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殿今日大办中秋晚宴,宴台中厅既有身姿婀娜舞女们在台上歌舞助兴,一挑一抖着飘飘似烟雨丝滑的水仙袖。台下宫廷乐师不断拨弄着琴弦,凝气深思,琴声委婉,汩汩韵味。
殿内参加宴席的皇亲国戚、后官佳丽纷纷款款落座,欢呼声语,向着左右近邻佳贺声不断。
摆开秋宴,庆帝缓缓起身向着众人高声佳咏:“一年明月今宵多,唯独今夜月色醉人,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随后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同庆。
八位皇子落位于皇帝下首,以尊卑自序排列,萧璟云和萧承宣分庭抗礼,位于两侧,二人视线交汇。
萧承宣眉宇之间还盛着从得胜归来的得意之情,微微向萧璟云挑了挑眉眼,歪头冷笑,面容上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
反观萧璟云身姿清雅,修长的手指握着淡青色的小盏,手指修长,另一手轻搭在桌面之上,手背上透着蓬勃有力的青筋,极具骨感和秀气。哪像是在喝酒,更像是在腊雪十二一边靠着幽窗赏着满天飘雪,独自品茗。
宴会喧闹,唯他一人心静如水,如入禅道。
皇子们都按着次序,朝着九五至尊之位的庆帝祝酒:“儿臣祝君父福寿安康!特意送来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炉,珐琅质地细腻,釉面光亮。”
“儿臣也要送君父双虎首形玉璜,通体无暇,实为难得一件的佳品。”
庆帝被这络绎不绝的祝福和宝物逗得龙颜大悦,连连叫好,又是接连着到了兴头上,一一和献礼的皇子举杯痛饮。
萧延年虽是众皇子中最不学无术的一个,却越是最善于须拍马的人。他的认知里逢年佳节送一个无上佳宝可是对于他最容易讨陛下欢心的了。讨父帝欢心无疑是文武双全、建功立业还有送礼蹭好感。□□多学就意味着每天都要苦读诗书、经文,太枯燥!武功高超就意味每日都要泡在校场里,苦练骑射、刀剑,太苦闷!那就只剩勤政为父帝分忧,可这也意味着他要放弃享乐和美人天天和一群书香墨气的糟老头子呆在一块,甚是无趣!
他又瞧了瞧一旁端坐的四皇兄,萧璟云。无论是四德品行、文学武略、政绩都在八位皇子中出类拔萃,不也还是不讨父帝欢心嘛。总感觉他们不似父子,而是君臣。
他耸耸肩,有可能是他多想了,他的四皇兄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看似与人友善好相处,其实内心有些冷淡甚至是孤高。
萧延年实在是闲不住,将头凑在萧璟云的身边没话找话:“皇兄,你老实跟臣弟说想不想六皇兄回来?不过皇兄也不用怕,太子之位那是说易就易的啊。况且皇兄又不是没有自请出兵平定边疆过,那济北严寒荒芜,臣弟都不敢想皇兄是怎么有魄力呆上半年的。”
“皇兄喜不喜欢丞相之女呀?听说君父今夜将要赐婚将虞小姐嫁给六皇兄呢?”
萧璟云听而不答,喝着闷酒。
“皇兄,我听傅简说你带回来了个姑娘?还与她在轿撵内情不自禁地共度了一晚春宵?不对啊,皇兄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男女之事了?”
一贯沉稳持重的萧璟云突然被酒水所呛到,也不是是否因为是呛咳的缘故,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态度迅速染上绯红。莫名有些发慌,但还是故作矜持,冷声反问道:“你今日准备给父帝进献什么礼?”
萧延年往旁一缩,闪躲着眼神:“没啥。”
听下酒杯“砰”地一声掷在桌子上,声响轻微,却足以让萧延年的心中一石头激起千层浪,顿时汗毛炸立,如实回答:“没什么,永寿明坛设计图纸,君父喜欢祭礼,想再送一座明坛给...”
萧璟云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一扫而过战战兢兢的萧延年,神情无往常般清冷疏离,没有丝毫商量就从他的手里夺过图纸。
不得说萧延年的心态是真好,被夺精心准备半月的大礼,还能舔着脸赔笑:“皇兄莫生臣弟的气,臣弟谨记绝不劳民伤财,挥霍无度。”
萧璟云淡淡嗯了一声。
二人的谈话被萧承宣气宇轩昂之声打断,纷纷侧目,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镶金窄袖装,玄带束腰:“儿臣在外征战沙场,常常思念在朝中的兄友、君父、母后。在行军途中偶然见到黑金熊,特意差人制了两件墨猹大袄献给君父和母后。”
皇后林氏收到喜不自胜,衣摆遮笑:“皇儿,真是有心。”又望着庆帝故作娇嫃:“塞北不似晟都,想来皇儿这三月多半都是餐风露宿的,都不知受了多少剑伤、吃了多少苦,三月不见,清瘦了整整一大圈。今日得胜回朝,陛下若不给皇儿些奖赏,妾身就要和陛下置气了。”
“儿臣不敢,携忠义以侍君父。平定外患,是分内之职,实在不敢讨赏。”
“好。”庆帝手掌拍着大腿,眼神微动,将目光停留在正襟危坐的萧璟云身上,眸中深处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太子向来思量周全,便代替孤做了这个主吧。”
霎然间,琴声也不似先前般细水长流、婉转流畅,七弦古琴在乐师极速拨抹、挑、勾、剔,双手共弹之下,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奔腾而出,大殿之内杀机四起。
皇亲国戚听们到此言微微一怔,面面相觑。在场之人,无一人不知晓陛下其中深意,很明显在暗点萧璟云先前无视君王之令,被罚闭门思过却私自出逃。明显让太子代君王做主,实则试探他有没有不臣之心,敢不敢做主还有就是借机试探对于六殿下即将上朝的态度。
萧璟云起身,长揖:“听父帝安排,儿臣不敢多言。六弟劳苦功高,怎么嘉奖都不为过。”
听着萧璟云此言,庆帝微微舒心,多朝中大半朝臣为萧璟云马首是瞻,贸然让萧承宣上朝怕是会引起拥护朝臣的百官联合上书,闹得不可开交。但现在有了萧璟云的首肯,谅那些老臣不敢再多言。
庆帝鸾带束腰,举着酒杯,语气不容置疑:“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那孤就做主让承宣跟你一同上朝,成为孤的左膀右臂,一起为孤分忧。”
萧承宣嘴角微微上翘,得意神色浮上眉梢:“谢君父成全。”又转而面向萧璟云,面上毕恭毕敬地敬酒,棱角分明的脸上透露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也谢皇兄,不,谢太子殿下成全。”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坐在门厅角落的赤金郡王,蔺宽,五指放在背后暗示行动。
蔺宽心领其意,一把撩起下摆,不吭一声就直接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卷奏章:“陛下,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臣不惜以身家性命作担保,弹劾太子殿下!”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神色各异。
萧延年先沉不住气:“蔺宽你今日在大殿上抽了什么疯?你这赤金郡王是当腻了嘛?竟敢在陛下面前公然状告太皇兄?罪书可有先将给三司九审断定?”
蔺宽心虚:“尚未。”
“那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未经三司查证、九审断案,就在这信口雌黄!”萧延年正欲冲上去准备揍那蔺宽一段,却被萧璟云拦下。
“皇兄!”
萧璟云不急不慢说道:“罪名?”
庆帝神情夹杂着难以言说复杂之色,斜倚着椅把上,手中盘着一串绿色手串:“若是是他太子未遵圣旨,未闭门思过一事便算了。今日中秋佳节、又庆贺承宣得胜回朝,孤不予计较。”
蔺宽屈膝跪地,双手叠合在前,头微缩在手上:“陛下宽宥,可太子殿下所犯一事可是通敌叛国之罪!”
萧延年再也控制不住,不顾礼仪朝着蔺宽大吼:“你在胡说什么!信不信把你家满门抄斩!”
“贵妃,管好你的孩子,殿前失仪,哪有半点皇子的样子!”皇后林氏也按捺不住,出声制止。
曹易烟一下心悬在高处,连忙下跪:“延年莽撞,还请陛下和皇后见谅!”又盯着延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莫再多言。
萧延年与萧璟云相处多年,自然知道他定无这边谋逆的心思,怒火攻心:“君父!今日若是有人敢在殿前随意污蔑太子,明日就有人敢随意污蔑...”
庆帝面上带着愠怒,刚想发泄心中气闷斥责萧延年放肆,却被萧璟云捷足先登。
“出去。”他的声音再也不似往日低沉。
“皇兄?”萧延年懵了,他还从未听过萧璟云如此大声斥责他,印象里皇兄的声音一直很清冽,冷漠,又也毫无感情。
萧璟云声音沙哑,不容拒绝:“出去。”
曹易烟瞧着延年终于委屈巴巴地跑出殿外,这份如临悬崖的担心和害怕才逐渐放下,两腿颤颤地重新坐回座位上,结果听到陛下的话又是一惊。
“罪书呈上来。”庆帝听下手里动作,将绿手串扔在座子上。
太监立马小跑接过蔺宽手上罪书,呈到庆帝手中。庆帝从上到下快速一扫而过,神情愈发凝重,沉默良久。
这些侯爷、郡王无一例外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嫔妃相顾无言,皇子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君父的神情。
庆帝合上卷轴,双手撑着桌沿,眼神如黑鹰一般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和王者之气直直盯着萧璟云,质问道:“萧璟云,你可认罪?你真是反了,竟敢擅自私查觀山案,你难道也想学那位乱成贼子一样颠覆我大晟朝纲、通敌叛国?”
“不认。”
“那孤问你去了哪?”
“南境。”
“好..好...好啊!”庆帝深吸了几口气,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萧璟云转而慢慢走到蔺宽面前,语气出奇地平静:“说我私查觀山案,可有人证、物证?”
蔺宽:“把证人带上来!”
月色如银,一只沥青绣鞋半露在雀门之外,在门扇遮掩之下一袭白衣缓缓出现,飘然而至,携来一股清晰的花香,长发如瀑散落在腰间。
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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