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细雪飘摇。
林中树木光秃, 不见鸟雀虫兽,宛如死?地?。
然而此景称不上寂静,一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在林中拔足狂奔, 后边跟着一群拿着刀狂追的悍匪。
书生看着文弱, 跑得却很快,任凭他们怎么追都没法拉近距离。
土匪每次想要抄近路包抄他都被他?察觉,及时调转方向。
更糟糕的是,这?人明明是外地?的,脑子里却像是印着地?图一样,跑着跑着就接近了官道。
官道上的人太多了, 驿站那边还有驻守的官兵。
如果真让这?小子逃到官道上, 他?们就功亏一篑了。
但他?们蹲了几天, 就遇到这?一个来和州还看起来富裕的人,放弃又不甘心。
土匪头子以自己不多的智商和怀柔语气说:“公子,公子你跑什么?”
或许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书生竟然真的回头应他?的话?:“几位好?汉追我做什么?”
土匪头子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但十分狰狞的笑容:“我们兄弟都很尊敬读书人,想跟公子亲近亲近。”
他?说完,自己都信了。
干这?行的,确实?很需要一个军师, 这?小子一看就聪明懂变通,不比隔壁山头黑虎寨那个瞎了一只眼的秀才强?
“怕是要叫几位失望了,在下的功课是兄弟之?中最?差的。”
书生语气比土匪头子要真诚一百倍。
依然没能缓和气氛。
甚至激怒了对方。
“娘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将身?上的财物都丢到地?上, 我们还能放过你,不然等你落到我们手?上, 老子要你好?看!”
“读书人两袖清风,我哪里来的财物?”书生高喊着没人相?信的话?,猛地?加速躲过跳砍过来的土匪,再以一棵矮树作缓冲,调转方向,直奔官道而去。
经过一段你追我逃的刺激活动后,书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心神一松的他?不慎被一棵石子绊倒,跌坐在官道上。
体力消耗过度,不停还好?,一停下来感觉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书生没有暴露自己的情况,故作轻松地?对着追来的劫匪们笑:“诸君还要追下去吗?”
土匪们停在树林中,头领面露犹豫,心中已?有退意,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他?的手?下在此事突然发现了盲点:“老大……这?条官道上没人啊?”
书生:???
“怎么可?能,最?近不是一直有和州的人往会州跑吗?官道上怎么会没人?只是恰巧过去了一个车队,后面很快就有人追上的。”
他?大声道,将几个人唬住。
随即飞速转头在官道两侧瞄了眼,发现确实?没有人,站起来就是一个狂奔。
土匪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也立刻跟上。
两方的情绪都非常激烈,以至于六个人搞出了敌袭的感觉。
萧云本来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一听?这?动静就清醒了,转头看了眼夜无明。
不愧是男主啊,身?边这?意外事故发生率都对不起“意外”俩字。
夜无明对她偶尔的奇怪注视已?经见怪不怪,先开?车帘警惕地?看向前方:“平渠县县令没有提前清空这?条官道?”
车前的侍卫:“上一处驿站便得到了消息,说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便是来者不善了。”
萧云拨了拨车前的铃铛,张能策马过来,告知了她情况:“前方有六人在徒步奔跑,没有马蹄声。”
六个人,送菜都不够。
“如果是冲着我们来的,应该不会这?么傻。”萧云改变了看法,但依旧给出了不太善意的命令,“抓住他?们,带到我面前来。”
张能点点头,对身?侧跃跃欲试的属下道:“去吧。”
“女公子稍等,我等去去就回。”一腰上挂着玄铁剑的大汉高声回应,一勒缰绳就带人朝前方奔去。
萧云给当初负责从皇陵搬运五百人,每个都配了玄铁的武器,那些玄铁大箱子自然不够,剩下的都是她自掏腰包。
作为一个人美心狠还大方的主,这?些人都对她很是尊敬和热情。
所以尽管她名义上只是“被捎带来见兄长”,她也对这?支队伍有着不小的号召力。
张能似乎也乐见这?件事。
或许是觉得跟右相?搭上关系,比跟太子搭上关系要好?。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离去的将士便一人骑马驮着一个人回来。
“女公子。”那离去时高呼的大汉满脸笑意地?到了车前,“您定然想不到我老李刚才看到了什么?”
萧云也笑着打量他?们带回来的这?几个人,顺着他?的邀请随意猜测:“看打扮,似乎是书生和一群土匪,莫不是这?位公子被土匪追逐,你们救了他??”
老李的笑容更大:“不是,我们几个过去的时候,正瞧见这?小子把五个土匪甩在身?后,还回头嘲讽他?们。”
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被书生甩在身?后的土匪,噗哈哈哈——”
“连个书生都追不上,你们还有脸当土匪?”
……
“还不如回去种田,好?歹有口饭吃。”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现场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和州现在的情况,种田是没法活下来的。
说这?话?的人捂着嘴退后再退后,直接消失进人群里。
而被抓住的几个土匪皆是面色赤红,羞愤又难堪,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张能见他?们面色发黄,身?上没有杀过人的那种煞气,判断出他?们恐怕是近日才因活不下去而选择当土匪的。
他?走到几人跟前,手?按剑柄,面色严肃:“我是朝廷派往和州配合治灾使者(萧云给杨虞编的特殊官职)赈灾的武官,现征你们入伍押送赈济粮食。”
几人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朝廷真派人来送粮食了啊……”有人喃喃出声,被头领踹了一脚,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说“谢谢大人们来救我们的命”。
张能让人把他?们拉走,才走到萧云面前解释了两句:“接下来的路有本地?人带着比较好?,况且将他?们收编,也免得过路人受难。”
“我只是随行,此事由将军自己决定便好?。”
萧云目光看向被留下来的书生。
书生也正在看她,一双偏圆的眼微微睁大,通透分明。
从身?上的风尘和衣物的汗湿程度来看,他?已?经被追了不短的时间,观其仪态却仍不见狼狈,风骨浑然,如立玉树。
显然是有着极好?的家?教。
不知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还被土匪撵了一路。
“在下见过姑娘,将军,诸位大人,多谢相?救多谢相?救。”
书生一边感谢一边朝后退。
没退两步就被人摁住押到萧云与?张能面前。
张能:“公子见谅,运送济灾粮是大事,容不得一丝差池,在核实?你的身?份之?前,我们不能放你离开?。”
书生缓缓地?捂住脸,又轻轻点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自己的身?份。
有种恨不得灵魂出窍的美感。
萧云盯了他?看了会儿,觉得莫名眼熟。
难道是曾经被她面试过的人?
那她不应该没印象才对,毕竟这?小伙子长得有点好?看。
翻过记忆里的每一个长相?好?看的人,她迅速发现了与?此人相?似的人。
谢衡的眉眼跟他?有些相?似。
特别是眼睛。
谢衡年纪小,眼睛在脸上占比大,看起来像猫猫眼,要是年纪再大些,眼睛看起来该与?这?位完全相?同?。
萧云眯眼:“公子出身?云穆谢氏?”
“……”书生一僵,又缓缓地?将手?拿下来,语带凄然,“听?姑娘的语气,想必是认识其他?谢氏子弟。”
她:“公子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出门在外,特别是在如今的和州,谢氏子的身?份可?以给你省去很多麻烦,或许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苦笑:“世人眼中,谢氏子弟都是文武双全的谦谦君子,要是被人知道我如此狼狈,岂不是污了家?族名誉,还连累其他?兄弟的名声?”
他?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大家?眼里的三好?学生在外头鬼混,且混得很不好?,还被认识家?里其他?人的陌生人当场撞见。
萧云表示理解。
对把名声看得比人命还重的世家?来说,每一个家?族子弟都有义务维护家?族的名誉,按照他?们的模板来当一个优秀的人。
这?种程度确实?算得上社死?。
“看公子的年纪,应当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三?”
谢攸这?一辈的嫡系共有七人,谢攸为大公子,亲生弟弟谢衡为五公子。
二公子是御史大夫的嫡子,重阳节的时候就回京城了。
四公子倒是在族中,但才十五岁。
当然也有庶子,只是客观来见,嫡子受到的教育和获得的资源与?庶子不同?,所以萧云更倾向于他?是三公子。
“姑娘聪慧过人,我在兄弟中确实?行三,名唤谢逸。”
谢逸正式地?行了个同?辈的见面礼,倒真像是谦谦君子,看不出来是会回头嘲讽土匪追不上自己的人。
萧云:“我姓杨,字去微,谢大公子和五公子在京城时,小女子曾与?其有邻里之?谊。”
谢逸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传说中将他?大哥迷得不知道回家?的杨八小姐。
“看来,你听?说过我。”
谢逸再次拱手?:“幸会幸会。”
并决定去家?书一封,表示自己在和州混不下去了,让大哥过来捞他?。
免得大哥回翰州之?后被那些家?里人安排的千金给生吃了。
在表明了身?份后,谢逸很快就得到了谢氏公子应有的待遇,坐在萧云的宽敞马车中与?对方闲聊。
他?交代了自己来和州的动机:“和州灾祸频出,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巧在附近游学,便想着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那你现在这?是?”
“钱散出去了,准备回去拿点再来,没想到路上碰到劫匪,跟他?们说我没钱,他?们非不信,非要一路追着我跑。”
萧云:“……”
这?话?听?起来逻辑通顺,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 52 章
经过一番交谈, 萧云发现谢逸这小伙子的头脑非常清奇。
虽然谢氏的爵位在谢攸的父亲那里,三公之位在大伯谢沉手中,帮助祖父处理族务的是三伯, 谢氏的主要资产都掌握在他这三位伯父手中, 但他爹也不差。
他的父亲是翰州别驾谢清,谢氏在翰州官场的资源都在他爹手中。
他也跟自己其?他的堂兄弟一样,从小接受最正统最优秀的嫡子教育,被严格要求。
谢逸本人自称在兄弟中,除去年纪最小的两位弟弟,他在文?武两方面都垫底。
但这并不是说他天赋不好。
相反的, 谢逸是那种用最少的努力?获得最好效果的类型, 经常不需要多用功, 就能轻轻松松地名?列前茅。
他学得不如兄弟主要是因为他不想学,而其?他几个兄弟天赋高又爱学。
萧云:“三公子是觉得,学这些东西无?法解决你内心的疑惑, 对你所期望的人生,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么?”
“姑娘懂我!”谢逸险些热泪盈眶,没想到?刚见面没多久的人,能在短暂的交谈之后说出他的心声。
而不是像他身边的人一样,都将?他当?做异类。
“从很久以前, 我就发现自己的一生似乎完全?固化了。”他很是认真地说,“那时?的我很难想象,除了成为大伯二伯三伯或者父亲那样的人之外, 我还能做些什么。”
“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是为了继承他们的道路, 按照他们的期望去度过一生么?”
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孩子是否要按照父母的规划,去走那条康庄大道, 过能够一眼望到?尽头的人生?
当?事人大多叛逆,旁观者则多恨不得以身代之。
对谢逸来说,无?论是否走上这条路,他的生活质量都不会收到?太大的影响,所以更重要的是对价值的认同感。
萧云上辈子倒是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
全?家都希望她叛逆一把?,退出继承人之争,她直接选择继承家业,让他们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主要是没有工作能让她感兴趣,干啥都一样。而且比起寻找人生价值,她更希望过得开心。
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不妨碍她当?理论大师,她给心情起伏颇大的谢逸到?了茶,道:“所以三公子可有自己规划过未来?”
“有。”
他点头,给她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在否认家族能给他安排的未来之前,他仔细思考过每一条。
“士族子弟学习经义,都是为了未来进入官场在做准备,但实?际上官场看?的并不是学问,而是人情世故。学《捭阖策》比学《论语》好使多了,至于?所学的治国之策,最后也只存在与设想之中,入仕没什么意思。”
谢逸含糊地谴责了一下官场潜规则,以及对有志青年的迫害。
萧云赞同地点头:“太子殿下时?常说,某些人将?精研送礼学问的刻苦劲儿放在处理公务上,朝廷也不至于?要迟好几天才能下达政令。”
“殿下也是妙人。”
谢逸不打算入仕,也没有多了解官场的想法。
只继续道:“至于?爵位,二伯身子骨健朗,大哥即将?就任家主,日后留给大哥的子嗣更为妥当?。我的长姐也已嫁入聂氏,没有其?他姐妹可以嫁给太子,更不必考虑通过联姻来获得爵位。”
开国以功封爵,后期便只剩承爵和靠关系获得爵位,功劳再大,皇帝都吝啬给爵位。
萧云只庆幸皇帝没有拿爵位卖钱。
感谢古早文?王公贵族遍地的设定,让爵位饱和,不然以皇帝的德行,少不得要卖爵。
谢逸说起最后一个就业方向时?,脸色颇为古怪:“打理家族内务日后也归大哥,他做事滴水不漏,我就不给他帮倒忙了。”
萧云:“你好像对谢大公子有些敬而远之。”
“大哥对我们几个弟弟都尽心尽力?地教导,我们自然都对他十分?尊敬,至于?说远离……他原本就站在我们难以接近的位置上,若是太过接近,对彼此都不好。”
谢逸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眼面前的姑娘。
能让大哥那般人物着迷的,果然也不是常人。
萧云支着头:“大公子还挺平易近人的吧,为人谦逊周到?,从不与人红脸,即使别人得罪了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情绪稳定,做事周到?,相处起来十分?轻松。
只要能接受彼此的智商差异,谢攸比大部分?人都更好接近吧?
谢逸:“……”
“没想到?大哥在姑娘眼中竟是这样好的人。”他神?色有些唏嘘,“不过姑娘所言也并不是不对,只是……哎,不说了,人与人都是有差别的,没人能无?差别地对待所有人,谈此无?意。”
萧云觉得他说话中肯,不似一般小年轻迷茫,便问:“脱离家族为你做出的打算,你可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过去没有,便时?常出门游学,四?处看?看?。”
他将?茶盏放到?桌上,掀开车帘往外看?。
早晨的雪已经停了,此刻外面蒙着一层薄雪,因与沙尘混在一起而显得很脏,与高雅的意境搭不上半点边。
他依然看?得极为认真,就像是透过这些深色的雪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不求天下大同,只求路无?冻死骨。”
谢逸回头,说出自己随行的目的:“现在说想出仕似乎有些晚了,但我也许能襄助姑娘……的兄长,尽一份绵薄之力?。”
萧云欣慰极了。
终于?有正经人才愿意主动跳进她的锅里了(上官某属于?不正经的)。
“兄长这两月多在各处田地中考察治灾策略的成效,忙得觉都很少睡,更别提是给家里去信了,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儿,三公子有什么主意,可以先与我说说。”
杨虞是明面上的太子代表,但只负责实?验和实?施治灾措施。
政令和官场变动都是跟他一块来的君千颜在与前和州别驾,现和州刺史商量。
是的,前和州别驾魏林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背刺上司。
他不仅承认自己写过信求助太子等人,还找了证据证明前和州刺史隐瞒不报,治理消极等罪名?,成功将?其?送上了断头台。
杨虞二人在和州累积了不错的名?声,一定程度上挽回了朝廷的威望。再加上魏林的帮助,萧云过来,想插手一些事情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姑娘能拿主意,实?在是太好了,我还担心自己的脾气古怪,跟其?他的大人相处不来。”
谢逸的话并不是恭维。
他很讨厌官场那一套行事准则,更不会委屈自己逢迎他人,比起这些,主事者的性别没什么好在意的。
谢逸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自己画的和州示意图,开始讲解情况。
“州府暂且不提,和州有三个大县两个郡,浦郡有浦河,历县有过几次降雨,经过治灾使者的帮助已经有所好转,但平渠县、柳平县和随郡的情况依然严重,且各不相同。”
大县与郡同级,下设小县或乡镇。
平渠县与会州和苍州都接壤,主要问题是有蝗灾和劳动力?流失。剩下一些跑不动的老?弱病残,即使官府教他们怎么保住庄稼,他们也无?力?实?施。
柳平县的问题在于?没有降水,几个月下来,县里小河变小溪,湖泊全?部干涸。别说庄稼,林子里的树都快干死了。
随郡的天灾情况比前面两个都要轻一些,但更为难搞的是人祸。当?地兴起了教派,大量的百姓不相信官府,只相信那些教徒。
可谓是各有各的棘手。
谢逸简单介绍完情况,便说起自己的见解:“平渠县与随郡的百姓尚能勉力?支撑,又问题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柳平县的百姓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需尽快将?粮食送过去。”
先让人活下来,再考虑长久的谋生问题。
萧云点点头:“柳平县在平渠县以东,等进城之后,我便托张将?军亲自带着一批粮食走一趟。”
饿狠了的人是不要命的,需要靠谱的武力?来保证不出乱子。
谢逸迅速跟上她的思路:“姑娘的意思,是要先留在平渠县?”
她:“平渠县两灾并重,兄长定会常来,我在此等等他。”
实?际上是因为她才是给法子的那个人,想看?看?自己遇到?实?际情况之后,能不能再回忆起来一些。
顺便试一下能不能种点别的东西来挽回农户的损失。
谢逸看?出来她只是随口找的借口,但也没有多问,只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往随郡走一趟,摸一摸那红云教的底细。”
萧云觉得谢三公子比起情报里的“离经叛道”,更像是不愿意为了环境改变自己就干脆摆烂,真做起事来,能力?和效率都奇高。
简直是为她而存在的人才!
第 53 章
经过萧云和谢逸的一致商议, 谢逸取消自己寄信,由?她写?信给谢攸,以旁观者的口?吻, “中肯”地描述他这段时间的遭遇。
大致内容是谢逸本来在?附近游学?, 听说这里有灾情就跑过来想要帮忙。
谁知道刚来此地没多久就跟侍从失散,自己还被土匪打劫,失去了钱财和身份证明,在?第二次被土匪打劫的时候,幸运地被她所救才不至于命丧他乡。
她帮助他重新获得身份证明,并赠送了一些盘缠, 还打算派人送他回?翰州。
但他执意要踏遍整个和州体会民生疾苦, 不仅拒绝她的好意, 还希望她不要跟自己的家里人说,以免他们担心。
萧云“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不能放任孩子在?外头造, 决定给谢大公子写?信,让他们自己决定后?续该怎么办。
整篇文章塑造了一个温柔善良,通情达理,对谢大公子的弟弟十?分关照的形象。
一看就是想给自家大哥打一波助攻。
萧云:“我都快要认不出来这是我了,要是他们日后?发现我并非如?此, 岂不是要将?我当做骗子?”
虽说她也时常骗人,但这方面还是有必要坦诚些。
身份已经是假的了,要是性格和一些想法再骗人, 跟那?种骗婚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这只?是让那?群老家伙少说两句的权宜之计,只?要大哥清楚并且喜欢姑娘的性子不就好了么?”
萧云想了想, 觉得也是。
她都不在?乎家里那?些所谓亲戚的看法,谢攸的性格比她更淡漠些, 肯定也是不在?乎的。
谢逸担心她不好意思以他为借口?把大哥喊过来见面,便义正辞严地说:“和州的情况非常复杂,不是朝廷减税,赈灾,派人指导农桑就能解决的,若是大哥在?这里,必然?有更妥当,更迅速的解决方法,而不需我去接触红云教。”
“世家以守业为先,治世次之,他是我们兄弟中最能理解,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但倘若二者并不冲突,他也并不会吝惜自己的力气。”
谢氏对朝廷的回?避态度,说到底也是因为朝廷官场混乱,稍有不慎就容易搭进去全族。
对他们来说,优先保全自己是明智的选择。
萧云也没有指责的意思,因为世上本就没有圣人,拥有同理心,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搭把手就叫很?好的人了。
对于把谢攸骗过来干活的做法,萧云赞同地感叹:“三公子与我所想的一致。”
在?她的心中,谢三公子已经成功超越了狗头军师上官迟,成为最能懂她的人。
然?而事实是谢三公子不仅没有懂得她的内心,还觉得她在?演。
谢逸心道:这姑娘当真厉害,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京城和翰州之间隔得那?么远,两人日后?再想见面可不容易,他就不信她不想见自家大哥。
信交给驿馆时,花了些银子,得到对方“五天就能送到”的担保。
多半是走军事特快的路子,有些违规。
萧云也没计较。
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张能也见完了平渠县令,带着一部分粮准备启程去柳平县。
另一部分人则带着大半粮食送去州府,暂时储存在?州府的粮仓中。
而留在?平渠县的粮食,由?一千兵看守,这一千兵中,有一半是配着玄铁剑的,就实力来说,足以震慑整个平渠县。
张能离开没多久,平渠县令就来拜访了萧云。
县令面色局促,有些尴尬地问:“这个……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给百姓发粮?”
萧云根据张能的安排,以及在?离去时没有一句话提到县令的表现,就知道这老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可能还对这批赈灾粮有什么想法。
她端着贵女的态度,很?是客气地说:“我只?是在?此等兄长,并不清楚大人们的安排,张将?军离开前没有留下?话来吗?”
县令哽了下?,显然?是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张将?军说自己只?负责运送和看守,粮食如?何分配和发放要等小杨大人的命令。”
县令觉得这话是在?骗鬼。
都兵分三路送粮了,能是没有接到命令?
萧云:“那?我兄长如?今在?何处呢?”
县令:“小杨大人去了浦郡巡察除蝗的成效。”
“浦郡?”她重复了这个名?称,幕篱之下?的眼神颇为玩味。
根据谢逸的说法,浦郡是和州情况最好的郡县之一,而平渠县的蝗灾是最严重的。
杨虞不留在?平渠县治蝗,跑去浦郡巡察?
“是,浦郡与我们平渠县有些距离的,小杨大人要从浦郡赶回?来,需要不少时间,但是百姓们还等着米下?锅,所以……能不能先发下?去一部分?”
平渠县令试图端详这位杨小姐的神情,看她的心肠有几分软,奈何隔着一层纱和珠帘,看不分明。
但女人嘛,大多是天真又容易产生恻隐之心的,要不怎么说是“妇人之仁”呢?
就算一时拿不了主意,他多劝劝,再把情况说得严重些,她也该急了。
他满心期待着对方说出“那?你先拉粮食去发给百姓吧”,却见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关心地问:“这确实是极要紧的事情,杜大人可统计了尚在?县中的百姓户数,每家剩下?的人口??”
“算过老人,成人和小孩的食量,知道发多少粮食能让他们先将?冬月和腊月撑过去么?有没有建好发粮的棚子,做好人手安排……”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听得平渠县令头大如?牛,额头渗汗。
他如?何知道这些!
根本没打算认真发好么,这群活不下?去就想跑的刁民让他丢了那?么大的脸,愿意给他们两口?粥喝就是他心善了。
平渠县令张了张嘴,想要信口?胡诌,干脆将?情况说得严重些,数字说大些,好多要些粮食。
但话到了嘴边,他又犹豫了。
她说的这些,不像是完全不懂的样子,甚至感觉比他还要懂,要是他说得太夸张了,被她发现自己在?糊弄怎么办?
“只?大概算过,还未来得及细算。”他含糊地答。
萧云:“还未来得及细算……”
怕是根本没算过吧?
和州的灾情都开始几个月了,不会就搁这儿干等吧?
就是干等了几个月,他都派人清理官道,方便他们运粮过来了,就没想过要怎么发?
血压直直地往上冲,萧云恨不得站起来一脚踹他心窝子上,要极力地忍耐才?能不露馅,不让他发觉自己不好惹。
“既然?如?此,那?请大人回?去吩咐属下?核查,排出具体章程,再写?成公文的形式拿过来,我也替你跟李大人他们说和。”
平渠县令很?失望,但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借口?,只?好答应下?来,不甘心地离开。
等他走后?,萧云摘了幕篱重重地丢到桌子上。
“松语,你亲自走一趟,去杨氏找我那?英英妹妹,让她帮我查查这平渠县令背后?是哪尊大佛。”
真是好大的胆子。
连皇帝听说她直接把东西运到京城郊外,也只?是取笑了她两句,没有再打这笔钱粮的主意。
一路上更是没人敢提出将?它们拿出来加餐或是孝敬给谁。
粒米未缺地运到和州的地界来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却想要拿它饱自己的私库?
这县令最好只?是遵循“老传统”在?贪赈灾粮,不然?她就叫他背后?的人跟着他一起去地里挖蝗虫卵去!
松语领命离开。
萧云又悄悄喊来剩余兵士里的领头,也就是那?个一马当先去抓土匪的老李。
“可是那?姓杜的老匹夫来打扰女公子了?我就说那?是个阴险的,搞不好要坏事,将?军还不让我将?他打一顿,现在?可好,将?军一走,他就将?注意打到了您头上。”
老李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所有事情抖落了个干净。
张能果然?跟平渠县令起了矛盾,矛盾的内容也跟平渠县令想要接手一批粮食有关。
平渠县令的表现还让人想要打他一顿。
原来不是柿子挑软的捏,他对着张能都是这副嘴脸……定然?是背后?真有依仗,还是打算与他同流合污的那?种。
“我方才?已经以‘没有具体章程’为由?,让他先回?去了。”萧云敲了敲桌子,“但他似乎势在?必得,即使今日罢休,明日也不会毫无动作,就算压到兄长过来,这粮最终还是要发,要过他和手下?人的手,保不齐就让他得手了。”
老李狠狠皱眉:“就不能把他从县令的位置上踹下?去吗?”
“除非是犯了大逆,不然?就是刺史?大人也无权处置平渠县令,何况是兄长和你我?”
太子倒是可以。
但理论上太子如?今还在?京城养病,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平渠县令是贪官污吏,给她一封革职手谕。
老李:“那?怎么办?”
萧云淡淡一笑:“那?就让他身犯大逆,使得我们将?他看管起来变成‘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要不是为了钓鱼,她刚才?也不至于差点儿忍出内伤。
“我就知道!姑娘是能干大事的人。”老李一乐,“您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一定跟上次一样,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她招招手:“那?便请李大哥附耳过来。”
萧云简单说了自己的思路。
中心思想就是假装懈怠,骗小偷上门。
钓鱼讲究一个“全是感情,没有技巧”,整得太复杂了反而容易出错。
只?要世道够乱,再烂的演技,别人都能信以为真。
老李一听这么简单,马上拍胸口?保证:“包在?我身上,您只?在?这儿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萧云笑着点头,又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回?来之后?打开自己上锁的箱子,在?一堆信中找出一封时间颇远的信。
那?时张能还没有跟朝廷谈妥,他们还被称为叛军,就有许多人暗中给太子来信,表示亲近或是效忠之意。
萧云存着收服的心思,这次来的时候将?所有信都带着,只?是心思都放在?和州的事情上,现在?才?想起来看。
她将?找出的信拆开。
暖色的灯光之下?,纸上关于“半生飘零,未逢明主”的话字迹歪斜,但最后?落款的“李四?”二字十?分清晰。
老李真是个忠勇仗义的妙人。
第 54 章
平渠县令让人连夜准备了一份发放灾粮的方案。
是?伪造的,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他只要把粮食拿到手,后面?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后续即使除了纰漏, 牵扯太?多?, 为了不至于无人可用,那小杨大人也只会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无可奈何。
至于那传说中跟太子关系不浅的杨八小姐,看身?形确实是?个美人,也?有些脑子。
但?太?子离那么远,还病着, 她又只是?个没有官职的女?人, 顶不上什?么用。
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优势, 平渠县令有些不耐烦看那女?人的脸色,等?她点头后再拿粮,便决定做两手准备。
从地?窖中取出一坛好酒, 平渠县令提着酒来到张师爷的宅子。
张师爷房里的灯忽明忽暗,人影晃动,时有女?子的娇声传出来。
平渠县令眼?中闪过下流之色,故意过去将没有关严实的窗子推开,冷风灌进屋子, 惹得屋中的女?子惊呼一声。
“张三,老爷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却在这?里跟女?人玩得快活。”
县令故作严厉, 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她只穿着肚兜的女?人,被白色晃了眼?, 没忍住说:“你这?新买的小妾,腰甚细。”
女?人脸色一白, 瑟缩地?朝后躲。
师爷没管她,只是?也?被冷风吹得一哆嗦,抄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不敢将老爷的事情放在脑后,请您进来说话。”
县令笑着进了屋子,眯着眼?看眼?前尖嘴猴腮的张师爷。
他这?师爷不是?正经读书人家出来的,早年跟着三教九流的人混,靠坑蒙拐骗积攒不少钱财,便金盆洗手,决定当个体面?人,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张数,只是?没什?么这?么叫他。
张三读书的时候快二十岁,自然比不上人家从小学习的。
边学边考,三十多?岁终于中了秀才。
然后发现自己长得不好看,即使考上举人也?不会有入仕的机会,便借着在县学上学的机会,结交同窗,巴结巴结可能会成为考官的大人物,最后成功当上了县令的幕僚。
县令看重的,就是?这?人心思活泛,能干脏活,两人狼狈为奸多?年,早将平渠县经营成了他们的地?盘,还跟大人物搭上了线。
只是?无往不利的张师爷今天在与自己同姓的武夫那里吃了瘪,晚上还寻欢作乐,让他怀疑对?方的本事是?不是?退化了。
张师爷发觉县令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危险,连忙拍了拍小妾的屁股说:“我这?小妾不仅腰细,身?子也?软,饿了好几天还这?么漂亮,也?是?难得,我花了不少银子才买下的。”
说完就将小妾往县令怀里推。
县令半推半就地?搂着她的小妾,嘴上还要责怪他:“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把你脑子里的废料掏掏,现在正有事等?着你出主意呢。”
“您说您说。”
“还不是?赈灾粮的事情,那杨家的娘们跟她哥一样古板,拿不出让她满意的章程来就不肯松口?,还要我统计如今在县里的人家,按照实际的人数来发粮。可县里的人跑了那么多?,我去哪儿找人领粮食给我?”
县令发好一通牢骚,没注意到怀里发抖的女?人有片刻的僵硬。
张师爷听完,沉吟片刻,目光看向县令带来的酒,有了主意:“我听说这?次送赈灾粮过来的人,有一大半是?先前荣王带去京城的兵。”
县令点头,显然是?知道内情:“是?有这?么回事,前任荣王父子都死在京城,皇帝削了下一任荣王的兵权,他们就一直留在京城外头,因?为要送赈灾粮才有了正经身?份。”
“老爷您想啊,这?些人敢跟着前任荣王一起进京造反,肯定都是?要利不要命的主。您许诺的好处打动不了他们上头的人,但?未必打动不了他们。”
县令眼?睛一亮:“你继续说。”
“虽说那张将军留了一千人守粮仓,但?粮仓毕竟是?县里的,我们派人过去巡逻,顺带跟那边的人喝酒聊天也?很?合理是?不是??”
县令丝毫没有觉得不对?,频频点头,觉得这?主意甚妙。
“就算买通不了他们,把他们灌醉,等?晚点让人进去粮仓偷也?是?一样的。粮仓的锁被他们换了,但?还有小门他们不知道,只要能靠近,把里头的东西运出来快得很?。”
“老爷好厉害!这?都能想到。”
两人又商谈了许多?细节,没有因?为第三人的在场而收敛。
在他们看来,花钱买来的不能算作人,而是?私人物品,就是?死了也?会变成自己的陪葬品。可以随意处置,对?方也?不会敢反抗。
女?人确实没敢反抗,被动地?接受了同时伺候他们两个人的事实。
等?两个喝了酒的老男人呼呼大睡,她才好像找回自己,轻轻地?下了床,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着他们。
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要不是?县令在旱灾蝗灾开始后不仅不作为,还硬要收税,他们家也?不至于因?为撑不过冬天,将她卖给张师爷。
一个又老又丑,还会拿自己的女?人招待县令的混账。
这?也?就算了,这?两个人怎么敢,怎么敢在她的面?前说要去偷要发给县里百姓的粮食!
该死的……
转身?从梳妆台里取出一把被磨得锋利的剪子,她缓缓地?靠近床边,高高地?举起剪刀。
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离家的大哥,逃回娘家的嫂子,饿死的侄女?和每天都在哭嚎的侄儿。
一家人都指望她在张师爷这?里吃香喝辣,还能接济家里。
举过头顶的剪刀又被缓缓放下。
女?人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将剪子放回去,重新回到床上,装作无事发生。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没法真的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次日早晨。
萧云去看了杨虞在平渠县设置的试验田。
一亩的田方方正正,土质细腻没有石块,颜色偏深,看得出来浇水比较频繁。
周围还拉了细网,网上面?挂着零星的蝗虫尸体。
不用问?也?知道这?上头耗费的精力和钱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至少比此刻田中的那几颗菜要昂贵。
推广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效,至少里面?的一些作物看起来长势还行,应该是?耐旱的品种。
萧云问?过人才知道,那些是?豆类,红薯和芝麻。
浦郡有浦河,平渠县其实也?有平渠。
如果蝗虫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再种上耐旱的作物,此地?恢复元气的速度也?会快一些。
“那几种可有尝试推广?”
守在田边的百姓摇了摇头:“田地?大多?是?老爷们的,他们不准在田里种这?些贱谷,种在别的地?方,还没有长成就会被人挖掉。”
大豆是?五谷的一种,在古代称为“菽”,作为主食被称为豆饭,是?只有平民百姓才吃的“贱谷”,价格很?低,对?田地?还会有损害,地?主一般不准农户在田里种。
萧云收回目光,明白自己要是?斗不倒县令和他身?后的那群乌合之众,这?灾是?没法治了。
眼?中的杀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就有一妇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被侍卫拦住,对?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贱妾阿晴见过杨小姐。”
萧云看她穿的是?绸衣,头上还戴着珠花,就知道这?姑娘不是?附近的农户,语气淡淡:“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晴飞速地?朝两边看了眼?,说:“贱妾是?县令幕僚张师爷的妾室,有话想私下跟您说。”
“哦?”萧云挑眉,朝一旁的棚子走?过去,“请夫人过来说话。”
阿晴紧紧地?跟着她,一进棚子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东西都讲出来,那两人说的每句话都叫她恨得不行,所以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因?为那两个人是?在商议,有些细节变了几遍。
萧云心道:县令在这?上面?的效率倒是?高的很?,竟是?打算今晚就动手。
只是?这?俩人的行动方案,怎么听都不像是?最后一版。
“我知道了。”
阿晴听她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失望又急切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杨小姐提醒守粮仓的大人们加强戒备。”
“你会种田吗?”萧云不答反问?。
阿晴愣了愣,点头:“家里就我跟大哥兄妹两个,过去嫂子要带孩子,我时常下地?帮忙。割麦可能不行,但?种菜可以。”
“看到那块田了吗?那是?我兄长的田地?,他离开平渠县已经不少时间了,眼?看就要回来,瞧见田中有杂草肯定会伤心的。”
萧云意味深长地?说道,又给阿晴安排工作:“你去将田里的杂草挖了,野菜可以带回去送给家里人。这?样,你回去之后,师爷问?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也?好有个交代。”
县令正准备干一票大的,怎么可能不派人监视她?
近些的有侍卫解决,可若是?远远地?望着她,她也?不好派人去清理。
阿晴想明白萧云话里的意思,脸色惨白。
她只是?心有不忿,才头脑一热跑过来,完全没想过会暴露,也?不知道后续要怎么办。
“快去吧。”萧云催促了一句。
阿晴便立刻掉头朝田里跑过去,穿过篱笆和细网,拿了小锄头就蹲在地?上挖草,挖出来之后再利落地?把野菜挑出来。
看得出来,她确实是?常干农活,且会种菜。
萧云收回目光,在棚子里喝了一盏茶,便瞧见平渠县令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平渠县令看到正在田里挖草的阿晴和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的萧云,略松一口?气,假装没注意田里的阿晴,凑到萧云跟前憨厚一笑。
“老夫让人连夜核对?了户籍记录和各处乡镇报过来的人数,与主簿一起做好了这?份章程,请姑娘过目。”
萧云知道这?其中造假成分?占大头,只是?扫了眼?前面?的统计数字,便着眼?上面?可能真实的部分?。
“林氏义庄、伍氏义庄……县令大人打算在义庄发放赈灾粮?那是?发给这?几家的族人,还是?发给百姓?”
义庄是?一族中的富户,拿出田地?的收成来接济混得不好的族人的地?方。
偶尔(比如在信迷信要搞善举的时候)会施粥给贫民。
“当然是?百姓,百姓。”县令忙解释着,“我想着搭建棚子费时费力,还耗费钱财,不如借这?几家的义庄作为发放的场地?,地?方宽敞,还有大厨房,万一有百姓家里开不了火,我们也?能发些熟食。”
最重要的是?有仓库放粮食,方便他私吞和偷换。
“那大人可有跟这?几家人提前说过此事?”
“说过的,说过的。他们都很?愿意,都是?大善人,上个月还施过粥。”
“这?样啊……”
萧云又问?了几个问?题,县令也?都半真半假地?回答,她则一副被说服了的模样。
“情况我差不多?知道了,流程做得大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再修改和确认,大人回去再雕琢雕琢,至少能完全说服我,我才好拿着它去说服大人们。”
萧云一套甲方的组合拳下来,把县令打得火冒三丈,当场决定放弃走?她的路子。
只是?不好翻脸,他便那别的事情来岔开话题:“那边田里的人,本官看着有些眼?熟,姑娘为何让一个穿着绸缎的人去田里做活?”
萧云闻言,语气平淡地?说:“此人今天跑过来找我,自称是?平渠县农户家的,说家里的侄女?饿死了,爹娘和侄子都眼?看着要步上后尘,希望我能尽快放粮。”
“我说姑娘穿金戴银,为何不变卖首饰养活一家,她说这?是?主人家赐给她的,不敢变卖。”
“我又说,你家主人愿意赐给你这?些东西,怎么不愿意让你接济家里,她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一看便是?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但?本小姐也?不是?铁石心肠,不顾别人死活的人,所以雇了她给兄长田里除草,允许她将野菜带回去送给家人。”
县令一听,怀疑顿时消去许多?。
阿晴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确实跟她说得差不多?。
这?蠢妇恐怕是?昨天听了他们的话,知道杨家小姐能在放粮的事情上做主,便跑过来求对?方。
只可惜忘了换衣服,还碰到个铁石心肠的人物,不仅被人识破,还被扣下来挖草。
把野菜带回家,亏这?人能想到这?种报酬,还自认是?通情达理。
啧。
县令没再管阿晴,匆匆拜别了萧云,就跑去找师爷调整计划,最好今晚就能进行。
他怀疑这?杨家小姐根本没想做主放粮,而是?在拖延时间等?杨虞来平渠县。
那杨虞不怎么聪明,但?也?不是?傻子,还是?被他们挤走?的,要是?回来,事情只会更难办。
第 55 章
或许是?很久没有干活了, 大冬天的,阿晴除个杂草都出了一身?汗。
风一吹,冷得人打颤。
但阿晴却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她将所有拔出来的野草抱出篱笆, 装进麻袋里交给守在?边上?的农户,然后回去将一小篮子野菜挂在胳膊上?再出来。
她的步子不再像之前那样娇弱可?怜,而是?回?归了从前,像那时?在?田地里一样,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走?。
“小姐,我?已经拔完杂草了。”
她搂着篮子, 脸上?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萧云很满意?她的精神状态:“种田果然药到病除, 少想点乱七八糟的, 觉得那些事情都?在?逼死自己。要在?别人身?上?找错误,而不是?自己身?上?,懂么?”
阿晴似懂非懂。
她也没有说明白, 因为说了也没用。
要解开固化的思维,首先要改变环境,她尚需要力量和时?间。
萧云让人取了一小包米给阿晴,又嘱咐几?句,才道:“好了, 你带着这些回?家去吧,日落之前要回?到张师爷的家中,对方问起什么, 都?按照我?嘱咐的说知道吗?”
阿晴看向已经西斜的太阳。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她回?到娘家也要时?间, 可?能也就是?跟家里人说两句话。
压下心中的酸涩,阿晴点点头:“我?听小姐的。”
不知为何, 明明她听从了对方的话,这位很厉害的千金小姐却?叹了口气,仿佛是?遇上?了极为无力的局面。
阿晴提着一篮子野菜和一袋米回?家,得到的不是?父母的欢迎,而是?躲避和抗拒。
“晴丫头怎么回?来了?”她年迈的父亲双手颤抖,不住地看向外面,“方才有官老爷来找你,你是?不是?想偷偷跑?”
她垂下眼:“不是?,我?只是?去挖野菜了,那里的贵人瞧见,还给了我?袋米。”
阿晴的娘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菜和米,眼中闪过?鄙夷,骂骂咧咧地说:“张师爷买你当小妾,是?你的福气,师爷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都?够我?们一家吃用的,你应该将心思放他身?上?,而不是?跑出去跟乱七八糟的人鬼混,还白叫人担心。”
竟是?以为女儿借挖野菜为由,在?外头卖身?才换来这些菜米。
阿晴试图解释:“那位贵人是?女子……”
“哪有贵人种田的?还说是?女的,哈,说出去谁信。”
阿晴:“……”
她绕过?父母,走?进屋中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哭着要吃东西的两岁侄子,想起自己刚饿死的六岁侄女,忽然觉得自己跟侄女也没什么两样。
“我?走?了,免得老爷责怪。”
最后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深。
为了防止有人入户盗窃粮食,平渠县从今天实施宵禁,只允许官府的人在?街上?巡逻。
若是?有人瞧见巡逻的人,就会发?现他们毫无纪律,手里提着食盒或酒坛子,像是?要去参加郊游一样。
而粮仓门口,在?探子的窥视中,守门的士兵适时?地发?出了牢骚声:“我?们天天守着粮山,其他人别提多羡慕了,谁知道我?们吃的却?还是?陈米掺豆子呢?”
“张将军说这是?赈灾粮,要发?给百姓。”
“张将军这人,最是?严肃古板,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懂变通,还是?李将军够意?思,只可?惜李将军也得听张将军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走?进了些。
躲在?转角的探子小心翼翼地侧过?耳朵细听。
“现在?张将军不在?,短时?间也不会回?来,我?们要不要去跟李将军说说,拿一点儿新粮出来吃?”
“这……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怎么发?现得了?单是?我?们守的这座粮仓就有三万石粮,一百石里抽出来一石粮,谁能发?现?就是?抽的多点儿,等将军问起来了,就说发?给百姓了呗。”
说这话的人反手将上?锁的大门推开一指缝隙,指着里头说:“这里面,可?都?是?杨氏给的,上?好的丝米,煮出来是?一粒一粒的,别提多好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先头我?们在?杨氏住的那几?天,吃的就是?这种米。”
另一个守卫咽了咽口水,在?同伴的再三教唆下,同意?一起去说服李四?。
探子又听了一会儿,都?是?些“谁偷了谁洗澡水”之类的无聊八卦,便没有再留,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两位守卫又对视了一眼,只是?这次挤眉弄眼,很不正经。
鱼儿上?钩了。
不知道自己是?鱼的县令激动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惊喜地问:“你说,那里头是?杨氏给的丝米?”
探子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激动:“我?戳开窗户看了眼,至少那间仓库里全是?。”
丝米是?稻米里比较优秀的品种,贵上?加贵,价格是?普通黍米的十倍不止。
而且一般人还买不到,必须要有钱有关系才能买到一点,屯丝米,也就杨氏能做得到,竟然捐到和州来给平民百姓吃。
县令简直肉痛,好像这米是?从自家粮仓里拉出来的一样,说话也开始酸里酸气:“怪不得那杨家小姐一副自己能做主的模样,原来这米是?她家出的……真是?锦衣玉食惯了,不知道米有多贵。”
张师爷:“不知道也好,这米进了您的口袋,才能真正地发?挥它的价值。”
县令顿时?眉开眼笑。
张师爷问起探子其他的细节,发?现了重点人物李四?。
“这位李将军……小人有些印象。”张师爷眉头上?下翻动,眼中精光直冒,“他一看就跟我?一样,没什么背景,靠本事和脑子才有的今天。”
以己度人,这李四?将军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固执人。
那两个守卫的话,加上?他对那些人的观察,都?能看得出来李四?吃得开,也不在?乎手干不干净。
这样的人,只要利益够动人,就会愿意?入伙。
张师爷也觉得机会难得,便跟县令要了两壶好酒,直奔李四?所在?的那座最大的粮仓门口。
门口的几?个守卫已经接受了衙役的好意?,喝酒吃肉聊天,好不快活。
眼瞅着是?打成了一片。
那李将军更是?毫不客气,叫人支了张桌子,酒一碗接一碗地喝。
“将军豪气!”张师爷忍不住喝彩,小跑过?去,“底下人不懂事,拿些浊酒来糊弄将军,听闻将军海量,小人就从县令那里拿了两坛珍藏的酒给您送来。”
李四?瞄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端起他倒的酒便一饮而尽。
畅快地打了个酒嗝,才道:“这酒确实不错。”
“那再来一碗。”张师爷笑呵呵地继续给他倒酒。
每倒一碗,就讲几?句与县令有关的话,或明或暗地展示己方雄厚的实力和厉害的关系网,又或多或少地谈及了对方现在?看守的粮食。
李四?状似不满地说:“哪敢儿动啊,我?们兄弟几?个,现在?就他身?上?有正儿八经的官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师爷眸光一闪:“李将军还未有官职在?身??”
李四?呵了一声,语气嘲讽:“我?们的情况你大概也清楚,想让朝廷要个官儿当哪有这么容易?他不过?是?运气好,有月贵妃这个姨姐,才依然风风光光。”
张能居然是?月贵妃的妹夫……怪不得那么牛气,谁的账都?不买。
张师爷得知了这么个秘辛,觉得时?机差不多,便借着这个话头,试探道:“李将军就没想过?找人帮帮忙?”
李四?看了他一眼,又仰头灌了碗酒,说:“你这话说得更好笑了,你可?知道皇上?为着前荣王入京的事情,抄了多少人的家?”
“瞧我?这榆木脑袋。”张师爷猛拍脑门记下,鬼鬼祟祟地凑近李四?的耳边说:“驻守边关的东武王如今正在?为朝廷发?不出军粮而发?愁,将军要是?愿意?行个方便,王爷他估计也很愿意?拉扯您一把?。”
李四?:“……”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李四?突然丢了酒碗,直接举起坛子就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完一坛多的酒,将坛子摔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说:“我?可?喝醉了啊。”
说完就两眼一闭,倒头趴在?桌上?。
张师爷大喜,伸手解了对方腰上?的一串粮仓钥匙,跟衙役们使了眼色,让他们换上?“宜睡的好酒”,再喝一轮。
自己则带着钥匙跑去找县令。
县令见事情这么顺利,也是?大喜,连忙安排人带装着陈米烂米麸皮混沙子等劣质食物的粮袋,去各处粮仓开门偷换粮食。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价格不菲的丝米,亲自带着人,跟师爷一起去了探子说的那个粮仓。
看守人睡熟的粮仓被打开,一群贼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一袋一袋的大米摞得整整齐齐,足有五米高,中间还有两座丝米堆成的小山,看着十分喜人。
县令抓了一把?米,捧到眼前。
丝米长?粒半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看便是?上?品。
他陶醉地闻了一口,又哈哈大笑地将其抛洒,不停地捧起米,又任由米从指尖流下。
躲在?暗处的萧云见状,深觉自己遇上?变态了。
时?间有些紧张,县令没动正中堆着的两堆丝米,让人将其他的米统统换走?,最外侧的也不留。
“那李四?装醉,是?既想拿好处,又不想担责,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对张师爷说道,“就让他自己头疼这里的事情吧。”
张师爷附和:“只有纰漏大了,才能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么?”
萧云旁边的李四?:“……”
萧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少跟小人为伍,对不对?”
李四?呵呵直笑:“女公子说得是?,我?老李最喜欢跟君子打交道了。”
“我?也喜欢,但你猜我?为什么喜欢?”
李四?没敢接话。
觉得自己在?这一道上?可?能差这位五百年的道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好自己去当那个君子。
两人沉默地等着,眼看着那群人将粮食搬得差不多。
李四?提醒:“该叫人来抓他们了吧?”
“确实该结束了。”
亲自前来的千金小姐语调懒散,就像是?厌倦了眼前的戏目,透着些娇气和矜贵。
李四?正准备说些什么,眼见着对方缓缓抬起左手,墨色的披风和大袖滑落,露出腕上?一副精巧的袖箭。
袖箭亦为玄铁铸造,不见寒光而知锋利非常。
纤纤玉手与冷硬的兵器竟格外和谐,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与危险。
萧云轻轻拨动机括,一只袖箭飞出,准确地飞入最上?面的一袋没搁好的粮袋中。
制作假粮袋的麻布材质一般,立刻被割出一条大口子,里面掺着泥沙的烂米倾倒而出。
萧云将手里的袖箭全部用完,身?后的暗卫纷纷飞出暗器。
他们的效率更高,不过?一会儿,大半的粮袋被破坏,里面的东西如瀑布一样流下,逐渐向茫然的众人靠近。
粮仓里的人惊慌地四?散逃开,却?绝望地发?现四?周的门窗已经关上?。
“李将军,你说,粮食能够淹死人吗?”
李四?听着这饱含笑意?的温柔女声,心中毛骨悚然。
第 56 章
粮食当然是能够淹死人的。
而且比粉尘泥沙更缓慢, 更痛苦,它给人一种仿佛能救,但无穷无尽的绝望感。
李四一时不知道该说这种杀人的方?式奢侈, 还是残忍。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敢在这位面前耍小?心眼。
萧云看到他的神色, 便知道自己成功地震慑住了他。
对?不同的人才要采取不同的手段。
像师宣那种乖仔,需要谈理想?,讲“天下大同”来画饼。
像上官迟那种有些离经叛道但基本素质过?关的,需要冷处理降低他的气焰,再用各种有趣的事情勾引他主动出手。
而像李四这种野心大,底线低, 忠诚度上限也低的, 既要有好处勾着, 也要在适当时候给予威胁。
至于招揽志同道合的人才,大家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什么的,萧云在出社会之前就失去了这样天真?的想?法。
人有各自的活法, 只要有用,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会用。
她刚需完全替自己办事的武将,等不及感化张能的那天,所以都没有考虑太久, 就打?算先将李四纳入麾下。
“有人过?来了。”
四处的门窗都关着,唯独他们面前的没有关死。
有幸运儿发现了这点,忙不迭地冲进来, 掩上门,瘫坐在地上, 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里面有一屋子的人。
李四为了活跃气氛, 吹了声口?哨道:“张师爷,我们又见面了。”
张师爷睁大眼睛,惊呼:“你?怎么……”
“我喝醉了,但是又喝了醒酒汤。”李四漫不经心地解释,“女公?子想?要来看看自家的米有没有受潮,我便带她来看看,没想?到你?们也在里面。”
张师爷浑身发抖,比光着身子在外?头寒风里奔跑还要冷。
“你?们竟然敢谋杀朝廷命官!那可是平渠县的县令!”
他之所以强调平渠县,是因为平渠县是大县,相当于现代的地级市(甚至面积要更大一些),平渠县令为四品官,上司是和州刺史?,下辖有不少小?县和乡镇村子。
在地方?上,已经属于很大的官了。
或许是平日?里受到的恭维太多,张师爷一时忘记了面前二?人从?前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物,只觉得强龙不压地头蛇,把地头蛇杀了更是脑子昏头才会有的举动。
“怎么会是我们谋杀的呢?”李四笑着反驳,“粮仓是他自己带着人潜入的,粮袋里也装的是他命人装进去的麸皮烂谷,自己带的东西质量不好,还要怪到别人头上吗?”
萧云:“师爷活着也好,我们还需要人来解释县令为什么会出现在粮仓。”
张师爷以为是自己的机会,立刻表达投诚的意思:“女公?子放心,我回去就将那姓杜的罪状交给您,叫他万死也不足惜。”
“他今日?所犯的罪,就足够一家老小?陪他下地府了。”
萧云笑吟吟地说:“我们只是需要有个活人,但活人的话并不重?要。”
“张师爷教唆县令开仓放粮,在送给守卫的饭中下药致使大量看守昏迷,又行刺李将军抢夺粮仓钥匙,伙同林氏,伍氏两族人盗窃粮食。县令不幸落入谷堆,经抢救无效后?死亡,李将军带伤追来,只来得及抓住最后?的犯人。”
平渠县令在平渠是顶天的官。
哪怕是个烂人,一下子出现大丑闻也会引起动荡,导致人口?流失现象加剧。
所以在更大的官赶过?来主事之前,他的名声要多多少少维护一下。
反正张师爷也说了,姓杜的罪行万死不足惜。
到时候全拿出来定罪便是。
至于张师爷这个常给平渠县令出谋划策的人,手里只会更脏。
没有官职在身,又恶名远扬,再好处理不过?了。
张师爷:“我没有行刺——”
说完就要往门外?跑,他宁愿在谷堆里滚着,也不愿意在这里被一群人商量着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李四冲过?去,拽着他的领子就梆梆两拳,一拳打?肚子上,叫他疼得不能动,另外?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他脸打?肿。
“被你?这种废物行刺,说出去实在是让人笑话。”李四真?情实感地骂着,又补上两拳。
随后?掏出一把匕首丢给手下:“来,捅我一刀。”
手下:!!!
“你?也不是新兵,要怎么动手才能让自己拿到东西后?不被追上,不用我教你?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投过?来敬佩赞赏的目光。
李四平时是没这么狠的,只是新东家这边看起来是全员狠人,他自然要拿出些魄力来才好入伙。
手下一狠心一咬牙,直接一刀捅进他的肚子,避开要害但是扎得很深。
李四没忍住,龇牙咧嘴地缩了缩身子。
这年头找份有前途的活不容易啊。
匕首被塞进张师爷的怀里,外?头的动静此刻也停了。
一行人从?这间屋子的侧门离开。
又堂而皇之地从?外?打?开大门,粉尘飞扬,谷物腐朽发酵的味道令人作呕。
“快去救县令大人吧。”
经过?一阵紧张刺激的搜救活动,众人在里面的那间屋子中发掘出杜县令的遗体。
尸体还温热,口?鼻中有谷物堵着,浑身都是窒息和重?物压出来的青紫。
县令在生前,曾经试图爬上粮袋的上面来躲过?粮食的掩埋,但久疏锻炼,被酒肉女色耗空元气的臃肿身体让他失败的同时,还让堆高的粮袋倒下来。
他便再也起不来了。
萧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具狰狞可怖的身体。
这是她亲手参与杀死的第一个人,连带着杀了他许多的爪牙。
其实要动用律法,以她目前的势力要让结果公?正严明并不难,只是她等不及,也觉得没有意义。
死刑都能赎,万一县令掏空家产求保命,她能忍住,皇帝能忍住吗?
跟这个结果比起来,杀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既然当不了干净的人,就没必要在这上面太过?纠结。
“送李将军去医馆就医,将县令的遗体停放在衙门大堂,张数关入大牢,查收家产,追捕其同犯,违抗者,杀无赦。”
“派人去州府请刺史?大人过?来审问犯人。”
没有外?人在,萧云也没再装什么“我做不了主”,直接安排下去。
又让人收走?最外?间的两座米山,翻翻县令带来的粮食(没埋尸体的部分)里有没有能吃的。
后?者的答案是猪都不吃,只有快饿死的人会吃。
“真?是便宜他了。”翻了半天搞得一身灰一身臭味的兵士骂道,其他人纷纷附和。
萧云:“县仓里那么空,他的私仓里却连烂米都有这么多,想?必好粮食更多。你?们尽可去找,填上今年的赋税,剩下的都当做你?们未来的口?粮,如何?”
原本堆在外?面诱惑县令的米也由她做主,给大家加餐。
这不是一顿好饭那么简单。
而是让他们尝到了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吃的“玉食”,带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白嫖到奢侈品的快感。
经过?此事,萧云对?这些人的掌控力更高许多。
她让他们查抄张师爷家产,将大部分钱财用于抚慰那些受其所害的人(或是其家人),小?部分钱财用于遣散女眷,也没人做出偷拿私吞的举动,麻利地给她办妥了。
这位又不是苦自家扶他家的主,饱一顿和顿顿饱的区别他们还是懂的。
县令惨死,尸体就停放在衙门大堂。
以前威风得不行的张师爷也因为教唆,行刺等多项罪名下了大牢。
这件事对?平渠县的官场可谓是天塌地陷级别的,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之中哪有干净清白的?
一时人心惶惶,各自龟缩在家中不敢冒头。
但总要有人出来说话。
县里的主簿刚刚报病,就被人从?病床上抬去了衙门。
那膀大腰粗的李将军半边身子都缠着纱布,坐在堂中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杨家的千金戴着幕篱瞧不清表情,手里拿着他十?分眼熟的某份公?文。
正是他给县令做的假方?案。
主簿问都没敢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明鉴,都是县令逼我做的!”
萧云对?朝廷官员的骨气有了新的认识。
比起这些地方?小?官,京城的那些大人看起来竟还有些风骨。
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费工夫,两边串好口?风,便静待和州刺史?魏林的到来。
刺史?听到这事,也觉得棘手。
平渠县令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东武王对?这件事的态度。
那杜县令攀上东武王的事情,和州内是无人不知,别说是平渠县的人,那就是他们这些州府的官,姓杜的都没怎么放在眼里,也就同样跟东武王关系密切的前任刺史?能镇得住。
现在死了也没让他好过?,把这么大一个难题丢给他。
太子和东武王,一个拿捏他的前途和性命,一个拿捏和州的边关,得罪了哪个他都不会好受。
刺史?急得一宿没睡,第二?天就匆匆赶往平渠县。
令他惊喜的是不需要他对?县令进行审判,而是要审问教唆县令的师爷。
那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拿起诉状一看:“张三以民生疾苦劝说县令,教唆其绕过?未归的治灾使者私自发粮,导致县令不慎跌入谷堆死亡……张三对?负责看守的守将李四行刺,抢劫钥匙……”
张三跪在堂下,嘴被绑着,就疯狂摇头,但是没有人在意犯人的想?法。
分到一些安置费的阿晴跪在旁边,刺史?每念一句就说一句“确有此事”,还添油加醋几句。
等一张长长的罪状念完,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刺史?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此案证据确凿,张三罪不容恕,判其与从?犯斩首示众,立即执行。”
第 57 章
无论杜县令原先屯粮是为了干什么?, 那些数量惊人的粮食现在都成了“匿名好?心?人”捐赠给灾民的粮食。
林氏和伍氏作为从犯被抄家,族长斩首示众。
平渠县的其他富户想了想,不敢尝试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都忍着肉痛, 闭着眼睛给灾民捐粮。
一个平渠县,捐出来五十万石粮食。
萧云简直想要冷笑。
她就说,和州位处南方?,有平渠,蒲河这两条不算小的河流,就算气候不如湘州适合庄稼生长, 做不到一年两收, 也不至于一年收成不好?, 就直接进?入饥荒阶段。
这才几个月!
实在是没空收拾这些人,暂时也没这么?大的力?量,萧云敲打?敲打?这些人也只能罢手, 将重?心?放到治灾和东武王身上。
前者杨虞带着浦郡的实验数据回来,表示没有阻力?的话,现在可以尝试推广。
后者,杨英蕤亲自走了一趟。
不过数日没见,这位妹妹的精神气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自信许多,谈吐也变得坦然,少了些许委婉和试探。
“祖父早年与东武王打?过交道, 如今每年也会资助对方?一批军粮。因而对那边的情况不算陌生,我花了些时间说服他, 才带着他能得知的全?部消息过来。”
东武王是在和州的边境上防备夜国的守将。
定位和当初的荣王差不多。
但荣王是在北方?的复州震慑蛮夷,时不时就打?一场仗, 每打?一场仗,就要向朝廷邀功。
而东武王戍守和州边境,这些年并没有打?过仗,夜国自己能苟延残喘就不容易了,十几年内从未有过向盛国出兵的打?算。
只偶尔有些夜国的流民匪军过来打?秋风。
没有打?仗,朝廷似乎就忘了有这么?个人。
然而东武王可不是什么?小透明,手里有兵要吃饭,旁边又是和州,他打?起秋风来,可比夜国那些人可怕多了。
甚至于,很多“闯进?来”打?秋风的夜国匪军其实是他手底下的兵假扮的。
与他挨着的随郡和柳平县是重?灾区,几乎所?有当地富户都给他送过保护费,但每年还是会有几次被打?劫。
两地今年又遭遇了天?灾,情况更惨,真能说一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至于平渠县,其实是离东武王所?守之城最远的,架不住杜县令主动巴上去送好?处,每年都送大量的孝敬过去。
还让东武王隔着这么?远打?到杨氏的秋风。
杨氏那边也是半推半就,被朝廷打?秋风跟被东武王打?秋风没什么?区别,多投资总是没错的。
萧云一听?,就知道这东武王比荣王更加阴险,做事?猖狂,但很会找借口,不像荣王那么?膨胀。
是一个比荣王更难对付的人物。
朝廷到底为什么?封了这么?多世袭不降爵的亲王!
还让对方?一直管着兵不挪地方?!
为了让剧情中出现足够多的重?量级人物,抬高女主的逼格。
她自己在心?中回答,将一口血咽下去。
这东武王也是有剧情的,他有个儿子,不巧也是世子,不巧也喜欢女主。
女主在逃脱反派厉寒的魔爪后,并没有留在京城。
一是她的名声因为反派变得很不好?,二是眼看着萧氏皇朝不行?了,苏丞相让儿子带她去离开,一路发生了许多事?情(具体为女主收获男人的爱慕,男主收获小弟),最后逃到了和州。
东武王对他们兄妹非常热情,不仅收留他们,依旧给他们丞相子女的待遇。
还给女主哥哥苏启找了份工作。
平渠县县尉。
是的,平渠县的县城就是原著里男女主举办冥婚的地方?。
晦气。
翻完这段剧情,萧云蹲在田埂上,感觉心?肝脾肺肾都挤进?去脏东西。
原来还觉得剧情离谱一点无所?谓,毕竟是文学?。
真遇到这种?战乱天?灾不停,民生疾苦,只为衬托人家高尚爱情的现实,她只想捏死男主。
幸好?她的脑子会自动过滤垃圾信息,把关键人物和信息记一记,她过会儿就将这些东西放到脑后了。
遗憾的是萧云最终没有在原著的剧情中找到什么?能扳倒东武王的办法。
这家伙似乎只能强攻。
但是她手里只有运粮的这一万兵,打?不过对方?十万人,也不宜在此时与对方?起冲突。
萧云想了很久很久。
甚至丧心?病狂地想将将军府那未来会勇破千军,天?生将才的九岁小少爷抓过来跟男主一起当个吉祥物,看看能不能克死东武王。
最终还是理智阻止了她。
算了,还是先种?田搞搞基础建设,让百姓先活下来才是正经事?。
现在手头的粮已经远超她的预计,总数达到了三百多万石,粮食最富的湘州,粮仓里也没超过这个数。
浦郡和历县情况不严重?,现在也多少回了口元气,只需减免赋税,加上一些粮食作为补贴。
那就是只有三个大县或郡需要大量粮食赈灾。
按照最高赈灾标准,一处发放四十万石,也还能余下两百万石左右。
其中一百万作为后续储备。
另外一百万就能用来当做工钱,增加一些基础设施,基础设施的选择也有很多,修路,水利,增加官方?中的农具储备……听?起来都很要紧,但人手和工钱都有限。
干什么?好?呢……
萧云坐在田垄上,手里抱着幕篱,望着远方?出神,眼神很是忧郁。
不通农事?实在是太痛苦了。
天?赐她一个会搞基建的人才吧!
远处,有人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她。
谢攸刚收到信的时候,既惊又喜,见到心?中的内容则转为了无奈。
一看就是他那三弟让写的,看不出她的想法……或许也是想他的呢?
但她多半是过得十分恣意,仿佛他仅是流云般的过客,不必在意。
怀着矛盾的想法,他安抚了四叔夫妻二人,带着人踏上前来和州的路。
等真见到人,却发现对方?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快活,而是望着路的方?向伤怀出神,似乎是等待和渴盼着见到谁一样。
怔然许久,雪落到睫毛上遮住视线,谢攸才回神,加快步子走过去。
临近了,又放缓的步子。
萧云见田陌上有紫衣公子缓缓走来,风雪不折其风骨,颀长身形被腰间的玉笛与长剑修饰,线条极为悦目,兼有书?生的文雅与剑客的利落。
大约只有书?中的世界,才能有这般出色的人物。
萧云先是在心?中感谢上苍给自己送来的人才,才目露欣喜,站起来迎上去:“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披风不穿便?算了,也没叫箬竹给你打?个伞。”
她伸手去拂对方?眉间的雪,手触及雪花时,雪化作冰凉的水,在二人身上都留下痕迹。
谢攸半闭的眼中,点漆的瞳直直地望着她,若有异彩流光。
竟叫她生出他如琉璃易碎的错觉来。
二人皆觉得这气氛难得,相视无言,于风中并立,又在某一时刻同时移开目光。
谢攸:“马车过不来,我瞧见你,便?想下车邀你一同进?城。”
萧云:“我遇上三公子那日,也在进?平渠县的路上见到了雪,县中的蝗虫自那以后便?少了许多,今日落雪后,该完全?看不见了。今日遇上伯珩与这场雪,实在是幸事?。”
谢攸莞尔:“那我也谢谢这场雪,叫我沾上两分祥瑞之气。”
萧云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复将手中的幕篱举过他的头顶:“你穿得单薄,还是少让雪落进?衣服里,我的人你也接到了,咱们快些去马车上吧。”
感谢她一米七好?几的身高,不然以谢大公子的身量,她得踮起脚才能完成这一举动。
谢攸不知道她心?中的吐槽,只觉得一段时间不见,她变得体贴许多,心?中微暖,伸手接过她高举着的幕篱,牵着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步履轻快又不失端稳,在崎岖的小路上如履平地,只有随风飘扬的发带昭显他们此刻的速度。
全?副武装(指狐裘马甲暖手壶等一应俱全?)的萧云被他挡住了风,只需要欣赏完美的侧脸和潇洒的身姿。
是她输了,久疏武艺,成为怕冷惧热的废物。
马车上的箬竹也不是干等着,已经将炉子烧热,姜茶也煮沸了。
见他们过来便?连忙放下脚踏让他们上去。
宽敞的马车中铺满毯子,不知是什么?构造,四壁都有热意向内扩散,即使打?开车帘通风,也不会太冷。
还有炉火的暖光,让人见之便?心?生暖意。
萧云身上的最后一丝寒气也散去,语气都软和几分:“我早上还在想你会不会来,没想到突然就瞧见了,还以为是被冻出了幻觉。”
“寄去的信上,可并未说过想让我来。”
“谢大公子聪明过人,该看得出来那封信只有字是属于我的。三公子希望你来帮他,表达的意思应该很明确。”
某人因为有过太多的白嫖记录,巧妙地将这件事?完全?安到了谢逸的头上。
“他的聪颖也不比谁差,不必管他。”谢攸微哂,“你兄长如今主治和州灾情,想必是遇上了难以决定的事?情。”
“兄长是实心?人,说是来治灾就只管治灾的事?情,所?以麻烦的事?情他没管,现在为难的倒不是多麻烦的事?情,只是缺人给他出出主意。”
萧云很是期待谢攸的表现。
听?起来,基建跟谢大公子并不匹配,但实际上,对方?的功课里绝对有相关的内容。
建设一个大族,跟建设一地道理相通。作为未来的谢家家主,他比大多数贵族都懂得如何让普通人活下去,如何安排他们的工作。
谢攸也对她这位“兄长”比较关心?,上道地问:“具体是什么?事??”
第 58 章
就“如何让暂时多余的粮食发挥作用”的问题, 谢大公子首先分析了现在的情况。
这场雪之后,虽然蝗虫会消失,但也不利于?农事, 之后就是和州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 将会持续二十天左右。
适合冬季种?植的农作物并不多,需要在种植上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多,也不适合打井挖渠,可以多做一些准备工作。
然后当场拿出了分配方案。
其?一,用于?采购湘州的良种?,承担推广作物可能带来的损失。
其?二, 用于?铸造农具, 制定条例清晰的契约, 以来年?租借给农户为条件,雇佣他?们使用新农具打理官田。
其?三,雇佣青壮年?去清理干涸河道里的蝗虫卵, 以防来年?春天再次兴起蝗灾。
再有?多余的钱粮,可以用于?雇佣没有?耕地的百姓修路或是修筑官府建筑,组织拥有?手?艺的百姓制作手?工艺品与会州进行商贸交易。
另外,他?也提到在发放完赈灾的粮食之后,会有?一部分的兵力闲置, 可以让他?们克服困难,去寻找新的水源和打井。
给出?大方向后,谢攸还?表示自己需要去借阅一些公文, 在了解更多实际情况之后,再完善计划。
萧云:“世上竟有?大公子这般完美?的人。”
必须强调, 凡事做到尽善尽美?,但不要求别人如何, 是一项令其?队友高兴万分的美?德。
谢攸笑着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问她杨虞何时方便被他?上门拜访,又问她自己准备的伴手?礼是否妥当?。
萧云迟钝地意识到,谢攸去见杨虞,在旁人看来,也许可能大概是去见家?长。
但杨虞可不是她的亲哥。
她忽然想到现代的某个情感诈骗故事,女方为了嫁给有?钱男朋友,虚构了自己的身份,还?请了一群演员来扮演自己“家?境优渥,素质良好”的家?人,最后成功领证。
嗯……至少她不图他?的钱。
萧云:“兄长昨日又去柳平县了,估计要几天才能过来。”
先拖一下,能她串通好口风再说。
两人又讲了这段时间的一些经历,不到一个月没见面?,彼此都经历了许多。
萧云的事情暂且不提。
谢攸回谢氏之后,虽说因为“未来主母人选”的问题与家?中有?些矛盾,但并未影响他?的继承人地位。为祖父请了名医调理身体后,他?便开始逐步接过家?族产业的决策权,调整后续的发展方案。
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和充实,若不是萧云给他?寄了信,他?可能都开始准备接任家?主的仪式了。
萧云:“看样?子,伯珩是真的不打算銥誮入仕了。”
“我喜欢过闲散日子,曾有?隐士之志,只是人生在世,难以完全从俗务中脱身,接下家?主之位已是无奈之举了,再为朝廷尽忠是万没有?精力的。”
翻译一下就是想过自在日子,不去乌烟瘴气的朝廷受罪。
萧云很遗憾很难过,但只能表示理解。
谢氏要是黑心一点儿,其?实不必如此避让,因为越是乱世,世家?的权利越大,他?们要是想,盛国的朝政可以一直把持在他?们家?手?中。
就像她前世古代某时期的王氏一样?。
人家?只图自保,她再强求就显得不地道了。
没关系,她可以让他?家?人自愿给朝廷打工,谢三公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接下来两人一同忙了几天,一人负责制定计划,一人负责发号施令,很快便将平渠县的恢复民生计划推上正轨。
杨虞也正好从柳平县赶回来。
萧云赶紧把他?喊过来准备统一口径。
研究种?田几个月的杨虞看起来像是个地道的农民,肤色变成小麦色,头发简单地束高,衣裳是深色耐磨损的衣料,眼神坚毅心中有?信念。
与当?下崇尚的白面?郎君背道而驰,也与当?初为妹妹冲动莽撞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很好,这么大的外貌变化,即使他?俩长得不像,其?他?人也不会怀疑。
杨虞见着她,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您唤我来是有?何事?”
他?是见过太?子真面?容的,也知道使用“杨环”身份的其?实是太?子本人。
只是以为她是在男扮女装,而不是原本就是女人。
所?以当?萧云说“我对象说想见我哥”的时候,他?大为震撼,一时说不出?来话。
萧云:“虽然孤喜欢男子的事情说出?去很不好,但谢大公子的才华实在是令人心折。”
杨虞更加震撼。
太?子殿下为了招揽人才已经拼到这份上了吗?
不至于?吧……
看完谢攸这段时间给准备的东西之后的杨虞:刚才是我武断了。
这水平,这效率,性别也没那么重要的。
反正殿下将来可以有?三宫六院,里面?出?现一两个男人也没什么。
杨虞彻底理解后,仔细记下太?子殿下嘱咐的所?有?内容,又问:“那万一谢大公子问我您日后有?什么打算呢?”
一切让她自己做主的借口很好找,用老一套的话术就行。
但作为相依为命的兄妹,说他?不知道她日后的打算,也没有?问过,就显得有?些假了。
萧云哽住。
老实说,她是一时上头才跟谢攸谈的恋爱,到现在都没有?想好真进行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该怎么办。
或许是受到上一辈子的家?族环境影响。
在她的概念中,哪怕是见了家?长,哪怕是已经同居了,距离结婚都还?有?很远的距离。
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她的堂妹。
堂妹家?里很有?些对她过度保护,把她宠得有?些叛逆,满了十八岁后很快就谈了恋爱,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跑出?去找对象,言语风格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五叔夫妻担心那男的是那种?在社?会上瞎混的小混混,托人调对方的档案。
最后托到男方母家?亲戚头上,闹了好一出?笑话。
小情侣不那么正式地见了双方的家?长,之后更是明目张胆,经常一起出?去过夜,五叔夫妻也仿佛没有?给女儿设过门禁一样?,看起来十分放心。
这对小情侣仿佛爱得十分火热,又门当?户对的,当?时家?里人包括萧云在内,都觉得他?们会成为难得的,由自由恋爱步入婚姻的夫妻。
结果还?没过一年?,就爆出?来那男的脚踏三条船,除了她堂妹之外,还?谈着俩网红。
堂妹对此没什么反应,分了手?之后依然跟那人当?朋友,顺便谈了对方的兄弟当?新男朋友,依旧爱得火热。
大家?对此非但没有?惊讶,反倒释然。
因为这才是圈子里的常态。
萧云对这种?行为既不赞成也谈不上反感,自己不会做这种?事,但也不会因为别人这么做而谴责什么。
她认可“爱情是调剂品”的观点,对婚姻的“神圣”嗤之以鼻,因而时常将其?踢出?人生计划。
谢攸跟她观点相似,不觉得婚姻需要爱情,认可它所?代表的是利益的交换与家?族的联合。
如果没有?她的话,他?绝对会选一位身份合适,背景干净的贵女成婚。
之前派大裴夫人去杨府,也是试探成分居多。
但他?现在似乎有?越来越认真的架势,搞不好真愿意克服一切困难来娶她。
让她抛弃太?子的身份嫁给他?是万万不可能的,但让她从此抽身也很难。
长长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问就是事业上升期,三年?内不结婚不生子,看他?愿不愿意等。”
要是真愿意,她就争取三年?当?上皇帝,五年?换回女装,七年?之内迎娶他?当?皇夫。
时间再短,她担心盛国以后跟他?姓谢。
杨虞欲言又止。
但不好对太?子的私事发表意见,点点头就去见了谢攸。
两人见面?的借口是商谈治灾细节,所?以在最开始的不自在后,杨虞很快就进入状态,与对方展开讨论。
在两人的关系逐步拉进之后,杨虞开始试探谢家?对他?“妹妹”的态度。
试图找到不答应这桩婚事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说法?也还?是有?些伤人(事业重于?感情什么的)。
而听在谢攸的耳朵里,就是他?听说了自己大伯母在杨府的言论,心生不喜,嫌弃谢家?高门大户,会委屈自己妹妹。
他?一边后悔当?初的决定,一边保证自己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还?主动提及家?人的性格与过往,表示大伯母只是个例。
杨虞又问了几句,见谢攸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才支支吾吾地表示:“妹妹她……至少三年?之内没有?嫁人生子的意思,说是无暇操持家?务,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也会让旁人只当?她是谢氏的夫人,妨碍她……”
“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谢攸失笑,微不可查地叹息,方认真地说,“谢某不才,却也并非无用之人,不会勉强她去做不喜之事。”
“我也相信,女子之身,不会成为她前行之路上无法?越过的阻碍。”
“我与她之间,若是只需等待三年?或数年?,便很好了。”
杨虞心虚到爆炸,差点儿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
这两人之间的困难,确实不是等待就能解决的。
杨虞:“恕我多言,只是……谢大公子可否告知,您到底为何非舍妹不娶?”
谢攸一愣。
恍惚间想起自己初时的避嫌态度,一时也很难想起自己的心态是如何转变的。
或许是因为世上能入自己眼的人很少,对她多的几分关注与宽容,在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下转为了男女之情。
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一生按部就班,几无差错,遇上她之后接连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回到原本的生活后反倒难以适从,留恋着她带给自己的惊喜感。
无论如何,在与她相识相知后,从前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便再难凑合。
“去微是极好的。”
心中千回百转,谢攸最终这么回答。
杨虞:“……是我多问了。”
不是很懂爱情。
他?还?是想想殿下说的“间作和套种?”是什么吧。
又过了几日,谢攸托家?里找的擅长农事的隐士抵达了平渠县,萧云托人买的棉花种?子也到了。
她价格开得很高,那湘州的富户担心她太?亏,送了很多其?他?的良种?,还?有?一批棉花和各种?制品的样?品。
萧云见这些棉花制品的工艺非常成熟,很是惊喜。
要是真种?成了,就能跟对方寻求长期的合作了。
至此,平渠县的事情都步上正轨,萧云才授意和州刺史安排个人过来暂代平渠县令。
不能动她发布的政令的那种?。
和州刺史也很识趣地从州府中挑了个资历老,性子佛系的守成之人过来当?代理县令。
这位新来的林县令很是和气,杨虞跟他?商量什么都说好。
就是那被砍了族长,夺去半数家?产的林氏族人找上门来求他?做主,他?都表示:“我会州丘乌林氏跟你和州平渠林氏早分宗了,如今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有?,本官也不可能因私废公。”
主打一个老实本分。
萧云因此也闲下来,与谢攸在街上闲逛,顺便看看人口恢复的情况。
因为发赈灾粮和以粮食为报酬提供劳动岗位的一系列政策,再加上“家?乡”对这个年?代人的重要性,许多还?没有?走远的平渠人纷纷选择回来。
尽管还?是冬日,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很有?烟火气。
也让萧云很有?成就感。
虽然她知道平渠县的情况跟柳平县和随郡相比,只是新手?村难度,但还?是产生了“果然没什么事能难倒我”的膨胀想法?。
“杨姑娘!”
低头挑选簪子的萧云转头,见到抱着一堆纸包的阿晴,笑着说:“有?些日子没见,近况如何?”
阿晴笑得阳光:“我听您的建议,自立女户,又雇了身形健壮的婆子,如今守着分给我的铺子过日子,自然没什么不好。”
萧云知道她是在捡好听的话说。
有?那样?的过往,又跟卖了自己的娘家?人那么近,怎么会万事无忧?
她也没有?拆穿,只说“恭喜”,随后被点心塞了满怀。
萧云挑眉:“这时节的点心可不便宜。”
毕竟很耗费粮食。
“跟姑娘的对我的大恩来说,不值一提。”阿晴笑眯眯地看了眼她身侧的谢攸,“况且这是我特意去跟城东办喜酒的人家?要的喜糖喜饼,他?们一听说是送给姑娘的,恨不得全塞给我。”
说完也不等萧云回应,转头就跑了。
萧云抱着满怀的点心,并未羞涩,只望着对方的背影,情绪不明地说:“或许是我忘性大,竟觉得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地想要汇报我。”
真淳朴啊。
突然就有?些理解霸总对清纯小白花的另眼相待。
谢攸:“心正之人,对于?他?人的帮助,总是想要回报的。”
为了证明自己也是心思正直的人,萧云紧接着说:“伯珩帮助我良多,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总觉得,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她确实考虑过回报对方的事情。
不说白嫖后给与补偿才好更多地白嫖这一定理。
就是感情方面?,若是只有?一人在单方面?地付出?,会导致非常多的问题。
但问题在于?谢攸可以处理好任何事情,别人插手?只会破坏他?的计划。他?本人也没有?很强烈的获得欲,对很多东西都无可无不可。
为此,萧云甚至考虑过给谢氏提供一些利益。
又觉得涉及对方家?族会让事情变得非常复杂,才最终作罢。
谢攸转过头,略有?些惊讶:“保护三弟的人不是你派去的吗?”
她眨眨眼睛:“举手?之劳,我并未放在心上。”
人家?去替她办事,总不能连安全都不给保证。
他?淡淡一笑,拿她的话来回复她:“我亦只是举手?之劳,未曾放在心上。”
比起那些想要借用谢氏的权势,求到他?头上的人,只是想让他?出?出?主意,甚至从未宣扬过两人关系的她简直是可爱。
萧云:“那你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去取来送你可好?”
“我所?拥有?之物,足以让世人艳羡,已经许久不想得到什么了。”
谢攸用绳子将她怀里的一堆油包捆成一串,提在手?中,见她实在是好奇,才回忆道:“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幼时被人说笑的事情。”
“我那时非常喜欢月色,时常坐在院中看到月落日升,以致次日的功课完成得有?失水准,被先生罚过许多次也不改,还?会问先生要如何才能永远将明月留在身边。”
“先生说这是人力所?不可为,我难以相信世上会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为此想过许多办法?,以至于?家?中人觉得我疯魔,也想尽办法?让我打消念头。”
“母亲在夜里置盆于?院中,指着盆中的月亮对我说,‘玉盆属于?你,此刻明月也属于?你了’,我只嫌水中的月不够皎洁,太?过易碎。”
“父亲命人用无瑕的美?玉雕琢成月亮,我嫌太?过匠气,是冰冷死物。”
“四叔制作了一盏极为精巧的玉灯,光华冷白,甚至能模拟月的阴晴,我嫌其?只仿到了表面?,灯油烧尽便只剩丑陋内里。”
……
“我终是没能揽月入怀,于?是立志做一个如月色皎然的人。”
此刻,谢攸终于?想通了杨虞的问题。
他?从不是将就的人,也从不是圣人君子。
眼前美?好但不能轻易揽入怀中的事物,会让他?想要得发狂。
萧云没注意到谢大公子逐渐变化的目光,她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再心中直呼牛逼。
这是什么“既然得不到那我就成为你”的励志故事!
怪不得谢大公子做事这么讲究,还?力求过不在己方,用高尚的德行将所?有?人衬托成小人。
“能坚持这么多年?,实在是厉害。”她由衷感慨,“我小时候觉得我爹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不顾妻女的垃圾,立誓绝不跟他?一样?为了工作委屈在意的人。”
她深沉道:“后来我发现,只有?亲近在意自己的人,才愿意理解和受委屈。”
去拿下五千万的单子,和鸽掉朋友的晚饭邀请,她选择前者?时从来都不犹豫。
长大之后还?是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谢攸:“问心无愧便好。”
“确实。”
她附和,正打算邀请对方跟自己一起出?发去随郡,就见到街道的另外一边,一队骑着马的人疾驰而来。
来者?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是一群高呼笑谈,仿若土匪进村的戴甲壮汉。
这群人不仅在禁止纵马的城中疾驰,还?丝毫没有?避开路上行人的意思。
好在城中人似乎对此见多不怪,很是熟练地朝两侧奔逃,挑起重要的家?当?就往角落里跑。
只有?谢攸跟萧云没有?避让。
没有?这样?的习惯。
也不可能助长这群人的气焰。
一行人注意到他?们,纷纷扬鞭,朝着站在路边的二人靠近。
到非常近的时候,那领头之人才假模假样?地大喊了一句:“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话音刚落,就拉住缰绳。
嵌有?赤铁的马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踹到谢大公子那张价值连城的脸上,就飞去了五米之外。
暗卫的剑指着领头之人的脖子,原本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的护卫跑过来将一行人围在中间,让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被削去前蹄的马发出?痛苦的嘶鸣,血腥味开始弥漫。
被指着脖子的头领摊开手?,眼中犹有?笑意:“我也不是故意的,没要这么大的阵仗吧?”
因萧云的人多寡言少语,只听主子命令。
也因方才险些受伤的人是谢攸而非萧云,带着谢氏护卫赶过来的箬竹声音凌厉地说:“你方才明明就是故意的,莫不是背后有?人授意你行刺我家?公子?”
头领脸色微变。
他?看了看被一堆护卫护在身后的女人。
戴幕篱,个子高挑,打扮富贵,还?有?这么多护卫,是情报里的杨八小姐没错。
他?又看了看女人身边的男人。
长相俊美?,气质文雅,打扮也跟情报里没有?两样?。
但说好的“杨家?千金在平渠县找的小白脸”呢?!怎么带的护卫跟那姓杨的一样?多?
而且都用上“行刺”这种?词了,身份肯定没低到哪里去。
到底是谁给的假情报?
又是谁出?的主意让他?们拿杨家?小姐身边的小白脸当?下马威的?
头领在心中将所?有?相关的人问候了一圈,再开口时的语气全然不同:“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怎么会叫他?们闪开呢?”
萧云幽幽地说:“还?不是怕我追究,将你们扣在平渠,再派人去跟你们王爷要说法??”
他?脸色巨变,没想到话说了两句就暴露了身份。
“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她继续用阴冷的声调说,“敢无视禁令,如此猖狂地在街上纵马的,也只有?东武王手?底下某些仗势欺人的家?伙了。”
“你们在外头如此嚣张,他?老人家?可知道?还?是说,你们真是被授意的?”
第 59 章
东武王的人来得比萧云预料的更快。
她以为平渠县毕竟是靠近会州的?地界, 东武王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
没想到新县銥誮令才上任不到半个月,他就派人如此高调地进城。
还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做派让她想起了某些玩黑的?帮派。
地盘上的?商铺换了店主?,就派人高调地过去巡视, 倘若对方?识趣地跟前面的?店主?一样交保护费, 那?就一切照旧。
倘若对方?不仅不给面子,还举报他们,就给来?的?人添点无法开罪的?堵,让新来?的?店主?意识到举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跟东武王今天做的?事情完全是一个逻辑。
萧云也确实?不能因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事情,因为“一点而?小失误”而?跟东武王彻底翻脸。
有时候真的?会恨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怕一地狼藉, 不敢随便发疯。
“好?了, 别解释, 本小姐不爱听。”她摆摆手,命人把他们压去衙门?,“让县令按律处置便是, 把诉状和审问?记录给东武王发去一份。若是王爷追究起来?,我一力承担。”
处理小喽啰没什么用,但目前也只能拿这个出口气。
不过也不是要就此罢休的?意思,她萧云哪辈子都不是能受委屈的?人。
这个仇,她先?记下了。
头?领没想到目标这么难搞, 他不怕见官,但是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连忙张嘴要说好?话。
但这女人的?暗卫也是好?狠的?人, 直接熟练地卸掉他下巴,打断了他的?腿, 提着他就走。
他的?手下还在?马上面,见到他的?惨状, 纷纷试图趁机逃走。
结果只有一个被故意放走的?,剩下的?全被放倒。
护卫们要更加客气一点儿?,没舍得把他们的?马也给砍了。
谢攸见萧云气得阴阳怪气的?话都少说了,准备说点什么安慰她,那?推着小车撤离的?摊贩又推着车跑到他们身边,把萧云方?才?看的?簪子一把塞到某个侍卫手中。
“给小姐的?,谢谢啊,但是我先?走了。”
说完就又推着车光速离开。
闹事的?人被抓走,他们固然很高兴,但东武王一派的?人给他们带来?的?长期阴影,还是让他们不敢表露出高兴。
担心这两拨大人物斗法伤到他们。
萧云接过簪子,在?手中转了两圈,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她现在?要是走了,杨虞撑不住场子,说不好?会让东武王得逞。
既然冲突已经开始,那?就会会他。
打定主?意,萧云转头?安慰受惊的?谢大公子:“他们并不知晓你的?身份,是冲着我来?的?,连累伯珩了。”
谢攸摇摇头?:“无事。这对我来?说,其实?是常有的?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
君子人设立的?久了,总有人觉得他好?说话。
加上他很在?就被确立了继承人身份,有些人便想利用他从谢氏得到好?处。
只是大多没有如愿,反倒十分后悔。
萧云对真实?情况了解不多,听到他的?话,只感到心疼。
“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他眉眼透出笑意,并未打击她的?热情。
两人回到杨虞在?平渠县的?住处,一进门?就问?到浓重的?血腥味,均是脸色一变,快步走进去。
属于夜无明的?小屋前堆满了尸体。
窗户半开着,看不见里头?的?人,但梧桐站在?门?口,安静地等着,应该没事。
萧云走进去才?能瞧见夜无明为了避免阳光照到脸上的?伤口,侧坐在?桌前,神色沉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尸体影响到。
后一步进来?的?谢攸余光扫过这堆尸体,发现他们被杀死的?手法有些不同。
她这个弟弟身边的?皇室暗卫,竟然比她身边的?还要多。
此子身份果然不简单。
“真是用功啊,这种环境还能看的?下书。”萧云忍不住吐槽。
就算男主?拿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君王剧本,也不至于变态到要伴着血腥味念书吧?
夜无明见她过来?,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解释:“我担心遗漏什么线索,没让他们处理那?些尸体。”
萧云微微一哂:“没什么好?看的?,是东武王派人假扮山匪,试图通过洗劫这处宅院中的?人来?恐吓我与?兄长。”
为了方?便随时去田里看情况,杨虞的?院子在?城外,有山匪来?袭是能够勉强说通的?。
夜无明知道她时常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并未担心,也不是很在?意。
他只是说:“有两个人是林二杀的?,他会武功。”
“嗯?”
萧云转头?走回院子里,看了一圈,瞧见有两个人的?后脖子上的?伤口上还沾着泥土,似是被钝器所伤。
又瞥了眼靠墙放着的?带血锄头?,她脑海中便还原出全部经过。
林二八成是担心夜无明遇害之后,他跟秋兰会被牵连,不仅去京城的?事情泡汤还搭上自己的?命,才?出手阻拦刺客。
或许,这正是一个拿捏二人的?好?机会。
“伯珩。”她喊了声?谢攸,“弟弟年纪还小,看这些容易留下心理阴影,可?以劳烦你带着他去我兄长的?屋子里看看他的?功课吗?”
谢攸来?的?时候,还被谢衡拜托带了份自己的?读书笔记给夜无明。
夜无明的?教书先?生?没有跟着过来?,他便充当了解答疑惑的?老师角色,用才?华和见识获得了男主?的?尊重。
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谢攸没有多问?,带着夜无明去了杨虞的?书房。
萧云坐在?屋中,梧桐为她讲述完整的?经过。
几乎跟她的?猜想相?同,这群人一进来?就目标明确地奔着夜无明的?院子过来?,没有尝试去厨房或者主?卧翻找粮食财物。
只要命不要财,是假扮山匪的?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梧桐那?时在?屋中给夜无明研墨,其余暗卫等她的?命令,没有轻举妄动。
秋兰装作来?送补汤,见到这群人之后惊叫一声?,林二便举着锄头?冲过来?与?歹徒搏斗,三两下就打死了两人。
随后梧桐判断这些人都是死士,才?下令将歹徒尽数绞杀,不留活口。
“林二和秋兰此刻被关在?柴房里,等女公子处置。”
“将他们带过来?说话吧。”
片刻,被五花大绑的?林二与?秋兰被丢到萧云面前。
萧云语气温和:“不管怎么说,林二都是忠心护主?的?人,秋兰也还怀着孩子,先?给他们解绑吧。”
二人被解绑之后,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看起来?很是老实?。
其实?心中是有些后悔的?。
他们跟着这家人已经有段时日,但一直没发现身边有盛国的?暗卫。
盛国暗卫没有内力,跟他们不是一个体系,易容和敛息的?手段与?他们不同,他们又从未与?盛国的?暗卫打交道,所以不动手根本没法发现。
早知道这家的?水这么深,他们还不如自己去京城,再想办法与?殿下接触。
萧云:“听说林二你很勇猛地杀了两个劫匪,真没想到你有这样好?的?武艺。”
林二心中发苦,表情憨厚:“小人不过是有一身蛮力,趁着他们不备才?侥幸放倒两个,不懂武艺的?。”
“是吗?”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夜国探子中,不懂武功的?实?在?是少数。这么稀奇的?事情竟然让本小姐遇到了。”
两人蓦然抬头?,不知身份是何时暴露的?,但他们的?反应极快,林二暴起袭向萧云,秋兰阻止梧桐和其他暗卫救人。
眨眼间,林二的?手就掐在?萧云的?脖子上。
萧云的?笑容却更加灿烂:“林二,你还说自己不会武功?”
林二声?音低沉:“就像姑娘说的?那?样,夜国的?探子中,不懂武功的?几乎没有。”
“那?你猜猜,本小姐明知如此,为何还敢让人给你们松绑,再当众拆穿你们的?身份?”
萧云在?心中感谢师尊送来?的?江湖防身大礼包。
让她变成美丽且带毒的?角色。
林二脸色巨变,想将她丢开,却如石雕一样动弹不得。
秋兰也软了身子,被梧桐控制起来?。
萧云一根一根地掰开林二的?手指,从容脱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撑着脸说:“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拆穿你们的?,然而?你自己暴露了,我再装瞎就显得很蠢。”
“真可?惜,没能见到你们上京之后,发现夜国质子早已失踪的?精彩表情。”
两人没想到她知道的?会这样多,心中大骇。
出色的?职业能力让他们没有将心神花在?震惊上,纷纷分析起她话中的?深层含义。
知道他们是夜国探子,要上京寻找沦为质子的?夜国皇子。
而?且还知道质子已经失踪……
恐怕,质子真正的?行踪就掌握在?她手中,她在?以此为饵,静待鱼儿?上钩。
他们就是无知无觉地上钩的?蠢鱼。
“您想做什么?如果条件合适,我们愿意考虑。”
萧云挑眉:“不汇报给你们幕后的?主?子,让对方?定夺吗?”
林二:“不瞒您说,我们的?主?子如今只剩殿下了。”
萧云以为他们来?自男主?的?母族,其实?他们是独属于夜无明母亲的?暗卫,男主?的?娘已经死了,他们便继承对方?的?遗志,将小主?子找回,图谋夜国皇位。
“你们的?态度很坦荡,很真诚,我欣赏你们,所以可?以给个爽快话。”
她理了理剧情大纲,才?又说道:“你们夜国的?皇帝至少还有六七年的?寿命,他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你们小主?子这么早回去也是受罪。”
“我可?以承诺,在?五年之后还你们一个身体健康,文武双全,不缺见识与?脑子的?主?子。但在?这五年间,你们要听从我的?命令,这个交易你们能接受吗?”
男主?还是很好?养的?。
散养也能自己长成人才?,她只需要负责砸钱。
而?且有这份契约在?,即使男主?后来?找回身份,三五年里也不会跟她翻脸。
四舍五入就是低成本高回报。
第 60 章
两人?都觉得萧云不是多靠谱的人?。
至少不会像她说的那样直爽善良, 第一次见面时,这两姐弟的冷血无情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们对她的评价依然是:活阎王。
她说得这么好听,但翻译一下, 其实就是人我最少扣五年, 这期间你们必须替我卖命,给?我带来好处,不然你们家少主长成什么样我就不保证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
感觉到两人?心?中的杀意逐渐升腾,萧云有恃无恐地补上一句:“如果你们觉得挟持我就能换回自家少主的话,我只能笑?你们天真,这么大的事情?, 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吗?”
两人?心?头一冷。
想?到对方身后的盛国右相, 太子, 以及太子身后的国师。
一个普通的贵女都有这种水平,这些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人?物,只会更加惹不起?。
“我们需要再考虑。”
林二给?出这样的回答后, 忐忑地看着她。
萧云点点头,依旧是有恃无恐:“为了显示我的诚意和善意,你们等会儿可以去?松语那里领一份解药。”
等再出去?的时候,尸体全部?被清理,青石地板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迹。夜无明也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 进?入看谢大公子不顺眼的阶段。
画风又回归了田园小清新。
介于大家的心?理都十分强大,萧云安排的农家乐晚餐并没有避开肉食,甚至还有一盆毛血旺。
萧云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夜无明便抓紧时间,在饭桌上问她:“今天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吗?”
她:“怎么, 你担心?护卫保护不了你?”
他摇头:“如果他们下次还来,我会把剑放在桌子旁边。”
夜无明并不希望自己一直躲在身后, 也觉得遭受刺杀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如果情?况允许,他还会亲自给?自己报仇。
萧云:“如果东武王听到你谢哥哥在这儿,多半是没有了。”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要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越是不敢得罪世家。
到谢氏这种程度的世家,如果公开批评某人?,对方这一辈子都要处在舆论的下位。
就比如荣王。
早年还有很多人?觉得他是为百姓抵御外敌的名将,自从御史大夫的那份檄文公布,所有人?谈起?他都要骂他两句。
东武王还想?当个体面人?,也有自己的野心?,在谢攸表明立场之前,不会选择得罪对方的。
夜无明看了端庄温润的谢大公子一眼,又看了看她,语气竟似有些不满:“所以是不敢得罪他,敢威胁你?”
萧云:“……你好会说话,多吃点苦瓜行吗?”
他收回目光,闷闷地扒拉了两口苦瓜。
无意义的攀比之心?再次占据了萧云的脑子,她决定立刻给?东武王一点颜色看看。
饭刚吃完,她就喊来林二与秋兰,问他们考虑好了没有。
两人?:???
就给?一顿晚饭的时间考虑,都不够他们联系其他人?的。
虽然但是,少主在人?家手里,他们其实也没有考虑的余地。
“五年内,我们二人?可以由您驱使。至于其他人?,我会把消息传达到。”
萧云敲敲桌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要是他们一考虑就是五年,岂不是就不用付出代价了?”
转了转脑子,她很快想?到一个好主意:“这样吧,这五年算是我雇你们办事,按照你们完成的任务计算绩效,折算成银两,记在账上。这笔钱将会用于培养你们家少主,你们完成任务的数量和质量,决定你们五年后收获一名什么样的主子。”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奔头,很能调动积极性?”
作为淳朴的古代人?,两人?不知道什么是绩效,什么是付费上班,但依然从这段话中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
林二:“我们可以出资培养少主?”
萧云:“你觉得我缺钱吗?”
两人?:“……”
秋兰看了看上司,又看了看萧云,试探着问:“想?来,女公子是有事正?需要我们去?做,不妨先?借这件事看看我们的本?事,之后再详谈?”
一点儿谈判的资本?都没有,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即使是这五年真要替这位办事,他们也得占据重要地位才好。
萧云很欣赏这种还没入职就开卷的态度,颔首同意。
她:“随郡与夜国接壤,据可靠消息,随郡的红云教脱胎于夜国的白梦教。”
可靠消息的主要提供者是谢家三公子谢逸。
红云教的教主曾经?是白梦教的教徒,脑子很好使,但不具备万里挑一的习武天赋,在白梦教中始终无法晋升,就死遁离开,逃到盛国来谋求发展。
他将白梦教的教义以及在白梦教里看过一些典籍进?行融合改编,组成了一套全新的宗教话术,在百姓中进?行传教。
原本?混得并不怎么样,直到和州出现灾情?,在生活的巨大压力?下,许多人?的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开始寻求精神寄托,红云教一下子壮大起?来。
因为东武王的存在,随郡的官府本?来就没什么威信,又被此事冲击,几乎失去?了全部?的管理能力?。
最坏的是,红云教最近似乎有要跟东武王合作的意思?。
也怪讽刺的。
一方是随郡百姓眼中的救赎,一个是百姓眼中的讨命鬼,居然即将成为同盟。
真是地狱笑?话。
林二:“您是希望我们去?破坏他们的合作?”
萧云摇头:“我要你们去?加入红云教,然后促成他们的合作,等他们彻底地上了一条船,再让他们起?内讧。”
给?东武王安排个猪队友。
红云教犯事之后再来个连坐。
虽说之前这两个人?的演技没有感动到她,但他们的表演其实没有瑕疵,能瞒过绝大多数的不知情?人?。
而且当二五仔也是探子的本?职工作,她相信他们的职业素养。
两人?一听,心?中稍定。
看他们神色,显然是没觉得这事有多难。
萧云越发满意,慷慨地问:“需要我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吗?”
秋兰:“一些白梦教的秘药,既然那红云教教主是从白梦教中逃出来的,就不会太想?接触与白梦教有关?的事情?,这些东西总会用上。”
“……”萧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聪明。”
“谢女公子夸奖。”
“所以你是真的怀了孩子吗?”
秋兰:“……没有。”
这不是弱势群体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和信任吗?
谁知道他们会遇上活阎王呢?
“正?确的,合理的,明智的。”萧云恢复漫不经?心?的笑?容,“嫁给?上司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你失去?工钱但还是要干活。”
林二:“……”
让人?将他们打?包送走,萧云神清气爽,听说李四手底下的人?跟被关?在大牢里的东武王下属打?起?来了,兴致勃勃地带着人?过去?看热闹。
临街的楼台上,谢攸端着茶,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浮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
她似乎总是如此。
不会被任何困境、挫折甚至是情?绪所束缚,随时都拥有披荆斩棘的勇气。
箬竹抱着一堆从湘州送来的信件,正?巧看见他脸上的笑?,微微一呆。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箬竹走过来,将信件堆在桌上,回忆道:“十一皇子问年底要不要给?大老爷府上送年礼。”
谢攸垂眸:“年节过后,他就十六岁了,这些事上该有自己的打?算才是。不过入朝的皇子,应该没有不给?三公送年礼的。”
来问他,不过是想?示好,也想?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十一皇子成为月贵妃儿子的事情?,他和上官迟出了份力?,之后也没太搭理对方,但十一皇子搭上他的情?绪非常浓烈,信中常常以先?生来称呼他。
谢攸语气平淡地交代完,随手抽了一封信打?开,见到上面的内容后,不由眉梢微挑。
箬竹:“今年的奇事不少,不仅上官公子入仕太子府,陆流公子竟也打?算入仕,还求到了您这里。”
陆流出自湘州陆氏,家世比谢攸没差到哪里去?。在苏丞相之前,丞相是轮流给?谢家和陆家的。
他要出仕,多的是陆氏的门生举荐他。
但他本?人?却是让一族头疼的刺头,是跟上官迟和谢逸并排的“湘翰三大叛逆青年”。
曾经?为了逃避入仕,以游学的名义跑到云穆谢家踢馆。
文试武试各连败三场。
盛赞谢大公子的才华之后,表示:“苍天既然生出了你这样的人?物,我再学下去?也没有意义。”
然后正?式开始摆烂的一生。
陆氏的脸丢到对头家里,还搞得举世皆知,差点儿把陆家的老家主气到中风。
除了不着调儿的性格,陆流还有一大爱好,就是行侠仗义,为百姓伸张正?义,一年打?击过的贪官污吏,庸臣奸吏超过双手之数。
谢三公子曾因此表示:若陆公子再无官可治,他便愿意入仕。
陆流这样的人?,竟然愿意踏足官场,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谢攸屈指弹了弹信笺,笑?了:“齐禄将军身为东武王的左膀右臂,背后一直没有个像样的军师,或许就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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