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


    林不悔目光晦涩, 轻微闪动着移开目光,道:“你不用回去,公主那边很是安全。”


    季容妗双手按在桌案上, 蹙眉焦急道:“什么意思?”


    林不悔瞥了她一眼,道:“意思是你留下, 比起宫中,这儿更需要你。”


    季容妗彼时既担心沈竹绾的安危, 又害怕季母会被此事波及, 因此说话语气也不由重了些:“元帅……”


    “报——”


    没待她话说完, 营帐外便传来一道迫切的声音,那汇报之人甚至来不及待人通报,便直接闯入营帐:“元帅!前方斥候发现楚国异动,大批人马来袭!数量约莫不下十万!”


    季容妗心头一震, 楚国宣战时机太过巧合, 难不成是他们已经知道了宁王起兵造反的事?


    正在沉思期间, 便听林不悔的声音道:“撤兵, 回城防守。”


    季容妗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扎营这一块地方是大乾最为重要的前线, 进可攻退可守,如今不仅不战而退,还直接退回了城池, 这岂不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季容妗从未质疑过林不悔的决定, 可这一次她着实没有忍住,道:“元帅,为何要撤退, 我大乾兵马并不畏惧他楚国。”


    从前屡战屡败不过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 可如今通风报信之人已经被抓, 她不觉得大乾会败。


    然而林不悔只是抬起锐利的眼眸看了她一眼,道:“三军在外,一切事物听我安排,何时轮到你指挥了?”


    他说完,看向那通报的士兵,道:“听我命令,全军撤退回镇楚城。”


    “是。”


    下完命令后,林不悔也不再理会季容妗,大步离开了营帐。


    徒留季容妗一个人愣在原地,林将军素来冷峻,可对她却从不会这般说话,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季容妗跟在军队中一路往回撤退,一直到回到城池她还在想着这件事。


    直到退回城池的那晚,苟活经过她时不经意说了句:“城内怎的这般冷清。”


    她才恍然间发现,镇楚城内的士兵少了很多。


    她皱起眉头,察觉到事情有几分不对劲。


    当天夜里便去找了林不悔,可惜林不悔不见她。


    次日一早,楚国便派人到城墙下骂战挑衅。


    那人长的粗犷,骂起人来也毫不留情:“你们楚国都是一群没种的玩意,生下来便是个天残,连迎战的本事都没有,我看你们那林大将军往日不是威风的很吗?怎么如今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楚国人哈哈大笑。


    大乾士兵屈辱不已,却又被下令不允许迎战,只好憋屈地忍着,任那些人骂也不还口。


    南宫青荇见状,昂首点了点那大汉,勾唇道:“虽然你们大乾人都是些怂包软蛋,但大乾女子我记得都是些水嫩的美人,想必滋味应当很不错。”


    他顿了顿,继续道:“到时候给兄弟们每人发一个,对了,听闻大乾长公主殿下姿容绝丽,这般女子,理应让兄弟们都尝一尝……”


    “住嘴!”


    南宫青荇的这些话不多不少,恰好勾起大乾人刻在骨子里的伤痛,几百年前大乾战败,当年的景象,便如他口中所言这般。


    季容妗在城墙边听了许久,眸中逐渐盛满怒火,她握紧拳头,转身气势汹汹朝着林不悔跪下:“请元帅下令,让末将领兵上阵!”


    不仅是季容妗,她身边的林长存等人也是满腔怒火无处释放,憋屈地紧。


    “守住城门。”林不悔淡淡出声,旋即转身往主屋走去:“季大人过来。”


    季容妗沉默地抬眸看着那道背影,起身时对上了林长存苟活等人的目光,他们没有说话,却用眼神表达了意思,一定要说服林不悔开门迎敌。


    季容妗承载着众人沉甸甸的心愿推开了林不悔的门。


    彼时,林不悔背光而站,见她进来,没等她开口,便率先道:“楚国前来进攻之人至少有二十万,而如今,我们这里的留下的只有八万余人,若是开门应敌,撑不过五日。”


    季容妗心神微震,像是想到了什么,喉头滚动:“留守在镇楚城内的兵哪去了?”


    林不悔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平静。


    季容妗明白了,难怪先前林不悔说公主那边无事,原来是因为如此,那二十万兵去了京城。


    “什么时候的事?”季容妗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艰涩。


    “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半个月前留守在镇楚城的兵便悄无声息回了京城。


    季容妗闭了闭眼,不死心道:“宁王举兵入京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林不悔收回目光,轻声:“就在前几日。”


    很好,宁王尚未发兵,留在镇楚城的士兵便先行回京,这说明,沈竹绾早便知晓宁王会举兵造反。


    她闭着眼,脑海里不断地问为什么,但又在心中想,或许公主也不知道楚国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大举进攻,或许她也没料到他们余下的八万人要面对楚国的二十万人。


    可是,怎么会呢?


    季容妗内心煎熬痛苦,林不悔看在眼里,在心底缓缓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穿了进来。


    “报——元帅。”外面有人道:“我们从奸细身上搜到了一块令牌。”


    林不悔看了季容妗一眼,道:“拿进来。”


    那人很快拿着一枚令牌进来,季容妗也在此时睁开了眼。


    只是随意的一瞥,却让她浑身血液被冻住,站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块令牌。


    那块令牌,季容妗可太熟悉了。身为公主影卫营的影一影二也有这一小块令牌,那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更是沈竹绾的象征。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季容妗甚至没有与林不悔告退,便兀自后退,大步跨往了关押左青的地方。


    左青被暂时关押在杂物房中,整个人被捆住双手吊在屋檐声,上半身□□。


    季容妗走过去,哑着声音道:“挑拨离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被吊在空中的左青闻言终于睁开眼睛,血线自他脸侧缓缓下滑,平静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胡说!”季容妗打断他,怒声:“还不从实招来!”


    左青望着她,半晌嗤笑了一声,道:“我说,传消息给楚国是公主殿下让我做的。”


    “啪!”


    季容妗眸泛血丝,拿过一侧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钢刃卷起皮肉,很快便溢出鲜血,季容妗再次看向他:“我再说一次,从实招来!”


    左青闷笑一声,垂首看向季容妗,目光怜悯:“你不愿相信也没办法,这的确是公主交给我的任务,我只是没想到,她连你也没告诉。”


    “啪!”


    “啪!”


    季容妗双眸通红,隐隐泛着血丝,额间碎发凌乱,鼓着青筋的手却发狠似的连续抽了他两鞭:“我叫你说实话!”


    左青唇角沿下一缕血,轻笑:“先前我并不知晓公主为何要这样做,但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他说:“听说宁王起兵了。”


    季容妗扬起鞭子的手一瞬放下,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上前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住嘴。”


    左青面颊涨红,嗓音嘶哑,却用那双带血的眸子注视着季容妗,道:“为了请宁王入瓮……”


    季容妗的脑海“轰”地一声炸的四分五裂。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线索,在此刻全部串联起来。


    为了让宁王入局,营造出大乾与楚国战中不敌,皇城为了支援,不得不派兵前去支援的假象,如此一来,皇宫守卫薄弱,边境又屡战屡败,内忧外患之下,恰是宁王动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从头到尾,这些都在沈竹绾的算计之中,她早便知晓会有这么一日,可她还是将那二十万大军带走,留下剩下八万人苦苦支撑。


    她早便知道,可她却从未与自己说过一点。


    她隐瞒的可真好啊。


    季容妗心底冰凉,眼底却有些发热发酸,捏着左青的脖子,咬牙道:“你骗我的。”


    左青已经说不出话了,却用那双血眼讥讽地看着她。


    不是我骗你,是你自欺欺人。


    季容妗手指缓缓收紧,左青因为快要窒息而不断挣扎着,就在此时,一只手捏在季容妗手上,伴随着一声轻叹,季容妗的手被卸了力。


    她抬眸看向那道出现的人影,声音冰冷压抑,一字一顿:“影、一、”


    影一抿了抿干燥的唇,道:“见过驸马。”


    若说先前,季容妗还妄图自欺欺人,可影一的出现却告诉她,左青的确是公主的影卫,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公主以国做局,以身为棋,演了一场好戏。


    “好。”


    “好。”


    季容妗看着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她仰天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另一边,沈竹绾蹙眉看完手中信件,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宁王这边便交给你了,我有事先行离去。”


    叶漉看她一眼,道:“知晓了。”


    她知道沈竹绾要去做什么,但没有阻拦。


    如今宁王已经直入京城,她们如今只不过在等宁王的兵全部进入京城,好来个瓮中捉鳖。沈竹绾在与否都不影响这场战争的胜利。


    更何况,叶漉的确还有些话想单独与宁王说。


    楚国多次挑衅,大乾都未曾回应,终于在第四日的早上,楚国忍不住了,欲强攻进去。


    就在南宫青荇的兵马抵达城外时,那一直关着的城门却忽然打开了。


    南宫青荇神色一喜,正欲带人冲去,却猛然发现,那大门之内一片空荡,细细看去,还有寻常百姓在街道上行走。


    南宫青荇勒马叫停,狐疑不定地看去,又见刀剑林立,城墙上,城门后隐隐藏着暗兵,再仔细一看,那些百姓脚步沉稳,目光锐利,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不对,有诈。


    南宫青荇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先前数次挑衅大乾都不加理会,可今日,却大开城门,着实古怪,再加之前两日后军有情报传来,说是近些时日女皇国似乎有所异动。


    若是此举是故意引诱他们进入,又联合女皇国断他们后路,那他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南宫青荇额头冒出了些汗珠,一时举棋不定。


    门内。


    林长存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见着那南宫青荇差些带人冲进来时,他们都差点没忍住。


    而如今见他们真的愣在那里举棋不定,又开始担忧他们冲进来该怎么办。


    相比于他们,季容妗目光冷静地多,只暗自观察着。


    不多时,南宫青荇果真带人退去。


    林长存和苟活齐齐松了一口气。


    苟活有些虚脱地扭头看去:“季大人,这城门能关了吗?”


    光影交替之间,眼前人的瞳孔闪着冷静而理智的光,她神情专注,盯着南宫青荇离去的背影,道:“等天黑再关,明日再开。”


    这一刻,苟活竟有几分恍惚,好似看见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将领,用她的智慧和手段,带领所有人走向胜利。


    林长存也有几分晃神,撇开眼道:“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战场上,他们处于不利地位,固然可以兵行险招,但主动权掌握在楚国手里,他们不知道南宫青荇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只能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第二日,在南宫青荇率人出现时,那扇城门又缓缓打开了。


    南宫青荇身旁的大汉有些暴躁地道:“二殿下,怕什么,干就完事了,他们肯定只是虚张声势。”


    “蠢货。”南宫青荇骂道:“他们虚张什么声势?”


    “比之兵力,大乾与我们相差无几,为何要怕我们?”南宫青荇眼眸微闪,道:“更何况,最近大乾似是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军师,用兵愈发诡异起来,先撤退!”


    南宫青荇眯着眼,眼里闪过些狐疑。


    他那个皇姐在大乾应当发了兵,并且,他们还留有后手,大乾粮草早已被暗中扣在富商手中,他们只需拖上一拖,便能将大乾拖垮。


    可假如他们兵行险招,将大军调去京城了呢?


    这样的话,他们定然会比自己更着急交战,也就是说,若是明日他们还不主动交战,那便说明,他们的确是虚张声势。


    第三日,南宫青荇没有主动带兵出征,而是派了先锋过去查探情况,不多时,便有人回来汇报:“报——二殿下,那大乾主动出兵了,但是人很少,粗粗一看,只有五千人不到。”


    南宫青荇眉峰一蹙:“只有三千人?”


    “是。”那人道:“而且见了我们就往城内跑。”


    南宫青荇心中一紧,道:“别追,回来!”


    “是!”


    看来他猜的没错,果真是诈,如此这般想要将他们欺骗到城中去,想必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行,如今之际,还是拖着等他皇姐占领京城,顺便消耗对方粮草才是。


    连着又挺过了几日,大乾表现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想与楚国交战,甚至有几次已经主动派兵与楚国打了几场小的。


    他们越是如此,南宫青荇便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想。


    于是非但没有主动出击,反而还带着楚国士兵往后撤了五十里。


    镇楚城内。


    苟活蹲在地上,正给季容妗比着大拇指夸赞道:“真是神了,季大人,我老狗真的心服口服。”


    林长存蹲靠在墙边,也时不时看季容妗一眼,眼中有着几分跃跃欲试。


    季容妗却摇头道:“随着时间,他们会逐渐意识到不对,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这些日子,旁人不知晓,可苟活和林长存却已经知晓城内真实情况,两人闻言,脸上的喜悦也下去了些。


    苟活忍不住问道:“大人,那咱们这兵,到底去哪了?”


    季容妗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半晌才道:“去保护大乾子民了。”


    “他们要,我们也要。”季容妗站起身道:“此战,我们共存亡。”


    有关那些事,季容妗如今不愿去想,她满心想着要如何抵抗楚国二十万士兵,如何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伤亡。


    即便避免不了伤亡,季容妗也想在这一战中,与他们一同守卫大乾百姓。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十分缓慢,几日过去,像是到了世纪尽头。


    这一日,南宫青荇终于反应过来,一张脸阴沉地可怕,带着二十万士兵兵临城下。


    就在昨日,他收到了父皇传来的信鸽,说出女皇国趁着楚国兵力薄弱之时,带兵长驱直入,如今已经快要抵达要塞。


    南宫青荇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皇姐一直没有给他传信。


    他,又一次被骗了。


    当他带着二十万兵站在城下时,只有一个念头,将那个人找出来,杀了。


    两军交战,二十万人对战八万人,何等令人精神振奋,两军心中都憋着火,想要发出去。


    然而此时,季容妗却在林不悔屋子中,面色平静:“为何我不能上战场?”


    林不悔穿上铠甲,将头盔抱在怀中,看她:“你留守后方,稳固军心。”


    “元帅。”季容妗直直看着他:“我不是傻子。”


    稳固军心,有谁能比林不悔留守后方更为稳固军心,可他却扯出这样的谎来。


    有人不让她上战场。


    林不悔垂下眼看她:“季大人,你应该知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沈竹绾下的令,不然谁还能让林大将军冲锋前线,将她留守后方。


    季容妗笑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门骤然被推外,冷风裹挟着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到她耳边:


    “因为是本宫下的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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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第 82 章 ◇


    季容妗血液翻涌, 脑海短暂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回眸看向了她。


    分别将近半年,眼前人仍旧清瘦如风, 一袭青衣如松如竹,衬得她姿骨绝佳。


    季容妗喉头滚动了一下, 她想过许多次两人再见面会是何种情形。


    有她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带着一身军功凯旋归去, 不必再仰望她, 可以自豪地说出“如今我们势均力敌”这样的场面。


    也有她战死沙场,却名垂千古,后人每逢说到她,都会说上一句“与公主乃是良配”这样的情景。


    但绝不会是眼前这样的。


    前线八万士兵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 却被君王背刺一刀, 让他们以命拖住敌国大军。而她, 身为军中首领, 知道所有的事不能说出口,还在他们拼命保家卫国时, 被他们的君王要求龟缩在后方。


    好一个她下的令。


    季容妗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深,问她:“为什么?”


    沈竹绾看向一侧的林不悔, 徐徐出声:“此战, 就拜托舅舅了。”


    林不悔深深看了她一眼,垂首:“臣,领旨。”


    铠甲碰撞发出的当啷声逐渐远去, 从外边渗进的光也随着门的关合被挡在门外,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了。


    空气缓缓流动, 隐隐有凝固的迹象。


    沈竹绾率先打破这片静寂,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道:“伯母还在等你回去。”


    季容妗眼珠子动了动。


    女人又道:“她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唯一念着的,只有你了。”


    季容妗一颗心像被人揪了一把,又酸又痛。平日里季母与季太傅感情很要好,如今季太傅故去,季母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若是她再出了什么事,季母可怎么办?


    季容妗眸光闪烁,脊背却逐渐塌了下去。


    沈竹绾瞧她的表情,神色不变,继续道:“阿妗,与我一同回去吧,这儿有舅舅在,女皇国的援军即日便可到达,他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句话后,空气再度沉寂了下来。


    不多时,女人幽幽的叹息响起,沈竹绾向她走近一步,伸手缓缓靠近她,语气温软,像是哄人:“阿妗,与我回去吧。”


    那双手越靠越近,季容妗垂眼看去,甚至可以看见她手背上的一颗圆痣。她曾握过这双手许多次,也被这双手回握过,那片温凉曾在许多个夏夜让她为之心醉。


    可今日,在她的手靠近时,季容妗却只想躲开。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只手便那样僵在了半空。


    沈竹绾抬眸,却见少女唇角弯起一道嘲讽的弧度:“女皇国,原来公主与女皇国也有合作啊。”


    沈竹绾神色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季容妗低笑出了声。


    “我娘在家等我,难道那八万人家中便无人等待他们归去了?难道林夫人每日没有盼着大将军与林长存回去?”季容妗嘴角缓缓扯起,黑瞳闪动着眸中异样的光泽:“公主说我娘在家中等我,但我娘若是知晓这边的战况,定然不会让我当缩头乌龟逃回去。”


    “再者而言,我爹也不会希望我回去。”季容妗抬眸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嘲讽道:“若公主无事,还请离开这危险之地。”


    她穿上铠甲,脚步途径沈竹绾时没有丝毫停顿。


    “你怎的知晓,季太傅希望的不是你回去。”


    女人的声音自身后缓缓响起,季容妗步伐一顿,回眸看去。


    沈竹绾眼眸微闪,与她对视,道:“我答应过季太傅,要将你照顾好,比之扬名立万,他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分明只是一句寻常的话,若不仔细,只会以为是家中长辈对晚辈另一半的嘱托之词,可季容妗却从中听出了旁的意思。


    季太傅他很可能早就知道自己要死。


    季容妗心神微颤,紧紧注视着沈竹绾,道:“什么意思?”


    沈竹绾对上那双眸子,又在下一瞬移开,静了片刻,道:“季太傅高风亮节,是为大乾而死,他去前曾嘱咐我对你多加照看。”


    沈竹绾不欲骗她,却也知将此事告诉她,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可与其等到她发现真相,不如自己亲自坦白。


    一句话落下良久,沈竹绾才听见少女发出的一声气音,像是快要消散的雾,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她再次说:“什么意思?”


    沈竹绾轻出一口气,抬眸,本欲直接说出真相,却在瞧见少女眸中破碎的光影时顿住了,她没有失态,目光却不再落于她眼眸。


    轻轻侧开了身子,沈竹绾道:“朝中有宁王的人,季太傅地位特殊,有他在,朝堂便能维持表面平稳,但那些人留不得……”


    季太傅在朝堂上位置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学生众多,并且这些学生都对他言听计从。


    所以在当初提出“女子为官”这样革新的言论时,得到了不少支持。


    但“女子为官”触及了那些顽固派的利益,于是顽固派纷纷反对。


    这些顽固派大多是些世袭的官僚,几代下来,影响力甚大,当时的皇帝沈君安早便有肃清他们的想法,所以对“革新派”暗中扶持。


    “女子为官”只是一种说法,说到底,这其中涉及的是党派之政,是皇家密辛。


    可随着先皇的逝去,革新派的势力逐渐弱了下去。季太傅也不再公开支持任何一方,那些顽固派的势力便愈发大了起来。


    季太傅所站的自然便是公主党,后来虽然退出不问这些朝堂之事,但不少人还是承着他的情,因此不会多加为难沈竹绾。


    正是因此,沈竹绾才会利用与季容妗的婚事,来取得朝堂上的支持。


    但季太傅的死会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有人想借着党派之争暗中做手脚,宁王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些浑水摸鱼心怀不轨之人。


    沈竹绾要肃清的就是这些人,季太傅的死只是一个引子,通过他的死,沈竹绾才能设计引出这些人,将其一网打尽。


    沈竹绾说着,缓缓抬眸看向她,道:“……宁王当时也提出了要季伯父性命。”


    所以,季太傅的死是必然且有必要的。


    眼前的少女低笑出声,沈竹绾长睫颤了颤,轻声道:“我当时有给过季伯父旁的选择,可是……”


    “旁的选择?”没待她说完,季容妗便抬眸看向她,眼圈发红:“公主殿下,您真的给过他旁的选择吗?”


    沈竹绾沉默着与她对视。


    季容妗笑了:“公主殿下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爹的性子,您若是与他说明了利害关系,即便给他活着的机会,他也不会选择活着,不是吗?”


    什么旁的选择,沈竹绾早便算计好了一切,若是真的不想季太傅死,直接安排好他假死便可,又怎会给他选择。


    看似是选择,实际上,季太傅只有一个选择。


    季容妗仰了仰头,没有看女人是什么表情,自顾自道:“从江南水患时起,我便知晓公主并非什么仁善之人,但这都是为了大局考虑,我理解公主。”


    “所以江太医因这大局死去我没有告诉江楠语,何平安母女因这大局死去,我没有告诉她真相,甚至于这八万士兵在上战场前,为了这所谓的‘大局’,我都没有告诉他们,他们是被选中的牺牲者。”


    “都言上位者视人命为草芥,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季容妗唇角的笑逐渐淡下去,眼圈里积攒的泪珠终于冲破束缚:“公主的大局,从前我以为是护大乾子民安稳幸福地生活,可当我发现直如今死去的都是大乾的子民时,我不知道这大局究竟是什么了。”


    “我真为大乾的百姓感到不值,因为他们的君王只会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他们。更为那些还蒙在鼓里的八万人感到不值,因为他们深信的君王早便放弃了他们。”


    少女注视着她,分明在笑,两颊的泪却缓缓往下低落。像是溅入湖中的一滴水,在沈竹绾心中荡开一阵涟漪,逐渐扩大,进而引起一阵山崩海啸。


    沈竹绾抬首,眸中无悲无喜,只有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她说:“原来,本宫在驸马心中是这样的。”


    机关算尽,草菅人命。


    季容妗弯弯唇角,擦去了眼泪:“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她抽出腰间的刀,信手一掀,衣袍下摆便在眼前高高扬起,寒光闪过,黑色锦袍一角自两人中间缓缓飘落:“你我二人今日便如在此割袍断义,从今往后,我的生死我自己掌管。”


    寒刀入鞘发出“嘭”地一声轻响,季容妗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沈竹绾呼吸微促,盯着少女的背影,冷声道:“季容妗,你当真以为自己加入战场便能改变战局?”


    少女的步伐没有停顿。


    “本宫说了,有你没你这战局都是一样。”


    季容妗的脚步如愿停了下来,面色惨白,自嘲一笑,果然,她在她心中还是不堪大用的存在。


    屋内沈竹绾如愿听到了她脚步停下,却又在短短一瞬后,再度响起。季容妗的声音随之而来:“那公主便看好了。”.


    季容妗站在城墙之上,身边是弓箭手和陈列的投石兵。


    楚国攻城,他们作为守的那一方,便是能够利用城墙优势,看清底下战况。


    大乾士兵少,呈倒v形陷入楚国的包围圈中,季容妗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打算以围攻-前进的方法逐渐靠近城池。一些


    好在几日前,她便有所准备。


    季容妗当机立断吩咐投石手将“石块”投往楚国人群中央,又命令弓箭手在石块射出去后以箭射向那石块。


    南宫青荇坐镇远方,手中拿着“千里眼”观测。在瞧见那石块过来时,他原本是不曾在意的,楚国兵多,即便打乱了他们的排兵布阵,也很快便有人顶上。


    然而很快,他便感到了一丝不妙。


    那些“石块”背后跟着一支支利箭,利箭轻易穿破那些“石头”,令其在空中裂开,倾泻出一滩滩黑色液体。


    南宫青荇心中一紧,以为是毒药,却发现被撒到的士兵并没有倒下中毒。一颗心还没放下来,一束火光便猝然入了他的眼。


    那火光在接触到那些被撒到“黑色液体”的楚国士兵时,猛然窜的更高,惨叫声一声接一声传来。


    南宫青荇瞬间捏紧手中的“千里眼”,兀自抬头一看,便瞧见了城墙上那道孤然林立的身影。


    是那晚见到的人,又是她!


    季容妗投石的方位很有技巧,她不在靠近大乾士兵的位置投放,而是尽可能将石块与火箭的位置抛向楚国左后方与右后方靠近中央的位置,尤其是那些骑兵。


    这样一来,那些火既不会波及到大乾士兵,又能破了他们的阵,若是马跟着着了火受惊,又会在楚兵内乱窜,给他们造成更大的阻碍。


    人们有时不畏惧死,但畏惧痛苦。


    被火灼烧的滋味自然不如被一刀了结,火焰在的位置,让其前后士兵都颇为束缚,前面士兵死了,后面的跟不上,楚国一时方寸大乱。


    不过南宫青荇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调整阵型,让楚国士兵后退,徐徐引诱大乾士兵向前。


    季容妗目光微闪,没想到南宫青荇这这般快便能发现,投石车的投出的距离是固定的,这些都在季容妗的计算之内。


    不过季容妗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所以在发现楚国士兵有意撤退时,便鸣金收兵,叫大乾士兵撤退。


    南宫青荇死死咬着牙,下令:“追击!”


    季容妗看着卷土重来的楚国士兵便知晓,他们是打算以兵力直接压制。


    季容妗有条不紊地下令,却也知晓这不是长久之计。


    此战从白日打到黑夜,又到白天,整整一日,楚国士兵始终被拖延着无法取得突破。可时间逐渐流逝,她们准备的材料已然用尽。


    然而两军的交战还在继续。


    季容妗没做犹豫,带着剩下的士兵投入了战局。


    苟活骑在马上,两手双刀如夺命利器,一划一劈间,便有热血喷溅而出。他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到最后握着刀的手都有些麻木,几乎握不住刀柄。


    他身上的铠甲早便被鲜血浸透,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一个不留神间,一柄长枪直直朝着他的脑门挑来,苟活后背寒意乍现,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从旁伸出,将那枪杆挑开,再猛地一劈,那人便瞪着眼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苟活扭头便瞧见熟悉的人影骑在棕红色烈马上,寒刀烁烁,眉眼锋利:“小心些。”


    是季容妗。


    苟活后背的寒意逐渐褪去,道了声谢,继续厮杀起来。


    季容妗也继续游走在敌人中央,手起刀落毫不留情砍去人的首级。


    曾几何时,她第一次上战场时压根不敢将人杀死,只敢将人砍伤打退,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楚国士兵反击的机会,当那柄长枪冲着她的喉咙而来时,季容妗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这是真正的战场,人命不值钱的地。


    不敢杀人只会被人杀。


    她迄今还记得,当她杀了第一个人时,那人的热血撒到她嘴角传来的血腥气。腥甜,可怖,带着人的温度。


    战后她吐了很久,将那一身衣裳洗了又洗,彻夜未曾睡着,梦中都是那人倒下去时怨恨不甘的眼神。


    而如今不过过了半年,她便已经面不改色地取人性命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大乾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八万人对二十万人,相当于一个人至少要对付两个人。更为重要的是,大乾骑兵的人数远远少于楚国。


    而经过一日的消耗,大乾更是已经日薄西山。


    这场战争到最后,所有人都在拼命,他们拖着残躯,高举长刀,报着以一换一的打法,不要命地往前冲,眼含热泪口中高喊“大乾万岁”。


    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家人朋友。


    “杀啊!”


    他们前赴后继地死去,不知疲倦,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苟活,林长存,迟猴,季容妗,林不悔,所有大乾士兵都在以死阻碍这群人。


    血色染遍长空,大地汇聚血河。


    沈竹绾站于城墙之上,目光紧紧随着那道身影,几乎是只刚刚寻到那人,一道身影便忽然走到她身旁:“公主,影二传信来,说陛下失踪了。”


    沈竹绾猛地按在城墙边缘,最后用目光看了眼那道身影,匆匆道:“保护好她。”


    “是。”


    沈竹绾的来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时间延长,季容妗握着长刀的手开始颤抖,太长时间的战斗让她精疲力竭,如今挥刀只是机械性的动作。


    不止是她,所有大乾士兵都是如此。


    楚国人一茬接一茬地上,大乾士兵以飞快的速度减少。


    季容妗干净利落地再度砍了一个人的头,


    扭头对抗身边偷袭之人时,余光却瞧见一柄长枪自苟活胸膛贯穿。


    “噗嗤”


    喷溅而出的猩红将季容妗眼前染成一片血红,一片嗡鸣声中,苟活的身影在她眼中放慢无数倍。


    他看见她狰狞的面孔,眼角的猩红,还有不断跳动的,被贯穿的胸膛。


    耳边传来一阵呼啸。


    “苟活,你为什么叫苟活?”


    “因为我家里人知道我要上战场,特地给我改的,希望我活下去。”


    繁杂的记忆纷沓而来,季容妗的脖子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毕露,她叫道:“苟活——”


    苟活朝她投去最后一眼,微微张唇,却没能发出一个字。


    他倒了下去,转瞬被埋没在尸体中。


    季容妗反手砍掉那人的脑袋,想要往他的方向奔去,可楚国士兵围住了她。季容妗过去不得,愤怒涌上心头,下起手来更是不留情。


    可她到底已经战斗了一日一夜,围攻的人过多,她不留神期间,长枪便要贯穿她的胸膛。


    寒风侵袭而过,一人拿着长剑挡在她面前,剑身一挥,那围攻之人便倾数倒了下去。


    影一一边开路,一边对季容妗道:“驸马,快走。”


    季容妗知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抬眼望去,却见林长存与林不悔正被一圈人围攻,大批大乾士兵已然死去,如今留下的人一人至少要应对五人。


    季容妗甚至没有答应要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便传来:“走?往哪走?”


    是南宫青荇。


    季容妗正要握刀上前,影一却将她的马往她面前一推,道:“驸马,走!这里交给我!”


    季容妗飞身上马,快速朝着林长存与林不悔的方向奔去,她自后边杀开一条血路,顶着一身鲜血对两人道:“走!”


    林长存一抹鲜血,三人形成鼎立之姿,余下的大乾士兵挣扎着过来,于一众楚国士兵中掩护着他们往城门撤去。


    这些士兵分明可以自己逃走,可却舍弃自己的性命,掩护他们离开。


    然而楚国士兵又怎会如她们所愿。


    血色长空下,无数支箭羽自空中射来,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势必要将他们所有人网列其中。


    周围静寂无声,她能看见士兵们面目狰狞眼含热泪地向她们扑来,将他们护在其间,能看见雨点般的箭羽逐渐变大穿破士兵的身体,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在演一场壮烈的哑剧,代价是所有人的生命。


    世界变成了黑白色,季容妗被箭羽穿破身体时,才清楚地听见,箭羽穿透身体传来的细微的“噗呲”声。


    “铛”


    “铛”


    “铛”


    楚国传来的撤兵铃响彻大地,季容妗倒在地上,听见南宫青荇怒声喊着:“撤退!后方有人来袭!”


    季容妗嘴角终于缓缓咧开一个笑。


    援兵到了。


    他们做到了。


    她不是不堪大用之人。


    意识模糊之际,季容妗扭头朝着城墙的方向看去,前两日站在那的青色身影已然不见,只有大乾的旗帜孤零零地立在城墙。


    眼底的光黯了下去,季容矜眼前逐渐模糊,水迹顺着眼角滑落,她的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呼吸逐渐变缓。


    她出现了幻觉。


    模糊的水渍中晕出一个白裙的清冷女子,她双手落在自己腰间,缓缓收紧,贴在她耳边说着,本宫亦不想失去驸马。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大家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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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第 83 章 ◇


    京城。


    宁王带兵占领京城当日, 叶漉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包围了皇宫。


    五万人在二十万人面前自然不堪一击,战局毫无悬念。


    晚霞层层晕染天空,深红色宫门从外缓缓打开, 玄色衣袍女子踏入宫门,身后的士兵从两侧快速往宫内冲去。


    与想象中不同。


    没有血流成河的景象, 只有一片静谧,阳光透过枝丫的间隙, 在地上落下斑驳的碎影, 间或一缕风拂过, 那树叶便悠悠下落,卷出一道舒适的弧度。


    叶漉仿佛早便知晓宁王在哪里,自进宫门后,便径直带着士兵往一处宫殿行去。


    宫殿名为忆相思, 是留存着先帝与先后物品之所。


    士兵将门打开时, 屋内杂乱不堪, 而南宫恙正站在书桌一隅, 出神地看着手中的画。


    不同于往日总是作男子装扮,着深色衣袍, 戴狰狞面具,今日的她换上了浅粉色百褶如意裙,长发散落, 面白如玉, 金光披在她身上,竟有几分花间仙子的感觉。


    她神色惘然,并未理会那些将她团团围住的士兵, 只是伸手抚着画面上的人, 脸侧划过两行清泪。


    叶漉无声地望着她, 既未让士兵打断她,也未曾松懈。


    半晌,南宫恙勉强笑了笑,将手中的画抚平放在桌上,转眸看向叶漉。


    士兵立即提枪对着她。


    南宫恙抹了抹眼泪,直直看向叶漉,笑道:“到底还是公主和叶阁主技高一筹,为了引我上当,竟然舍得季太傅去死。”


    叶漉掀眸看她,自面具后静静与她对视。


    “既然都是引我上当的招数,想必叶阁主的身份也是假的,如今我已败,倒是真好奇叶阁主到底是什么人了。”南宫恙朝她走了一步,道。


    叶漉拦下那些士兵,轻声:“你们都出去。”


    士兵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簌簌离去,将门带上。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叶漉走过南宫恙,到那书桌前拾起了南宫恙先前拿着的画。


    画上,俊逸的男子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去折那娇嫩的杏花,眉眼尽是宠溺,他身侧站着一个娴静温柔的女子,眉目温和地看着父女两。


    画面定格的这一刻,男子眸中的幸福与欢喜几乎跨越时空迎面而来。


    叶漉将画放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看见喜欢的人与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南宫公主是什么感受呢?”


    她转过身看向南宫恙:“嫉妒?不甘?伤心?亦或是愤怒?”


    说着,叶漉看向凌乱不堪的屋子,玩味道:“看来很是愤怒才是。”


    南宫恙脸上的笑逐渐收了回去:“这与叶阁主又有什么干系呢?”


    “什么干系?”叶漉摇头失笑,片刻后缓缓摘下脸上面具,轻声:“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我的母亲……”


    玄铁面具缓缓被摘下,露出一张令南宫恙瞳孔骤缩的面孔来。


    “很惊讶?”叶漉抚了抚自己的脸:“是没想到,在刚出生时就应该被你吩咐掐死扔到河里的孩子,怎么活下来了吗?”


    南宫恙一句话说不出口,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张与宁王肖似的脸,除此之外,先前与这双眸子对视的熟悉感终于知道从哪来的的。


    这双眼,与南宫恙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稳婆没将我掐死,而是将我装入水盆放入河中,被一户人家捡到,后来战乱,那家夫妇战死,我便被托付给了季太傅的好友,几经周转,又到季太傅府上住了一段时日。”叶漉回想着道:“说起来,还真是坎坷的经历呢。”


    南宫恙听得有些失神,放在袖袍中的手指收紧了些,眸中闪过些旁人看不懂的光泽,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片刻后,她脸色平静地有几分诡异,她目光古怪地看着叶漉,道:“果然……”


    叶漉扬了扬眉,弯唇:“果然?”


    她幽幽地盯着叶漉,直勾勾地盯着她,露出森森白牙:“果然当初就应该亲手把你掐死,否则最后也不会有这些事,你不仅长得和你父亲一样,就连这份讨人厌恶的感觉,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叶漉嘴角的笑顿住了。


    “我真是后悔,当年怎么没亲手杀了你。”南宫恙道:“像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出生,你从一开始便是以令人厌恶的方式出现,即便长大了,也一样令人厌恶,季太傅还养过你一段时间,你都能对他下杀手,如今见到你,我只想说幸好,幸好那时将你丢了。”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命运多舛吗?”女人的话一字一句响在她耳边,仿佛怕她听不清楚似的,走近她一步,在她耳边道:“因为你生来就是不祥之人,你这样的人,不配有人爱。”


    窗外的光艰涩地渗进屋内,一片死寂中,只有那句“不配有人爱”缓缓回响,回响声逐渐盖过所有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嘭”地一声在叶漉炸开。


    光影晦暗,叶漉半边脸在阴暗下,神色模糊不清。


    她将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拿开,从口中发出一声嗤笑:“南宫公主是觉得说这些便会打击到我?”


    叶漉极浅地弯了弯唇,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抓着剑鞘,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惨白:“在你丢弃我那一刻,我们便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的话对我而言只是耳旁风,还有,如今你是阶下囚,说话客气些,到时候死的时候也安详点。”


    南宫恙忽然笑了出来,目色一狠,抽出一旁的剑往叶漉刺去。


    叶漉反手挡住,目色平静:“你就这么恨我?”


    “是。”南宫恙收回剑往她喉间刺去:“我恨那个人,也恨你,更恨那个负心寡情的男人。”


    叶漉侧身躲开,剑身与南宫恙的剑相擦而过,她下意识反手刺出,冷嘲道:“可是那个男人不爱你,甚至早便忘了你,不然这么大的屋子,怎的连一点与你相关的东西都找不到?”


    南宫恙一眯眼,下手毫不留情起来。


    叶漉一击将她手中的剑打掉,剑尖直直朝着她胸膛刺了过去。


    “刺啦”


    剑身穿破皮肉发出细微的声响,叶漉双眸微怔,直直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躲?”


    南宫恙恶趣味地笑着:“弑母的感觉如何?”


    叶漉便明白过来,她不过是想让自己心中再添一道枷锁,无论是先前的话,还是此刻的主动寻死,她的目的都是为了击垮自己的心理。


    叶漉眸中最后的波动终于消去,变成了一滩死水般的平静,她抽出剑锋,道:“不如何。”


    血色染湿地面,南宫恙看着拔剑后头也不回便往外走的女子,轻轻笑了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门边阳光照到的地方,轻轻闭上了眼,她将自己藏在面具后阴暗地过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光明正大地死在了阳光下。


    她带着释怀和平静,想着。


    就让她一直恨自己吧.


    叶漉刚走出房门,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女便跟在了她身后:“姐姐。”


    脚下步子一顿,叶漉扭头对那些士兵道:“进去收尸吧。”


    宋楠目光微顿,瞥了眼身后,道:“姐姐杀了她?”


    “嗯。”叶漉平静地收回目光:“找到陛下了吗?”


    “找到了。”宋楠道:“陛下不知为何躲起来了,找到他时,他睡得迷迷糊糊,问公主回来了没。”


    叶漉目光闪了闪,到底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宋楠注视她的背影片刻,跟了上去。


    今日的宋楠远不如往日聒噪黏人,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叶漉身后,时不时咬唇,目光流连在叶漉神色,似乎想说些什么。


    叶漉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往后你们姐弟想去哪便去哪,悬阁我会解散,留了一笔银子在暗格,你自己去取。”


    宋楠咬了咬唇,上前握住她背在身后紧紧抓着剑的手:“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都听到了,你不要难过,我……”


    “我没有难过。”叶漉神色平静。


    叶漉有一个小习惯,她难过时会紧紧捏着剑鞘,指节发白也不松手,就像现在这样。


    她分明很是难过,却始终保持着面色平静,越是如此,宋楠越是觉着揪心难过。


    她终究没有忍住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眼前的女人,道:“姐姐,她不爱你,是因为被恨蒙蔽了双眼,你并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堪。即便你的出生不被她所喜,但人的一生又不是只靠一人的观感而定义,你的存在还是会让很多人喜欢。更不是她口中不祥之人,否则我与弟弟早便死了,至于季太傅的死,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姐姐,你值得被任何人爱。”


    少女的话如春风拂过耳畔,细细密密的花朵香气传来,叶漉握着剑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再松,发白的指节终于缓缓有了些血色。


    “松开。”她说:“我不需要安慰。”


    宋楠便听话地松开了手,她小心翼翼地瞧着女人的神色,小声狡辩:“我没有安慰,我只是说心中所想。”


    叶漉瞥了她一眼,转身继续离去。


    宋楠在原地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这回,叶漉没有再让她别跟在自己身后.


    沈竹绾匆匆忙忙赶回京城时,小皇帝已经回了皇宫,正坐在龙椅上悠着腿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他身边,是不知在想什么而有些出神的叶漉。


    见到沈竹绾,沈炽当即跳下龙椅,兴奋地朝着沈竹绾扑去:“阿姐!你回来了!”


    沈竹绾头一次伸手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不安的心终于平稳了些。


    沈炽被阿姐这一抱,惊讶地瞪大眼,嘴边的笑瞬间便抑制不住了,他安心地靠在阿姐怀中,想着阿姐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叶漉静静看着这副姐慈弟孝的场景,轻敲桌面以表提醒她还在场。


    沈竹绾松开了沈炽,拉着他的手走回位置上坐下。


    叶漉打量了她一眼,问:“她人呢?”


    沈竹绾目光微闪,端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声:“没回来。”


    叶漉疑惑蹙眉:“怎么的?你没和她解释清楚?”


    沈竹绾垂下眸子不语。


    叶漉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眉宇缓缓皱起:“你不会听到陛下失踪的消息便将她丢在那一个人回来了吧?”


    沈竹绾动作微顿,没有回话。


    叶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目光逐渐变得讥讽:“在公主殿下心中,果然还是陛下更重要。”


    沈竹绾微微蹙眉:“炽儿失踪,我如何安稳待在那边?”


    “失踪?”叶漉缓缓嚼着这两个字,扫了眼一边心虚的沈炽,嗤声道:“公主不如自己问问陛下,他到底是怎么个失踪法?”


    沈竹绾从她的态度看出了几分不对,目光一扫,便瞧见了明显有些心虚的沈炽。


    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沈竹绾面色平静地看向他,没有说话,却比说任何话都更有压迫感。


    沈炽僵硬地笑了笑,搅着手指道:“阿姐去了那么些日子都没回来,我只是有些想念阿姐了,但是,但是……”


    他目光闪了闪,道:“阿姐是去找驸马哥哥的,我怕阿姐不回来,所以,所以……”


    叶漉补充他剩下的那句说不出口的话:“所以就躲起来了。”


    难怪他们找遍了临时居住的地方都找不到陛下所在,原来是他有意要躲。


    眼见着阿姐神色越来越平静,沈炽慌了神,连忙便要解释撒娇,便听沈竹绾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自明年起,本宫会安排人常居陛下左右,教导陛下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在那之前,陛下好好反省自己,莫要来见本宫了。”


    沈炽倒是想解释想撒娇想求一求,可这些话全在看见沈竹绾眼底的冷光时,尽数消散了。


    叶漉在一边看着,撇了下嘴角,复抬眸看向沈竹绾:“公主还是祈祷神佛,小季子那边没有出现意外吧。”


    沈竹绾轻抿唇角:“本宫不信那些,她会没事的。”


    叶漉只摇头,起身:“告辞。”


    跟这个女人说这些压根没用,在她心里,小季子即便是死了,她也只会说上一句,本宫早便安排好了,她不可能有事。


    只是世事难料变化无常,更何况是战场那样瞬息万变的地方,她又怎么会将所有变化都掌握在手中呢.


    沈竹绾这两日右眼总是跳个不停,迷信点说,是有灾难发生,可她向来不信这些,只觉得是未曾休息好。


    午休过后,她难能有时间在提起画笔在纸上画着些什么,凉风习习,秋叶渐落,沈竹绾不安的心逐渐随着画上人的成形而平缓起来。


    直到,有人闯入公主府,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人手拿战报眼含热泪,叩地俯首哽咽道:“报——楚国临死反扑,拼命进攻妄图破城,余下士兵誓死抵抗,终保城固,然战后所余不过八百人,林将军重伤垂危,林公子重伤昏迷,唯独驸马……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搬家啦,可能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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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第 84 章 ◇


    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这副即将完成的画,便这样毁了。


    有那么一瞬,沈竹绾的大脑一片空白, 顿了约莫两三秒,理智才回笼。


    “尸骨无存?”她听见自己声音依旧维持在冷静的调上, 道:“去找,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即便化成了一捧灰, 也要带到本宫面前来。”


    “是,殿下。”


    那人走后,沈竹绾才将目光看向画卷上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藏青色冬装,厚实的狐裘披在身上, 捂得她脸颊发红, 额头出了些细密的汗, 而此时, 她正抱着一只欲图逃离的黑猫,笑得眉眼生花。


    本应是一张生动的图, 却因最后嘴角那败笔,硬生生将那份喜悦化成了无奈和苦涩。


    沈竹绾有些恍然,用指尖去触碰那未干的墨迹, 轻轻将嘴角的弧度往上勾了几分。


    喜悦未曾添多少, 只愁苦更甚,连带着那双笑眼,也似藏了许多心事和悲伤。


    沈竹绾兀地停住手, 回想起军营前那个濒临破碎的眼神。


    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说?


    衣袖自画上垂落, 掀起一阵微风, 沈竹绾撇开眼,掩下眸中那一缕情绪,吩咐道:“传信给影一……”.


    影二如言传信给了影一。


    驸马的事她听到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她本以为公主会很难过,可就近两日她的表现来看,似乎也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每日还是该上朝上朝,该批公务批公务,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受到影响。


    只除了有一日,影二在汇报完事情时,公主许久未曾下令,直到她疑惑地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才听她言:“知道了。”


    可她方才分明是请公主下达指令。


    影二只是用余光一扫,便瞧见了公主桌上那张猪头面具,方才,公主就是看着那张面具,才许久未曾说话。


    那张面具,是驸马遗留的。


    三日转眼便过,这日影二在书房与公主汇报清扫朝中势力一事的进展时,屋外金喜的声音传来:“殿下,影一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影二的汇报就此中断,公主没再让她继续说,只将目光看向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影一:“找到她了?”


    影一“噗通”一声跪下:“属下失职,未曾尽到保护好驸马的职责,导致驸马尸骨无存,请殿下责罚……”


    “本宫不想听见尸骨无存这个词。”她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下,站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影一,语气因加重而带了些冷意:“倘若她真的战死沙场,一个不能动的人尸.体怎会不见?更何况,她身边的另外两人都找到了,独独她消失不见?”


    还有一句话沈竹绾没有问出来,许是想给自己留一些幻想的余地。


    “公主,是属下失职。”跪在地上的人说:“属下欲图拖住南宫青荇让驸马离开,却不曾想,南宫青荇命人放箭,属下来不及赶回去,又因分神受伤,昏过去前,只看见驸马被乱箭穿心……”


    乱箭穿心。


    沈竹绾心神一晃,面上褪去了几分血色。


    所以她真的死了吗?


    屋内一片死寂,影一垂首想到公主的话,迟疑一瞬,继续道:“至于驸马的尸身,属下猜测,许是被南宫青荇捡了去,昏过去前,属下曾看见南宫青荇纵马朝着驸马的方向而去,并且……”


    他顿了顿:“属下听闻,南宫青荇极为厌恨驸马。”


    所以,若是季容妗真的死了,尸身很可能被南宫青荇捡了回去。


    沈竹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若是真的死了,他将人捡回去做什么?”


    只有活着的人对如今的楚国来说才更为有用。


    影一怔愣抬头,瞧着公主眼底的幽光,本欲说出口的话,便那般留在了肚中。


    若是驸马真的没死,这么多日过去,南宫青荇又怎会不借此威胁大乾,更何况,当时大将军与林公子都在驸马身边,南宫青荇若是想借此谋划什么,又怎会只带走驸马一人。


    换句话说,他先前推论南宫青荇带走驸马的言论或许都是错的。


    更多的可能性是驸马没死,或者,有人捡走了她的尸身。


    这么浅显的过程,公主不可能想不到。


    可影一抬首看去,只看到了公主殿下满脸冷肃地下令:“全力搜捕楚国余党,若有消息通知本宫,本宫亲自去。”


    她更愿意相信,驸马没死这个可能。


    “是。”影一垂睫回声.


    三个月后。


    大雪满天,南宫青荇与他带领的士兵在一片茫茫雪色中被大乾军马团团围住。


    三个月了,大乾军像追着骨头的狗似的,片刻不停地追在他们身后。楚国被破,如今余下的,也只有南宫青荇与他手下的这些士兵。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被追捕过程中,死去了不少,逃走了大半,如今还留在他身边的,不过三千人。


    面对大乾的十几万大军,犹如芝麻馅汤圆中的那一颗芝麻,微不足道,抵抗不了。


    南宫青荇咬牙看着那骑在马上的女人,握紧手中刀剑,冷眉道:“公主棋高一着,是我楚国输了,只是公主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沈竹绾神色悠远,整个人像是融入这片冰雪,声音空灵,目光看向远方:“三百年前楚国是如何对我大乾的,二皇子不知?”


    南宫青荇一咬牙:“那都是先辈们的恩怨,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沈竹绾低首,清棱棱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南宫青荇紧绷的身子上:“交出季容妗,此事尚可一谈。”


    她这么说着,也这样做了。


    南宫青荇余光瞧见大乾士兵退后放下武器,目光转了转,道:“好,我可以将她交给你,但是你要先让我等离开,并让女皇国撤军,待我们安稳回到国内,我自会将她交到你手上。”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影一刚要怒斥他做梦,下一秒,便听见了自家主子的话。


    “好。”沈竹绾平静地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给他们让路。”


    命令初下,南宫青荇甚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看来,季容妗在她心中很是重要。


    南宫青荇看着南方逐渐让开的一条路,看向沈竹绾道:“好,公主言而有信,本王自然也会信守承诺,待我安全回国,会将她的消息告知于你。”


    他说完,纵马带着军队从那留出的道路走出,唇角弯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影一看着那大军逐渐走出包围圈,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说什么。


    就在此时,沈竹绾忽然做了个手势,那是放箭的意思。


    无数箭羽划破天际,于一片雪色世界中溅出朵朵血花,惨叫声传来,影一无声回眸。


    雪花簌簌落下,沾在女人细密的长睫上,她面无表情,骑马缓缓朝着那片血色中走去。


    南宫青荇中了箭,身侧士兵全数倒在积雪上,流出的热血将积雪融化,形成了空白世界中唯一一一抹颜色。


    他仰面倒在地上,抬头去看那女人。


    深冬极冷,雪自灰蒙蒙的空中落下,女人神色也像蒙上了一层面纱,只能瞧见那略为冷漠的下颌,和低眸看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南宫青荇冷嘲:“言而无信……”


    “本宫只问你,她在哪?”沈竹绾张口,呼出一阵白气:“你若是不说,我便将他们也杀了。”


    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到了他面前,绝望的喊着他“相公”“爹”。


    南宫青荇目眦尽裂:“放开他们!我不知道。”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那箭钉在地上,每动一下便流出大滩血液。


    然而随着他一句话落下,那士兵便手起刀落,砍下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


    南宫青荇咳出血,仰天大笑:“好,好,好。”


    他忍着极大的痛楚从地上站起,噗通跪倒在地,用那双带着血色的眼眸恶狠狠地注视着女人:“她死了,本王亲自杀的。”


    他死死盯着女人,阴森地笑着:“万箭穿心怎能确保她真的死了,所以本王补了一箭,正中心脏……她死了,哈哈哈哈,她死了!”


    他再说什么,沈竹绾已经不去听了,她转过身,没理会身后的惨笑,脑海里回荡着他的那句“她死了”。


    不,不会的。


    若是死了,又会有谁带走她的尸.体?


    她活着,只是因为不愿见自己,所以躲起来了。


    沈竹绾闭上眼,任由雪花落面,片刻后缓缓睁开眼。


    若是还活着,她定然会去女皇国,国师与她关系那般好,说不定也帮着她一起瞒着自己了。


    沈竹绾像找到了重要线索,转头吩咐:“本宫去趟女皇国,你们先行回去,看好陛下。”


    她说着,便欲策马离去,影一连忙叫住她,神色为难:“公主,您不能这般走,大乾如今正需要您……”


    战争从不像说出来这般轻飘飘的两个字,它承载着无数血泪与性命。


    大乾虽在此战取得了胜利,但也付出了代价,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公主这三个月不顾朝堂,如中蛊般只一心带兵追寻楚国余党已然受到了不少非议。


    如今若是再不管不顾地离开,怕是会引起更多不满。


    沈竹绾果然牵住了缰绳,影一以为她会像以往一般顾全大局,回国主持事物。


    然而她只是侧眸,声音平淡:“大乾离了本宫是不能活了还是怎么?朝堂那么些人若是连一个有主意的都没有,那本宫养着他们又与养一群废人何异。”


    说道最后,她的话像是结了冰渣子,令影一神色微动。


    “再者,这天下最终还是要交给陛下的,他难不成要靠着本宫一辈子?”沈竹绾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眉目极淡:“既要本宫将事做好,又不愿让本宫留名,这群既要又要的老家伙,还真是一点脸面不要。”


    影一跟在沈竹绾身后这么些年,何时听过公主说出如此重话。


    只是他想起这些年公主的处境和遭遇,心中难免也有几分不平。


    从前公主事事以大乾为先,即便那些老臣对她明里暗里忌惮暗嘲,公主也都忍了,毕竟当年大乾内忧外患,她不得不为大乾考虑,为沈炽考虑。


    公主为了那所谓的大局做出了不知多少牺牲忍让和退步,如今外敌已除,内患已消,她仍旧没有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力,仍旧要为了大乾继续做出牺牲。


    凭什么?为什么?


    劝阻的话到了口中又被影一咽下,他轻出一口白气,正欲说话,忽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积雪的作用下,马蹄声被大幅减小,影一听见时,那人已经骑马到了众人眼前。


    艳色狐裘批身,姿态张扬,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洛阮。


    此刻,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沈竹绾,嘴唇动了动,道:“师傅有话叫我传达。”


    顿了顿,她补充道:“关于驸马的。”.


    窗外风雪渐大,屋内火炉噼里啪啦作响,暖意逐渐驱散寒冷。


    洛阮看向自己这个师妹,出声:“听闻公主最近为了找到驸马,连大乾也不管了?”


    沈竹绾神色淡淡,闻言不含情绪地看她:“师傅让你传达什么?”


    洛阮神色微顿,未曾想到她如此心急,连寒暄也没有,便直入主题。


    越是心急,越是说明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洛阮想到师傅卜出的卦,抿了抿唇,认真地看向她:“师傅卜卦那刻,她的生机已然断绝,换言之,她死了。”


    “轰”


    像是一阵惊雷炸在她耳畔,沈竹绾面色瞬间失去血色,表情一片空白。


    洛阮放轻了呼吸,道:“斯人已逝,公主莫要太过悲哀,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恢复大乾的生息。”


    洛阮不知道季容妗在她心中究竟如何,她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下口,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她做些旁的事转移注意力。


    只是,她话音落下后许久,眼前女子都没有回音。


    她目光涣散,像在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看旁人,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洛阮有些不忍,正欲开口,便见女子目光缓缓聚焦到她脸上,扯了扯失去血色的唇,道:“我不去找她了。”


    初初听闻此话,洛阮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一副等自己说出下文的模样,这才恍然反映过来。


    她以为自己是骗她的。


    为了让她留在大乾,所以编造出季容妗已死,让她安心留下的谎言。


    她宁愿相信这是谎言。


    她只愿相信这是谎言。


    洛阮喉头微动,忍住眼中酸涩,撇开头冷硬地打破了她所有幻想:“师傅卜的卦从未出错,她死了,我没有骗你。”


    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与屋内煤炭燃烧交织出一曲冷热交加的舞曲,噼里啪啦的呼呼声如将人放在冰火两重天炙烤翻滚,又在某一刻彻底摧毁人的意志。


    沈竹绾听见自己说:“好,我知道了。”


    感受到自己双腿支起身子,垂首与洛阮说:“多谢师姐告知,请师姐回去与师傅问安。”


    她的所作所为,表情仪态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洛阮就是觉得她此时的状态不对。


    的确不对,现在的她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机械的做出这些事。


    她想说什么,却见沈竹绾清浅地弯了弯唇,道:“师姐说的对,斯人已逝,我该好好整理大乾才是。”


    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浓重起来,然而沈竹绾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甚至在接下来两三日,她也表现得像从前那个冷静理智,有条不紊的公主殿下。


    洛阮虽不放心,但到底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便先行离去。


    离去前,她欲托人好生照看公主,可找了一圈才发觉,沈竹绾在京中,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同龄好友都没有。


    于是只得拜托她身边的丫鬟多加照看。


    金喜起初很小心,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月过去……


    一直到腊月深冬,沈竹绾都没有任何异样。


    若说有,那便是公主殿下为了恢复大乾生息几近于不眠不休,好些时候,甚至夜宿御书房,不曾回府,回了府也只是去书房,继续批奏折。


    一个月内,大乾恢复地极快,那些战死的士兵家属也领回了家人尸体,得到了一笔补贴,一时之间,国内丧事不断。


    冬梅得知驸马故去的消息后泣不成声,季母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然而一个月过去,却无人为她办丧事,不是没有人办,是沈竹绾不让。


    元旦这日,宫里照例设了晚宴。


    所有人落座后,沈竹绾才发觉右边空出来一个座位。


    负责布置的宫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小人忘了,忘了驸马……”


    他拼命磕头,可沈竹绾轻描淡写放过了他,却并未让人撤去那席位。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一顿晚宴吃得噤若寒蝉。


    直到户部尚书萧云喝多了酒,眼含热泪地劝谏:“公主,既然驸马已故,不如好生安葬了吧。”


    此言一出,众位大臣脸皮子都哆嗦起来,沈竹绾只是注视着他,说:“尸骨未得,且再等等。”


    等等,等什么。


    众人都知道,公主殿下不是在等驸马的尸骨,是在等一个她未曾死去的消息。


    冬去春来,积雪逐渐消散,天气仍旧寒凉。


    这日下了一场春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个没完。


    沈竹绾今日难得没有留宿宫中,而是提前回了府。


    老马打了两声响鼻,悠悠停住。


    沈竹绾掀开门帘,朝府门看去,幽暗的门前打着两盏灯笼,有人撑伞在门口等她。


    心中猛地一颤,沈竹绾呼吸急促,在金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门口那人抬头迎上来,不是她,是冬梅。


    雨水拍在沈竹绾脸上,金喜连忙跟在她身后,道:“殿下,伞还未撑开呢。”


    宽大的伞挡住了冰凉的雨水,空气中传来阵阵泥土的腥气,冷风袭来,沈竹绾掀开了眼睫。


    原来,有人打伞也会这般冷。


    她从金喜手中接过伞,道:“本宫自己走。”


    金喜不明所以,却不会违逆她的命令。


    沈竹绾便撑着伞走进了雨中,这条小路上的灯笼还在,却因为风吹日晒出现了些磨损,甚至有些灯笼已经熄灭了。


    沈竹绾便在心中想着,天晴要找人换一批才是,否则太黑了,有人会害怕。


    走过这条小路,沈竹绾到了屋前,收回伞后“喵喵”声从一侧传来。


    她瞥头看去,将小黑抱在了怀里。


    小黑今夜乖巧地有些过分,沈竹绾忍不住想,若是那人见到了,怕是会忍不住从她怀中夺走小黑。


    回了屋子,沈竹绾并未先进书房,而是先行沐浴,整理干净后,才到了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式两份的文书。


    那是两人签订的和离协议,今日,是文书上她们和离的日子。


    过了今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当初签订这份文书时,两人便约定,要一齐取回自己那份协议,自此婚姻作罢。


    沈竹绾便拿着这两份文书在书房内等着。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小雨渐停,等到夜色渐深,等到子时钟声响起。


    那人还是没有来。


    沉默将她包裹,沈竹绾浑身冰冷,终于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死寂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容妗真的不在了。


    季容妗死了。


    她轻颤着嘴唇,紧紧捏着那两纸文书,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没去找你了,大乾也恢复好了,师傅为什么还不让师姐来告诉我你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重逢,等我二更!(今天雄起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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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第 85 章 ◇


    冬去春来, 寒来暑往,转眼三年过去。


    女皇国,将军府。


    又逢一年春, 将军府内桃花三三两两挨在一处,绽放开娇嫩的粉色花骨朵。


    桃花树下, 一个穿着胭色粉裙的少女正懒洋洋地躺在桃树下的椅子上,听女子在她耳边唠叨:“过些日子便是一年一度的众国联会, 今年在我们女皇国举办, 明日开始周边各国的使者陆陆续续都会来, 你这些日子便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以防冲突了旁人知道吗?”


    躺在椅子上的少女表情有些无奈,却还是坐起身子,仰面看那女子。


    女子生得端正漂亮, 若不细看, 只会觉得是个温和礼貌的世家小姐, 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见那双温和的眸子下暗藏的锋芒。


    而此时, 她低眸看着少女说话时,眸中的情绪却是温润的。


    “肖姐姐。”她叫着, 声音软了些:“我都多大了,怎么会冲撞到那些贵人呢,我保证这些日子会小心行事好不好?”


    见女子不为所动, 少女心一狠, 伸手去够女子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撒娇道:“肖~姐~姐, 求求你了嘛!”


    少女显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最受不了什么, 本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得到宽许, 可女子却抽回了手,温和地拒绝着:“梁笙,听话,不然我只好写信告知伯母了。”


    名为梁笙的少女叹了口气,蔫嗒嗒地趴在椅子上拉长了语调:“知——道——了——”


    肖桂安无声笑了笑,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过些日子伯母就要回来了。”


    梁笙总算打起了些精神,支着下巴有些馋:“不知道这次我娘会给我带些什么特产,肖姐姐,到时候一起吃啊。”


    “好啊。”肖桂安应声,眼神拂过她头顶,带了几分笑意。


    两人又说了会话,肖桂安才转身离开去了皇宫。


    穿着繁复衣袍的女人坐在龙椅上,眉目温和却难掩病弱,已经是春日里的艳阳天,身上还裹着厚实的狐裘,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提起笔,说话声音柔和:“她最近如何了?”


    “回陛下,阿笙她仍旧没有恢复记忆的倾向,性子还是如往常开朗,这些日子爱上玩陀螺了,每日与街里邻坊的小孩子比赛。”她说着,语气有几分无奈:“真是幼稚。”


    洛愈将她的话记录下来,到这句话时,掀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道:“大将军这话听起来可不像嫌弃。”


    肖桂安笑了笑:“只是感慨罢了。”


    “是吗?”洛愈别有深意地道:“若不是她在皇宫总会头痛欲裂,国师是定然要她留下的。”


    肖桂安唇角笑意扩大几分:“陛下,国师似乎很久未来找阿笙了。”


    “是。”说起这个,洛愈便咳了两声,摇头蹙眉:“朕也不知她最近不知在捣鼓什么,说是对她与阿笙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事。”


    “罢了,不说这个了。”洛愈看向她,道:“这几日你可要看好她,国师说了,不要让她与沈竹绾见面。”


    “是。”肖桂安目光微闪,应声下来:“臣已经告诫过她。”


    “那便好。”


    出了皇宫门,肖桂安目光遥望远方,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梁笙”的场景。那时她们还在大乾,她奉命去找国师,于朝堂上一一将画像拿给朝臣。


    所有人中,只有她的神情最为认真。


    那时,她便记住了她。


    后来再次相见,是在战场上,她追寻南宫青荇的过程中,发现了被南宫青荇带着,生死不知的她,那晚,她孤身一人潜入南宫青荇的队伍,将她“偷”了出来。


    她记得那时的她,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咽气,为了救她,肖桂安没有将人送回大乾,而是就近带回了女皇国军队中。


    也是那时她才发现,原来大乾的驸马,令南宫青荇咬牙切齿的阴谋家,是一个女人。


    她受了很重的伤,勉强保住命,昏迷了半个月。


    国师在她将季容妗带军中的第二日便赶了过来,一番查探后,留在军中照顾她,并吩咐所有人,不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大乾。


    国师在女皇国的地位仅次于陛下,信服力比之女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无人违抗她的话。


    半个月后,季容妗短暂地醒了一夜,那晚国师与她聊了很久,之后国师便将人带回了女皇国。


    再之后,肖桂安回国,发现季容妗的伤已经好了,可却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奇怪的是,她不记得从前的事,却与国师关系十分亲密,两人相互信任的程度,连女皇都要吃味。


    国师虽然未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沈竹绾,却偷偷派人将季容妗还活着的消息传给了她的母亲,三个月后,季母参加完自己女儿的丧礼,借着周游世界的名义,悄悄来了女皇国,母女就此团聚。


    许是皇宫的环境让她感到熟悉,比之皇宫,季容妗更愿意待在将军府。


    恰好将军府只有她与母亲两人,屋子空得很,肖桂安便答应将她留在将军府照看。


    一转眼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沈竹绾的人不是没有找到过女皇国,可女皇国上上下下都得了令,嘴严实地很,那么多次,愣是没有泄露一点消息。


    而今,众国联会即将到来,连带着那个女人也要来。


    撇开国师的旨意,于私心而言,肖桂安也不想她与沈竹绾再有接触。


    所以这两日,定要看好她.


    将军府这两日的看守忽然变得森严起来,梁笙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多次央求无果,她便打起了歪主意。


    是日,梁笙趁着肖桂安离开将军府之际,给假人穿上了她的衣衫,又绑了块石头扔下将军府的池塘,而她自己则穿着丫鬟的衣裳,叫道:“快来人啊,梁姑娘掉进水里了!快来人啊!”


    她的这番叫声果然吸引到了不少人,梁笙便趁着人多乱起来的时候,悄悄潜出了将军府。


    许是众国联会的缘故,街道上的人比之往日不少反多,梁笙无意在此观看,她忙着要去进行一场凶残的比赛。


    更何况,她虽然出来了,可却答应过肖桂安,会小心行事,不冲撞到这些贵人。


    因此,对这些异国来客,梁笙的态度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的好。


    她转身逆着人流往后走,突闻街尾处传来一阵铜锣声,与之而来的,是开路的官兵,她们沿着长街将人群疏散到两边,给后方来的轿子銮车让道。


    本不宽敞的边道顿时因为人的涌入更加拥挤,梁笙被挤在中央寸步难行,而此时,第一辆銮车已经来了。


    梁笙想着,艰难逆行远离的同时,有几分好奇地回首瞥了一眼。


    入眼是一顶极为奢华的凤辇,顶部立着一只金凤,四周用晶纱做帘,上有云凤展翅,阳光一照,栩栩如生。


    里边坐着的人被云纱模糊了脸庞,季容妗看不清脸,却觉得里边的人定然身份尊贵。


    她惹不起。


    一时间,她更加奋力地逆着人流往外钻去。


    她往外钻,却有人不断往里挤,梁笙被挤得生无可恋期间,听见两个男子讨论起这凤辇上人的身份。


    “好像是大乾的长公主殿下吧?据说她本人美如谪仙,真想见识一番。”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说,这位长公主殿下几年前相公便死了,若是能被她看中,我即便是做妾也愿意。”


    “别想了,就算她死了相公,也看不上你,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着呢。”


    “真是可惜,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


    “……”


    梁笙听闻,也有几分叹惋地回首看了那凤辇上的人一眼。心想,真是可怜,年纪轻轻便与爱人生死相隔。


    不过与她无关,梁笙继续奋力往外钻去。


    凤辇上,女人端坐其中,姿容比之前些年更为出尘,她原先是闭着眸子的,因为周围的吵闹不得不睁开了眼眸。


    四周被轻纱所围,沈竹绾看不太清外边的人脸,只知晓人很多。


    她朝四周随意扫了一眼,只一眼,却精准地将目光定格在那个逆着人.流往外挤的女人身上。


    沈竹绾也不知为何会多看她一眼,许是在一群朝她拥挤而来的人中,这样刻意又奋力地远离,着实显眼了些。


    不过只是多看了一眼,沈竹绾便欲收回视线。


    余光中的女子终于挤出了人群,背对着她大口喘气,随后,她忽然转过了身,朝着凤辇的方向看了一眼。


    含笑的桃花眸,眼底亮晶晶的碎片,与记忆中无二的脸颊。


    沈竹绾像被雷击中,骤然愣在原处。


    人群那端的梁笙并未注意到凤辇上的人,她只是看着那边茶楼二楼的女子,眼角抽了抽,心中暗道造孽。


    不过刚刚出逃没过多久,便被人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梁笙尴尬地笑了笑,脚底抹油就要逃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茶楼二楼的女子目光微眯,眼见着就要一跃而下时,有人却先她一步落了下去。


    一阵风掠过,梁笙只觉那亮晶晶的围帘忽然被一阵风吹开,再之后,那吹开它的风便停在了她面前。


    女人眉目清冷,气度矜贵,却在看向她时缓缓红了双眸。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梁笙有些发怔,将将反应过来后,面前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先前在茶楼与她对望的肖桂安。


    周围看热闹的全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沈竹绾望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不顾旁人的看法,难以自抑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轻颤的指节,声音发哑:“阿矜。”


    梁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回过神便看见,先前红着眼的女子,神色怔忡地看着她,手指僵在半空,眼泪兀地冲破眼眶。


    她有些慌了神,无知觉地拉住肖桂安的手臂,用眼神向她求助。


    然而肖桂安此时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接收到她的视线。


    万般无奈之下,梁笙这才看向那个落泪的女子,犹豫道:“这位……贵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


    稍稍修改了一下结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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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第 86 章 ◇


    三年来, 即便已经办过她的丧礼,即便身份文书上“季容妗”这个人也已经不存在,即便所有人的言行都在与她说“季容妗死了”, 沈竹绾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季容妗。


    她派人踏遍九州大地,跨过山川河流, 甚至每年中有半年时间,都亲自去寻找季容妗, 可是没有消息。


    哪怕是一点有关她的消息也没有。


    三年过去, 沈竹绾偶尔也会怀疑, 季容妗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若不然一个活人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她若是死了,又怎会不见尸首。


    怀揣着这样想法,她从放弃过寻找。


    人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沈竹绾心中留存的那一抹希望, 也在久盼不来的消息下逐渐湮灭。


    直到今日, 人群隔岸中随意的一瞥, 让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过往轰然碎裂,是她。


    就是她。


    这道身影她在梦中见过无数回, 家中画卷上出现过无数次,不会有错的。


    所以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沈竹绾便不顾一切, 到了她面前。


    熟悉的眉眼唇鼻, 甚至是气味,都在告诉沈竹绾,季容妗没有死, 眼前的人就是她。


    她不受控制地红了眼, 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她, 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她太过思念而形成的幻影。


    细长的指节伸到半空,被眼前的人躲开了去。


    她不安地拉住另一个人的手臂,桃花潋滟的眸中是茫然,是不解,还有几分害怕。


    她对自己说:“这位贵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不是幻影,幻影不会躲开她,更不会说不认识她。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找到她的阿妗了,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这般陌生,她不认识自己了。


    这个认知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苦苦追求构建的世界轰然坍塌,发出令人振聋发聩的悲泣。


    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沈竹绾红唇张合,想说什么,却一个字说不出。


    梁笙此时真切地感到了一丝惶恐,惶恐之下还有几分担忧面前这位贵人的精神状态,拉着肖桂安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终于拽回了肖桂安飘逸的神思。


    她目光微闪,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眼身边少女的状态。


    梁笙仍旧满眼迷茫,一副不识得对面女人的模样。


    肖桂安无声松了口气,目光微转,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沈竹绾显然不是那种头脑一热便会做出各种取闹动作的人,事实上,她如今当众落泪便已然令肖桂安心下震惊。


    对面女人很快收拾妥帖,眸中仍旧有着盈盈泪光,却已不复先前的失态,她看向肖桂安,轻声:“肖将军,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可否随我一同来。”


    她说的是客气请求,可跟在她身后的影一影二等人却已然不动声色地围在了两人身边。


    沈竹绾没有阻止,只是看向肖桂安,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接触,仿佛某种心灵感应,同一时间,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思。


    沈竹绾目色微顿还未开口,一道身影募地插入她与肖桂安中间,将两人的目光挡了个结结实实。


    梁笙拱手对她拜了拜,面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这位贵人,在下梁笙,不是你要找的阿妗,这位是我的阿姐肖桂安,同样也不是你要找的阿妗。”


    眼前的少女顿了顿,笑道:“我瞧这位贵人似是将我认错成了旁人,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随你一同走,只是我阿姐,还请放她回去。”


    一番话说得漂亮又恭敬,唇角的笑恰如其分地添了几分示弱的姿态,若是不了解的人看,只会觉得时她沈竹绾在欺负两人。


    可沈竹绾看得分明,少女虽然面上恭恭敬敬,可却以保护之姿将肖桂安完完全全护在身后,腰弓蓄力,若是她们强行动手,少女定然会就此反击。


    沈竹绾喉头微哽,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因为怕鬼而躲到她身后的少女,如今多少年过去,她也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保护她人的人。


    可惜,那个被少女保护的“她人”不是她沈竹绾。


    沈竹绾目光温柔而哀伤地拂过她的眉眼,未曾说话,令人窒息的悲伤却逐渐弥漫。


    梁笙抿了抿唇,不知为何,看她如此,自己心中竟也有几分难受。


    就在此时,肖桂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阿笙,没事的,不过这儿到底是女皇国,请客一事,理应由我来。”


    她看向沈竹绾,露出一个浅笑:“公主殿下,不如到将军府一叙?”


    沈竹绾看了眼少女,见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睫毛轻颤,道:“好。”.


    茶水热气袅袅而升,梁笙借着喝茶的空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人。


    从方才开始,会客厅内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没有人开口就算了,大乾的公主目光还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更重要的是,每次她看向自己时,自己的心总会突突的跳,脑海里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


    这种感觉太过难受,因此,梁笙决定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片古怪的氛围。


    她再度抿了一口茶,本欲轻咳打断两人,却因为喝的太过急切,被呛得咳嗽起来。


    泪眼朦胧间,一阵风飘到她面前,带着冷香的帕子被递到她面前,梁笙下意识接过帕子说了句:“多谢肖姐姐。”


    待擦去眼角渗出的泪后,梁笙才发觉有几分不对。


    这帕子香味偏冷,清冽中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檀香,不是肖桂安往常所用的熏香。


    怔然抬眸时,才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肖桂安,是大乾的公主。


    而余光中,肖桂安同样拿着一只帕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梁笙:“……”


    看着少女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语,沈竹绾悄悄弯了弯唇,扭头从影一手中拿过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走到她面前:“先前唐突了梁小姐,这盒云桂糕算是赔礼。”


    云桂糕,秋日里最受欢迎的糕点,也是梁笙最爱的“不甜的甜点”,不过如今时春日,这东西千金难寻,也不知道这个大乾的公主从哪找到的。


    梁笙虽然很想收下,此时却也知道看一下肖桂安的脸色。


    于是在沈竹绾的目光下,眼前的少女不明显地吞咽了一下,而后朝着一边的女人眨了眨眼,那意思,这糕点能收吗?


    沈竹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肖桂安垂了垂眼睫,将手中攥紧的帕子收起,道:“既是公主赔礼之物,阿笙你便收着吧。”


    沈竹绾便收回目光,含笑看向眼前少女,将糕点递到她眼前。


    梁笙伸出手,在沈竹绾含笑的目光中轻轻将糕点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公主认错人了,赔礼就不必了,而且,我不爱吃甜点。”


    她说完,又看向手中的帕子,犹豫了一秒,道:“多谢公主的手帕,若公主不嫌弃,待洗净之后,会叫人送到公主住的地方。”


    沈竹绾面上的笑缓缓淡了些,她怎能看不出来,少女哪是不爱吃甜点,只是不愿让肖大将军不开心。


    这般维护的姿态,让她心酸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升起几分妒忌。


    只是沈竹绾知晓,现在若是露出难过的姿态只会让少女左右为难对她印象更加不好,所以她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轻声:“原来如此,既然梁小姐不计较,那我也不多此一举了。”


    她将糕点放回影一手上,看向她手中的帕子,体贴道:“不过是一张帕子,无需送回。”


    眼前的少女在她的两句话下果然稍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多谢公主殿下。”


    沈竹绾眼波流转,恰如其分露出几分被她逗到的笑:“梁小姐客气了,应当是我谢梁小姐不计较才是。”


    沈竹绾此人向来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高贵的身份,令人心驰神往的清冷之姿,以及偶尔露出的几分笑意,她知道,更擅长如何使用。


    梁笙先前只觉此人莫名其妙,但一番接触下来,发现她知进退,懂礼仪,为人做事也不会让她为难,心底对她的印象便扭转了些。


    脸上的笑也多了些如释重负。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女子也会对她回之一笑,像冰川逐渐融化出的一捧水,清清冷冷,柔波湛湛。


    梁笙看呆了几秒,很快便回过神,有几分不好意思别开头,轻咳:“是,是,理应如此。”


    肖桂安在一边看着,头一次生出了本该如此的想法。


    就像有些人,她一出现,你便知道,你妄想的那轮明月终究会落入她的怀里。


    肖桂安目色微动,打断两人:“阿笙,你不是还要与长乐坊那些小孩比赛吗?现在不去了?”


    梁笙一拍扶手,连忙站起,急迫道:“诶呦,我给忘了,我先去了,肖姐姐,你与公主解释吧,我先走了!”


    说罢,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她跑得很快,转眼便只剩背影,肖桂安无奈:“慢些跑,别摔了。”


    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回话:“知道了——”


    上扬急切的尾音在空中打了个旋钻到两人耳中,空气一时沉寂下来。


    两人心思各异,端着茶盏皆等对方先开口。两人对“梁笙”的真实身份都心知肚明,肖桂安自知骗不了沈竹绾,却也不会就此松口。


    蒸腾的热气之下,沈竹绾放下茶盏先行开了口:“今日多有叨扰将军,时间不早,本宫便先行离去了。”


    沈竹绾缓缓起身,面上的笑意仿佛也随着少女的离去被一并带走。


    肖桂安捏了捏茶盏,抬眼望她:“我从南宫青荇上将她救回来时,她像个血人,奄奄一息只留着一口气,在军医的救治下,昏迷了一个月才堪堪留住性命。”


    肖桂安缓缓叙述着,目光见女人停下了动作,便继续道:“后来,她终于醒了过来,与国师短暂地见了一面后,再度昏迷过去,公主可知,她那时清醒与国师说了什么?”


    沈竹绾将目光看向她,四目相对,肖桂安道:“她说,带她走,无论去哪,她不要回大乾。”


    眼前女人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波动。


    肖桂安接着道:“现在公主也看到了,她如今忘记了从前的事,反倒过的更开心了,若是公主真心为她好,还望日后不要再来打扰。”


    平静的话语缓缓落下,肖桂安从女人眼底看见了一丝怅然。


    她似是陷入了回忆,不过短短片刻,便回过神,望着她道:“为她好?这所谓的‘为她好’是阿妗自己认为的‘好’,还是肖将军认为的‘好’?”


    “看在肖将军救过阿妗的份上,本宫提醒你一句,曾经本宫也自以为做那些是对她好,换来的是她宁愿远离也不愿再回大乾。”沈竹绾垂下眼睫,轻声:“她有权知晓过往的事,到那时,她无论作何决定,本宫都毫无怨言,在那之前,请肖将军不要自以为是地做些‘为她好’的事。”


    说到最后,女人再度抬眸与她对视,没有敌对,只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本宫言尽于此,肖将军想怎么做,与本宫无关,同样,本宫做什么,也与肖将军无关。”


    肖桂安的神经在她的话语下逐渐绷紧,她看着女人从容离去的背影,缓缓生出了些许挫败感。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不甘.


    梁笙回府时,笑得像朵大红花,不仅如此,手中还抱着一堆看起来便像是小孩子吃的零食之类,她一路开心地笑着,但凡遇到将军府的下人都要分点小零食。


    一路回了房间,梁笙左脚刚踏进去,便看见自己桌上堆了满满的点心,不止如此,她的床上,梳妆台前,矮桌旁,但凡是能放得下的地方,都放着一盒盒看起来便造价不菲的点心。


    梁笙额头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踏进的左脚缓缓退出,下一秒,再度探出头往屋里看了看。


    这下子,她看真切了,她的房间的确是被糕点堆满了。


    梁笙抱着怀中的零食抬脚走进屋内,四下看了看,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呢,门口处便多了一道身影。


    肖桂安面色有几分不自在,却还是抬脚走进屋子,道:“回来了?”


    梁笙面上绽开笑容,快步走到她面前,将怀中的小零食递到肖桂安面前:“肖姐姐,看!都是我赢得!”


    肖桂安无奈后退了一步,才不至于叫那些零食戳到自己:“你又欺负他们。”


    “嘿嘿。”梁笙笑了笑,将手中一堆零食放到凳子上,而后从中挑挑拣拣出一块稍微精致些的糖,剥开递到肖桂安嘴边:“肖姐姐,我的战利品,尝尝!”


    眼前少女眼中只有得胜后的喜悦,丝毫没有意识到喂人糖这一行为在他人眼中是如何暧昧。


    肖桂安喉头微动,目色深深地对上少女的眸子。


    一片澄澈,没有丝毫喜悦外的东西。


    肖桂安张口吃下那块糖,糖化在口中,是甜丝丝的味道,可她却无端尝出几分苦涩。


    她对自己如此亲近,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她的“肖姐姐”,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姐姐”,而不是旁的。


    她只将自己当做姐姐。


    “对了。”喂完糖后,梁笙有几分疑惑地看向屋内堆满的点心,道:“这些点心是公主送来的?”


    肖桂安微顿,目色微闪:“为何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梁笙狐疑地看向自己的肖姐姐,不过短短一瞬,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瞪大眼睛道:“肖姐姐,这些不会是你……”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肖姐姐为何买这么多点心?冲动消费?可肖大将军是谁,是万军临城而面不改色,是杀伐果断,是女皇国最为冷静无情的存在。


    她怎么会冲动之下买这么些点心?还都堆在自己屋内?


    肖桂安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逐渐红了耳根,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冷静,道:“是,我看你似是很喜欢公主送的云桂糕,便托人买了些,顺带着买了些别的,你……”


    话未说完,面前少女忽然笑出声来,她笑得眉眼灿灿,眼角弯出一道忍俊不禁的弧度,促狭道:“肖姐姐,你不会是将整个女皇国的点心都搬空了吧?”


    肖桂安微微抿唇:“……没有。”


    梁笙笑够了,便顺手拆开一盒咬了一口,弯眸笑着:“嗯,好吃。”


    肖桂安忐忑的心在少女的笑下逐渐平静,她目色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道:“阿笙,你对今日大乾的公主感觉如何?”


    梁笙口中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道:“大乾公主?嗯……今天下午听了些她的传闻,感觉挺可怜的,她一个寡妇也不容易。”


    肖桂安:“……没有别的了?”


    梁笙目色一转,咽下口中糕点,看向她笑:“不然呢?我总不可能真的是她死去的相公,只是认错人罢了,公主自己不也说了吗?”


    说完,她有几分狐疑地看向肖桂安:“肖姐姐为何如此在意?”


    肖桂安心中微紧,少女虽然贪图玩乐,可却不是个傻的,若是说的多了,她难免会察觉到什么。


    于是她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怕你心生恻隐,被她骗了去。”


    “怎么会。”她三两下吃完糕点,转身继续去寻下一盒:“我又不傻,况且,我又不认识她。”


    说完,少女忽然道:“肖姐姐,我从前真的不认识她吗?”


    肖桂安心下微紧:“不认识,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哦,没有。”少女再次转过身去:“就是问问,看来可能真的是我与她的相公长得有些像了。”


    肖桂安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女,犹豫良久,开口道:“总之,你日后离她远些。”


    “好——”少女拖长尾音:“我知道了肖姐姐~”


    “嗯。”


    肖桂安没再多说什么,在少女揶揄的目光中派人来将她屋子里的点心收拾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在她离去后,梁笙面上的笑缓缓收敛。


    她都说了,她不傻啊.


    沈竹绾来的早,距离众国联会开始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每日都会制造机会与少女接触。


    少女的态度也很自然,从开始的不熟到后来主动相约,两人关系以沈竹绾可以预见的趋势,缓缓发展。


    距离众国联会还有七日。


    这日,沈竹绾在长乐坊门口“偶遇”到了正与一众小孩玩陀螺的少女。


    通过这么些日子的了解,沈竹绾大抵也知晓了这长乐坊是用来收养那些没人要的孤儿的地方,少女时常来此,假装不经意输掉她那些精致昂贵的点心,再赢走他们手中那些粗糙的零食。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软善良。


    偶然相逢,少女抬眸望她,笑道:“公主也来了?要不要一起?”


    沈竹绾看着少女挥着手中长鞭不断抽打在陀螺上的模样,略微踌躇一瞬,道:“好啊。”


    这下轮到梁笙震惊了。


    她惊疑地看了眼面前清冷的女子,实在很那将她与玩陀螺这样的事联系到一处。


    然而很快,梁笙便被惊住了。


    女人一挥长袖,先前还歪歪扭扭差一点就要停下的陀螺瞬间便如被注入了活力,呲溜溜地旋起来,看得季容妗目瞪口呆,看得一群小朋友瞠目结舌。


    季容妗缓过神来,用目光控诉地看向她,幽幽道:“公主殿下,你这是作弊。”


    沈竹绾看她一眼,复低垂下眼睫,像怕她不高兴似的,轻声道:“我不会。”


    果不其然,少女略微犹豫一阵,道:“不若我教你?”


    沈竹绾“咻”地抬起眼睫,很快又轻轻撇开头,唇角弯起一道细小的弧度:“好,那便麻烦梁小姐了。”


    少女轻笑一声,颇为自然地走到她身后,将鞭子塞到她手中。


    她并未贴得很近,只是若即若离地挨着,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热气的话落在沈竹绾耳畔,撩起一阵酥麻:“公主看好了……”


    沈竹绾脊背微僵,这样的靠近,让她既害怕又渴望,以至于少女说了什么,她并未听进去几分,只是机械地迎合着她的动作而动。


    不出片刻,少女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沈竹绾以为走神被发现了,心神微收,扭头看去,却见少女面色苍白,嘴唇轻颤,额头渗出了涔涔冷汗,似是很痛苦的模样。


    她伸手欲去扶她,少女却忽然后退一步,颤声道:“别过来……”


    沈竹绾呼吸微颤,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少女看。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长乐坊前,轿帘掀开,从中走下一个冷艳的女子,她看向面色惨白的梁笙,快步走到她身旁扶住他:“阿笙,你怎么了?”


    梁笙只是摇头,捂着肚子轻声:“肚子痛。”


    沈竹绾的心随着这句话缓缓放下,她神色微顿,看向两人。


    两人贴的极近,少女几乎被她抱在怀中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她靠在女人怀中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态度与方才对她时,判若两人。


    沈竹绾在马车下看着少女被那女人抱到马车上,指尖缓缓嵌入掌心.


    梁笙被带回了将军府。


    肖桂安将她扶到房中,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去叫医师来。”


    梁笙却握住她的手腕摇头道:“肖姐姐,不用了,我只是忽然肚子痛,应当是月事来了,还是不要找医师了。”


    肖桂安目光微顿,落在她的小腹处,蹙眉:“我瞧你痛成那样,不若还是叫医师看看?”


    “不用,肖姐姐。”她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勉强支住身体:“我好困,只想睡一会,肖姐姐,不要叫人来打扰我好不好?”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肖桂安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请求着。


    肖桂安目露犹疑:“那你先睡会,若是醒来后还痛,便叫医师来看看。”


    “嗯!”梁笙乖巧地点头,对着肖桂安摆了摆手,转身进入房间,轻轻将门关上。


    几乎在门合上的一刹,梁笙便单手捏住两边的太阳穴,死死咬着牙,感受着脑内山崩海啸般的冲撞。


    她倒在床上呜咽出声,又在下一秒死死咬住牙关。


    这些日子,她顺水推舟接近沈竹绾,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中,逐渐想起了过往。


    不多,只是些一闪而过的碎裂片段,却足以证明,她先前的确与沈竹绾相识。


    若不是肖桂安的态度太过奇怪,她想,她也不会追究到底。


    而今日,在她自身后贴近沈竹绾时,脑海里记忆如洪水般猛地泄开。她瘫在床上,任由回忆的浪潮将她淹没。


    距离众国联会还有六日,将军府收到了沈竹绾的来信。


    信上邀约梁笙小姐去她府上玩。


    彼时,肖桂安看着少女读完那封信件,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的浅笑,而后看向她面前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边的糕点碎屑,应声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可能二更(不太确定,更的话也会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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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


    女皇国身为东道主, 为各国来着安排的住所自然是极为舒适的。


    沈竹绾的住所在城内一处庄园,有山有水,一眼望去全是盈盈的绿意。


    季容妗跟在影一身后, 不急不缓地朝着庄园内走去。


    影一虽走在前,余光却不时瞟着身后的人。


    她穿着烟色水袖长裙, 脸上是挑不出错的笑,悠悠然四处打量着庄园内的花草树木,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影一不由得想到当日在大街上, 公主与她相认的模样。那时他甚至怀疑公主是不是找不到驸马而疯魔了, 可一段时间下来,他心惊胆战地确定,驸马是个女子。


    “驸马,公主就在前面了。”


    影一瞧着碧绿深处露出来的一角红亭, 下意识地道, 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看来我与驸马的确相像啊。”季容妗未曾在意他的话, 朝着亭子的方向看去。


    即便相隔甚远, 也依旧能看出女子仙姿玉骨,似是察觉到这边有人来, 她侧眸往这边投来一瞥。


    季容妗弯着唇对她一笑,喃喃道:“可惜,我终究不是她啊。”


    影一微怔, 眼前少女虽是笑着的, 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发愣期间,沈竹绾已然起身迎接上来。


    影一便瞧见,方才眸中还没有温度的少女, 彼时眼底竟漾开了点点柔波。


    她迎上去, 在距离沈竹绾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叫她:“公主殿下。”


    “嗯。”沈竹绾目光短暂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轻声:“梁小姐昨日看起来不是很舒服,今日如何了?”


    “已无大碍,多谢公主关心。”


    沈竹绾点了下头,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季容妗往亭内走:“我观梁小姐昨日面色发白,额头冒汗,可是头痛?”


    她说着,关切的目光便落在了季容妗脸上。


    季容妗眼底勾出一丝微嘲,抬头轻笑道:“并非头痛,只是月事来了,肚子痛而已。”


    沈竹绾神色微顿,二人从前相处那般长的时间,她竟不知道她会肚子痛。


    “我这里有些驱痛保暖的药物,梁小姐若是不嫌弃,一会可以带些回去。”


    “不必,只痛第一日,忍忍也就过去了,况且是药三分毒。”


    “好,听你的。”


    说话期间,两人走到凉亭内,亭外是缤纷的桃树,眼下这会正开着娇嫩的花骨朵,风吹花动,溢出的香气便飘得满园都是。


    季容妗坐下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般,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手帕,递还到沈竹绾面前,抿唇笑道:“这是公主的绣帕,眼下洗干净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沈竹绾的目光落在那张绣帕上,又顺着那细长的指节缓缓上移,落在少女脸上。


    她仍旧是清浅地笑着,仿佛只是顺带着过来还。


    “不过是一张绣帕,梁小姐有心了。”


    季容妗但笑不语,不出片刻,金喜便过来将那帕子收走,留下一只金钰镶边的小碗在她面前那。


    季容妗微微抬眉,不解地看向沈竹绾:“这是?”


    “梁小姐打开便知道了。”


    季容妗笑笑,也不推辞,轻轻将那顶碗盖掀开,顿时,浓香的热气弥漫而上,白花花的水晶银耳上翻滚着几粒红泱泱的东西,间或夹杂着几颗白白胖胖的莲子。


    女人的话响在她耳旁:“梁小姐喝些吧,可以缓解疼痛。”


    季容妗看着碗中之物,抬眸笑了一下:“多谢。”


    她低头喝着汤,装作没有看见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玩笑道:“公主对我如此好,该不会是因为我与驸马长得相像吧?”


    “自然不是。”女人的声音顿了顿,缓缓落下:“因我与梁小姐颇为投缘。”


    “那便好。”季容妗从碗中抬眸看向她,笑道:“毕竟我不是她,也不会成为她。”


    两人目光隔着薄薄的热气相接,只是这浅浅的一眼,却让沈竹绾的心漏跳了一拍,攥着茶盏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被堵住。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呼吸起伏不定:“你想起来了?”


    “什么?”季容妗扬眉有些疑惑,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般,笑道:“开个玩笑,公主莫要在意。”


    玩笑,真的只是玩笑吗?


    “阿妗。”她呐呐喊出声,又在面前少女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逐渐回过神,咽下所有情绪。


    季容妗笑容淡了些:“公主殿下,我说了,我不是她。”


    不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她。


    她分明已经想起来了,却仍旧要装作未曾想起的模样,她不愿再做从前那个“季容妗”,只想做如今的“梁笙”。


    心像被千万根针尖刺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沈竹绾咬着下唇,神情悲恸地看向少女。


    季容妗收起了笑,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眸中闪着明灭不定的光:“若是公主执意要将我当做旁人,那我只能说,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阿妗。”沈竹绾起身看着少女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在追出两步后停了下去,眸中上了一层水色:“我日后不会再欺瞒于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少女打断她的话,停下步子,目光直视前方:“至于公主想如何做,那是公主的事,与我无关。”


    少女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停留,大步往外。


    沈竹绾死死咬着唇看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尖传来的痛意终于在这一刻弥漫全身.


    季容妗脚步迈的又大又快,一直到出了庄园,才募地停下步子。


    “出来吧。”季容妗冷声道。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子的声音很快响在她耳畔:“驸马。”


    季容妗回眸看去,面无表情:“你跟着我做什么。”


    影一目光微闪,终究还是道:“我有些话想与驸马说,关于从前一些事,驸马可能有所误会,公主这几年过的很不容易……”


    “误会又如何?她过的不容易又与我何干?难道因为她过的不容易我就要原谅她?”季容妗嗤笑了一声:“真是可笑。”


    影一嘴唇微动:“可公主是为了驸马您。”


    “闭嘴!”季容妗冰冷地抬眸,道:“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锅往我身上扣,她如今遭受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影一还想说什么,一道声音叫住了他:“影一,回来。”


    影一动作一顿,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果然是公主。


    她站在木门深处,单薄的身影仿佛风一吹便能将她带走,影一纵然想要辩解,却也不敢不听沈竹绾的话。


    季容妗目光讥诮地看着门内那道声音,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解释。


    可是女人没有,她只是用那双动人的眸子遥遥看着她,绿草茵茵,桃花粉嫩,她却像枝即将枯萎的花朵,在一众生机中显得格外脆弱。


    季容妗无声盯着她看了片刻,嵌入掌心的指甲缓缓抽出些血色,唇角掀起一道自嘲的笑,季容妗没再停留,转身离去。


    真是可笑,她竟然会在这等着她来解释。


    沈竹绾目送着她走远,再走远,下唇终于溢出一丝鲜血,她闭了闭眸子苦笑一声,心想,这的确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所以她如今的选择,自己也应当尊重,原本便是这样打算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像碎裂了般疼痛难忍.


    距离众国联会还有三日,沈竹绾果真没再来找她,季容妗一人待在将军府,时常躺在树下阖眸听鸟叫。


    旁人看不出,肖桂安却一眼便能瞧出她如今的不对劲。


    明亮的天空忽然多出了一抹阴影,季容妗悠悠睁开眸子,看见的便是肖桂安的脸。


    她笑了笑,道:“肖姐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众国联会快要开始,按理来说,肖桂安如今应当忙着宫中安全才是。


    肖桂安偏开眸子,道:“宫中暂且不需要我,我见你这两日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季容妗摇摇头,笑着从摇椅上站起:“哪能啊,不是肖姐姐说这些日子不让我出门吗?我一寻思,便乖乖听话留在了将军府。”


    肖桂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是如此?”


    “当然!”季容妗信誓旦旦。


    “嗯。”肖桂安点了点头,竟然真的没再追究。


    往日里不把她问个乌龟翻身四脚朝天是不会放过她的,季容妗一时觉得有些稀奇,便起身,哒哒哒走到肖桂安面前,伸出双手往她肩上一按,女人便被她按坐在摇椅上。


    眼前少女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以与她如出一辙的口吻问:“肖姐姐这是有心事?不妨与我说一说?”


    肖桂安面色如常任由她打量,抿唇道:“没有。”


    “是吗?”眼前少女弯起唇角笑得狡黠:“肖姐姐自己怕是都不知道,你在说谎时,会下意识抿唇,刚刚那一瞬,你抿唇了。”


    肖桂安微怔,正欲解释,季容妗却轻叹道:“罢了,肖姐姐看来是不与我亲近了,有话也不愿告诉我了。”


    她佯装伤心地离开,肖桂安不由无奈叫住她:“罢了,我与你说就是……”


    片刻后,肖桂安紧张地看着少女,撇开眸子抿唇道:“你若是不答应,那便算了。”


    季容妗注视着她,眼睫微垂,半开玩笑半真地说着:“肖姐姐,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肖桂安心头微突,下意识想抿唇,却又及时制止,直视着少女无奈道:“你倒是想的美,我如何喜欢你什么?”


    她的表情无奈中还带着丝丝嫌弃,让季容妗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立马笑嘻嘻地道:“那我便答应了,反正又不是真的。”


    肖桂安心尖微痛,却仍旧笑着回她:“好。”.


    三日后,筹备已久的众国联会终于在皇宫展开,无数宫人鱼贯而入,手中端着一份份精美的食物放在各国来者面前,光是盘子,每个人面前便摆着三四十个,各种美酒点心水果特产琳琅满目。


    众国联会上除了各国来使,女皇国一些重要朝臣也参与到此次宴席上来,无出意料,全是有名的大儒文士,肖桂安赫然在列。


    季容妗本不能参与这种宴席,只是身份特殊,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一个席位,为了照顾她,便将她安排在肖桂安身侧。


    不偏不倚,沈竹绾就在两人对面。


    季容妗心中兀自一突,暗自想真是赶了巧了,于是全程低头往嘴里塞,不去看她。


    肖桂安似是也发现了什么,目光轻轻一瞥,本不欲做什么,但瞧着少女吃的两腮鼓起的模样实在觉得有几分可爱,手臂微动,便将桌上的一盘瓜果放在了少女桌上。


    季容妗埋头苦吃间隙不忘抬眸对她一笑,而后继续低头干饭。


    沈竹绾借着喝酒的间隙看见过许些次两人的互动,她未曾说一句话,只一盏接一盏地喝着酒。


    喝到胃部灼热,喝到目中染上一层浅浅的水色。


    而此时,宴席过半,众人看舞姬跳舞取乐也难免有些疲劳。


    洛愈便叫人扯了舞姬。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各国来着互相结识表达友好的时间。在众国联会最开始的时候,中场休息这段时间的确是众人交谈的时机,但最近两年却逐渐演变成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姻。


    能参与众国联会的,都是各国皇室,或是太子或是王爷,他们来此自然都带着联姻的任务。


    联姻一事,讲究国与国势均力敌,但也有例外。


    譬如大乾,国力强盛,但掌权人稀少,掌权人还是可以外嫁的女子,这显然是各国最喜欢的配置,只要与沈竹绾联姻,逐渐蚕食大乾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他们自然不是傻子。沈竹绾更不是,更遑论这些年来,沈竹绾的“寻夫”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都只会在心中想想,面上不会说出。


    但,有人识趣,也自然有人不识趣。


    魏国太子魏无浊便是那不开眼不识趣的人,他对沈竹绾本就是见色起意,知晓她们国家的情况后,更是发誓势必要将沈竹绾拿下。


    眼下喝了几盏酒,魏无浊身上的劣根性便展露无遗,他面颊驼红,目光大赤赤地落在沈竹绾身上:“公主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怎的一盏接一盏地喝酒?”


    他那点心思,在场的人都知道,但大家更知道,沈竹绾此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当下都看起戏来。


    季容妗往口中塞果点的速度也慢了些,余光往女人那边看去。


    沈竹绾面颊微红却难掩清冷之姿,细长的手指捏着酒盏,下颌微抬,清亮的酒水便落入了她口中。


    见沈竹绾没有理会自己,魏无浊也不懊恼,只笑嘻嘻地道:“公主莫不是还在想着你那死去的驸马?唉,你说这人死了就死了,还给人留下回忆做什么,可苦了我了。”


    他莫名感叹,好似没有“驸马”这个人,沈竹绾此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般。


    沈竹绾冷冷朝他投去一瞥。


    魏无浊顿时兴奋起来,还未说话,沈竹绾便开口道:“若是太子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大乾也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候,你这太子之位落入谁手可说不准了。”


    魏国子嗣最多,竞争也最强。虽说魏国不惧怕大乾,可若是魏无浊无缘无故给魏国招来战争,势必会影响到他。


    魏无浊本是仗着魏国实力与大乾不相上下才敢那般说话,但他没想到沈竹绾如此不给面子,可她说的又的确是实话。


    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魏无浊沉着脸阴阳怪气地道:“倒是没想到公主如此爱重一个死去的人。”


    季容妗再次往嘴里塞了一个果子,听见这话,竟莫名有几分想笑。


    沈竹绾余光注意到她唇角的笑,目色微动,很快便想明白什么,低垂着眼睫,心口的苦涩逐渐蔓开。


    各国人互相吹捧,到底也定下了几门联姻,不出片刻,沈竹绾忽然听到有人说:“我齐国与女皇国乃是邻邦,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不如咱们亲上加亲?我齐国有意与女皇国联姻,恰好,我儿心中十分欢喜肖大将军,亦可入赘为婿,不知大将军怎么看?”


    沈竹绾到底抬起了眸看向对面的人,也借着这个间隙,近乎贪婪地看着少女。


    肖桂安的声音很快响起:“我女皇国自是愿意与齐国交好,只是可惜,我已有夫婿人选,下个月便要订亲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沈竹绾便白了脸。


    她看向对面今日穿着一身男装的少女,手指缓缓收紧。


    “哦?已有夫婿人选,那真是可惜了,不知是谁?”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肖桂安轻轻笑了出来,往日冷面强硬的模样全数消失,只剩下眼底一片柔和,她看着身边眉眼昳丽的少女,嗓音轻柔唤道:“阿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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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第 88 章 ◇


    “嘭”


    酒盏落地发出的碎裂声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显, 在场的人被这声音惊扰,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了头。


    一片安宁祥和中,大乾公主面色惨白, 直愣愣地看向大将军身侧的人,脚边酒盏的碎片在酒液的沾染下闪着刺眼的光。


    短暂的静默后, 嘈杂的议论声纷纷响起,沈竹绾却仿佛听不见那些, 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 她要与别人订亲了。


    强烈的刺痛感从心脏处搏发, 又在一瞬传到四肢百骸,她怔然地看向少女,却只能看见她站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言笑晏晏地与身边女人说着话。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高台上的洛愈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 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 出声打破了这片议论:“公主无需在意, 只是一个酒盏。”


    光怪陆离的景象潮水般退去, 沈竹绾回过神,回她:“多谢陛下。”


    这一则小插曲自然没有引起众人过多的关注。


    眼下, 那齐国王爷正逮着季容妗和肖桂安发问。


    “你们真的要订亲了?”


    季容妗唇角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温声回他:“是。”


    齐王爷来回绕着两人走了两圈,摸摸胡子试探地看向肖桂安:“大将军, 我儿不求名分, 当妾也行。”


    在场所有人:“……”


    季容妗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嘴唇动了动,温和的声音便缓缓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王爷此言差矣, 我与将军情投意合, 除了彼此外, 再容不下旁人,还望王爷见谅。”


    在一众人戏谑调侃的话语下,沈竹绾重重咬着唇,闭上了眼。


    季容妗客套地应付着那些人,虽不想将注意力放在那女人身上,可到底还是在坐下前,极快地往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面色惨白,却自始至终都端着冷静自持的姿态,谪仙之姿不损分毫,若不是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盯向自己,怕是无人能看出异常。


    季容妗收回目光,在心底笑了一声,看吧,无论何时,沈竹绾在众人面前总不会失态。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想在众人面前打破那张覆在她脸上的面具。


    接下来的宴席中,季容妗再未投去一眼。


    夜色渐深,众人酒足饭饱,各自回去。


    季容妗与肖桂安在他国来客离开后才一同离开宫门。宫殿内明亮暖和,如今骤然出了宫门,还有几分冷。


    肖桂安不动声色取下肩上披风为少女披上,口中关怀道:“有些冷,你穿的少,会着凉。”


    一脑门汗的季容妗:“……多谢肖姐姐。”


    肖桂安点了点头,露出些笑:“今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帮我,怕是日后还要被那人纠缠一段时间。”


    季容妗摇摇头,笑着回她:“动动口的事,反正也不是真的,能帮到肖姐姐就好。”


    “嗯。”


    夜色涌动,肖桂安用余光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眸中情绪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马车前方不远处多了一道人影。


    她身子消瘦单薄,仿佛一盏黑夜中随时会熄灭的灯,远远看着,便令人心脏募地收紧。


    肖桂安侧过头,看着少女紧绷的脸,轻声:“我去马车上等你。”


    “不用。”季容妗目色浅淡,阻止了肖桂安要离去的步伐。


    肖桂安略一犹豫,依言走在了她身边。


    两人越靠越近,短短的一段距离,对三人来说都极为漫长。


    沈竹绾焦急破碎的心在见到少女的那一刻得到了短暂的抚慰,却又在瞧见少女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时,逐步轻颤。


    “阿妗,我……”


    少女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径直路过她,走向身后马车。


    两人身形交错,沈竹绾瞳孔微颤,放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梁小姐。”她轻轻出声:“我有话想与你说。”


    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停顿下来:“哦?公主殿下有什么事?”


    这语气漫不经心,带着几分讥诮,这一瞬,沈竹绾竟连回头看两人的勇气都没有。


    她闭了闭眸子,转身看向她:“梁小姐,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今夜断水桥上,我等你过来,若是你不来,我也会等。”


    “单独说?”少女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轻嗤:“你我孤男寡女,况且我还有婚约在身,未来的妻子还在这儿,公主殿下说这话太过失礼了吧。”


    沈竹绾面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


    少女却不再看她,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夜凉了,公主殿下请回吧。”


    夜晚的确有些凉,少女背过身,她才发现,她身上披着的,是属于肖将军的披肩。


    她扶着身边人的手臂,与她倍道而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夜的确有些凉,月影重重,星光黯淡,她独自一人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浑身血液也被冻僵了去.


    马车上,肖桂安看着身边少女自离开后依旧紧绷的脸,目光微山,出声道:“阿笙,你真的不去?”


    少女面色淡淡:“我与她不熟,为何要去?”


    肖桂安抿了抿唇:“说的也是。”


    季容妗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应声。


    墨色翻涌,零星几颗星星闪着不明显的光。


    季容妗屋内烛火一直亮着,她没有沐浴,没有做旁的事,只是躺在床上,仰首望着屋顶,静静发呆,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打更人的声音缓缓传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已经子时了啊,季容妗从床上起身,穿好衣裳缓缓打开屋门。


    冷风扑面而来,外边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只有半弯月牙隐隐发着亮。


    她站了良久,直到被夜风冻得打了个喷嚏,这才迈开步子踏入夜色。


    长而深的回廊中,季容妗没走两步,迎面碰见了肖桂安。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同时开口:


    “你……”


    “你……”


    视线对在半空,季容妗笑了笑,摇头:“肖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她主动开口,肖桂安便随着她的话回答:“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我?”季容妗挠了挠脸:“是有什么事吗?”


    肖桂安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出声:“你已经想起来从前的事了是吗?”


    季容妗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但很快,她便点头承认了:“是,我想起来了。”


    说完后,季容妗连忙补充道:“不过我答应肖姐姐所言之事并非因为旁人,只是……”


    “我知道。”肖桂安打断了她,向来冷静的人冲动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臂,轻声恳求:“能不去吗?”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那力度不是很大,却让季容妗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之间安静半晌,肖桂安的手收了回去,她深呼一口气,情绪恢复稳定:“抱歉,是我越界了。”


    “嗯。”季容妗撇开头,轻声:“但无论如何,肖姐姐,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许是她的话告别意味太浓,以至于肖桂安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下意识问出口:“你要走了?”


    季容妗没有回她,只是抿唇笑着,道:“是也不是,总之,不是肖姐姐的原因。”


    肖桂安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后悔,喉咙像被卡住,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是因为公主吗?”


    长久的静默后。


    面前的少女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转身缓缓离去:“不算是。”


    不算是的意思就是,有一部分是。


    少女的话缓缓回荡在半空,又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飘远,肖桂安看着那道背影,目光逐渐黯淡.


    断水桥上,弦月当空,滚滚流水自桥下湍急地滚过,此处水深且急,桥上虽有护栏,却也只到腰处,若是掉下去,那对掉下去的人而言,便是断命桥。


    这里平日行人甚少,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


    而今日,断水桥上却多了一个女子,她穿着单薄的白衣,站在桥上。墨色天空打底,女人与桥,与流水互相映衬,成了一副画。


    夜晚本就严寒,水奔泻而过,湿漉漉的水汽带着凉意便那般径直钻进她的衣裳,无孔不入。


    女人却好似感受不到般,在桥上一站,便站了三四个时辰,站到天空逐渐变成浓墨色,站到行人完全不见踪影,站到整个世界只剩下滚滚而去的江水声。


    一声又一声。


    “哗哗”“哗哗”地回响,提醒着女人,她不会再来了。


    沈竹绾手脚冰凉,无言摆弄着手上的面具。


    那是季容妗先前送给她的猪脸面具,丑陋,滑稽,可每看见它时,沈竹绾眼前都会闪过少女戴上她时,笑着与她说:“公主,这样开心一点了吗?”


    那样的声音仿佛回想在她耳畔,令沈竹绾不由唇角弯出了点不明显的弧度。


    她将面具缓缓拿起,往自己脸上扣去。


    奔腾的水声遮掩了周围的声音,就在面具即将卡在她脸上时,身后忽然传来重重的撞击,她受力闷哼一声,扶住桥边把手,那面具却从她的眼前径直落下,掉入奔腾的水中。


    “诶哟,小姑娘对不起,老朽年纪大了,挑水不稳当,真是抱歉啊……”


    老人的身影自身后传来,然而沈竹绾只是伸手够着那落下的面具,只差一点,她就能抓住它的。


    只差一点。


    沈竹绾没顾身后老人的道歉,身形一跃便欲跳下去。


    她要远离自己而去,如今连她送给自己的东西,也要离她而去吗?


    老人的劝阻和惊呼在身后响起,沈竹绾不管不顾时,一道力度从身后猛地拉住她,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令她忍不住热泪盈眶的声音。


    “沈竹绾,你不要命了吗?”


    隐晦的月光落在少女紧皱的眉宇上,她满脸不耐愤怒,却还是将她从桥边扯了回去。


    “你满意了?又用这种手段将我逼出来,你……”季容妗咬牙怒斥着,却在下一秒瞧见两行清泪从她眼眶缓缓滑落。


    “阿妗……”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此时的情绪终于没能完全隐藏,眼底的无措彷徨直直落入季容妗眼底,女人拉住她的衣袖,轻声呜咽着:“你送给我的面具掉下去了,我差一点就能够着它了。”


    季容妗无声看着她,半晌,呼吸平缓了些:“不过是一张面具罢了,掉了便掉了。”


    身旁的老翁也跟着出声:“是啊,小姑娘,不过是一张面具,老朽赔给你。”


    “不是这样的。”沈竹绾摇着头,泪珠大颗滚落:“我差一点,就要抓住它了。”


    那不只是一张面具,那是少女心中有她的证明,是她们曾经有过美好回忆的象征,也是这三年陪着她走过无数日夜的信物。


    可是现在,它在自己眼前落了水,而自己差一点便能抓住它,挽回那些记忆。


    差一点。


    是不是说明,她与少女之间,也总会差这么一点。


    老翁摇摇头走远,隐约可听其叹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他的话落在半空,被风卷走,只留尾音萦绕在耳。


    季容妗沉默许久,后退一步,收回被女人拉住的衣袖:“于我而言,它只是一张面具,就像那些过往,也只是过往,忘了便忘了。”


    “不重要了。”


    “我已经不在乎了。”


    少女的话缓缓落在她耳畔,沈竹绾的手还维持在半空,她身形微颤,顿时心如刀绞。


    “可是……”


    女人声音嘶哑,单薄的身影在风下显得空荡荡,摇摇欲坠:“我在乎啊。”


    “阿妗,我在乎。”她一边说,一边往桥边走:“我在乎你的喜怒,在乎你的生死,在乎你的一切,我在乎你这个人。”


    沈竹绾走至桥边站定,回眸看去,满眼泪光中竟也带着一丝悲戚恳求:“阿妗,我想弥补过往,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在乎,她想和自己永远在一起。


    犯了错的人都会想着弥补,可曾经造成过的伤害和结果永远会被人遗忘,她想弥补便能弥补得了吗?


    何平安,季太傅,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去的将士,他们都可以复活吗?她若就这样答应她的弥补,又将季母放在何处。


    一片寂静中,季容妗发出一声轻嗤:“不用弥补了,我不想。”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背过身去扬起手:“你弄丢了我送你的面具,如今,我便将这丢下去,如此,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不用再去找了。”


    少女说着,狠狠将手中的物件朝着桥下的江水扔去,物件划过长空,没入夜色。


    沈竹绾看得清楚,那是她先前送给少女的香囊。


    原来她当时没有丢。


    可现在,她丢了。


    “沈竹绾。”少女背对着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不要再见了。


    季容妗一步一步往桥下走,眼底干涩,喉咙隐隐发痛,她死死按着大拇指,不让情绪外露。


    身后传来一声“噗通”声,短暂的怔愣后,季容妗猛然冲到桥边。


    桥下,女人穿着单薄的衣裳,在湍急的江流中起伏,如同断根的浮萍,随时会被大水冲远。可她没有一刻停歇,而是朝着水流的方向奋力游去。


    季容妗用力锤着扶手,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沈竹绾这个疯子。


    江水冰凉,在跳入的第一瞬,沈竹绾便深深感受到了,她的身子在冷风中早已凉的透彻,可在跳入水中的一瞬,还是会感觉到冷。


    她便在水中浮沉,在石块间隙,近乎大海捞针般找着那面具。


    此处水流湍急,石块却很多,那面具被水冲走,有可能会卡在石头间隙,更大可能会被冲走。


    然而只是这么一点可能,她却不顾一切地去找了。


    沈竹绾手脚冻得发颤,额头脸上也不知在哪块石头上被磕破,血水刚出来,便被流水冲走。


    她拼劲全力,终于在两块石头的间隙找到了那张面具。


    沈竹绾将它紧紧拿在手中,往岸上游去,就在这时,一块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巨石“嘭”地撞到了她身侧。


    深入骨髓的剧痛从手臂传来,沈竹绾死死捏着那张面具,在失去力气前一刻爬到了岸边。


    湿漉漉的水将草地沾湿,沈竹绾大口喘着气,剧烈咳嗽着,二十多年来,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狼狈。


    可她看着怀中的面具还是笑了出来,她满怀希冀地回眸望去。


    高桥之上,除了藏在乌云后的月亮,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荡荡。


    她走了。


    沈竹绾愣了一下,笑出了声,声音凄凉,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她人。


    她死死地将那张面具抱在怀中,咬着唇转瞬之间泪如雨下。


    你看,我努力挽回了它,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几章情绪比较起伏,状态跟不上,所以总是请假。写不出来卡在那我也很难受,所以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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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第 89 章 ◇


    夜色漫漫又淡淡, 在一片鸡鸣声中,墨色天空缓缓褪去,露出鱼肚般的白来。


    季容妗在树后坐到了天明。


    她将女人所有的模样看在眼中, 她脸侧的伤口,眼角的泪珠, 满怀期待又落空的悲伤失望。


    可她最终,也只沉默着缩回了树后, 低头无意识拔着地上的草。


    一双云履靴轻轻踏在被她拔秃的草地上:“小季, 情场失意不是你破坏花草树木的理由。”


    熟悉的声音与腔调。


    季容妗抬头望去, 眼前人一身暗紫色国师袍,花纹神秘繁复,腰间悬着两枚串着铜钱的龟甲,她抱着臂, 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是谢林鸢。


    季容妗眉目间阴翳褪去几分:“你出关了?”


    “是啊。”谢林鸢撩起衣袍往季容妗身边一坐, 摊开手支在两侧, 扭头笑道:“刚出关就看见某些人话说的倒是决绝,结果人还偷偷摸摸地留在这看。”


    季容妗抿了抿唇, 横眼扫过去:“你偷听?”


    “诶,我可没有。”谢林鸢连忙举起手投降:“你说话声那么大,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


    季容妗沉默一瞬:“……真的有那么大声吗?”


    “当然, 诶, 不是……”谢林鸢道:“你关注点不太对吧?”


    季容妗挑了挑眉,没有回话。


    谢林鸢摊开手,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口中, 躺在地上眯着眼看天:“小季啊, 还放不下呢。”


    “我没有……”


    “行了, 说这话骗骗我们还可以,还想骗你自己啊。”谢林鸢侧过头看向坐着的少女:“小季啊,我给你和公主卜了一卦,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季容妗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垂眸看鞋:“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呢?”


    季容妗张了张嘴,轻声:“这对我娘来说,不公平。”


    “嗤。”谢林鸢笑了声,翻过身侧支着身子看她:“小季啊,你知道你娘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季容妗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那你知道大乾这些年怎么样了吗?”


    沉默了片刻,季容妗回她:“知道。”


    “那你知道公主府内那只小黑猫怀了第几轮小猫了吗?”


    季容妗:“……?”


    谢林鸢笑了笑,翻身坐起:“你娘与她从前那些江湖人士取得了联系,三年来走南闯北,神奇女侠梁婉亭的名号可谓是赫赫有名。”


    “大乾这些年发展日益繁荣,国泰民安,谁见了不说一声好。”


    “就连你和公主府里的那只小黑,都已经生了好几轮不同公猫的孩子了,你还没发现吗?小季同学。”


    谢林鸢的瞳孔在光下闪着异样的光泽,静静等着季容妗的回答。


    “你是说……”季容妗摸着下巴:“我应该换个目标了?”


    谢林鸢:“……”


    她愤怒地拔了一把草扔到季容妗头上:“少给老娘装傻充愣。”


    “老娘是想说,看不出来吗?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直停留在原地。”谢林鸢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要是真的放下了,还至于留在这鬼地方扣草,你要是真放下了,就算公主中□□扒光了在你面前&#,你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抠她@¥%#¥”


    季容妗:“……”不堪入耳,听取“哔哔”声一片。


    “可是。”季容妗默默抖掉头上的草:“我前几年失忆了啊。”


    谢林鸢:“……”


    她石化在原地,发现季容妗说的的确是对的,于她们而言,时间过去了三年,该释怀的都释怀了,可对季容妗来说,那些记忆事情仿佛昨日才发生。


    “好的,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谢林鸢光速道歉,而后自怀中拿出一个东西丢到她怀里:“失忆的时候都把它护得和命根子似的,如今想起来了倒是舍得丢了。”


    季容妗低头看去,正是先前被她扔掉的香囊。


    见她目光发怔,谢林鸢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你可以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说完,谢林鸢便转过身缓缓离去,没走两步忽然回头,道:“对了,我已经找到可以回去的方法了,留在这还是回去,你自己决定。”


    紫色衣角在自己眼前逐渐变淡,季容妗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绪复杂。


    这香囊跟了她也有些年份了,除却偶尔有时闻着它入睡,旁的时候季容妗从未有过打开一探究竟的想法。


    季容妗将香囊打开,一堆整洁的药材中夹杂着一张泛黄的纸,折叠整齐,表面略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谢林鸢说的应当是这个。


    她将那泛黄的叠纸捏起,左右翻看了一下,缓缓拆开。


    符纸为长方形,四角画了些神秘的符文,用大乾官体写着的“平安福”三个大字映在纸张正中央,最上方是国安寺的标志,左下角写着“乾平六年四月初十”,而右侧,用一行小字写着“沈竹绾亲求”。


    乾平六年四月初十,那一天,季容妗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是她行军前一日,也是她香囊被拿走后的第一日.


    沈竹绾接下来的日子都未曾再在众国联会出现,谢林鸢知晓其中缘由,每日变着法打探两人情况。


    一连过了好些日子,众国联会眼见着要到了尽头。


    阳光温和的某个午后,谢林鸢懒洋洋地窝在御书房的软榻上,一脸生无可恋地问:“梁姑娘今日也哪都没去?”


    汇报的人心惊胆战地看了眼软榻上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旁穿着龙袍低眸时不时批奏折的人,压住心下震惊,回道:“是的,梁姑娘今日也只在将军府周围活动。”


    “至于大乾公主那边,据说高烧之后昏迷不醒,一只手差点保不住,不过眼下应当是醒了过来,目前也没什么动静。”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那人走后,谢林鸢捂住眼长叹了一口气。


    女人的轻笑响在耳畔,伴随而来的是一双柔软馥郁的手,轻轻按着她脑袋两侧。


    “国师还在为她们的事烦扰?”


    谢林鸢睁开眼看着女人雪白的下巴,漫不经心往上亲了一小口,道:“不应该啊,那香囊我已经交给小季了,她怎么还一点行动没有?连质疑都没有?”


    洛愈看着眼前人思绪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醋意,伸手将她的脸掰到自己眼前:“说起来,国师倒是很在意梁小姐,连她的感情也要帮上一把。”


    三年前,她与大乾合作,将谢林鸢留在那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战争开始后,她会第一时间回到女皇国,回到自己身边,可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时间去见了大乾的驸马。


    还力排众议,将人带了回来,保护起来。


    虽然她已然从谢林鸢口中得知两人身份,可无论何时,面对两人这样互相信任的感情,还是会觉得吃醋。


    谢林鸢很快将人搂在怀里香了一口:“瞎吃什么飞醋,我帮她主要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洛愈摸了摸脸侧的吻痕,看她:“此话怎讲?”


    谢林鸢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陛下你看,肖将军负责你的安危,但她如今心思都在小季身上,要是不快点让她两走,我怕肖将军玩忽职守啊。”


    洛愈弯了弯眼眸:“虽然知道国师是哄朕开心,但朕的确被哄到了。”


    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问:“眼下你准备如何做?”


    谢林鸢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宁愿小季远走高飞,但她那样子,显然不太可能。”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妄下定论,但小季心里对这一切其实都清楚地很,包括她对公主的感情,公主对她的感情,以及她自己心里那道坎。但她顾虑太多,就会迟迟做不了决定。”


    谢林鸢揉了揉额角,道:“所以只好采取点手段让她尽快下决定,无论是分是合,我这个当朋友的,都支持她了。”


    说完,谢林鸢便趴在洛愈耳边说了几句话。


    洛愈听完眸中闪过一缕好笑:“主意是好,就是苦了她们两了。”


    谢林鸢撇撇嘴:“反正不是苦陛下你,我可不管那么多……”


    洛愈目色渐深,俯身吻在身下人片刻不停歇的唇上。


    芙蓉帐暖,春宵且短.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梁婉亭回来了。


    季容矜与肖桂安安排众人为她接风洗尘,一直忙到了晚上才停歇。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梁婉亭回来第一日,娘两显而易见地要睡在一起说些体己话。


    季容矜沐浴完正给梁婉亭擦着湿发,这样的事,她似乎到手拈来。


    梁婉亭背对着她,目光温和,与她说了些江湖上大大小小的见闻。


    季容矜很捧场,从未让梁婉亭的话落着过地。


    末了,梁婉亭拍了拍季容矜的手,温声道:“好了,矜儿,过来坐。”


    季容矜将手中毛巾在她脑后缠了缠,从善如流地坐到她跟前:“好嘞,娘。”


    梁婉亭便用目光从上而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她在看季容矜,季容矜也同样在打量着她。


    不同于第一次见到梁婉亭时的印象,那时的她顶多算是保养尚好的美妇人,而如今的她,仍旧美貌,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洒脱之气。


    那是困在深宫后院的女人所没有的生气,如今的她,才更符合她自己原本的模样。


    “矜儿,娘都听说了,你想起来从前的记忆了是吗?”


    季容矜轻轻点头:“娘,我们离开这吧。”


    “那矜儿想去哪呢?”


    “去哪都行。”


    梁婉亭笑了笑:“那去大乾如何?”


    季容矜沉默着不说话。


    梁婉亭便摇摇头,拉过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其实有时候娘在想,你为何变化这般大。”


    季容矜心跳起伏快了些,紧紧盯着梁婉亭的眼睛。


    “小时候因为你爹对你太过严厉,你们父女关系一向不好,你讨厌他连带着也不喜欢我,为此我和你爹吵过许多次。”


    “后来你长大了,虽然并不像小时候那般直白地将喜恶表现在脸上,但我心中知晓,你仍旧怨我们,这份怨又在我们让你娶公主时转变为恨。”


    “我们心知对不起你,所以从不责怪你,事事顺着你,只是有时,你做的事难免会让我们寒心。”


    “可是后来某一日,你忽然变了,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们的怨恨消失了。”梁婉亭说着,温和地笑了笑:“那时我一度以为你被夺了舍……”


    “直到后来我们知晓,这份变化是公主带给你的,我们才放下心来。”梁婉亭拍了拍她的手:“所以啊,有时候,我们也挺感激公主的,能让你现在如此体贴,照顾我们的想法……”


    季容矜的心脏在她的话下逐渐跳得快了些,眼前只剩下季母张张合合的唇。


    可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的女儿,若是他们知道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脑海里诡异的冒出这个想法,季容矜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谢林鸢说的话。


    “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离开?放不下公主还是你娘?总不会是公主,那应该是你娘了。”


    “哈,小季,你不会真把她当你娘了吧?她如果知道你根本不是她原本的女儿,她还会认你吗?”


    季容矜猛地回过神,面色发白,道:“娘,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不是你们原本的女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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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第 90 章 ◇


    夜凉如水, 季容妗与季母两两对望,在她逐渐收敛的笑意中,心渐渐沉了下去。


    “矜儿。”梁婉亭盯着她, 眸光深处带着些探究:“你与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音色淡了不少,唇角虽然还带着些笑意, 却显然不是高兴的意思。


    这种时候,季容妗本应该与她坦白, 可面对着这张略经风霜的脸, 坦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季母已经失去季父了, 难不成还要再让她知道,其实连自己这个女儿也是假的吗?


    “嗐。”季容妗撒娇地往她怀里钻去:“娘,我就是这么做个假设,这么严肃做什么?”


    她紧紧抱着梁婉亭, 不欲再让她说。


    然而梁婉亭还是说出了口:“娘只是在想, 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别人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反过来也一样, 所以倘若真的有这种事发生,想必做父母的, 都会想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


    季容妗鼻腔一酸,抱着女人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虽然,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可当梁婉亭亲自将这答案说出口时, 季容妗却仍旧觉得难过不舍。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所接触的人除了公主,最多的便是季父季母。季父将一生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季母却心疼她。


    从来时那天起, 季母便以她想象中母亲的模样陪在她身边, 给她爱和关怀,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一点便会想要挽留,想要更多。


    而在这时,梁婉亭忽然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其实,你不是她吧。”


    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头上,季容妗还未来得及体会,便被她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身子被人扶起,季容妗被迫对上了梁婉亭的视线。


    她眸中没有感情,只有看陌生的人冷漠:“你回去吧,让她回来。”.


    “你问我你离开之后原来的季容妗还能不能回来?”


    灯火辉煌的暖室内,谢林鸢趴在榻上享受着身后人的按摩,闻言懒洋洋地掀起眸子看她一眼,旋即顿了顿。


    眼前人半边身子没入黑暗中,隐隐看不清表情,却能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沉郁,谢林鸢挥手屏退旁人:“看来你已经从她那得到答案了。”


    季容妗沉默不语。


    谢林鸢便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按理来说可以是可以,就是有些麻烦,更何况撇开将她换回来不论,你若是想要回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她披散着衣裳走到季容妗面前:“离开当日我会做法,到时你需投入全部心神,对回去这件事要投入极大的心神。其实说来也简单,只要你对这里的人或物没有太强的执念,按理来说,都是可以成功的。”


    “只不过。”她看了季容妗一眼:“你确定你真的能放下这里的所有人吗?”


    “我既然已经决定放下,便不会有所保留。”季容妗眸光明灭不定:“就是麻烦你送我回去后还要将原主接回来。”


    “哪里的话。”谢林鸢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目光闪烁:“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了,那我自然支持你。”


    “嗯。”


    “时间就定在月中,十五号。”谢林鸢想了想,忽然道:“十五号,是不是你与肖将军订亲的后一日?”


    季容妗回忆了一下,点头:“是。”


    说起订亲这事,季容妗便觉得真是一场乌龙。


    原本这说辞就是糊弄齐国那父子两的,定在下个月,也是因为在这个月月末他们就应当回国了,可那王爷的儿子非要留在这里,说什么要见证肖将军的幸福。


    他们不愿走,女皇陛下也不好将她们赶走。


    索性做戏做全面,将这订婚宴也做了,之后再找借口说两人八字不合适之类,取消就是。


    谢林鸢眼睛转了转,问她:“你与肖将军订亲,不知道到时公主会不会来。”


    她说着,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般问她:“小季,那香囊你打开了没?”


    “打开了。”


    “打开了?”谢林鸢瞧着她满脸平静的模样,道:“所以,你是个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


    谢林鸢:“?”


    然而季容妗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撂下一句“麻烦了”,便利索地走了,只留下谢林鸢在原地抓耳挠腮,试图看穿季容妗的想法.


    近些日子,女皇国可谓是热闹非凡,关于大将军肖桂安要订亲的事传遍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无数少男少女心碎不已。


    北烨山庄。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后,床上女人眉头轻蹙,缓缓动了动。


    眩晕乏力的感觉逐渐复苏,沈竹绾刚刚睁开眼,便看见金喜满脸惊喜地探过头,一双眼中泪珠说滚就滚:“公主您醒了。”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沈竹绾坐起来,边说边掉泪:“公主,您已经昏迷整整十日了。”


    十日,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


    沈竹绾顺着力度坐起,才发觉右臂疼的厉害,她没有去管,轻声问金喜:“众国联会结束了吗?”


    金喜神色僵了僵,又抹了把泪:“结束了,但是大家都没有走。”


    至于缘由,她没有说出口。


    金喜只记得那日,影二将公主带回来时,她浑身被水浸湿,面色惨白,脸上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更恐怖的是她的右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像是断掉了般。


    当天晚上公主便发了高烧,若不是救回来地及时,怕是右臂都保不住。在金喜眼中,公主何时这般狼狈过,起初她甚至以为公主是遭遇了刺杀,可后来才知,那晚公主只与驸马见了面。


    或许现在不应再叫驸马了。


    金喜没有出声,沈竹绾却问出了口:“为何没走?”


    金喜咬着唇不肯开口。


    沈竹绾瞥她一眼,翻过了这个话题:“她来过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沈竹绾不仅心知肚明,甚至还知晓金喜口中的答案。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便开了口:“没有,一次没有来过。”


    说完,眼前丫鬟满脸心疼地看着她:“公主,十四那天,驸马就要与她订亲了,众国联会后,他们没有走也是因为这个。”


    饶是早已知道这件事,沈竹绾还是不可避免心口痛了一下:“还有几日?”


    “十日,公主,您已经醒了,我们是否即日启程回大乾?”


    沈竹绾摇摇头:“有请帖吗?”


    “公主,您……”


    沈竹绾侧眸看去,金喜咬唇,低声:“有。”


    “拿过来。”


    沈竹绾靠在床头,瞧着金喜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低垂落在右臂上。


    她们二人间的请帖,从前也有过,只不过两人本就是合约婚姻,没人情愿。因此所有的一切事物,都交由手下人去办了,他们从头到尾也只是在婚礼上露了一面。


    “公主。”金喜将手中喜色请帖递到她眼前:“这就是了。”


    “嗯。”


    眼前喜帖与她往日见过的都不同,上下皆可翻开,新颖的是,一翻开便会有两个小人立出来。小人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穿着喜庆的袍子,拱手道贺。一人嘴边写着生死相依,一人嘴边写着白首不离。


    乍一看,像是两个小人真的说了话一样。


    这样风格鲜明的请帖,显然不是市面上会有的,设计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沈竹绾看着其中一个小人,用拇指轻轻按在那人脸上,慢慢掀起了笑。


    喜庆的红纸上很快映出朵朵沉郁的暗色,像是喧嚣世界中唯一的宁静,又像是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开黎明第一道光,将军府前涌出许些小厮,卖力的往外撒着喜糖哟呵着,他们脸上的笑洋溢出来,感染周围的人,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就连门口两头系着红丝带的狮子也变得喜庆起来。


    季容妗与肖桂安一同站在门口迎接来人。


    两人今日都穿了喜庆的红衣,脸上带着笑,乍一看去,当真如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


    受邀而来的人自然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道贺庆祝的漂亮话说了一大堆,般配夸赞的词也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只有两个人的反应与旁人不同。


    其一是谢林鸢,她站在门口,瞧着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人,好笑道:“哟,看门的啊?都订亲了还站那么远做什么?”


    两人双双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季容妗想低声让她别捣乱,却被谢林鸢借着这空档用巧劲将她往肖桂安那边一拉,两人便这样碰在了一起,肩挨肩。


    季容妗眼角一抽,就要说话,谢林鸢却对她暧昧地眨了下眼,余光往身后扫去。


    隔着一众人,在最末的位置,一个清瘦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


    只是一眼,季容妗便认出了来人。


    是沈竹绾。


    她很快地收回目光,装作未曾看见的模样,继续笑意盈盈地准备与下一个人说话。


    她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接纳一个有一个人进了将军府,直到余光中的浅色身影愈发接近,站在她面前,递过一只礼盒。


    季容妗脑海短暂空白了一秒,旋即接过,温笑着打招呼:“公主殿下,近日安好?”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寒暄,在她之前,少女与每个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话,脸上带着同样的笑。


    可沈竹绾却觉得这样的笑恍若隔世,她牵起了唇,笑着:“我很好,梁公子呢?”


    她一点也不好,她思她如狂,甚至在昏迷中也总是看见她的影子。


    可她不会说,因为眼前人不会关心。


    “我也很好。”


    “那就好。”


    话到这里,两人便无话可说了。


    她们之间不知何时竟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公主殿下,里边请。”


    “好。”


    青色与红色衣角相擦而过,她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又在某一刻心有灵犀地一同垂下眼睫。


    订亲宴席摆在将军府。


    季容妗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乌泱泱一众人,唇角带笑,目光却是游离的。


    她想到了方才女人脸上未愈合的伤口,想到她细细颤抖的右臂和苍白的脸,她分明身体没有好全,为何还要过来。


    女人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显著,余光一扫,便能看见。


    那晚的失态只是昙花一现,到了人多之时,她仍旧是那个端庄体面的长公主。


    这样才是她。


    不会为情所困,更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困在原地。


    身边的唱官已经开始吆喝着两人给众人敬酒了,季容妗便回过神,端着酒盏就欲走。


    唱官“诶哟”一声,连忙拦住她,挤眉弄眼地道:“梁公子,记得拉上妻主一起啊。”


    季容妗微微发愣,肖桂安已然挽上她手臂,轻笑:“阿笙,走吧。”


    “好。”季容妗笑了笑,与她一同敬酒。


    众人说着玩笑话,给她灌着酒,祝福的话不绝于耳。


    季容妗演的很认真,有人给肖桂安灌酒,她便挡着,有人说些荤素不忌的话,她便明里暗里怼回去,再有如齐国王爷家儿子这样的追求者,她也适时地表现出了占有欲。


    总体来说,都很顺畅。


    直到她端着酒碗站在了沈竹绾面前——被灌酒过程中,有人嫌酒盏喝的不够意思,起哄着让她换成了酒碗。


    如今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碗,她眼前有些晕,但看着沈竹绾,还是下意识弯起了眸子。端着海碗的手一扬,正欲说上一句“我干了,你随意”,沈竹绾却自酒桌拿起另一只酒盏递到她面前。


    “梁公子还是少喝些。”


    玉指白皙纤细,其中捏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酒盏,看起来便装不了多少酒。


    季容妗看着目光落在酒盏片刻,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多谢公主体谅。”


    沈竹绾轻轻点头,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却看向肖桂安,递过一盏酒,玩笑似的道:“肖将军,梁公子日后便交给你了,请对她好些。”


    许是酒喝多了,季容妗莫名觉得喉头有些发哽。


    肖桂安看着沈竹绾,接过酒盏对她举了举:“好。”


    沈竹绾最后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眸中沾染了酒水的清亮,在月色下一如当年般清澈,眼底情绪一览无余。


    原本掩藏在心中的万千思绪忽然便潮水般涌了上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逐渐走到这一步的呢?是从她隐瞒的第一件事开始,还是从战场那以争吵结尾的最后一面开始?


    分明来时已经想好了要尊重眼前人的决定,可当她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沈竹绾脑海里又叫嚣着,把她带走,无论用什么方式,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最终,她只是笑笑,开口道:“恭喜二位订亲。”


    她的心在滴血,她的声音却温柔地如同月色,甚至于面上的表情都那般真挚。


    季容妗无意识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回她:“恭喜。”


    确实是该恭喜的,恭喜她终于放下了自己。


    她任由肖桂安拉着,没入人群,她走的太快太急,未曾看见在她转身一瞬,女人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


    沈竹绾不动声色擦去唇角鲜血,目光低垂看着酒中自己的倒影,片刻后露出一丝笑,无声离开。


    阿妗,你看,我也学会顺着你的意愿做出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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