致幻影重重, 神昏不清。胥柒已经被大理寺扣下待审了。”
傅蓉微冷不丁想不明白了。
前些日子, 胥柒帮忙解了姜煦身上的?毒,皇上已当面承诺, 允胥柒重归故土。
胥柒有什么道理在这种关头犯禁?
傅蓉微提出怀疑:“药虽出自南越,可也不能证明就是?胥柒下的?手吧?”
林霜艳摊手道:“所以还没定罪,正在审呢。”
傅蓉微忙追问:“审到哪一步了?”
林霜艳一手搭在扶手上,侧头直视傅蓉微的?双眼?,问道:“你想插手这件事?吗?”
傅蓉微对上她那并不单纯的?眼?神,本能的?燃起警惕, 心念急转,想通了某种可能。傅蓉微轻轻一点下巴, 道:“是?你想让我插手?”
“是?。”林霜艳实话认了。
傅蓉微平静地问:“为?什么?”
林霜艳道:“因为?我和封子行怀疑其中?有萧磐做的?手脚, 并合理推测,他的?意图不单纯。”
萧磐就是?林霜艳的?眼?中?钉, 肉中?刺,提起萧磐,林霜艳便恨不得将其扒皮挫骨,恨这个东西?,一向?越酿越深,新仇旧怨叠在一起,林霜艳为?了给丈夫报仇,会不惜一切抓住每一个可能送他下地狱的?时机。
林霜艳今日下帖请她来,真正目的?就是?为?这了。
她想拉傅蓉微共谋。
傅蓉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便跨上了林霜艳的?贼船,道:“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与封大人见一面?”
林霜艳从摇椅上起身,道:“现在即可,请少夫人移步书房详谈。”
傅蓉微跟上林霜艳的?背影,道:“与王妃谋事?,当真是?爽快利落。”
林霜艳:“先布置好酒菜,再请客人上桌,是?我的?诚意。”
傅蓉微终于见到封子行了。
年轻的?翰林院编纂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傅蓉微没能从他脸上看到熟悉的?沉默隐忍的?气质。
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封子行起身拱手:“姜少夫人。”
傅蓉微躬身福礼:“封大人。”
林霜艳掩上了房门和窗户。
傅蓉微与封子行各自落座。傅蓉微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正事?,问道:“封大人常伴皇上左右,敢问皇上对此有什么倾向??”
封子行提前打好腹稿的?寒暄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林霜艳用眼?色示意他:“直说吧。”
封子行才道:“皇上的?态度很模糊,大理寺卿向?皇上回禀此事?时,正好我也在,皇上很平静,没有震怒,也没有惊愕,只简单吩咐他们细查。”
傅蓉微眉头蹙了起来。
她思量了片刻,道:“萧磐有没有为?了此事?向?皇上进言?”
封子行回答:“没有。”
胥柒与萧磐交情匪浅,人尽皆知,他们常常同?进同?出,有时甚至起卧都在一处。如今他身上招了腥,萧磐一句话不说,不正常。
封子行也正是?因此对萧磐起了怀疑。
傅蓉微:“所以……封大人您现在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
三言两语间,封子行已暗暗心惊。
林霜艳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赞过傅蓉微,说她心思缜密,智计过人。
今日见了面,封子行才知其所言不虚。
傅蓉微这个人的?立场太坚定了,她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踩在自己的?推测之上,旁人轻易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就如同?现在。
傅蓉微笃定封子行已经探到了有关萧磐的?证据,不用询问,不用试探,直接伸出手要,她要先见到真东西?,才会与他商谈下一步计划。
封子行一面叹息,一面惊奇。
这样?与众不同?的?性格,难怪能把姜煦拿捏住。
也是?奇了,姜煦那样?张扬邪性的?人,竟然会喜欢上傅蓉微这种深不见底的?女子,封子行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他会更?喜欢明媚热烈的?将门骄女。
封子行道:“是?有一些佐证,可以明确我的?猜测,但?并不能算作证据。”
傅蓉微:“您说吧。”
封子行道:“我到大理寺见了胥柒一面,问起了他们南越那种可以致幻的?东西?,他说他没经手过那个。早在几年前,那水生?药草就已经传入馠都了,而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年幼不得宠的?皇子。”
傅蓉微继续追问:“那么,何以见得此事?与萧磐有关呢?”
封子行道:“因为?胥柒亲口说,他回不去家了。他说,是?萧磐不肯放他走。”
傅蓉微:“他还说什么了?”
封子行摇头:“没了,问不出更?详细的?东西?,他不肯说。”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见他。”
封子行:“他是?重犯,按律不行,但?我可以想办法。”
傅蓉微说好。
可惜北狄人没有在馠都留下活口,唯一死里逃生?的?现在下落不明,姜煦追杀至今也没传回来消息。
傅蓉微回将军府,一边等?着封子行的?安排,一边等?着姜煦的?消息,两日后,她挂心的?事?尚未有回信,宫里却?炸开了喜讯。
——良妃有孕。
傅蓉微望向?窗外飞扬的?檐角,想起了那个被挂在廊下风干的?婴孩。
不知为?何,傅蓉微心里生?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当即写了一封信,递进了宫里,嘱咐蓉珠顾好自己和儿子,别?自作主张往身上揽麻烦。
蓉珠那头不太方便与宫外通消息,便没有给回信。
封子行终于打点好了大理寺的?刑狱,约了他在一个夜里行动。
傅蓉微穿着轻便,裹着斗篷,上了角门外接她的?马车。
马车将她带进了大理寺。
封子行早已在刑狱门口等?候多时,见她到了,引她往那阴森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傅蓉微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料,他却?是?直接在刑狱门口亮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
——如朕亲临。
刑狱理所应当的?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傅蓉微侧目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皇上命封大人主理此案?”
封子行道:“不敢,在下区区一介编纂,日常在皇上案侧整理文书,哪里懂得刑案。”
区区一介编纂,能手握皇上御赐的?金牌通行大理寺刑狱?
傅蓉微淡淡一笑:“那就是?皇上默许你的?请求,同?意我来见他,是?吧?”
封子行脚步一顿。
傅蓉微也跟着停下。
封子行忍不住犀利道:“姜少夫人这是?过于相信自己,还是?过于了解皇上呢?”
傅蓉微拂了一下帽沿,露出一双眼?睛,道:“我甚至过于了解封大人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阴奉阳违可不是?明智之举,封大人珍惜自己的?前程,一心想当纯臣,与其暗中?蝇营狗苟,不如向?皇上直陈实情。”
傅蓉微所猜一字不错。
封子行在馠都的?势力?尚不足以一手遮天,大理寺也不是?好像与的?主儿,封子行左右思量了几天,一咬牙向?皇上禀明了实情。
出乎意料,皇上竟答应得痛快。
那时,金令牌赐下的?时候,皇上还格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封大人可真是?会找帮手啊。”
封子行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好像明白了。
有那么一瞬间,封子行心中?闪过一种极其微妙并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却?不知从何而已。
傅蓉微见他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叹了口气,打了个请的?手势,道:“是?我多言了,封大人继续带路吧。”
封子行压下那股怪异之感?,道一声失礼,带着傅蓉微来到最里面一间相对比较干净的?牢房。
可见,大理寺对胥柒,仍然以礼相待。
胥柒身上的?囚服松松垮垮的?挂着,显得那副身体又瘦又小。
他原本坐在草席上,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目光从封子行的?脸上掠过,钉在了他身后傅蓉微的?身上。
傅蓉微走出一步,摘下帽子:“七殿下,抱歉,我刚听闻你受审的?事?情,来迟了。”
胥柒道:“少夫人若专程为?探视,不必走这一遭的?。”
傅蓉微道:“当然不仅仅是?探视,我相信七殿下是?蒙冤的?,我家少将军还欠着七殿下一条命,我想问七殿下是?否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胥柒站起来,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地拖在地上,他靠近牢门,对傅蓉微道:“我想出狱,我想回家。”
傅蓉微道:“等?查明真相与你无关,你便可以出狱回家了,皇上对你的?承诺仍然作数。”
胥柒静默了一瞬。
傅蓉微道:“所以此事?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扯到你身上?糖果中?掺杂的?药草当真与出自南越的?是?同?一种吗?”
胥柒说:“王爷当年与我南越皇室确实有过秘密商谈,但?是?少夫人您需明白,我只是?一个被送进馠都以平皇上盛怒的?质子,而不是?真正与王爷同?谋之人。”
第93章
第?93章
傅蓉微疾步离开了刑狱, 夜风吹在她的脸上,也没能令她冷静下来?,她咬牙切齿:“好一个萧磐, 他真?敢……”
以前她一直以为,萧磐是想要谋夺这个天下,而不是想要毁掉这个天下, 他理应珍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毕竟他也是萧氏皇族的后人。
如?今看来?, 是她高估了。
封子行跟了出来?, 停在她身后, 略显担忧唤了一声:“少夫人?”
傅蓉微缓过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 道:“没事, 封大人, 请你?告诉我, 去年萧磐与南越勾结之事败露后,除了静檀庵的那几个女尼, 还有其他身份可疑之人吗?”
封子行是最了解此事的人,他回想了一下,道:“当?初萧磐见东窗事发,先一步行动?,到皇上面前磕头认罪,涕泗横流, 皇上念着手足亲情,谅他一时糊涂, 此事在皇上的示意下压住了。静檀庵的女尼被秘密处决, 阳瑛郡主?禁足反省,除此之外, 没连累其他任何人。”
傅蓉微呢喃道:“胥柒刚才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示我,萧磐手中仍掌控着一部分南越的势力,而且他们仍在馠都,甚至有可能与北狄不清不楚……应该再好好查一遍,戏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封子行道:“此事不难,可以做到,我手里有人见证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说的人是自己?府上的书?童。
封子行的小书?童是他收养的孤儿,刚满十二岁,性格养得十分活泼,爱凑热闹,戏场百姓□□的那一晚,他正好在城外玩耍,亲眼目睹了来?龙去脉。
傅蓉微跟着到了封子行的宅邸。
一座朴实?简陋的小院,种了各种各样的兰花,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雅。
小书?童有点拘束的站在傅蓉微面前。
封子行道:“把你?那天晚上所见,再说一遍,仔细别添油加醋,说一是一。”
书?童缩了下脖子,说好。
听?他说,一开始是杂耍艺人在笼子里驯熊,有个老妇人提着一篮子的糖糕和果子,挤在人群中,硬往人手里塞。
书?童也得了好几块,幸而那天他牙痛,懂得克制,浅尝了一口便?不敢贪嘴,所以没怎么受到影响。
“起初,围观的百姓里忽然有人嚷嚷头晕,紧接着,许多人附和,挤挤挨挨的乱了一会儿,紧接着,那笼子里的熊不知是何缘故,猛地暴躁了起来?,掀破了铁笼子,冲出来?便?暴虐伤人。再后来?的场面就失控了,断臂残肢到处都是,一行北狄人趁乱骑马冲进了城,我吓得躲了起来?,直到有官兵来?援。”
傅蓉微点头:“明白了——先是有人分发糖果,令人心智不清,然后有人利用黑熊制造混乱,引得百姓们在恐惧与神昏下,不受控制的发生了□□。你?还记得分发糖果的人长什么样?驯熊的杂耍班子又是从哪来?的?”
书?童摇头说实?在不知。
封子行道:“我想办法查。”
总算是稍微理出了一点头绪。
傅蓉微奔波了一整晚,累了,便?起身向封子行告辞。
封子行送她到车前。
傅蓉微见他一路眉头紧皱,好似憋着什么难处,于是停在马车前,道:“封大人在担心什么?”
封子行道:“我以一个编纂的身份掺和此案不合适,势必会给那些碎嘴子留下话柄,参我一本。”
“馠都最近丧事不少,街上到处都是灵幡纸钱,好些世家勋贵因此丧子丧女,一片哀戚。”傅蓉微说:“封大人不必苦恼,您只需用计将案情的疑点散布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自会竭尽所能的恳请皇上彻查。有些事情是可以借力打?力的,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聪明人之间讲话一点就通。
傅蓉微见他已经意会,登上马车,趁着天还没亮,回到了将军府。
一只灰鸽停在她的窗外,头埋在翅膀下,正安睡着。
傅蓉微进院门第?一眼,就瞧见了那只灰扑扑的小东西,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上前小心捧起鸽子,将它爪上的字条取了下来?。
姜煦那家伙终于晓得给她消息了。
信上说,山丹王子带人往西北逃了,姜煦一路追杀,现已深入蜀中。
蜀中山匪盘踞,情况非常复杂,姜煦没细说其中详情,只道要多耽搁一段时日,最迟下个月能归,让她放心。
傅蓉微看完了信,抿了抿唇,心情不大好。
姜煦不回来?,她身边少了个商量的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顺心。
她是不愿意再过一个人深夜算计的日子了。
不过,这也实?在没办法,姜煦有他自己?该做的事,傅蓉微只能慢慢哄着自己?,开解情绪,她提笔给姜煦回了一张字条,简明的说了点眼下的烦心事,清晨小灰鸽睡饱了,啄了几口米粒,带着信飞走,在厚重的云层里一闪,不见了。
傅蓉微天亮方?才睡下,到了下晌才醒来?。
封子行的小书?童跑腿送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馠都那些正办丧的世家家主?,已经互相约在一起进宫面圣,朝晖殿外跪倒了一片,有两个时辰了,皇上不给一句准话,他们就誓要活活跪死在宫里。
傅蓉微悠闲在院子里饲弄起了花草。
傍晚时分,宫里那些陈情的人终于散了,皇上下令大理寺彻查。
傅蓉微目的达到。
萧磐陷入了不太美妙的处境中。
太后又病了,宣萧磐进宫侍疾。
萧磐守在太后的病榻前,道:“儿子给母后请了一盏长明灯供在王府里,母后别胡思乱想,安心休养,会好的。”
太后靠着引枕咳嗽了几声,满脸是遮不住的病容,道:“良妃有孕,你?听?说了吧。”
萧磐点头道:“听?说了,宫里有几年没有这般热闹了。”
太后抬手抚了一下萧磐的头,让他靠在膝头,道:“我儿,哀家一旦去了,皇上必定留不得你?。哀家若不能给你?扫清前路,怎能安心赴死呢。先帝恨着哀家呢,为了月妃那个小贱人,等到了九泉之下,他们帝妃情深,想必不会给哀家好脸色……儿,哀家怕啊。”
萧磐勉力笑了笑:“母后想得也太远了,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母后千秋万福,那一天还早着呢。”
嘴上如?此安慰,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早了。
太后大限将至。
肖半瞎已掐算出不祥之兆,就在这一两年里。
太后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记住母后交代你?的话,他是个小偷,偷了哀家与先帝的嫡系血脉,他才是窃国之贼,你?要争气啊儿,一定要把属于我们娘俩的东西抢回来?。”
萧磐安抚着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偏执的太后,喂她用了一碗安神汤,亲眼盯着她睡熟了,紧蹙的眉头在梦中舒展开。
太后的心腹嬷嬷走来?,在萧磐身边耳语道:“王爷,岚婕妤来?给太后请安了。”
萧磐帮太后掩好被角,道:“请进来?吧。”
太后正睡着,岚婕妤进殿便?是与萧磐四目相对。
萧磐上前几步,牵岚婕妤的手,走进了屏风之后。太后的心腹嬷嬷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将所有下人都打?发到了门外。
在皇上的旨意下,大理寺彻查那夜戏场的暴动?。
傅蓉微时刻关注着动?向。
驯熊的杂耍班子已人去楼空,不见了踪影。
那位在戏场里趁乱分糖果糕点的老妇人,根本查无此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胥柒仍然被羁押在刑狱中。
真?凶一日不暴露,他就一日洗不脱身上的嫌疑。
傅蓉微百无聊赖又爱上了与自己?对弈,棋子一黑一白布在局上,看似乱糟糟不成章法,却处处有迹可循。
小灰鸽飞回来?,落在棋盘上,踩住了一枚黑子,拨乱了。
傅蓉微笑了笑,取下了姜煦的回信,展开一看,是笔迹十分潦草的一行字——
“南越七殿下心机深不可测,仔细他利用你?。”
傅蓉微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姜煦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胥柒颇有微词,认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傅蓉微暂且还没瞧出什么不对劲,但是她想着,姜煦远在百里之外,特意传信嘱咐这么一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傅蓉微将乱了的棋局彻底打?散,黑子白子分别拣出来?,放进盒中。
她决定去找胥柒喝茶。
这一次傅蓉微没有空手去探望,而是准备了丰盛的茶点,靠着封子行手中的御赐金牌,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刑狱深处。
胥柒垂首盯着面前白团子一样的软糕,手指在袖子里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傅蓉微端详着他那温和没有攻击性的眉眼,聊天一般的说道:“你?的年纪与我丈夫差不多大,但气质差多了。”
胥柒谦虚道:“我怎么敢跟少将军比呢?”
“他像一团燃烧的明火,温度灼人,可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在竭力耗费他的命,有种不顾死活的热烈。”傅蓉微婉婉而谈,“你?与他不一样,你?看似也在燃烧,但你?是一团没有温度的火,哪怕旁人把手伸去,也不会灼伤半分,只能感觉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冷。”
胥柒听?了这番论调,忍不住道:“少夫人真?是活在一片诗情画意里。”
傅蓉微听?出其中的隐含的一丝嘲讽,但那却是没有恶意的。傅蓉微道:“我带来?了一幅画,是特意为你?作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画筒,推到了胥柒面前。
胥柒打?开画筒,解开丝带,展开画。
一座宫殿,盘着一条巨蛇,有一模糊的人影高坐于殿上,伶仃瘦弱被笼罩在巨蛇的阴影之下。
胥柒指着殿中的人影,道:“此人是谁?”
傅蓉微道:“此画为你?而作,画中人自然是你?。”
胥柒又指着那条盘踞的蛇,道:“那它又是何意?”
傅蓉微笑而不语。
胥柒便?不再问?了,用手轻轻抚摸过画上的颜料,放在鼻前一嗅,道:“是刚画成的。”
傅蓉微一点头。
胥柒将画小心铺在了草榻上,打?算晾干收藏起来?。
他说:“多谢少夫人赠画。”
傅蓉微道:“七殿下,既然要用我,给我一点提醒,该从谁查起。”
第94章
傅蓉微不知?道的是, 那幅画第二天就被呈到了皇上的案前。
案下跪着封子行。
皇上拿起了茶盏,又放下,问道:“胥柒告诉她什么了?”
封子行道:“回皇上, 臣当时守在外面,不曾听见,少夫人没透露口风, 胥柒也不肯说。”
皇上命人把画收起来,交回封子行手?里, 道:“还他吧, 朕心里有数了。”
封子行偷瞄了一眼皇上的神色, 觉得皇上的心情似乎还行。
皇上赐他金令牌有个条件, 就是要他随时回禀傅蓉微的动向。皇上开口, 是条件, 也是命令, 封子行为人臣者?,不敢不从?。
封子行静等着皇上的示下。
皇上思量了好一会儿, 才开口道:“阿煦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女?子,也没什么可用的人,若是她肯信你,你便帮帮她,朕允准了。”皇上抿了一口茶, 叹息一声:“可惜了,托生在平阳侯家, 是个女?子……”
傅蓉微曾经读过策论, 在上一世。
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明明每一个都认识, 列成行就变得莫名其妙。
当朝的文人还总喜欢在字句上下功夫,偏爱那些佶屈聱牙用词。
傅蓉微学得困难,却?从?来没放弃过。
当然,最后的成果还是不怎么样,那些文臣们寒窗苦读几十?载,傅蓉微才下了几年的功夫,怎好奢望一夜开窍。说来可惜,假如皇上能多撑几年,没准她能更上道一点。
傅蓉微对那些国策理解得困难,但?她的生性本能对某些阴谋敏感的很。
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只?配在后宅搅弄池水。
傅蓉微一度陷入深深地自弃中?。
皇上曾贴心安抚她,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可皇上在这方?面,也不比她逊色。
日近午时,院子里斜下了树影。
傅蓉微想起了皇上,推算他现在一定已经见到了那张画。
皇上想必能意会到其中?深意。
傅蓉微在颍川王府再见到了封子行。
是封子行先到的,林霜艳才下帖将傅蓉微请来,因为来的突然,茶点准备得有些草率,林霜艳待客爱面子,亲自下厨掌勺去了。
葡萄架下,傅蓉微等着封子行先开口。
封子行犹豫着道:“那幅画……”
他说了又停下。
傅蓉微等了半天没下文,道:“封大人有何见解?”
封子行其实隐约明白点意思,但?那种感觉隔着一层雾,没办法明白的说出来。
傅蓉微道:“第一次去刑狱见胥柒时,他言语中?就在暗示我,南越仍有人与萧磐暗中?勾结。”
封子行:“这我倒是听出来了,很明显。”
傅蓉微道:“我回府想了几天,又经人点拨,才有了怀疑……胥柒人在狱中?,无人关照,像个弃子……封大人,依你看,他是谁的弃子?”
封子行顺着傅蓉微的引导,想通了这浅显的一层关系,道:“兖王,是兖王不用他了。”
傅蓉微:“为什么呢?”
封子行不晓得。
傅蓉微道:“因为他要回南越了,皇上亲口允准的。萧磐用不上他了,但?不至于把?事?做绝,想要他命的另有其人。”
封子行听明白了,可忽然觉得诡异——“少夫人,这您也能猜到是谁?”
傅蓉微回道:“当然能,一切都有迹可循,胥柒是南越的皇子,皇室嘛,成天你死我活乌烟瘴气,其实也就为了那么点争权的事?。最不希望见到胥柒回家的,恐怕就是他在南越的政敌。那人要让胥柒把?命交代在馠都,戏场上掺了药的糖果就是杀人刀,那人这把?刀递到了我们大梁的手?里。”
封子行:“借刀杀人吗?”
傅蓉微:“多么歹毒啊……但?是胥柒的意图也很明显,他同样想接我们的手?,把?那个人揪出来,杀死。南越人喜欢玩蛇,胥柒懂得蛇的习性,我那幅画是在告诉他,有一条蛇可以作他的伙伴,为他所用,当然,也随时有反噬的可能。胥柒现在的处境不妙,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傅蓉微对他一笑,道:“封大人,皇上给您旨意了吧?”
封子行看着傅蓉微,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表情。
工于心计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忌惮。
傅蓉微察言观色,无奈苦笑。
真是熟悉的表情。
她不再多看封子行一眼,而是望向外面的天,道:“又是一年快入冬了,希望别拖太久,馠都这个地方?,我有点受够了。”
封子行问:“那么,昨夜胥柒告诉了你什么?”
傅蓉微说了三个字:“泣露园。”
封子行皱眉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傅蓉微道:“城郊的一处庄子,其主人是如今正禁足思过的阳瑛郡主。”
馠都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处理起来的黏糊的很,本以为案子结了,路也该往更深处走了,不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鬼打墙似的。
萧磐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禁足反省的阳瑛郡主,一个失势的异姓贵人,可能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谁还会紧盯着她不放呢。
具体该如何行动,傅蓉微暂且还没想好,需再思量些日子。
他们聊完了正事?之后,林霜艳命人端着甜汤回来了。
院子里两只?狸猫见到有吃的,一前一后跑过来蹭人。
傅蓉微单手?搭着椅子,俯身端详这两只?狸猫,被其中?那只?黄狸的娇憨长相吸引了目光,伸手?把?它抱在了怀里,轻抚柔顺的皮毛。
黄狸抻着脖子去嗅小几上的汤碗。
林霜艳拨开它的头:“你不能吃。”
傅蓉微想找点什么东西喂喂它,一旁的丫鬟躬身递上了一盘肉干。黄狸趴在傅蓉微的腿上,小口小口的死咬着肉干。
林霜艳看傅蓉微眼睛里难得盛满了温柔,道:“喜欢就养一只??”
傅蓉微摇了摇头,道:“顾不过来,家里养了只?狗……还有一只?兔子。”
林霜艳听着有点新?奇:“兔子不错,等养肥了可以宰了吃。”
傅蓉微挠着黄狸的下巴,露出一个笑:“是,味道极美?。”
林霜艳挑眉:“哦,已经吃了?”
傅蓉微笑而不语。
封子行坐在两个女?人面前,听她们聊起了家常,开始坐不住了,用了一碗甜汤,便起身找借口告辞,他刚走到门口,便见自家书童在门前大道上跑得气喘吁吁。
封子行忍住不住:“跑哪去了?被狼追了?”
书童指着身后:“爷,您猜我见着谁了?”
封子行:“别卖关子。”
书童大声道:“姜少将军哎,他是直接带兵从?城门卷进来的,那速度好快的,我爬到了最高的酒楼上,也只?来得及看得到一片模糊的残影。”
封子行一愣:“回来了。”他急忙追问:“人往哪里去了?”
书童一指东边。
皇城方?向。
封子行又折回了院子里,把?此事?第一时间告知?傅蓉微。
傅蓉微有点按捺不住情绪,掐痛了怀里的猫。
黄狸不满的喵了一嗓子,从?她怀中?挣开,跑远了。
傅蓉微辞了林霜艳,回到将军府,在院子里备上了热水。
姜煦进宫是向皇上复命,傅蓉微不知?他此去战果如何,是否能如愿,了却?一桩执念。
院子里的落叶总也扫不干净,刚清理了一圈,不久一阵风来,又落下一层新?的。
傅蓉微觉得那落叶也很值得观赏,于是拖着腮在门槛上坐了。
迎春劝了一嘴:“地上寒气重,少夫人别着了凉。”
傅蓉微没听进去。
桔梗老成的叹了口气,冲迎春摇了摇手?指,示意她别多言了。
傅蓉微这么些日子等下来不容易,甚至隐隐生了些怨气在心里,皇上实在是不地道,他自己没人爱便算了,还总拉着不让别人好过,正常谁家新?成婚的夫妻常年分?隔南北?
姜煦回都的消息一传进宫城,连通禀也免了,皇上身边的人早等在朝晖殿门口,引他入殿觐见。
姜煦单手?托着一个木盒子。
朝晖殿中?叩拜了皇上。
皇上瞧着那个盒子:“看尺寸,不像是装人头的。”
姜煦道:“臣无能,棋差一着,只?带回了山丹王子的一侧断臂。”
皇上道:“你这一去时候可不短,追到哪了?”
姜煦回:“蜀中?。”
皇上道:“蜀地匪患猖獗,可受伤了?”
姜煦道:“一群圈地为王的山猴子而已,算不上对手?。”
皇上以为这句不算对手?是轻易出手?就能收拾的意思。
然而姜煦在蜀中?真正的做法是轮着拜访了山猴子的地盘,送吃送喝,亲亲热热,化敌为友。
此事?也算是有渊源。
去年冬天,有一行蜀中?的山匪被梁雄诓到了华京,犯下了大事?儿,姜煦纵了他们一马,却?意外结了个善缘,此去蜀中?,受益颇多。
姜煦把?盒子交给了殿中?伺候的太监。
太监打开,呈上几步,怕冲撞到皇上,站得远远的,让皇上看了一眼。
皇上摆手?,示意退下。
姜煦淡淡出声:“烧了吧,怪恶心的。”
皇上道:“连你都没能拿住他的命,这个山丹王子,不简单。”
姜煦道:“臣虽没割下他的头颅,却?将他和几个部下赶进了西北大漠,他伤势不轻,即便有幸活下来,也得休养一段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间锁着凝重。
一旦山丹王子养好了伤,他们大梁朝恐怕就要迎来更猛烈的反击和报复了。
皇上还不打算征伐北狄吗?
第95章
断臂卷入了火舌中, 焦腐的皮肉味道便更难闻了,朝晖殿中君臣互相沉默了片刻,皇上开口道:“又快入冬了, 你也该收拾收拾回关外了,带上你夫人?一起,新成婚的小两口分?隔两地, 倒显得朕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最该谈的事情避而不谈。
姜煦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他跪安,退出了朝晖殿, 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倒映出拉长的影子, 落进了皇上的眼?睛里, 有种?挥之不去的萧索。
天欲晚时?, 将军府冷落的门庭忽然热闹了起来, 裴青将人?和马先带下?去休整, 姜煦走向?后院。
傅蓉微坐在高高的门槛上, 没起身。
姜煦还没进院门就先见着她了。
傅蓉微凝望着他,心想, 这?个人?还真是见一面陌生?一点,渐渐的,快要与曾经梦中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了。
噩梦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肖半瞎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傅蓉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姜煦站在她面前。
她目光空洞,没有反应。
姜煦叫了一声:“微微?”
傅蓉微好像耳朵也闭上了。
迎春见状, 躬身上前,低声道:“少夫人?等了有半天了, 屋子里已备好了热水。”
姜煦一俯身, 轻轻巧巧的勾住傅蓉微的腿弯。
傅蓉微蜷着身子,像是被端起来的, 她感到身下?一空,终于回过神,目光定在眼?前人?的脸上,问道:“逮住他了吗?”
“跑了。”
姜煦把她放在椅子里,动作格外小心。
傅蓉微道:“可?惜。”
姜煦平静的说?:“没关系,我想通了,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强求多半没有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傅蓉微立刻道:“你这?不是想通,是妥协。”
姜煦不甚在意:“妥协也行,随便吧。”
这?才是真的想通了,傅蓉微不得不佩服,他怎么做到这?么通透的。
姜煦迎着她的目光,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道:“熬没了。”
不能回家的十六年,每一年都是妥协。
姜煦进到里间?,水声传了出来。
傅蓉微因为出神太久,双腿发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慢慢站起身活动。
氤氲的水汽蒸在屏风上。
傅蓉微慢慢靠近,问了跟皇上一样的问题:“你伤着没有?”
姜煦道:“撵一条丧家之犬,还不至于。”
他整个人?浸在了热水中,眯起眼?睛,道:“我们走吧,跟我回华京。”
傅蓉微却?道:“等等,我还有件事没办。”
姜煦十分?了解她,道:”你卷进胥柒的麻烦里了?“
傅蓉微:”他的处境看上去不妙。“
姜煦道:”你不管他,他也死不了。“
傅蓉微明显从话中察觉出他并不友好的态度。
她不太能理解,但却?相信他的判断。
傅蓉微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之前承过他的情,承诺过有朝一日还他恩……他救过你的命。”
姜煦道:“是吗?”
他的嗓音好像也被热水泡软了,以至于傅蓉微一时?神昏,竟没察觉此话明显的的异常之处。
傅蓉微的身影悄悄的移过去,站到了屏风的边缘。
姜煦说?:“你若是进来可?就没法干净出去了。”
傅蓉微一下?子定住了脚步。
欲望这?档子事儿,一旦破了戒,就难以维持起初的克制,情越浓,则欲越猖狂。
傅蓉微冷哼了一声,又一步步退了出去。
姜煦对胥柒的态度,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万分?的不耐烦,也不想掺和。
奈何他不在的时?候,傅蓉微已经偏过去了。
姜煦琢磨着,只能罢了。
傅蓉微是他今生?决意护在心口的一簇温热,除了供着,还能怎样呢?
那煎熬的十六年,傅蓉微没有经历,是件幸事,她的生?命停在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所经历的一生?最惨烈的事,就是那场叛乱,她死在痛苦正盛的时?候,却?也不必忍受那绵绵无尽看不到头的后劲。她略回一回头,没准还能找回点曾经。
所以那些往事姜煦不愿意对她讲得太深,哪怕是她缠着问,他也总是能找各种?借口含混过去。
傅蓉微等到姜煦出来,叫了迎春和桔梗进屋收拾水渍,他们对着坐在廊庑下?,正经商议起有关胥柒的事。
刚沐浴完的姜煦身上带着一股雅致的熏香,他伸长手到栏杆外,捡了一片完整的枯叶,用手指一碾,叶子碎成粉渣,散进了风里。他道:“萧磐是揪着一只羊薅,不把阳瑛郡主弄死他不肯罢休。”
傅蓉微:“他俩有仇?”
姜煦摇头:“至少现在不应该有。”
傅蓉微百思不得其解:“泣露园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摸进去探探吧。”说?完,她用试探的语气补了一句:“行吗?”
姜煦好心情都挂在脸上:“行,上天入地都是你说?了算。”
傅蓉微抑制不住笑容,落日的余晖在她的眉梢上染了一层红。
阳瑛郡主刚开始被禁足时?,是在馠都的郡主府,由禁军看押。
上年除夕时?,皇上心软念旧,孤家寡人?身边没什么贴心人?,蕊珠长公主在宫宴上提了一嘴,几个后妃和萧磐都跟着应声,皇上便开恩特赦,罪罚仍在,但却?将阳瑛郡主挪到了别庄泣露园里。阳瑛郡主在泣露园,日子好过了许多,除了不能出门,一应待遇都如从前。
傅蓉微有点拿不准,这?一次,阳瑛郡主依然无辜吗?
姜煦出手,很快弄回来一个人?,深夜,傅蓉微被他领进了书房,地上跪着一个人?,正垂首候着。
傅蓉微挪了灯到跟前,用眼?神询问姜煦:“这?是谁?”
姜煦拖了两把椅子,先搭着傅蓉微的肩膀,让她安稳坐下?,在她耳边道:“我逮了一个泣露园的人?回来,先审他一番。”
傅蓉微以为他要开口审,不料,他坐下?后,只端了一杯茶慢腾腾的抿着,那意思是任凭傅蓉微处置。
烛火明灭中,傅蓉微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问:“郡主在庄子上日子舒心吗?”
此人?是阳瑛郡主府上的花匠。阳瑛郡主是爱花的人?,在哪里都舍不下?她的花,去年日子最难怪的时?候,郡主府上的伺候起居的仆从都遣散了,却?还留着花匠照料那些珍贵的花草。
他算是阳瑛郡主手下?比较得力的人?了,恰好今日他不当差,在回家的路上,被姜煦的人?用麻袋套了,绑了回来。
他对阳瑛郡主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不想这?么快就背主,抗住了没出声。
傅蓉微目光似刀,瞥向?了姜煦。
姜煦在旁边开口:“你已经回不去郡主府了,我会把你背叛的消息传进郡主耳朵里,即使你撑住了不说?,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全须全尾的出去另谋差事,还是今晚就交代?在我手里,你自己思量。”
姜煦几句话压下?来,说?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今晚了,服软了,说?:“郡主娘娘自从挪到了泣露园,日子便好多了,园子里养的花也长得越来越好,蕊珠长公主时?时?关照,仆从婢女衣裳首饰一样不缺,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傅蓉微抓住了最后一句关键:“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是,是的……郡主娘娘足不能出院,太寂寞了,有几个会讨人?欢心的倌儿,常住在园子里。”
傅蓉微沉默良久:“我记得阳瑛郡主以前没这?毛病吧?”
花匠不敢接这?话。
姜煦见她的目光瞄过来,立刻撇清关系:“我可?不知?道。”
傅蓉微只好继续问花匠:“她从哪找来的人?呢?”
“一开始是蕊珠长公主先送了几个解闷的,后来有一次,兖亲王登门探望,留下?了一个长相斯文的随从,常伴在郡主左右。”
傅蓉微:“……她怎么还敢信兖王啊?”
傅蓉微再?问有关那个随从的事,花匠一个字儿都说?不明白。
这?回能看出来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真的所知?甚少。
傅蓉微示意姜煦:“可?以了。”
姜煦正好一杯茶抿到底,对那花匠道:“走吧,回去照常去郡主府当你的差,想保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花匠错愕的抬起头,意识到方才姜煦只是恐吓,而他已经彻底出卖了阳瑛郡主。
傅蓉微淡淡道:“别这?种?表情,你想给主子表忠心,可?你主子未必看重你,你一个寻常百姓,给谁办事不是办,能照顾好家室,置办几亩薄田,便是最安稳的日子了,给他点银子,回去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吧。”
桔梗和迎春都不在,傅蓉微这?一开口,下?人?的活也落在了姜煦身上。
姜煦摸便了身上也没找出一个铜板,默默起身出去了。
花匠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跪麻的腿,退出了门外,他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傅蓉微,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傅蓉微的真容,只觉得那灯烛下?不苟言笑的模样,比他的主子郡主娘娘还要威仪。
门外,姜煦塞给他一块金锭子,足有人?半个拳头大。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得这?么一块实心的金锭,余生?算是衣食无忧了。
花匠双手捧着金锭跪地谢恩,姜煦的衣角却?已拂过了门槛,人?进到了屋里,一个小将军在院门口冲他颔首,那是奉命送他出府的人?。
姜煦在傅蓉微面前挡了半天,傅蓉微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姜煦再?逼近一步,挡住了烛光,问:“在想什么? ”
傅蓉微面前陷入了黑暗中,她抬头也看不清姜煦的脸,沉声道:“我在想……阳瑛郡主这?回怕是没运气再?脱罪了。”
姜煦心里漠然,没多少感伤,道:“萧磐算是盯上了阳瑛郡主,郡主不是他的对手,早晚会死在他手下?,上一世便是如此,有些人?的结局是一生?难逃的厄运。”
傅蓉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里血脉的搏动。
姜煦同时?动作,将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掌心下?,一起搭在她脆弱的颈上。
傅蓉微手指贴着姜煦的皮肤在战栗。
姜煦道:“但是你解脱了。”
傅蓉微是自杀殉城的人?,他带她远离了那座宫城,便是远离了上一世的厄运。傅蓉微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呢?”
新的噩梦和预言缠上了傅蓉微,在她的心底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傅蓉微问道:“你听说?过术士吗?”
姜煦一时?没说?话。
傅蓉微便自顾自讲下?去:“颍川王妃告诉我,术士难得,他们精通巫术,相术,医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只伴在真龙左右,扶他们乘风直上。或许萧磐真的有帝命在身,万一我们阻止不了,此后又当如何?”
姜煦道:“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傅蓉微:“我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自艾自怜……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快不认识自己了。”
姜煦顿了一下?,他其实发觉了,上一世,他没有与傅蓉微有过如此亲近的关系,但根据道听途说?的种?种?,不难对她有个了解。她那苦难多磨的一生?,带给她的坚硬如铁的心志,她所算计的每一步,背后都藏着周密详细的推演与权衡,她一生?没有过一次意气用事,哪怕最后引颈自戮,也是将自己埋成了小皇帝心中的一步暗棋。
她一生?短暂的温存只在于侯府的云兰苑。
离开那座破败的院子之后,她便没有再?爱过任何人?。
一只没有引线的风筝自然无所畏惧。
姜煦道:“假如你不在乎我,你会和上辈子一样坚忍,冰冷。”
傅蓉微茫然呢喃:“是因为你?”
姜煦道:“是我。”
只有他安好活着,她才能安下?心。
第96章
傅蓉微不再回避自己的心, 她?把?姜煦放在眼前,日日盯着,心里琢磨。
归根究底, 还是因为她失去的太多,留住的?太少。
而且世事?无?常,傅蓉微前路迷茫, 要命的变数太多了。
傅蓉微天生喜独的性子直至今日都没有变过,露出?来的?种种只是冰山一角, 更汹涌的?情绪强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她?纾解不了这种即将被淹没的?无?助, 所以, 当另一股灭顶的?潮水向她?袭来时, 她?放弃了挣扎, 任由自己沉沦其中。
入清晨将军府寂静规整, 鸟儿最先醒来, 叽喳叫了起来。
傅蓉微侧躺在鸳鸯枕头上,姜煦的?手臂穿过她?的?颈下, 慵懒地垂在她?眼前,傅蓉微用指尖划了一下他的?手腕,他醒了,修长的?手指伸展开,傅蓉微顺势握了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而他自然而然的?回应着,用了更大的?力气攥紧她?。
“醒了?”他嗓子并不清晰。
“醒了。”傅蓉微一开口, 却发现自己哑得更厉害。
一时的?冲动, 总会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被处理。
傅蓉微起身披上了衣裳。
姜煦躺着没动,说:“别服药了吧。”
傅蓉微动作一顿:“不等?个好时候吗?”
姜煦道:“好时候不是等?来的?, 等?来等?去,先把?自己的?心气给熬没了,顺其自然就挺好。”
傅蓉微想了想,颔首:“也是。”
她?总觉得现在不好,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一定能?好起来呢,万一日子是往下走的?,错过的?今天就是回不去的?美?好。
迎春守在门外本想问是否侍奉汤药。
见傅蓉微迟迟没提这事?儿,便?也装作不在意。
姜煦单手虚握成拳,按在自己的?额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迎春和桔梗往屋子里递水送茶。
床幔敞着一半,桔梗不经意往里瞧了一眼,退出?去找到正?在透气的?傅蓉微,耳语道:“主子,少将军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适。”
傅蓉微没耽搁,转身又回了卧房。
姜煦半生戎马,血肉之躯下是一把?铁铸的?骨头,他在傅蓉微面前多次受伤也从未将痛处之色显在脸上。
傅蓉微昨日摸遍了他的?全身,并无?新增的?外伤,见此情景,以为是哪里受了暗伤,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却沾了一手黏湿的?冷汗。傅蓉微伏在他耳畔问:“怎么了?”
姜煦眯着眼睛,唇齿间溢出?两个模糊的?字:“……头痛。”
傅蓉微让人去医馆请郎中。
姜煦疼过了一阵儿,郎中还没到府上,他已经缓过来了。
傅蓉微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伤着头了?”
姜煦结果她?递来的?热毛巾,擦了一便?头颈,背后其实?也被冷汗浸透了,他披了件厚实?的?外袍,浑身发冷,不想碰水。
郎中到了府上,给姜煦诊脉。
将军府出?门请郎中,自是奔着最好的?去,此人是圣医堂里的?名医,一把?岁数,鬓发灰白,经验老到,他一阵见血道:“少将军近日中了毒?”
傅蓉微见他没什么力气应付,于是替他说了:“是碰过一种很?厉害的?毒,差点害了性?命。”
郎中道:“毒没解透吧?”
傅蓉微道:“果然是这个的?缘故吗?”
郎中道:“应该是余毒未清所致,至于是什么毒,老朽不精此道,难以辨别。既然少将军能?解,想必是已经寻得了这方面的?高手,何不再找那位询问一番,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姜煦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傅蓉微将胥柒留给她?的?药方拿给老郎中过目。
郎中从到到尾读了一遍,道:“方子上许多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有些甚至不产自中原,一时半会恐难以凑齐。”
傅蓉微问道:“圣医堂能?凑齐多少?”
郎中单拎出?来几种药物,道:“除了这几种,剩下的?都可以凑齐,其他几种,有钱可以到江湖上打听打听,虽然稀有,但总有一二珍藏,唯独这两味——红罗草,碧蛇涎,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傅蓉微让人跟着老郎中到圣医堂走一趟,先把?能?凑齐的?药都抓回来。
送走了郎中。
傅蓉微回屋,姜煦已经起身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傅蓉微问:“第几次发作了?”
姜煦道:“两三?次吧。”
傅蓉微:“说谎。”
姜煦眼底露出?几分无?辜,竭力取信于她?:“真的?,而且这病奇怪,总爱挑人最舒心放松的?时机发作,我一路行军精神紧绷时,它?从未冒出?来捣乱。”
傅蓉微把?别的?所有事?都先放下了,忙着给姜煦凑方子上的?药。
将军府的?财力,总不会被几味药掏空了,刚托人把?消息散出?去,不日,便?有人带着药上门领赏了。
姜煦的?头疼只犯过了那一回,近几日再没有复发的?迹象。
傅蓉微经过了多方悬赏和打听,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方中最难得的?红罗草和碧蛇涎都出?自南越,且也不是很?容易买到。
看来,这个胥柒是非救不可了。
傅蓉微在忙着东拼西凑的?准备药材。
姜煦则慢腾腾把?泣露园里的?猫腻查了个差不多。
快入冬了,他急着赶紧把?事?办了,好回华京,幸亏这回只他们两人带着一小队的?精锐,没有大军同行,不用担心大雪封路不好走,迟几日也没关系。
姜煦找到傅蓉微,道:“明日是阳瑛郡主的?生辰。”
傅蓉微问道:“你有计划了?”
姜煦点头:“阳瑛郡主禁足反省的?旨意现在已形同摆设了,她?虽然还不好光明正?大出?门,但外面的?人情走动不少,明日,泣露园里有一场低调的?生辰宴,请了些人进园子赏菊,你去不去?”
傅蓉微两手一摊:“请柬呢?”
姜煦道:“那必然是不会请我们的?,我们偷着进。”
傅蓉微问:“你都安排好了?”
姜煦说自然。
傅蓉微便?先放下了旁的?事?,准备专心解决眼下这一桩麻烦。傅蓉微想到了一事?,道:“馠都许多人家刚经历了丧事?,没多少人会去赴宴吧。”
姜煦道:“阳瑛郡主犯的?事?儿摆在明面上,皇上的?宽纵是一回事?,明令惩处又是另一回事?,想想都知道,赴宴的?能?有几个好人?”
傅蓉微点头:“在理。”
将军府里,傅蓉微和姜煦的?布置有条不紊,但封子行那可就有些煎熬了。
自从姜煦回了家,傅蓉微就再没找过封子行商议。
皇上也觉得最近过于安静了,忍不住把?封子行宣进宫,问了几句。
封子行身为皇上的?心腹纯臣,如实?回禀了这些日子里的?情况,道:“少将军离都多日,少年夫妻聚少离多,一时情浓撂下正?事?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爱卿倒是会安慰自己。”
封子行脸上一热。
皇上不想给他面子,非要?把?话说明白:“人家有了姜煦,自然用不上你了,你就是那个被踢出?局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封子行也装不下去了,道:“那个女子,也是过于心高气傲了,计划有变,怎么也该着人知会一声。”
皇上叹道:“也罢,阿煦那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回都了朕也放心了,随他们去吧。”
封子行每次都会感慨皇上对姜煦的?信任,可每次也都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姜煦在皇上的?眼中,像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独立于皇室之外,也独立于朝堂之外。那可是手握重兵的?武将,现在边关不太平,尚有他们嚣张的?余地,可当有朝一日河清海晏了,就该是鸟尽弓藏的?时候。
自古帝王与武将,少有能?真正?交心的?。
姜煦少时也不过是在宫里伴了两年圣驾而已,怎么就到了这般盛宠的?地步?
这件事?,别说封子行不懂,就是萧磐钻研了十多年也没想通。
皇上后宫最近喜事?多,在前朝也更多了几分温和,赶上用膳的?时候,皇上赐了封子行两道菜,才让他退下了。
姜煦在前一天夜里弄到了参宴的?名单。
瑞珠长公主的?名字高高挂在最显眼处。
人不多,剩下的?几位有个共同之处,都是刚嫁人不久的?年轻夫人,唯独有一位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傅蓉珍。
傅蓉微摩挲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别人家怎样她?不知,但平阳侯家的?规矩她?是晓得的?,未出?阁的?姑娘想赴宴可不是擅自就能?做主的?,要?么经主母首肯,要?么与主母同行。名单上没出?现张氏的?名字,说明张氏并不在受邀之列,蓉珍与戴罪在身的?阳瑛郡主亲近,此事?张氏居然能?应允?
傅蓉微大感惊奇。
张氏这是破罐子破摔,想把?蓉珍当成野马放了么?
那天晚上,胥柒只告诉她?要?从泣露园查起,却没说具体要?查什么。傅蓉微对此的?理解很?简单,他那意思兴许是只要?到了泣露园,一切很?容易真相大白,她?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去。
如今有姜煦在,这点也不成问题了。
傅蓉微心里安稳,就等?着明天见分晓了。
泣露园开宴是在傍晚,也就相当于晚宴,馠都正?经人家,除了生辰宴,没有专门挑在晚上会外客的?。
可见其中朦朦胧胧铺着一层见不得人的?东西。
傍晚时分,姜煦带着傅蓉微出?了门,先去了临江的?酒坊,品了一桌馠都新上的?曲水席。
只他们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姜煦道:“晚上开宴好,也省的?我们费心思掩人耳目了。”
傅蓉微要?办正?事?,不敢陪着姜煦一起喝酒,用了一碗甜汤,道:“一路上你总往后看,是有人盯着我们?”
“有人盯着不奇怪。”姜煦道:“我每次回到馠都,都有一百双眼睛盯着,其中有九十九双都是来自狼子野心的?那位。”
“照这么说,我们去泣露园,岂不是一出?城那位就得知消息了?”
“他以为自己是谁呢。”姜煦一指浮光潋滟的?水面,道:“我带你走水路。”
江上的?画舫都点了灯。
夜越深,往来的?人便?越多。
等?到岸上人都快站不开了的?时候,姜煦倚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响指,下一刻,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是个女子,呼救声夹杂在夜里的?吵闹中,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岸上七八个人都跳下去救人了,全乱了。
姜煦果断拉着傅蓉微起身,两个人几天都穿的?不打眼,挪到了灯光稍暗些的?地方,几步就甩到了那些眼睛。
一辆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敞开门,将他们接了进去,然后缓缓撑船离岸。
与此同时,泣露园刚开始迎客。
傅蓉微坐在船舱里,听见外面笙歌曼舞,一群女孩子正?抚琴调弦,她?们明知船上来了两个人,却个个假装瞧不见似的?,给足了他们方便?。傅蓉微忍不住问:“这是谁家的?画舫?”
姜煦道:“清音阁。”
傅蓉微:“你与清音阁有交情?”
姜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摇了摇手指,示意她?不要?问。
傅蓉微也不是满脑子长疑心的?人,姜煦轻轻一点拨,她?就知道此事?恐涉及机密,不能?说。
画舫将他们送到了江对岸,一个偏僻的?所在,便?继续轻歌曼舞的?回江面游荡了。
姜煦趁着城门还没落锁,带着傅蓉微混了出?去,在城门外牵了马,一路迎着风急奔,到了城郊泣露园,刚好赶上宾客进府的?尾巴。
“翻墙进。”姜煦托住傅蓉微的?腰,踩着摇晃的?树枝,飘进了院墙内。
泣露园真是好大一块地方。
姜煦和傅蓉微远远跟在那些宾客们的?身后,不敢靠得太近,发现他们穿过一座桥,到了湖心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上。
岛上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但是时节已过,花期过半,已经有了凋零的?迹象。
傅蓉微道:“阳瑛郡主这宴可选了个好地方,通往岛上的?只这么一座窄桥,楼阁上的?视野开阔明晰,若是有陌生人试图越线,一上桥就能?落进他们的?眼睛里,不用说别的?,一箭就能?把?人当场射杀。”
姜煦淡淡道:“所以说,里面一定没干好事?。”
傅蓉微:“想个办法混进去。”
姜煦不用她?提醒,早就在想了。
正?好,此时岸上有喧闹了起来,远远走来了一群衣衫华丽灿若艳霞的?乐女,她?们个个怀抱琵琶,正?往这边来。
傅蓉微心念一动,猛拽姜煦的?袖子。
姜煦按住她?不老实?的?手,压低声音道:“别动,我来。”
说话间,那群乐女们已经走近了,最前方的?人已踏上了桥。
此桥是一座浮桥,桥上漫着一层水,好看有余,牢固不足。
姜煦捏了两颗石子,手腕一震打出?去,石子贴着水面直冲桥上去。整座桥狠狠地震了一下,走在最前的?两个乐女一个没站稳,落了水。
相同的?计策用两次,无?他,实?在是因为好用。
第97章
落水的两个女孩被急急忙忙捞了上来。
一个威仪不凡的?女子站出来稳住她们:“你们俩回车上把衣裳换了, 别?给我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深秋夜里的冷风摧人肌骨,两个女孩浑身湿淋淋的?,透薄的?料子?贴在身上, 也没人给个遮挡,只?好抱着琵琶在胸前,慌乱的跑了出去。
傅蓉微心里默念了一句真是对不住, 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这些乐女们在自己?的?车上都备了衣物?,有的?是以防万一, 有的?是为方便办事。
傅蓉微跟到了她们的?车外。
姜煦停住脚步, 从腰间摸出了一包药粉, 递给她, 用眼神示意她上。
傅蓉微太熟悉这手段了, 她上前掀开车帘的?一角, 稳稳地托起纸包的?药粉, 没有半点犹疑和颤抖,轻轻一吹, 全送进了车里。
须臾,车里发出了倒地的?闷声?。
傅蓉微用手帕捂住口鼻,掀开帘子?钻了进去,两个乐女已中招昏迷,她拿走了乐女刚准备出来的?两套衣衫,还有她们的?琵琶。
姜煦被她拉着隐进了草木繁茂的?暗处。
傅蓉微催促着:“换衣裳。”
姜煦丝毫没有为难, 拿到手就往身上披,乐女的?衣裳又轻又薄, 腰只?有盈盈一握, 傅蓉微惊奇的?发现,这衣裳穿在她身上都紧了, 勒得前胸贴后背,要被挤成?薄薄一片似的?。
姜煦这可怎么穿。
傅蓉微侧头瞧过去。
姜煦却?一动没动,眼睛正盯着她。
傅蓉微轻抬下巴:“你等?什么呢?”
姜煦道:“你换就行,我不用。”
傅蓉微听出了满满的?嚣张,咬牙把腰狠狠一束。
姜煦看着都抽了下眉头,道:“不难受?”
傅蓉微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不难受,合身得很。”
姜煦从地上捡起一件披风,扬开罩在了傅蓉微身上,道:“一时半刻忍就忍了,你可别?和她们学,饿剩一身皮包骨。”
傅蓉微道:“她们也是为了讨好那些达官显贵的?癖好,饿瘦一点,就能活得好一些。”
姜煦:“你怜悯她们?”
傅蓉微笑容有些淡了:“我还哪能顾得上她们啊。”
有心无力,她也做不了什么,世道就是这样对她们的?。
傅蓉微系紧了披风,挽了一下头发,抱起琵琶,转身走回了园子?。
姜煦就跟在她身后:“夜里天色暗,水面两侧没有灯,看不清什么。她们怕耽搁了贵人的?宴,不可能在岸边等?你太久,等?她们先走一段距离,你再上桥。我会在对面接你,别?怕……你在抖。”
傅蓉微一向脑子?用的?多?,动的?少,显得有点四肢不勤。
到了这种时候,只?能硬上。
傅蓉微摸了摸自己?的?手,其实并?没有感觉到抖。
姜煦说了句:“你如果愿意,可以在安全的?地方等?我,我一个人也可以。”
傅蓉微道:“不行,我要亲眼去看。”
姜煦猜她就是这个回答。
耳边已经能听到水声?,也传来了乐女们交谈的?声?音。
姜煦按住她的?肩。
傅蓉微停了下来,等?。
等?她们耐心告罄,果然如姜煦所?料那般,先一步上桥时,傅蓉微眼见她们走过了一半,才动身。
站在浮桥上,傅蓉微感觉到身后已经空了,桥面是软的?,一节一节的?木头用绳子?连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要在水上荡一下。
每个从桥上走过的?人有难免踉跄。
傅蓉微实在不懂阳瑛郡主是怎么想的?,在自己?的?别?院中建这么一座桥。
距离拉开的?足够长,披风的?帽子?盖在脸上,同?行的?乐女们便无人能注意到她的?脸。
她们疾步渡桥,可能是真的?来不及了,分明见她在身后不远处,可不肯停下等?一等?,而是直接进了那座高阁里。
傅蓉微踩在地上面,终于感受到了踏实。
姜煦已经在对岸等?着她了。
傅蓉微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打量他浑身上下,只?有袍角沾了水。
姜煦道:“这座浮桥建的?很有深意,我猜是为了鉴别?某些人的?身份。”
傅蓉微没明白:“什么意思?”
姜煦指着楼阁上的?窗户,道:“那窗户正对着桥面,站在窗后,桥上的?人一览无余。浮桥建成?这个样子?,普通走上去,必然摇晃不稳,但?习武之人不同?,他们下盘练得稳,走这种桥,一眼看上去就与普通人不同?。”
都是猜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他想多?了。
傅蓉微道:“已经防备到这种程度了吗?”
姜煦又引她到了一楼的?窗户外,托着她的?身体,把她送了进去。
此处是偏僻的?,少有人经过。
姜煦紧跟着翻窗进来。
傅蓉微开始沉默,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恨不能把嘴巴缝上,免得不经意间坏了大事。
楼阁的?最?顶层,笙歌曼舞,觥筹交错。
下人们托着漆盘,传上了待客的?盛品。
姜煦剑走偏锋,不去凑那热闹,摸到了阳瑛郡主休息的?卧房里,拨开床头的?立柜,道:“你先藏着,我去转一转。”
傅蓉微拢住了衣裙,先是坐了进去,然后收腿缩成?了一团,她对姜煦道:“你小心些。”
幸亏立柜深,下头一片宽敞,傅蓉微藏在叠好的?被褥后,基本看不出异常。
姜煦点了点头,用被子?搭住了最?疏松的?一角,在外面合上了柜门。
傅蓉微独处于黑暗和幽静中,摸到了自己?腕上的?珠串,开始一圈一圈的?数着珠子?。
夜宴上宾客都在时,她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无法靠近,只?能蛰伏在此等?候。
傅蓉微内心开始暗自庆幸,她手里没有可用的?人,幸亏姜煦回来了,否则她靠自己?,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封子?行,这事儿便没法办下去了。
姜煦这一去迟迟未回。
傅蓉微也算不住究竟等?了多?久,好在她从不缺耐心,终于某一个瞬间,柜门一开,一个影子?毫不犹豫的?钻了进来。傅蓉微闻到那股划过鼻尖的?淡淡熏香,往旁侧身一避,给他留足了落脚的?空间。
这巴掌的?地方,塞一个人绰绰有余,塞两个人便觉得拥挤了。
姜煦在她耳边道:“马上来了。”
傅蓉微来不及问什么来了,就听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傅蓉微紧跟着呼吸一滞,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甚至不止两个人,杂乱的?叠在一起,踉跄着冲进了内室。
傅蓉微一脸茫然,完全猜不到外面这是在闹什么。
直到片刻后,一阵摔打的?闷响后,清晰刺耳的?裂帛声?炸开,紧跟着的?就是断断续续的?□□和呜咽。
傅蓉微早不是不通人事的?闺阁女儿了,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外面在办什么时,转瞬间,她脸上已经化了十余种表情。
如此狂悖的?事放在世家里,简直想都不敢想。
傅蓉微无措的?抬起双手,搭在耳朵上,可那声?音还是能穿过指缝,一劲儿的?往里钻。
更要命的?是,姜煦忽然拿掉了她的?手,对她耳语道:“仔细听。”
还听?!
傅蓉微又惊又气。
——“你什么时候走?”
有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是个女人。
情浓中的?人声?线与平常不同?,傅蓉微不敢确定?她就是阳瑛郡主。
她还真竖起耳朵仔细听,从那些难堪的?生息中,捕捉着他们交谈的?声?音。
“等?办完事就走。”一个男人咕哝着说。
“什么时候能办完?”女人又问。
傅蓉微眉头拧在一起,这下几乎能确认了,就是阳瑛郡主没错。
那个男人说:“快了,马上。”
阳瑛郡主道:“你这一走,又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那人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或者,等?我来接你……待我如愿登基,我一定?盛装迎娶你做我的?皇妃。”
寥寥几句话已经可以明白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难怪胥柒只?交代给她泣露园这一个地方,果然是来了就能明白一切。
傅蓉微在这一刻非常想动手捉奸。
然而外面不知到了何种程度,风雨忽然猛烈了起来,傅蓉微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她强忍着腹中一阵阵的?翻腾作呕,沉吟了须臾,拍拍姜煦的?胸膛:“你去。”
姜煦贴着她的?耳朵,道:“不合适。”
这事儿他们要是露面干了,以后馠都城就要四处传唱他们的?笑话了。
该要脸的?时候不能含糊。
傅蓉微只?吸了一口气的?功夫,就做出了取舍,道:“那我去。”
她是能豁出去的?狠人。
姜煦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别?动,好了,听我说,我已经有安排了。”
傅蓉微停下了试探。
夜宴的?宾客散场时,个个意犹未尽,染上了微醺,飘飘然的?走了出去。
此时恰逢有人逆着离席的?人潮,带着一行亲卫,从门口光明正大的?招摇而进。
有妇人女眷被吸引了目光,“哦”了一声?:“那是谁?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
“是眼熟,让我想想。”
“颍川王妃?”
“是她是她,她也来了?郡主请来的??”
湖面上一片漆黑寂静,高高的?楼阁上灯火也熄了,楼顶的?窗口本该时刻有人守着放哨,此时也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姜煦刚刚在楼里不是白逛的?。
该走的?都走了。
该撂倒的?也都撂倒了。
窗口里横七竖八昏倒在地的?几个壮汉,就是姜煦的?手笔。
林霜艳仰头,看到窗口外挑着一根竹竿,上面拴着一段红绸在风中狂舞。
这是约定?好的?标志。
林霜艳带来的?是城防营的?兵马。
她本是没有资格调用军队的?,但?城防营驻军守卫馠都,林霜艳半夜叩门,只?一句南越探子?在都,便引起了相当不凡的?重视。
“这是阳瑛郡主的?楼阁。”领兵前来的?将军说道。
林霜艳没有犹豫:“上楼。”
整肃的?步伐踩着台阶登上高高的?楼阁。
那动静明显,不光傅蓉微听到了,正在外面纠缠的?人也听到了。
一切淫靡的?声?响戛然而止。
门被人破开的?那一瞬间。
窗户也破开了,有人从窗一跃而下,试图脱逃。
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果然,房间里刚才不止有那两个人。
姜煦要保证关键时候不出乱子?,伸手捂住了傅蓉微的?嘴,不许她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傅蓉微眼睛睁得越发大了。
林霜艳站在门口,瞧着一地狼藉,淡漠道:“阳瑛郡主,你可是个尚未许人的?姑娘。”
城防营将军雄浑的?发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拦,把那奸贼抓回来!”
林霜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呵斥两个婢女给主子?穿好衣裳,然后城防营的?人上手把阳瑛郡主拖了出去。
姜煦松开了手。
傅蓉微知道现在可以说话了,道:“那个人跑了,下面就是水。”
姜煦道:“跑不了。”
他伸手一推柜门,屋子?里熄了灯,一片朦朦胧胧的?黑暗。姜煦跨了出去:“我赌他还会回来,你信吗?”
第98章
上一世亲眼目睹了王朝兴衰、权利更迭的姜煦, 轻轻松松拿捏了这些人的心性,他再对上这些人,算计起来?, 和猫逗弄耗子没什么差别。
傅蓉微道:“你说的话,我当然信,不?过, 他是谁?”傅蓉微直接问他要答案:“你一定认识吧?”
姜煦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件红鸳鸯肚兜,提在眼前。
傅蓉微一阵反胃:“给我放下, 什么脏东西也捡, 不?嫌污了眼。”
姜煦立即扔下了, 傅蓉微罕见控制不?住脾气, 他道:“认识, 南越皇子。”
与傅蓉微刚刚猜的一样。
傅蓉微:“他为什么要选择对阳瑛郡主下手呢?”
姜煦说:“换成我, 我也会这么选, 一个?触怒了圣颜正禁足反省的郡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远离朝局,不?惹人眼,馠都无论出了什么事,也很?少有人将怀疑的目光落在阳瑛郡主身上。”
确实,受到惩处的阳瑛郡主几乎彻底消失在众人的眼里,馠都无论闹起多大的风雨, 阳瑛郡主身边总是?安全的。哪怕她如今在园子里肆无忌惮的胡闹,也没掀出什么大浪。
馠都这个?锦绣富贵乡里, 人人眼里都浸了势力, 一个?失势的异姓郡主,即使踩在泥里, 都没人肯多看?一眼。
傅蓉微慢慢理顺:“是?胥柒提醒我来?查泣露园的,他话里话外都在向我保证,只要我来?,就一定不?会空手而归。他人虽在牢里,可心里明镜似的,今日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料到了。”
“所以说他不?是?好东西。”姜煦道:“一肚子心眼,算计你当枪使呢。”
傅蓉微看?开了,无奈道:“罢了,我们也不?算没有收获。”
姜煦拨开重重帷帐,在内室转了一圈,里面的味道不?算好,傅蓉微要进时,被姜煦拦下了。
傅蓉微问:“有什么发现??”
园子里搜捕的架势渐渐粗暴,他们偷藏在屋子里不?好点灯,傅蓉微只能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盯着姜煦的动?作。
姜煦在影影绰绰的纱帐后转了一圈,停在床头?,敲了个?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傅蓉微一歪头?。
姜煦问道:“阳瑛郡主以前就有抽水烟的喜好吗?”
傅蓉微道:“没听说过,她竟抽水烟?”
多少有几分不?可置信,不?过,傅蓉微与阳瑛郡主的关系从来?算不?上亲密,像抽水烟这种比较私密的事,是?不?会拿到台面上聊的。
姜煦还想说点什么,忽感窗外风声一阵肃杀,纱帐一闪,姜煦的身影鬼魅般的闪到了傅蓉微面前,推着她的肩膀藏进了更暗处的角落中,傅蓉微咬紧了下唇,矮下身子缩了起来?,一双眼睛比平时更睁大了几分,盯着那个?从窗户翻上来?的人影。
那人进了屋竟直奔内室床上去。
姜煦随即跟了上去。
他意图显然,内室一定有他想要带走的东西。
姜煦出手,袭他的后心,他不?得不?回身格挡,姜煦一个?膝击冲向他的肋下,那人双手挡住在胸前,下一刻,骨裂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姜煦抓住此人的衣领,重重的甩了出去,砸烂了外室的桌子。
灯也亮了。
正在搜查整座楼的城防营听到了声音,纷纷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抬头?望去。
林霜艳扒在栏杆上:“快——”
大批的兵马又涌回了楼顶。
姜煦压着那人又给了他头?部一个?肘击,砸得人眼冒金星。
当门被破开的那一瞬间,姜煦身影急退,回到了傅蓉微身边,拉着她钻进了内室,藏身在床榻与墙壁那一道紧窄的缝隙中。
傅蓉微看?见了床头?上摆着的水烟壶。
琉璃瓶子中还剩下一半橙黄的水。
傅蓉微心念一动?,那人冒险回头?,莫非就是?为了这个?玩意儿?
城防营的人手到擒来?,捡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拿绳子把人提走了。
城防营中郎将环顾四周:“刚刚是?谁在与他交手?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林霜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说话。
城防营办事一向可靠谨慎,中郎将也不?是?吃素的,他循着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缓缓走进了内室里,床榻周围是?最容易藏人的,他径直就冲着那张大床走了过去。
藏在床榻后面不?算高明。
中郎将转到了后面,一拨帘子,一个?人正对着他站在那。中郎将整个?人一绷,当即就要拿人。
姜煦微低着头?,抬起手,袖子中垂下了一块金令牌。
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差点贴在他眼上。
中郎将把差点出口的呵斥死死的封在喉咙里,这才定下心看?清了姜煦的脸,他张了张口,姜煦摇头?,他便?又把话吞回去了。
姜煦指了指床头?的那只水烟壶,示意他带回去查。
中郎将意会,却?在姜煦的动?作间,瞧见了他身后还藏着一人,身影娇小背对着他们,裹着乐女藕粉的披风,藏得很?仔细,根本看?不?见脸。
中郎将伸手一指。
姜煦摇了摇手指,把他推了出去。
他一句话也不?说,连句解释都没有,中郎将一头?雾水,在金令牌的震慑下,一个?字儿不?敢多问,甚至还贴心的帮他们拉上帘子藏好,端了那只水烟壶,退了出去。
傅蓉微拨开挡脸的披风,听着外面人都走了,伸手探进了姜煦的袖子里,摸到了那块金令牌,愕然道:“哪里弄来?的?封子行给你的?”
姜煦道:“别害人家,是?我偷的。”
傅蓉微顿时明白了。
他们点了灯,环顾四周的狼藉,再仔细留意了一番,没发现?有别的异常。
傅蓉微说:“这么看?来?,水烟壶一定藏了端倪。”
姜煦:“我们走。”
傅蓉微点点头?,在屋里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放松了腰腹,松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散场后的泣露园安静了许多。
他们不?用翻墙,走小路从后门离开,骑上马很?快赶上了骁骑营的兵马,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城。
宵禁的街道上,马蹄哒哒踩在石板路上,既安静又吵闹。
傅蓉微:“此事算是?可以了吧,就等结果?了是?吗?”
姜煦说是?,他心心念念只想着别耽误行程,道:“让他们快点审,等尘埃落定,我们就启程回华京。”
傅蓉微心里不?算安稳,一切事情只要没尘埃落定,都不?算成。
姜煦一眼就能看?透她心中所想,道:“少操点心吧,天生?劳碌命。”
傅蓉微侧脸盯着他:“那你去替我盯着。”
“……行。”姜煦答应下来?:“正好,明日我要进宫一趟。”
他“偷”封子行金令牌的一事,得亲自向皇上请罪。
封子行入了夜也没睡下,他独自出门,在东府门大街附近徘徊,直到远远看?见一匹马闲庭信步的溜达过来?,张望着看?清了马背上的两个?人,才抚着心口,用力捶了两下。
姜煦先看?见的人。
随即,傅蓉微也注意到了,她用手肘碰了碰姜煦,道:“他在等你呢。”
走到近前,姜煦跃下马,傅蓉微也下来?了。
封子行:“你回来?了,事情办的可顺利?”
姜煦点头?:“不?负此行。”
封子行诚心诚意的佩服,说道:“那个?东西……没用上吧。”
姜煦道:“用上了。”
封子行脸色霎时就不?好了。
傅蓉微听了两句,便?知他们指代的是?那枚金令牌。
皇上御赐的金令牌可不?是?俗物,封子行如此谨慎缜密的人,把金令牌看?得比自己?脑袋都重要,怎可能轻易弄丢。
姜煦所谓的偷,搞不?好就是?两人一拍即合的计谋。
封子行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你可真行!”他伸出手:“还我。”
姜煦可没打算还:“你什么时候见过偷来?的东西主动?还回去的,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
谎话要圆的完美一些,那就要把他当成真的看?待。
皇上面前总得有个?交代。
就算是?皇上盛宠姜煦,不?做计较,那也得先把台阶铺到皇上脚下才行。
姜煦道:“你再不?回府,待会禁军巡查要过来?了,仔细把他们把你逮了,请到府衙里喝茶去。”
说罢,他一只手牵马,一只手拉着傅蓉微,先一步走进了东府门大街,没走多远就是?将军府。
夜里,同榻而眠的两个?人没有一个?能睡得着的。
折腾了半宿,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心头?压着事,彼此也没有旖旎的心思。
姜煦覆上了她的手腕,说:“那个?人,是?南越的大皇子。”
傅蓉微对他没有印象,她说:“我真正开始参政的时候,南越皇室已经结束了内乱,几个?最得宠的皇子死的死,残的残,仅剩下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低微皇子。”
姜煦道:“你死后的第二年,胥柒登基继位,南越落进了他的手里。南越皇室不?比我们强到哪去,刀光血影逼人性命,每一个?能活到成年的皇子,都是?踩着鲜血和人命站住脚的。胥柒早就一头?扎进夺嫡的较量中了,南越大皇子想要他的命,他同样想借机铲除对方。南越都盛不?下他俩了,居然还搞到了馠都,要我说,都不?是?好东西。”
傅蓉微听了这些话,思忖着:“萧磐也在看?戏,他愿意与南越合谋,却?不?在意对方是?谁。既然那两个?人注定只有一个?能上位,他索性躲起来?坐山观虎斗,无论最后是?谁都行。”
姜煦道:“我猜他也是?这个?打算。”
傅蓉微道:“可是?,如此一来?,无论最后是?谁赢,都会对他心有芥蒂的吧。”
姜煦道:“他们那些人怎么可能感情用事,你都不?会这么天真犯傻。”
傅蓉微翻了个?身,侧躺在枕上,正对着他的脸。
姜煦道:“他们之间因利而合,得罪与否反倒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第99章
阳瑛郡主的水烟壶里验出了南越那种可致人幻觉的药。
城防营在关键时候办事从来叫人放心。
姜煦从宫里回来?时, 顺便带回了这个消息。
阳瑛又被扔回了郡主府,严密看守,皇上对她应该不会有下一次纵容了。
南越大皇子?被扣在大理寺候审, 因为他身份特殊,大理寺对他的处置十分慎重?,案子?细节事无巨细的写折子?递上去, 请皇上的示下。
姜煦道:“等过几天,案子?理顺清楚了, 胥柒也该被放出来?了。”
傅蓉微闲来?无事正在清点院子?里晾晒的药材, 她抓着一把甘草, 原地沉思?了一会?儿, 说:“恐怕没那么快, 咱们皇上心思?多重?, 越是到关键时候, 他越是拖拉,此?事重?大, 怎么也要到年?关才能算完事。”
姜煦淡淡的说了句:“你是了解他的。”
傅蓉微道:“但是我们等不了,待我再见胥柒一面,我们就启程吧。”
姜煦说好。
现在想见胥柒比较容易了,胥柒已不是重?犯,处境也好了许多,傅蓉微在封子?行的打点下, 很顺利的见到了他。
胥柒的牢房也干净多了,单独隔开在安静的角落里, 床褥都是新的, 还新填了一套桌椅,茶水点心随时不缺。
傅蓉微道:“我能做的就到这了。”
胥柒隔着牢门行了一礼:“多谢少夫人相救。”
傅蓉微道:“不是我救的你, 是你本身清白?。”
胥柒道:“清白?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说明白?的。”
傅蓉微笑了笑:“七殿下看得通透。”
胥柒回了一句:“少夫人也是通透的人,我不仅欠你一声谢,更该向你赔罪。”
傅蓉微道:“不必了,等日后七殿下回了南越,我会?亲自?去给您贺喜的,到时候,也烦请七殿下帮我个忙,费心帮我打听两位药。”
胥柒便明白?了:“红罗草,碧蛇涎。”
那张方子?就是他写的。
傅蓉微点头。
胥柒应下了。
宫里的蓉珠也听说了她即将离都的消息,在皇上面前讨了个恩典,接了她进宫。
傅蓉微进宫的时机有点巧妙,琼华宫门后,她遇见了张氏。
张氏是抹着泪从里头出来?的,与傅蓉微迎面碰见,她着实愣了一下。
傅蓉微福了一礼:“母亲。”
因着是在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傅蓉微在礼数和称呼上给足了侯府体面。
张氏渐渐收了泪,刻薄精明的眼珠在傅蓉微身上来?来?回回的滚。
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门第越高的世?家,越不恪守这些俗礼,那些没有远嫁的女儿,只要父母身体康健,便常与娘家往来?。
傅蓉微跟着姜煦北上驻在华京,算是远嫁了,可一年?多,这个女儿不仅没回过门,甚至连封家书都没往娘家寄过,活像死了一样。
张氏咬牙暗骂白?眼狼,脸上僵硬的扯起?了笑容。
毕竟,傅蓉微已不是府中任她拿捏的庶女了。
傅蓉微心里纳闷,张氏跑到蓉珠面前有什么好哭的?
张氏斜着眼看她:“回都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往家里去,你父亲时常惦念着你呢。”
傅蓉微没傻到拿这话当真?,她客客套套地问道:“家中一切可安好?父亲母亲身子?可康健?”
张氏道:“都好得很。”
不好也不会?跟她说的。
傅蓉微觉得差不多了,看了一眼引路的小太监。
她这次进宫,仍然是安平引路。
安平是个机灵孩子?,收到了她的眼神后,躬着身凑上前:“少夫人,内眷进宫的时辰宝贵,娘娘正等着您呢。”
张氏见状,道:“你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傅蓉微见了蓉珠,用茶时漫不经心开口?问道:“遇上什么要紧事了?看你把张氏都叫来?了?”
“张氏不是我请的。”蓉珠道:“她今早忽然递了牌子?要进宫,我便让她来?了,听听她要说什么。”
傅蓉微问:“她说什么了?”
蓉珠道:“家里那起?子?鸡飞狗跳的事……哦,我似乎还没来?得及跟你提,父亲养了个外室,迎进门做了妾,听张氏说,那女人手段玩得花,父亲都已经半年?多没去过张氏房里了。”
“这事儿找你有什么用,你一个当女儿的,怎么好管父母的房中事。”傅蓉微猜还有别?的事。
“当然不止这一桩。”让傅蓉微给猜着了,蓉珠道:“张氏说蓉珍彻底鬼迷心窍了,绝食相逼,非要与柳家退婚,一心想嫁给兖王。父亲不允,听意思?兖王也不肯迎娶正妃。”
说到这,蓉珠停下喝了口?茶,不禁冷笑:“张氏的竟然想求圣旨赐婚,她是头脑不清醒了。”
张氏这个脑子?,她还能活蹦乱跳的给蓉珠添堵,完全是在孝道上压了她一头。
不过,先君臣后父子?,蓉珠如今的身份,不会?再听她的拿捏了。
蓉珠道:“算了,说多了闹心,等回头我给父亲去封信,父亲自?会?管教她。”
傅蓉微嚼了一片茶叶,普洱口?感细滑,再打量琼华宫的陈设,仍旧是一番盛宠的景象。傅蓉微问道:“皇上不曾冷落你吧?”
蓉珠道:“皇上常常来?见孩子?,但极少留宿。”
傅蓉微点头:“也好。”
只要皇上不宿在琼华宫,蓉珠所招的妒恨就能少一半。
傅蓉微道:“听说良妃有孕了。”
蓉珠道:“我见你正是为了这件事。”
傅蓉微在良妃一事上十分警惕,不能提,一提就忍不住绷起?心来?。“良妃怎么了?”
蓉珠屏退服侍的人,用帕子?遮口?,低声道:“良妃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大好,听太医说胎像不稳,底下人都在传,未必能保住。”
“底下人?”傅蓉微嘴唇微动,反问:“底下人谁敢嚼这种不要命的舌根子??”
蓉珠一阵沉默。
傅蓉微:“你宫里有这样的人?”
蓉珠:“几个不大的丫头,私下里……”
傅蓉微道:“宫里没有私下一说,那些个口?舌不老实的,劝你趁早打发了。”
蓉珠思?忖了片刻,可能觉得有道理,听进心里了。她说:“我明白?了,会?及早处置的,但是……我最近总觉得不安心,良妃的孩子?,若是保不住,宫里恐怕要迎来?一阵腥风血雨,若是能保住,那又是无穷尽的麻烦和算计。”
蓉珠担心的是这个,傅蓉微便帮不上忙了。
“我整日整夜难以入眠,我以为我会?后悔……”蓉珠娓娓而道:“但我没有,当初我深思?熟虑选择走?上这条路,我不后悔,也不认输。”
傅蓉微在她身上看到了上一世?自?己的影子?。
走?在一条看不清前路的宫巷里,被困而不自?知,到死也不肯悔过。
其实不是不后悔,而是不能悔。
傅蓉微当年?是不得已,侯府没有留她的活路。
蓉珠不同,平阳侯和张氏都待她不薄,哪怕她不进宫,平阳侯也会?为自?己的长女甄选一个门当户对夫婿。
跟谁不必跟皇上好呢,至少不用赔了感情又赔命。
傅蓉微陪蓉珠聊了两个时辰,多数时候,是蓉珠在说,傅蓉微在听。小殿下醒了几回,喂了奶之后,哼哼唧唧闹,蓉珠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睡了,又交给奶娘送进内室,如此?三四回,蓉珠脸上也没不耐烦。
到了时辰,傅蓉微该出宫了。
蓉珠叫住她,说道:“当年?是我不懂事,伤了姨娘的心,害得她郁郁而终。如今我自?己也当了母亲,才晓得真?情可贵。那些年?,多亏你陪在姨娘身边宽慰她,多谢你了。”
深埋心底的感情又涌了出来?。
傅蓉微道:“你不用谢我,我自?小待她如亲娘。”
蓉珠又道:“我托人在明真?寺供了一块长生牌位,你若有空替我多去进些香火吧。”
傅蓉微心里只觉得难过。
人都没了,就算蓉珠把天上星都捧到牌位前,傅蓉微也做不到谅解。
蓉珠没等来?傅蓉微的握手言和。
傅蓉微走?出了宫门,石榴裙在风中轻快的拂动,再也没有那种衣裙逶地的沉重?感了。
宫门外,天迹的云连着霞,映红了半边天。
一个人牵着匹红马站在不远处。
傅蓉微朝他走?去,道:“你怎么来?了?”
姜煦头发束得高高的,垂在身后,傍晚的天气怡人,风也很懂事,把他的头发送了一缕到肩前,说不出的少年?风流。他双手抱在胸前,迎着她走?进,言简意赅的说道:“接你。”
傅蓉微笑了笑:“我们走?吧。”
姜煦随着她一起?转身,并肩而行。
傅蓉微觉得晚霞都温柔得刺眼,半眯起?了眼。
姜煦走?出了几步后,似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望向高高的宫墙,停住了。
傅蓉微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高墙上有一人扶着墙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两。
在距离的拉扯下,那人的面容虽然模糊,但傅蓉微还是凭借他的衣着和身形,认出了那是兖王萧磐。
他在看什么呢?
萧磐迎着这二人的目光,抬起?了手中的弓箭,直指姜煦。
傅蓉微大惊失色,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姜煦一挥袖,稳稳送出了几步之外。
箭破空而来?。
萧磐记恨了一年?,终于把这一箭还给了姜煦。
姜煦随身匕首脱鞘而出,横在臂前,削掉了箭镞。箭上卷了一张字条,被姜煦紧紧抓在手中,他拆下字条,展开,上面仅仅四个字——来?日方长。
傅蓉微总觉得萧磐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感觉没有错。
姜煦单手把字条揉烂,在原地扬起?碎屑,捞起?傅蓉微的手,牵着马,慢慢走?向了连片的云霞之下。
萧磐扔掉弓。
蒙眼的肖半瞎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道:“王爷似乎放下执念了?”
萧磐还不敢在宫里放肆,他一路走?出了宫门,才开口?道:“天下都在握的人,没道理在一个女人身上栽跟头,她不肯屈从,无非是立场相对。也罢,暂且不难为她了,等有朝一日,她的立场彻底垮塌,本王再问过她的意愿。”
萧磐的性?子?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势在必得。
他当然不是什么深情的人,初识最欣赏和亲近的时候,他也没有打心底认真?对待傅蓉微,一心只想着把人纳进府里当雀儿养,随着人离他原来?远远,他的情绪被更剧烈的嫉恨和不平填补。
傅蓉微成?了他势在必得的战利品,不急于一时。
第100章
傅蓉微直到临走最后一天, 也?没回娘家门。
难得的清闲时?间里?,她与林霜艳聚了几次。
傅蓉微从林霜艳口中得知了阳瑛郡主的近况。
——“阳瑛实在是惨,那?日你其实没见着她的模样吧。”
那?天夜里?, 傅蓉微藏得很好,真的是一个人也?没见着。
林霜艳道:“阳瑛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勾栏里?的妓子都比她更像个人, 南越的大皇子半年前混到她的身边,给她喂了专门调配的药, 让她在幻觉和梦境中沉浮, 他们第一次苟合, 是在阳瑛不清醒的时?候。”
傅蓉微旋着茶杯, 道:“可不仅仅是南越皇子, 萧磐更可恨。”
“喵——”
娇气的猫叫声突兀的插进来。
傅蓉微和林霜艳同时?回头, 见那?只黄狸挂在芭蕉上, 似是被卡住了爪子,挣扎着下不来。
姜煦伸出手?托住它的肚子, 动作?很轻的把?它救了下来。
傅蓉微今天是带了姜煦一起来的。
过一会儿?,封子行也?会来,他们约在颍川王府见一面,权作?告别。
林霜艳道:“你们家小将军看着还挺顺眼。”
傅蓉微道:“那?是自然。”
以?姜煦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他回头看了一眼, 完全忽略了林霜艳的存在,满眼都只撑着傅蓉微一个人。
林霜艳躺回摇椅里?, 盯着碧蓝的晴天, 说:“我年少的时?,在遇见我家王爷之前, 根本不晓得情为何?物,娘说我一辈子没心没肺挺好的,千万别动真情,可惜,我让她失望了。我娘还说,越是热烈的感情,越难求得一个好结果,相反,那?些平平淡淡相敬如宾的夫妻,常常能一世安稳。娘说,这是老天爷见不得过于圆满的事。”
傅蓉微静静地听着,淡淡地说:“是啊,老天爷见不得人太如意,总要想法设法给人留下些伤痕。”
林霜艳:“虽然我已失去了一切,但我希望你能圆满。”
傅蓉微:“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我拥有?的一切。”
即使是天意不允,她也?会抗衡到底。
林霜艳嘴角苦涩:“我当年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可那?时?的我整天只想着玩闹,从来没试着了解他的忧虑。”
傅蓉微道:“你把?自己困在过去出不来了。”
林霜艳闭上眼笑了。
傅蓉微心里?一声叹息,道:“如果这样你能令你更舒心一点,也?挺好。”
封子行趁着休沐,匆匆赶来与他们一聚。
姜煦与封子行共饮了一杯。
封子行说:“来日方长。”
姜煦颔首,道:“下次再见希望安稳点,别生事端了。”
封子行道:“事端也?不是我惹的,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会托人告知你结果的。”
傅蓉微与林霜艳同饮一杯,相视一笑。
翌日清晨,傅蓉微与姜煦启程。
这一次,傅蓉微弃了车,与姜煦一起骑马,身后是狡兔营的精锐骑兵,跳脱有?余,沉稳不足,一路上兴起时?能跑得人仰马翻,累了就一股脑涌进城镇里?找间客栈舒舒服服休息一晚。
傅蓉微与姜煦路上一前一后的跑马,天然有?种缠绵的温存。
客栈里?,两人同住一间房,夜里?却清醒又克制。
傅蓉微推开窗户看月亮,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的头发上。
姜煦望着她单薄却端方的背影,道:“赶了一天的路不累,睡不着?”
傅蓉微“嗯”了一声:“美好得像在梦里?……我都已经在梦里?了,还怎么睡?”
她开始尝试着走出曾经的阴霾,投入到今生姜煦替她构筑的、温暖明亮的花房里?。
她真正意识到,这其实才?是她新生的开始。
姜煦叫了她一声:“微微。”
傅蓉微在窗前回头。
她一双眼睛天生颜色如墨,看着深沉不好亲近,可当那?里?面只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深情专注。
姜煦道:“不是梦。”
傅蓉微笑着:“我知道。”
上一世,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温存,所以?她在不断的失去中,耗尽了自己的精气神,选择埋葬在寒冬雪地里?,不等?那?无望的春天了。
四季轮转,春夏秋冬,现在傅蓉微有?了对春天的感知,凭借那?一点盎然的期许,她可以?安然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四季轮回。
傅蓉微心里?宁静,忽然道:“我不问?你往后十六年的事情了,我今天想问?问?你的过去,上一世,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未成婚吧,你在干什?么,遇见过什?么人,过得开心吗?”
姜煦了解她那?么多事,可她却对姜煦少年时?一无所知,总觉得不是很公平。
傅蓉微那?双眼里?又充满了渴求的情绪,变得生动了起来。
姜煦愿意满足她这份渴求,道:“我这么大的时?候,不爱回馠都,也?不爱在家里?听唠叨,成天呆在关外,没什?么乐子,就撵着北狄的游兵打,打不着人就打兔子狐狸,反正绝不空手?而归。”
傅蓉微听着,心里?缓缓展开一张素绢,用意念描出了少年姜煦的样子。
现在的姜煦依旧是少年。
却不是以?前的那?个。
傅蓉微没见过那?个姜煦的样子,且心知永远没机会见了,若能在回溯中窥视一眼,也?是好的。
姜煦回忆自己真正的年少时?光,显然是遥远且困难的。
太久了。
他那?个年纪也?参不破情爱,但是他有?一双彼此深爱的父母,少年时?的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天下男女夫妻都应该是那?般恩爱的。
直到他了解到皇上的后宫,才?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母亲在华京时?就开始上心他的婚事。
他们家挑人不看门第,只要是性情好,读过书的女子,姜夫人都觉得很好。
姜煦最初听话的见了几个姑娘,很快就觉得没意思,厌倦了那?种别扭,于是就跑了。搞得姜夫人再也?不敢轻易提谁家女孩,否则好不容易见一回的宝贝儿?子说跑就跑,再回家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这些好笑又无奈的事情在姜煦心里?过了一遍,到底没能说出口。
傅蓉微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睁大眼睛:“没了?”
姜煦道:“不打仗的时?候,关外的日子就是这样,无聊,但自由。”
傅蓉微心里?的画描到一半,却始终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姜煦道:“我那?几年的日子太单薄了,远不如现在,所以?不必想了。”
傅蓉微一步一步走进他,手?指抚摸过他的眉骨,一路滑至颌下的轮廓。
姜煦握住了她作?乱的手?,起身拉着她送进了内室榻上:“明早要赶路,睡觉。”
傅蓉微把?被子拉到下巴,眨了眨眼。
姜煦背过身去。
傅蓉微卸下了一身的疲乏,放松地沉入梦中。
仅小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回到了华京。
时?值小雪,傅蓉微身上早披上了厚实的衣物。
姜夫人接了信,早早置办了家宴。
傅蓉微没见着姜长缨。
姜夫人说入冬后,前线严阵以?待,姜长缨早一个月就驻进了居庸关。
家宴只他们三个人,姜夫人亲自下厨,关照两个孩子的口味,弄了一桌子清淡雅致的小菜。
姜夫人摸了摸傅蓉微的头发,道:“似乎是瘦了……馠都那?些事儿?处理起来劳心劳力,一路上的颠簸也?算是辛苦,好容易回家了,不管别的,先好好休养一阵。”
傅蓉微乖巧的笑了笑,应了是。
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讨好长辈。姜夫人真心疼爱她,她的每一个眼神动作?,都能熨帖到姜夫人的心里?去。
姜煦几口扒完了一碗饭,搁下碗筷,道:“明日我也?回玉关了。”
姜夫人:“不多呆几日?”
姜煦说不了。
姜夫人最了解自己儿?子的德行,眼下竟然连新媳妇都留不住人了,不免有?些愁。
傅蓉微对此没什?么不舍,一路上的温存和陪伴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会继续等?今年的第一场雪落,等?柿子红红火火的坠满枝头。
姜煦带了他的狗和鹰走。
傅蓉微闲暇时?便继续调/教迎春和桔梗,四书都已经读了个遍,桔梗还好,迎春已经受不了这份读书的苦了,整天蔫头耷脑的,一听见读书两个字,便贴着墙根猫腰走。
见她真的被折腾昏头了,傅蓉微才?慈悲放过了她们。
馠都的信也?到了,倒是比傅蓉微料想的要更早些。
兖王萧磐被发至封地了,非皇上宣召不得回都。
南越大皇子问?斩。
七皇子胥柒出狱,皇上守诺派亲兵送他回故国?。
阳瑛郡主自尽了,吞金而死。
还有?一事,林霜艳浅浅的带过了一笔,但看在傅蓉微眼里?,是件极为重要的事。
——太后病重。
在太后病重的时?候,萧磐被发往封地。
不必细想就知道其中暗藏的汹涌。
皇上与萧磐之间可能连脸面都维持不住了。
傅蓉微将林霜艳的来信收进了匣子,几天几夜睡梦中都在琢磨事儿?。
几天后,紧接着又一封信送来了。
蓉珠告诉她,良妃小产,孩子没了。
傅蓉微身边找不到可商量的人,想法都憋在心里?,终于在柿子熟透时?,姜煦回了趟家。傅蓉微被突如起来的惊喜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望着那?个人发愣,笔顿在半空中,墨滴下来,毁了一张刚写成的字。
姜煦解了甲胄,搭在架子上,说:“今年冬太平,到现在,连一丝的血光都没见着。”
傅蓉微搁下笔,废掉的字攥成一团,扔在桌子上,让迎春和桔梗进来收走。
她拨开帘子走进内室,道:“听着像是好事。”
姜煦摇了摇头,看了傅蓉微一眼,那?目光沉沉,藏了丝忧虑:“山丹王子死里?逃生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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