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迩与李重烨出现在一片幽暗的天空之下。
不, 准确来说，那更像是一片倒转过来的海。
静谧无声, 空阔死寂。
当这座海翻涌起浪潮时——
黑色的水滴纷纷扬扬洒落, 向海面下的世界劈头盖脸砸来。
下雨了。
“要小心这里的雨。”
李重烨低声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骤然降临的黑雨，暗金刀光在他身旁微微闪烁。
世界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声息，只有浪潮起伏的流水声, 和渐渐变大的落雨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黑色的雨水中。
林迩同样用火焰隔绝雨水，朝他们的脚下望去。
两人此时悬空而立, 上方是翻转的黑色大海，下方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
平原被幽暗的森林规律地切割，形成由内到外十二条环道。
而世界的中心，最中央的那片森林内, 是又一座冰冷死寂的黑海。
一上一下，一大一小, 如同镜子般对照着彼此。
“君主级异种应该就在那里。”
林迩看着最中央的那座黑海, 按照第三遗址世界内的经验进行推测。
“通过这座平原, 到达中心，杀死君主级。”
还是熟悉的三步问题解决法。
李重烨的眼中露出笑意，简洁明了地评价：“很清晰的思路, 很明确的路径, 很特立独行的步骤。”
简而言之, 李重烨所表达的意思, 就是“好一句废话”。
这种不问过程, 凭借结果反向推导的思路, 只适用于他们这样实力强大且绝对自信, 因而无所畏惧，只用朝目标前进的强者。
只要知道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就好，至于如何去达成——随机应变就是。
但两位力量至高的皇帝陛下是最后的手段，针对第二星链的行动，需要银联邦与外域的联合军队出动。
他们需要一套谨慎且稳妥的方案。
林迩送了死对头一个“你很无聊”的眼神。
他试着操纵火焰向下探去，却在半途遭到阻碍，林迩对空间力量极为敏感，他清晰地感知到这座世界对他们的排斥。
两人如今所在，应当只是一道开在遗址世界上空的空间裂隙。
也就是说，送他们来到这里的漩涡并非由这座世界本身产生——
那会是谁在暗中引导着他们？
“林迩，你看那是什么？”
李重烨有些凝重的声音响起，林迩回过神，下意识望向那片死寂无声的平原。
他的目光微凝。
头顶静寂的黑海翻涌不息，黑色的雨滴始终在不停落下。
那些雨水落在一片安静的平原上，起初并不起眼，直到雨水渐渐汇聚，在整座平原上凝聚为十二条笔直的水流。
它们越聚越多，声势逐渐浩大，翻腾怒吼着冲破一切阻碍，直至成为不可抵挡的黑色洪流——
通往最中心的那座黑海！
在两人的注视下，平原中央原本安静的黑海渐渐翻涌起来，如同回应着头顶浪潮的呼唤，同样掀起轻缓的波纹。
这些波纹向海的边缘涌去，渗出十二道细小的分支，迎向奔涌而来的洪流。
与黑色洪流相比，这些分支太渺小了，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
但在它们相遇的刹那，奔腾的黑色洪流继续向前，毫无阻碍地涌入黑海，而那十二道分支就此被吞噬，仿佛从不曾存在。
然而下一刻，大地上奔腾不息的黑色洪流骤然停滞——
于刹那间陷入冰封！
这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雨滴停留在枝头，浪花凝结在半空，除了两座黑海轻缓的翻涌，一切都静止下来。
直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哗啦！”
接着是无数的碎裂声相继响起，就像是春日花苞绽放的刹那，用独属于自己的声音，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哗啦！哗啦！”
林迩的眼睛骤然睁大，翡翠色竖瞳内倒映出的，却绝非是春日万物复苏的明媚光景。
他看到的，是一场末日灾难的宣告。
一个又一个异种破冰而出，在黑色洪流的洗礼中获得生命。它们没有身体，只剩下苍白的骨架，如同毫无知觉一般木然跨上岸边，在平原上游荡。
那些空洞的眼眶中，跳动着灰白的火焰。
林迩轻吸一口气，忍不住低低发问。
“这是什么品种的异种？”
红月镇有信天翁异种，有装着机械臂的异种，那么现在，这些骨头架子组成的异种……
难道是亡灵异种？
李重烨没有说话，但林迩知道对方在担忧着什么。
九百年前与河外文明的战争中，银河系曾经直面过不死生物的入侵。
那是整个上古战役中最惨烈的一战。
那一战后，第四象限失去了整整一半的公民。
“不管有什么特性，它们的本质仍然是异种。”林迩基本上肯定了自己先前关于生命树的猜测，“这座遗址世界还未完全形成，我们还有时间。”
李重烨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身前再度浮现出黑色的漩涡，如同暗示般微微颤动。
——他们该离开了。у???
李重烨率先踏入漩涡。
林迩稍慢一步，在漩涡彻底合上前他忽然转身，若有所感地望向平原中央的那座黑海，看到了一朵不断跳动的灰黑火焰。
——这是世界遗物！
林迩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渐渐闭合的漩涡内凝视着那朵火焰，在某个刹那透过火焰，看到了另一头的画面。
一个黑发的小男孩坐在窗边，像是有所察觉般抬头望来，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张嘴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看清那个男孩的面容时，林迩微微一怔。
“啪。”
漩涡完全闭合，那道目光也随之消失。
他们离开了这座遗址世界。
*
“希诺，饿饿，饭饭。”
第三遗址世界某个僻静的角落，牢笼下坐着个卷毛大个子，正在一脸没精打采地揉着肚子。
“有没有饭啊？我好饿啊。”
“希诺，我饿了，我想吃饭。”
悠远的清风从世界另一头传来，碧蓝天空里飘着朵巨大的白云，远远望去如同一根喷香的肉骨头，让耷拉着耳朵的阿太看起来更像是只惨遭主人遗弃的大型犬。
大型犬悲伤地趴在地上嗷嗷乱叫。
“好饿啊嗷嗷嗷嗷嗷——”
“……闭嘴，忍着。”
大型犬的临时饲养员，金发的贵族青年忍耐地按住额角，努力克制着内心邪恶的想法。
希诺的眼神危险地落在脚下嗷嗷哭嚎的狗子身上，像是在思考从哪里落刀。
养猪千日，用猪一时——虽然眼前这个储备粮是只有点蠢的狗子，但究其本质，没什么差别。
又一次被凶的阿太闭上嘴，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但只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咕哝起来。
“我好饿，好想吃肉。”
“肉肉肉肉肉肉……”
……
……
金发贵族的理智之弦绷断了。
希诺忍无可忍地一拳头砸在某只狗子头顶。
“闭嘴！再吵我就把你剁了！”
什么家规，什么风度，什么礼仪？什么储备粮？
他现在就要宰了这只蠢狗！
希诺被某只蠢狗死死地抱住了大腿。
阿太露出湿漉漉的狗狗眼，满脸都是被主人抛弃的失落：“希诺，你说陛下不会扔下我们不管了吧？”
希诺朝狗子阿太投去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他们俩显然是被两位陛下给忘在了脑后。
金发青年想到红月镇的那个清晨，回想起两位陛下之间那让人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的氛围，非常确定那两位的眼中只留得下彼此的位置。
陛下们面无表情对视时的模样……简直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拆吃入腹。
如今东初之见身死，第三遗址世界成功收复，正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
带着他们两个只会拖后腿的电灯泡算是什么意思？
希诺想到这里，眼前再度浮现出最后一战的场面，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天，但他每每想到那夜的一切，却依旧会心潮澎湃。
那道阴影的出现声势浩大，自天际出现黑影，到牢笼被彻底覆盖，这其中不过短短数秒。
希诺亲眼看到一切生命被阴影覆灭的可怕场景，那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残酷侵蚀，被拖入阴影的生命将遭受怎样残忍的折磨，他根本无从想象。
他也来不及想象了。
下一刻，阴影就突破封锁，降临在他们头顶。
阴影落下的那一瞬间，希诺觉得他们必死无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陛下赐予的能量晶石在他怀里微微发烫，迎上了自高空蔓延而来的阴影。
深黑的，冷寂的火焰喷涌而出，只一个照面就将那些可怕的阴影搅碎，而后火焰盘旋而上，圈住整座牢笼，如同一只巡视着领地的雄狮，不容许自己的所有物受到任何觊觎。
那不可一世的阴影畏惧地后退，竟然就这样绕过了牢笼所在——
被火焰驱赶着四处逃散！
然后便是漫天暗金刀光与深黑火焰彼此交汇，互相追逐着开始猎杀。
而不久前肆无忌惮掠夺与杀戮的那道阴影，却已经彻底沦为了猎物。
这座遗址世界成了两位陛下竞速的猎场。
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
在两位皇帝陛下的联手下，整个银河系都将在他们身前俯首。
希诺感到自己的后背微微战栗，在为那种力量感到畏惧的同时，又不可遏制地升起强烈的兴奋。
外域永远追随强者。
而那两位皇帝陛下，就是这宇宙间最强大，最不可匹敌的存在。
他们将永远追随，臣服，甘愿奉上一切，忠诚于他们各自的君主。
而作为最忠实的追随者，他们——
“我懂了希诺，陛下们是去过二人世界了！”
狗子阿太终于聪明了一回，反应过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战斗刚刚胜利，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醒悟过来的狗子被打开了思路。
身为最忠实的追随者，他们自然要为君主们的恋爱排除一切困难。
例如自觉滚得远远的，老老实实在这里忍饥挨饿，荒野求生，等待救援。
“希诺……我想吃肉……我都想吃异种了……”
但觉悟归觉悟，本能是本能，饿着肚子的大型犬趴回地面，继续哀嚎。
“肉肉肉肉肉……”
希诺：“……”
他忍不住抽出佩刀，左右打量着，准备磨刀杀狗，兑现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为庆祝第三遗址世界成功收复，宰了这个肌肉白痴祭天。
……
……
及时赶来的救援留住了阿太的狗命。
一艘将军级星舰降落在牢笼，王庭书记官西加和银联邦首席辅佐官白南浅同时走下星舰，这两位坐镇后方的调度者竟然亲自带队前来——
在数值分析结果出来后的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希诺与阿太被带到两人身前，得到了规格极高的伤员待遇。
一人一张轮椅，最高级的修复液和珍贵的营养压缩丸挂在扶手边，不限量供应，想吃多少吃多少。
他们很快会被送入星舰内的医疗舱，接受最好的检查和治疗。
两位皇帝陛下为他们开启了特殊通道，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但西加与白南浅，这两位银河系级别最高的秘书，还是冒着被主君惩罚的风险拦下了二人。
与两位陛下失联三天，心急如焚的秘书们没有废话，只是默契地同时开口。
“陛下去了哪里？”
阿太：“……”
希诺：“……”
他们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无辜神情。
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们也想知道啊！
*
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太与希诺被扔进了医疗舱。
他们经历了一系列说不上来的检查和评估，最终得出的结果令人欣慰——只是低血糖和轻微脱水。
两人看着一片兵荒马乱的医疗舱，自觉地滚进了隔离病房。
在银河系，除了那些力量或精神力位于顶端的强者，所有与高等异种面对面接触过的人都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隔离观察，以确定他们是否被精神污染。
阿太与希诺接触了不止一个的高等异种，甚至与伪装下的东初之见逃亡了一路……
金发青年曾经自嘲运气极差，现在看来，倒应该是运气好极了才对。
所以可以预见的是，他们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待在病房内了。
阿太与希诺住的是头等病房。虽然为什么是一间双人套房有待考证——但该有的一点不少。
希诺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开，不去看抱着薯片罐子猛吃的阿太，打开了电视。
“目前，第三星链救援行动正在进行中，伤员正在有序转移……”
“联邦科学院已入驻第三星链，将对整体环境进行全面检测。”
“生命树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将对第三星链带来怎样的变化？让我连线外域科学院特邀教授……”
到处都是关于第三星链的新闻，但真正有用的信息却少得可怜，外域与银联邦显然对第三遗址世界内的情报进行了封锁，只公开了最基础的那一部分。
希诺很快对新闻失去了兴趣。
“……各位观众朋友，下午好，这里是第三星链联合作战指挥部的新闻发布会。”
下一秒，他停下了切台的动作。
“是指挥部的新闻发布会！”
埋头苦干零食的阿太蓦地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地盯住屏幕。
“陛下会出席吗？”
希诺认真听着发言人说话，心想当然不会。
但时隔三天，指挥部竟然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这反常的举动则必定与两位陛下脱不开干系。
果然，在一通听起来毫无意义，实则藏着很多深意的废话之后，发言人话音一转，声音明显变得昂扬和振奋起来。
“在这里，我们向大家通报此次第三星链联合出征的最终战果。”
“在本次行动中，两位尊贵的皇帝陛下亲临战场，击杀君主级异种杰勒斯！在两位陛下的领导下——第三星链异种全灭！全域顺利收复！我们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发布会现场因为这个消息骤然陷入沸腾！
“诸位——”
同样神情激动的发言人干咳一声，高声喊道：“在提问之前，让我们向所有前线的战士们，以及所有参与行动的人们致以掌声！”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在掌声停息后，发言人看向摄像头，神情肃穆地开口。
“最后，让我们向两位陛下致敬——”
“是至高无上的陛下们，予以我们一往无前的勇气，与战无不胜的决心！”
发言人与他身后的所有工作人员同时微微低头，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
“向陛下致敬！”
主席台下，记者们纷纷起身，分作泾渭分明的两方。
左边是银联邦的记者，他们站直身体，微微垂首，右手握拳扣于左胸行礼，沉声开口。
“向陛下致敬！”
外域的记者则纷纷高举武器，在空中轻振三下，高声呼喊。
“向陛下致敬！”
这一幕被实时转播，传递到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
希诺情不自禁挺直了背脊，知道此时此刻，将有无数人在电视机前与他一样，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而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同样在心底默念。
“向陛下致敬！”
*
“阿嚏！阿嚏！阿嚏！”
从黑色漩涡中走出的林迩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是西加在催自己回去上班？
哦，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
林迩淡定地敲了敲智脑，将所有未读信息一键打包，转发给自家全能的书记官。
他亲切地在邮件标题给出指示。
“休息两天，文件你看着办。”
“喵呜！发送成功！”
“切换免打扰模式。”
林迩心情舒畅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看到李重烨同样神情愉快地摁掉了通讯。
两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愉悦笑意。
君主们来之不易的假期——
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两位陛下致敬！
——
嘿嘿，爆更爆更！下一更在十点么么喵！
第 32 章
那么, 狠心抛弃了自家秘书的两位皇帝陛下——
究竟去了哪里度假？
这个问题林迩也有些说不上来。
从那道黑色漩涡离开第二星链后，林迩与李重烨再次回到了第三遗址世界。
而这一回, 他们的落点却是另一片先前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美丽祥和, 生机勃勃，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烟。
完美符合两位陛下的度假需求。
林迩盯着黑色漩涡消失的地方陷入沉思。
能力强大，贴心细致, 极有眼色——
他开始考虑拐走这只黑色漩涡背后主人的可能性。
一个优秀的君主，永远走在部下集邮的路上。
林迩扬起脸, 看着眼前向自己亲昵垂下枝条的生命树，再次露出赞赏的目光。
生命树已经认主, 第三遗址世界从此归属于外域之王。
他有必要巡查自己的领地，不是吗？
“生命树诞生，万物复苏，世界重组。”李重烨也看着生命树, 若有所思，“这棵生命树的力量很强大。”
诞生不过三天, 眼前的一切与曾经被灰雾覆盖的世界相比, 已是截然不同。
天空澄澈明净, 如同碧海倒悬，江河、山谷、溪涧、森林……丰富的地貌逐渐显露，构成真实完整的新世界。
生命树下, 无数初来乍到的生命睁开了眼睛。
整个世界的空气中都萦绕着鲜活的气息。
林迩看到有小兔子害羞地从树后冒出头, 偷偷看向自己, 他微笑起来, 刚想凑近, 却发现对方惊恐地睁大眼睛, 忽然转身飞快跑走。
林迩：“？”
他有这么凶神恶煞？
“有生命树在, 第三遗址世界的恢复会很快。”林迩与李重烨并肩走在繁花渐盛的山谷中，听到黑发的联邦皇帝语带赞叹的感慨，“看来世界遗物的力量比我们想象得更强大。”
“如果没有异种出现，这些地方本就该是这样……是那些异种窃取了世界的力量。”
翡翠绿竖瞳倒映出碧蓝的天空，望着这熟悉的景象，林迩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郁。
“它们不应该存在。”
“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做的。消灭异种，收复第四象限，重建家园。”李重烨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林迩，我们要慢慢来。”
林迩无声地笑了笑。
“你总是这样说，李重烨。”他微微摇头，想到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深绿竖瞳，神色冷峻，“一百年了，已经足够漫长。”
“还有三个君主级，解决它们，结束这场战争。”
林迩语气坚决地开口，翡翠绿竖瞳内闪烁着冷酷的意味。
将所有异种的存在都抹去。
将他的敌人彻底杀死。
结束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而胜利者，只会是他们。
李重烨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是你的希望……”半晌，黑发的联邦皇帝似是被说服，叹息着开口，“等第三遗址世界形势稳定，对第二星链的联合出征……就尽快开始吧。”
林迩微微一怔。
他已经做好了和李重烨开撕，甚至为理念不合而打上一架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回对方竟然妥协得这么快。
死对头的态度转变很是诡异，林迩感到奇怪，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微妙复杂的情绪。
李重烨的认同，两人间隐隐的默契，都让他感到愉悦和满足，但对方那种包容温和近乎纵容的姿态，却让林迩感到了某种别扭的不适应。
怎么这么好说话啊……这诡异的语气，还“既然是你的希望”……
林迩搓了搓手臂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觉得自从两人联手击杀东初之见后，李重烨就变得不大对劲。
这家伙说话的腔调也太怪了！
“别想太多，李重烨。”
林迩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习惯性微抬下巴，露出傲慢的神色。
他扬起一抹锋利的笑意，翡翠色竖瞳不偏不倚望向黑发的联邦皇帝，那姿态凌厉、华美，又迫人，如同正在燃烧的璀璨天光。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我联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
……
林迩：“？”
他怎么觉得李重烨的眼神更奇怪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他们在花海间随意走着，默契地不再提及某个敏感的话题，将亡灵异种、黑色漩涡、以及那个行为诡异的东初之见暂时放到一边。
毕竟两人的初衷是在这里逃避工作。
理直气壮翘班的君主们对此心照不宣。
林迩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的花海发呆，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就像是那棵被毁去的生命树所在的地方。
笼罩着整片天空的碧海空境，高耸入云的生命树，围绕着生命树漫无边际的花海。
曾经的生命树下，还有在镜湖内游泳的长颈龙，在森林里和自己打牌的双头蛇，在山谷中低低吟唱的魂灵女妖……
而眼前的这棵生命树下仍然显得空空荡荡，却已经开始有了些生机勃勃的迹象。
例如那些满地逃窜的小动物。
满地逃窜的……小动物？
在又一只小熊猫主动向林迩蹭来，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披风时尖叫着跑走后，林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默默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黑发皇帝。
李重烨神情镇定地回望，露出一脸恰到好处的疑惑神色。
林迩：“……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它们这么怕你？”
这家伙竟然还在装？真以为他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那只小熊猫还在吱吱叫着让他也一起逃跑！告诉他身旁那个黑漆漆的人类是个大魔王！
林迩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联邦皇帝，感到很费解。
李重烨这种毛绒控——不应该啊？
黑发的联邦皇帝诡异地沉默了。
半晌，就在林迩几乎要忍不住变成本体形态，亲自去问问那些小动物时——
“因为我没有动物缘。”
李重烨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平稳，林迩却从对方周身的低气压里听出了浓浓的郁闷。
“所有动物靠近我都会本能地畏惧和远离，就连那些闻名星际的凶兽也不例外。”
林迩：“……”
噗。
身为毛绒控的李重烨，居然自带“被所有动物恐惧”的天赋光环——
林迩努力绷住脸上冷淡又意外的神色，不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得太明显。
他做出一副假惺惺的同情姿态，装模做样地安慰道：“哦，真是令人遗憾。”
不行，他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重烨冷着脸朝他看来一眼，继续说道：“至今为止，只有两个例外。”
“阿尔……”
“还有你。”
黑发的联邦皇帝收起低气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说，是不是很巧？”
林迩：“！”
然后他：“……？”
他心底一惊，以为李重烨发现了精神体的不对劲，但他看着死对头那熟悉的讨人厌模样，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混蛋是在报复自己的嘲笑！
要不要这么记仇？
还有，竟然敢拿他，伟大的外域之王，和那些动物们相提并论？
他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
银发猫猫勃然大怒！
“李重烨，你——”
“所以当年，我不是在欺负那只雷暴狮虎兽。”
林迩的话被截断，他微微一愣，看向神情郑重的李重烨，发现对方是真的在认真解释。
“我只是想给它片火烈鱼刺生，但它胆子太小，看到我拔刀就被吓哭了。”
林迩：“……”
这个解释透着种古怪又搞笑的感觉，任谁来听都会觉得李重烨是在逗着人玩，不肯好好说话。
但他立刻就相信了。
因为那只雷暴狮虎兽是真的太胆小了！
见识过狮虎兽抱着火山口嗷嗷大哭模样的林迩，实在很难将对方与银河系赫赫有名的凶兽画上等号。
啧，李重烨也怪不容易的……那头狮虎兽哭起来是真的令人头大，难哄极了，怪不得当时这家伙脸那么臭——
这样想着，林迩说出的话听起来十分诚恳。
“是这样的，那只狮虎兽确实胆小又害羞。”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所有动物都怕你。”
“没有动物缘是一种遗憾……”林迩低声开口，发自内心地向死对头致以怜悯的目光，“但这不是你的错。”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从头到尾都很令人匪夷所思。但银联邦的皇帝陛下是个绒毛控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颠覆三观——
在看过那本猫猫饲养指南后，林迩觉得死对头不论还有多么奇葩的爱好和习惯……
他可能都不会觉得奇怪。
……
……
“林迩？”
谁知道李重烨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更惊讶：“你相信？”
林迩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不解地反问：“是你这么说的啊，我为什么不信？”
而且现在他知道这家伙是个毛绒控——狮虎兽也挺毛绒绒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可爱小傻瓜，怎么会有人舍得欺负呢？
嗯？怎么李重烨这家伙又不说话了？
林迩纳闷地瞧了死对头一眼，看到黑发的联邦皇帝只是兀自沉默着，半晌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再抬首时，那双总是深沉莫测的暗金色眼睛里盈满了明亮的笑意。
就像是忽然之间，在黑暗中绽放出的那一抹绚烂晨光。
林迩的呼吸微窒。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睛，本能地想要避开李重烨望向自己的目光。
这家伙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顶着那道越发炙热的眼神，银发猫猫在心底纠结地甩着尾巴，怎么都想不明白死对头今天又在发哪门子疯。
林迩无意识地将目光又落在树下的李重烨身上，银白长发动了动，遮住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这个家伙……
为什么要笑得这么好看？
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那样……
真是……太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伟大的外域之王林迩陛下，觉得李重烨那个家伙非常怪，一定是不安好心……
你们觉得呢？
——
你没看错，下一章11点。
第 33 章
“武野一没有跟来吗？”
对于李重烨莫名其妙的开屏行为, 林迩稍稍纠结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于是就不再理会。
猫猫的求知欲是旺盛的, 也是短暂的，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总是转移得很快。
“这里的数据，我会让幽灵和武野一共享。”
林迩对着生命树出了会儿神, 自然而然想起了别的事。
“你的情报总长很不错。”他很随意地开口，话里带着十足的欣赏。
林迩一言不合切换成工作模式, 毫无所觉地破坏着气氛，让李重烨眼中的笑意渐渐僵硬, 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离开第二星链后，武野一就离开了。”黑发的联邦皇帝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开口，“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从那隐隐带着杀意的语气来看, 似乎某位刚刚出生入死归来，立下大功的情报总长……即将迎来比很多, 还要多更多的工作。
林迩对这种不爱惜部下的压榨行为很不赞同：“武野一在第三遗址世界频繁动用能力, 消耗极大, 他需要修养。”
李重烨：“……呵，看来林迩陛下很关心我的情报总长？”
林迩：“？”
阴阳怪气开始了？终于恢复正常了？
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对死对头的突然变脸适应良好, 本能地开始回怼：“优秀的人才值得另眼相待, 相较于毫不体恤部下的银联邦, 或许武野一可以考虑来外域就职。”
“如果因为情报系统的特殊性质犹豫, 那么请不必担心——”林迩露出一个极富深意的微笑, 开口许诺, “我会准予他特别豁免权的。”
他会替这位优秀的情报官拦下所有来自银联邦的追杀！
李重烨冷笑着开始飙杀气：“陛下真是考虑周到。”
林迩矜持地微微颔首：“应该的, 不客气。”
他得心应手地戳着李重烨的肺管子，在周围越发浓重的杀气下满意地点头，翻出心底的小本本开始划拉。
把李重烨怼到飙杀气（1/1）——完成！
翡翠绿竖瞳内泛起愉悦的波纹，银白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发尾亮起一连串细小的火星，显然主人的心情极好。
猫猫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
或许是生命树下代表“希望”与“生机”的力量极为强大，胸口那道难缠的旧伤平静了许多，终于被林迩成功压制，让他的心情更加舒畅起来。
他有些蠢蠢欲动地看着眼前缤纷的花海和茸茸的青草，忍不住就想变回本体形态。
生命树下能量旺盛，花海间蕴藏着丰富的能量，打起滚来一定很舒服……那些宽大的叶子气息尤其好闻，简直是小猫咪理想的猫抓板……还能晒晒暖洋洋的太阳！
“林迩？”
下一秒，在李重烨惊讶的低呼声里，行动力极强的猫猫君主化作本体形态，银白毛团子腾空而起，甩着尾巴扑进了花海间，快乐地翻滚起来。
他在如同浪潮般起伏的花海间横冲直撞，心满意足地打着滚，玩够了之后跳上一片高大的绿叶，原地躺下，开始翻着面给自己晒太阳。
后背晒晒，肚子晒晒……李重烨这混蛋伸手想干什么？
“啪！”
大尾巴恶狠狠地打开某只不怀好意的手腕，林迩抱住自己的尾巴瞅了瞅，忧郁地发现毛发光泽度有些不够理想。
哦，那尾巴也晒晒——
“！”
比人类形态时更敏锐的感知捕捉到呼吸声，林迩伏低身体，下一刻如箭般蹿了出去，超高速度下甚至在原地响起了音爆。
“林迩！”
他将李重烨的喊声远远抛在了身后。
*
“你旧伤未愈，就算这里是生命树下，也要谨慎。”
“你在本体形态下时，意志力和专注力都有所下降，这很危险。我想你应该不会容许自己存在这样明显的弱点？”
……
……
生命树下，连续不断地响起某位联邦皇帝沉稳有力的声音。
林迩蹲坐在一只大黑蛇的头顶——这是他刚刚在世界边缘新（抢）收（来）的临时坐骑——露出一副放空的神色，翡翠绿竖瞳陷入了短暂的空茫。
李重烨为什么这么能说……
这一句接一句毫不停顿，逻辑缜密有理有据的唠唠叨叨……简直像是喋喋不休哄骗自己打针吃药的谢尔德先生！
“喵嗷。”
小巧可爱的猫爪拍了拍身下黑漆漆的头颅，林迩示意坐骑抬高身体，远离噪声源。
大黑蛇谄媚又小心翼翼地“嘶”了一声，足足有数十米的庞大躯体盘旋着，正要略微舒展——
“咔！”
大蛇的尾巴尖被踩住，黑发的联邦皇帝面无表情望来，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敢动，就杀了你。
明明身体比眼前的人类要粗壮好几倍不止，大黑蛇却骤然僵住，一动都不敢动，甚至差点因此而闪了腰。
刚刚被驱使着来到生命树下时，眼前的这个人类二话不说拔刀斩来，差点将他切成两断！
这个黑发人类就是个恶魔！
然而下一刻，另一股杀意从头顶传来。
“喵嗷。”
软软的喵呜声响起，那声音落在大黑蛇耳中，组成另一句再清晰不过的威胁。
——不听话，就把你扔下锅做蛇羹。
大黑蛇恐惧地微微颤抖，几乎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似乎在思考着从哪里下嘴。
前后可怕的黑发恶魔，后有比黑发恶魔更噩梦的猫猫君主，大黑蛇绝望地感受着前后两道迫人的目光，橙黄的大眼睛里骤然滴落下碗口大的泪珠。
它被吓哭了。
刚刚调侃过某只爱哭鼻子狮虎兽的林迩和李重烨：“……”
黑发的联邦皇帝无言退后一步，率先撤去杀意。
“总之，你还是多少认真点，这样轻易暴露出本体形态，你到底是信任我……还是根本已经忘记了身旁还有人了？”李重烨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林迩，身为合作者，我想我有必要郑重地警告你——”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银发猫猫始终在若无其事地梳理毛发，这时候像是终于听烦了一样不高兴地看过来，翡翠绿竖瞳牢牢盯住他，那总是缩成一道竖线的瞳仁却忽然放大——
变成了圆滚滚的模样！
瞪着翡翠绿大圆眼的银发猫猫“啪唧”一下翻身，仰面躺下，短短的前肢在空中划拉着，倏尔歪了歪脑袋。
李重烨：“！！！”
他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心口。
被彻底萌到的联邦皇帝正在催促自己的智脑疯狂截图。
骑在黑蛇身上，又小又可爱，却奴役着身躯庞大可怖至极的凶兽，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
在一脸凶神恶煞放完杀气后，忽然开始卖萌的圆眼猫咪。
还有……
还有向他软软伸出肉垫，似乎在要求抱抱的林迩！
李重烨有些恍惚地同样伸出手。
这一回，他的手没有被打掉，而是顺利地触碰到了猫猫柔软的绒毛。
林迩抱着他的手指，起劲地玩了起来。
李重烨神情柔和下来，眼中流露出近乎温柔的神色。
这个尊贵无上，强大无匹的外域之王，正在自己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柔软模样。
这代表着一份贵重到无价的心意。
林迩信任他。
那么他呢？
李重烨再一次问自己。
他对林迩的心意……那种微妙的悸动和说不上来的情绪，仅仅只是因为暗物血之息的影响吗？
暗金色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空茫，看向身前的银发君主。
美丽强大，冷酷傲慢，不择手段，当与林迩为敌时，这个敌人的心狠与强硬让人战栗不已，就连那美丽的外表也像是裹着致命毒药的陷阱。
而当林迩站在自己这边时——
就是赏心悦目，心意相通，惺惺相惜……更进一步后，就是现在这样满心无可奈何却唯有纵容，在那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天真恣意下节节败退，缴械投降。
这就是他命定的伴侣。
他曾经对这种强行的羁绊感到厌烦，可笑，不屑一顾，甚至满怀恶意，但现在却觉得……
他的命定伴侣是林迩，真是太好了。
或许对于他们暗流皇族来说，所谓的命定伴侣——
就是命中注定会被他们喜欢、追逐，倾尽一切去守护的伴侣。
李重烨忽然感到指腹传来微微的刺痛。
他低头望去，发现自己的手被黑漆漆的肉垫按住，而在他自己的手中，还捏着另一只黑漆漆的肉垫。
银发猫猫正满脸不开心地看着他，碧绿圆眼里凶光毕露，像是下一秒就要亮爪洞穿他的掌心。
哦，因为被捏肉垫生气了……
李重烨明白过来，松开手，安抚地摸了摸那毛绒绒的肉垫。
下一秒，他的手又被踩住了。
李重烨：“？”
下意识觉得外域王族大猫属于肉食性凶兽，习性应当有所不同的联邦皇帝，一时间忘了某条被称为“猫爪在上”的理论。
他抽出手，又摸了摸黑漆漆的小肉垫。
再一次被踩住。
李重烨误以为林迩喜欢这样的游戏。
他认为这或许是大猫们表达喜爱的方式。
于是他继续抬手——
“……”
一人一猫开始了不断的重复。
“喵呜！您有一个特别关注的消息！”
这场漫长的，让人乐此不疲，让猫险些爆炸的“猫爪在上”游戏，结束于林迩智脑忽然响起的提示音。
银白的毛团子一跃而起，被命令赶紧滚蛋的大黑蛇兴高采烈地卷起身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逃走，烟尘滚滚中飘散着两条充满喜悦的宽面泪。
林迩一脸嫌弃地从生命树上跳下来，踏上地面时已经人类形态，他打开智脑，看到了由系统自动转发的一份文件。
《关于污染体T-415（王庭书记官西加）的调查请求》
“污染体T-415”这几个字被加粗标红，在文件标题中显得格外不祥。
林迩开始皱眉。
他为自己的书记官设置了关键词检索，王庭内部但凡涉及到对方的信息都能被智脑抓取记录——这本是一个出于谨慎的手段，却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申请人一栏填写的名字是“禾零”，走的是科学院执行庭的内部流程，林迩一目十行扫过调查申请的内容，最后目光停留在批示栏内的签名，脸色渐渐森然。
“准许调查，立刻执行，必要时可使用一切手段，务必确保污染体顺利回收。”
——克莱恩
翡翠绿竖瞳内蔓开厌倦的深影，林迩关闭免打扰模式，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文件与提示音里神情阴郁。
君主的悠闲假期提前结束了。
啧，执行庭。
他开始感到厌烦了。
*
林迩拉出通讯录，开始发信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林迩：//洛院长，执行庭要带走西加调查，作为监管者，需要您出面调停。
林迩：//克莱恩身份特殊，我直接出面会不好收场。
他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回复。
洛小绝：//实验中，勿扰。（自动回复）
林迩：“……”
他就知道这位醉心研究的科学院院长，从来都叫不动。
最后的挣扎也失败了。
银发君主心情灰暗地转身，准备回归王庭开启永无止境的文件日常。
哦，首先要解决自家小西加的那一点小小的问题。
真是令猫头大。
“林迩。”
在林迩看向李重烨，刚想开口表明去意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叫住了他。
“武野一认为关于牢笼的调查报告有异常。”黑发的联邦皇帝神情严肃，“我想有些事你需要知道。”
林迩一怔，停下了脚步。
下一刻，他的智脑收到了来自李重烨私人通讯号的信息。
那是一份文件。
《关于第三遗址世界内“牢笼”的调查报告》
十几处黄色高亮标记分布在长达百页的报告各处，林迩一一查阅过去，很快看出了问题。
“进入第三遗址世界的先遣队共二十支，满编两百四十人，除已经确认死亡三十人，牢笼内还剩下两百人。”李重烨冷静地开口道，“调查得出的结论是：有十人失踪。”
林迩皱眉，确认道：“生命检测仪的反应？”
李重烨微微点头：“直到调查结束为止，仍有两百一十人的生命体征没有消失。”
这就是异常。
有十个先遣队成员还活着，但他们却没有与联合部队汇合。
这意味着什么？
“报告里提出，这些失踪者都曾看到过黑色的漩涡……”林迩望向李重烨，已经明白了武野一为什么会认为这份报告存在异常。
他肯定地说道：“是有人将他们带走了。”
那道黑色漩涡是一种空间能力，林迩与李重烨曾经通过这道漩涡短暂地进入了第二星链，又被送回生命树下。他们很清楚这道漩涡是人为控制的。
是人类，不是异种，因为二者的气息有着本质的差别。
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隐藏在黑色漩涡背后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黑色漩涡的主人，希望我们能看到那些亡灵异种。”李重烨分析道，“但他的动机可能有三种。”
林迩接口道：“求救、合作，或者是示威。”
而对方带走先遣队成员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最后一种。
李重烨修正了林迩的判断：“失踪者的信息不明，不足以支撑结论，三种情况都有可能。”
“而他的身份……”李重烨慢慢地开口，陷入沉思，像是自言自语般随口说道，“被异化的人类……还可能保持神智吗？”
林迩的神色一凛。
被异化后仍旧保留有部分或全部自身意志的人类，就是污染体！
李重烨想到了什么？
他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黑发的联邦皇帝，看到对方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
“到此为止了。”
情报有限，他们的分析到此已经再难进行下去，只有等待第二星链被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林迩也认为应该到此为止了。
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那猜测却过于骇人听闻，只有亲自证实后，他才会考虑究竟该不该告知李重烨。
因为那关乎他最隐秘，也最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直到李重烨的智脑微微亮起，接着属于联邦皇帝的声音惊讶地响起，打破生命树下的安静。
“执行庭带走了西加……林迩？”
林迩骤然回神，在李重烨的提醒下想起了等着自己去捞的小秘书。
在李重烨的提醒下……
他的心情顿时恶劣起来。
哈，外域执行庭与王庭不合，对银联邦来说真是绝佳的消遣。
死对头指不定正在心里笑话自己！
林迩神情阴郁地看了眼李重烨，勉强露出一个不失礼节的微笑。
“感谢提醒，有事处理，我就先离开了。”
他要去好、好管教一下不听话的部下。
在李重烨脸上再度挂起的似笑非笑神情下，林迩姿态优雅从容，浑身冒着杀气，满心暴躁地离开了生命树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小西加正在等待林迩陛下的营救！
新人物要出场啦~
——
爆更结束啦，明天零点恢复正常更新~
请大家继续支持呀么么喵！
——
第 34 章
“姓名：西加；身份：王庭首席书记官。”
“污染体编号, T-415。”
狭小封闭的审讯室内，一道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念出被调查者的身份, 就像是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执行庭现予以通告，污染体T-415，你已进入监管状态, 一切权限都将被冻结。”
冷冰冰的通告后，审讯室内陷入安静。
西加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灰白头发的中年执行官, 一言不发，目光同样如同看待死物。
他很清楚执行庭的这句通告意味着什么。
从此刻起, 他已经被剥夺“人”的身份。
回归他最初始、也最真实的身份——
由执行庭回收并监管的污染体T-415。
冰冷的铁环将手腕，肘部，脚踝，膝盖, 腰部和脖颈锁住，西加被牢牢固定在审讯椅内, 如同最危险的高等异种那般被对待着。
灰发的少年垂着眼, 安静地调整呼吸, 并不意外执行庭会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已经与高等异种无异。
他只是没想到，从第三星链被带走后, 执行庭竟然把自己直接关入了这艘秘密航行的星舰内, 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审讯。
而审讯他的人……
西加冷淡地看了眼站在身前的执行官, 眼里闪过一分毫无掩饰的厌倦和轻蔑。
执行庭, 隶属于科学院的秘密机构, 负责审查、监控、逮捕……以及处决任何与异种有染的异端。
而眼前这个神情傲慢虚伪, 身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 就是执行庭臭名昭著，令人闻之色变的行动组组长，哲零。
一个走狗、刽子手，败类和胆小鬼。
他眼中的不屑与嘲讽毫无疑问激怒了对方，灰白头发的中年人冷笑一声，将手中工作屏重重砸在西加身前。
然后便是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的连番质问！
“第四象限袭击发生时，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第三星链异变发生时，你又在做什么？”
“先遣队的情报是不是你泄露的？”
“污染体T-415……你在为异种做事吗？”
西加无声地笑了笑，像是厌倦般地闭上眼睛，摆出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姿态。
哲零显然有所顾忌，不敢真正对他如何。而西加熟悉执行庭的手段，眼下的问讯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噪音，不必理会。
毕竟他曾是执行庭内存活时间最久，也最珍贵的实验体。
一个始终保留有神智，甚至力量强大稳定，可与高等异种比肩的污染体。
污染体，是已受到高等异种的精神污染与力量侵蚀，却并没有转化为异种的对象。
他们的神智与记忆会被精神污染逐渐消磨，陷入疯狂失去控制，最终因为力量暴走而自我毁灭。
科学院为了防范和控制污染体订立异常监督条例，这些污染体一经发现就会被执行庭秘密带走关押，成为实验体，或是被处决。
西加却是例外。
他从出生起就受到精神污染侵蚀，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控的状态。
他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执行庭的污染体。
被他的主人，外域最年轻强大的君主，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拉入人间。
尽管始终受到监控，被执行庭怀疑与防备，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向监管者进行报备，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注视之下——
但在林迩的庇护下，西加被赐予了权力、地位与力量，以及君主最珍贵的信任与宠爱。
所以如哲零这般媚上欺下，胆小怕事的蠢货，也只能作出一副色厉内荏模样，却不敢真正对他造成伤害。
就像现在这样，远远躲在一边，聒噪不已。
“污染体T-415，回答我的问题！”
“污染体T-415，按照异常监督条例，第三星链发生这样的变化，你必须接受执行庭的审查！”
“这是陛下签署颁发的条例，难道你要公然挑衅王庭的权威吗？”
西加在心底轻哂，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神色平静地开口说道：“按照条例，我拥有陛下的特赦令。执行庭哲零，以你的级别，无权对我进行审讯。”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你也配？”
被执行庭带走后，西加第一次开口——
就是明晃晃的讥讽与蔑视！
灰白头发的执行官脸色铁青，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恶意与杀气。
在西加轻描淡写的姿态与游刃有余的应对下，这个始终在扮演独角戏的执行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自我高-潮，自导自演的跳梁小丑——
可怜可笑至极！
“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被轻视的愤怒冲破摇摇欲坠的理智，嫉恨、畏惧与敌视交加，混合成足以冲昏头脑的恨意，让哲零忘记了眼前受审者的特殊身份。
“不过是一个肮脏的污染体……根本就不配谈论权限！也没有人可以赦免你们！”
哲零按下审讯台后的开关，眼中露出忘形的快意与期待。
“在执行庭，你不过就是个被我们随意支配的东西——我随时可以给予你痛苦和惩戒，污染体T-415！”
“还有，在执行庭，你应该称呼我为‘长官’，实验体！”
“嗡！”
禁锢着西加的铁环骤然收紧，死死嵌入肌肤，勒出深深的红痕。
痛楚与窒息感顷刻间降临，西加的神色却仍是一片平静，似乎加诸于身上的刑罚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眼中的神色却开始变化。
浅灰色的眼睛里渐渐染上猩红的火光，让那张漂亮的脸庞变得格外妖异，冷酷的目光落在施刑者身上，充斥着不带任何情绪的杀意。
极致的专注，与极致的漠然。
仿佛眼前的施刑者才是等待宰杀的牲畜，而被死死禁锢，领受刑罚的灰发少年却是掌控生死的猎手。
此时此刻的西加，就如同一条冷静蛰伏的毒蛇，无声而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一切沉默的忍耐，只是为了等待猎物松懈的刹那——
然后进行毫不留情的抹杀！
“污染体T-415，你想做什么！”
哲零后退一步，如同被凶兽盯上的悚然让他失态地大喊出声，灰白头发的执行官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惧。
“污染体T-415，你的行为会被记录进档案！你会被执行庭剥夺公民身份！”
“档案？身份？”
西加眨了眨眼睛，像是对猎物惊慌的模样感到有趣般轻笑起来，那笑声天真又轻柔，却无端带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哲零，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他这般浑不在意的姿态，终于让哲零真正地恐惧起来，在死亡的威胁下彻底清醒，想起了执行庭内部流传的那句话。
“污染体T-415，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灰白头发的中年执行官被杀意逼迫地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金属墙壁，终于退无可退。
在某种伴随着杀意悄无声息渗入的精神控制下，毫无防备的猎物像是陷入了某种幻想的绝境，理智被恐慌的情绪逐渐蚕食。
“不不……别过来！停下！停下！”
哲零脸上闪过惊惧交加的神色，倏尔近乎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带出了嘶哑的哭号。
“停下！我不会追究你的行为！”
“污染体T-415，按照异常监督条例，污染体一旦伤害执行官，将会被直接处决！”
在执行官哲零的眼中，那个浑身被死死禁锢在审讯椅内的灰发少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高等异种——
冷酷、嗜杀、疯狂……
对方想要杀人，就绝不会考虑任何后果！
污染体T-415，王庭的首席书记官西加，这个从来以柔弱顺从姿态示人，对外域之王忠心耿耿的少年——
就是一条来自深渊的毒蛇！
“那你可以试试，究竟是你先处决我……还是我先杀死你？”
少年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好奇发问，而如有实质的杀意毫不留情加重，已经让哲零身上出现了道道血痕。
“我真的很好奇。”西加在执行官恐惧的目光中轻轻笑了起来，说出那个满含嘲讽意味的敬称，“你觉得呢？哲零长官？”
杀意化作刀刃，瞬息刺入哲零的身体，绽开无数艳丽的血花。
在猎物的精神崩溃之后，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审讯室墙边，哲零浑身染血地瘫软在地，颤抖着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猎物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猎手却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
在林迩身边的西加，是外域之王最宠信的全能秘书，温柔顺从，乖巧听话，整个王庭都将他视作值得尊敬与喜爱的首席书记官。
但出生即被精神污染，从小在执行庭长大的污染体T-415，却天生就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与破坏欲——
渴望鲜血与死亡，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西加俯视着脚下的执行官，无视越勒越紧的各处禁锢，轻缓而温柔地开口，声音却如同蛇类嘶嘶的低吟，让人不寒而栗。
“长官，不如你猜一猜。”
他微笑起来，眼中是绝对清醒的疯狂。
“我会杀死你吗？”
*
“咳咳咳……呃。”
西加微合眼睛，有些无力地低垂着头，低低咳嗽着，将涌上喉头的腥意咽下。
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像是对这漫长的折磨感到厌倦，却因为控制着身体的禁锢而只能被动承受。
哲零太过废物，没等西加真正下杀手就昏死过去，这个在清醒时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就像是只死猪般被迅速赶来的“白鸽”拖走。
这些穿着白色制服的执行官，被讽刺地称呼为“白鸽”，他们如同幽灵般潜伏在外域阴暗的角落，沉默而冷酷地执行着一切见不得光的任务。
而对于哲零，这位执行庭重要干部，行动组的组长，这些白鸽却表现得毫无尊重，似乎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直到生命真正受到威胁，白鸽才出现在审讯室内，证明哲零根本就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西加讽刺地笑了笑，已经对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心知肚明。
“嗡嗡……嗡嗡嗡……”
西加皱眉，脸上露出几分克制不住的痛意。
自从哲零被带走后，审讯室内就响起了专门针对异种的特殊频率。
如同大脑被撕裂般的痛楚一刻不停地切割着他的神经，而禁锢着身体的铁环却持续地释放着电流，强行令他保持清醒。
审讯室与外界隔绝，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西加轻缓地调整呼吸，清楚这是执行庭常用的手段。
被带上星舰后他就开始在心底计数，如今已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
星舰没有停下，他们仍在秘密航道上行驶。
西加的心沉了下去。
他已经清楚得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
????
他不会被带回王庭或者执行庭，进行正常程序下的审查。????
——他将会被秘密审讯。
“喀哒。”
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声响，机械门锁被打开，神情阴沉的哲零走入审讯室，冷冷地看向西加，面无表情地开口。
“污染体T-415，现在开始对你的审讯。”
西加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厌烦地说道：“闭嘴，哲零，只有监管者在场的情况下我才会接受审讯，这不符合条例。”
他想要拖延时间以恢复体力，因此短促而冷漠地予以回应。
“我不想惊扰陛下，不想死，就滚。”
审讯室内一片安静。
西加有些诧异于哲零难得的冷静与克制，下一刻却听到一声愉悦的轻笑，接着是膝盖重重落地的闷响，以及伴随着鞭梢划过空气的劲风落下的压抑痛呼。
“啧，哲零，我是让你来向尊贵的书记官请罪的，真是不长记性啊。”
一道斯斯文文的声音响起，尾音带着浅浅的卷舌，腔调与语法间都带着外域贵族独有的韵味，听起来极富韵律，格外优雅动人。
然而鞭子毫不留情在皮肉绽开的钝响，却让这道优雅贵气的声音骤然变得可怕起来。
西加睁开眼睛，神色微沉。
灰白头发的执行官跪倒在地，神色痛苦却恭谨，在施刑者的命令下颤抖着转向审讯椅的方向，气息微弱地低低开口。
“书记官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哲零的眼中带着浓重的怨毒与不甘，声音里却不敢带出分毫情绪。他的后背仍在被毫不留情地鞭挞，但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种被公开施刑的羞辱，顺从地请罪过后便安静跪伏在地，像是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西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从狼狈不堪的执行官身上挪开，落在那个声音温文尔雅，手段却狠辣冷酷的男人身上。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哲零，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是条被驯服的狗一样温顺服从。
“果然是你……”
自被带入这间审讯室后，西加的神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厌恶与忌惮，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出对方的名字。
“克、莱、恩。”
*
“污染体T-415，好久不见。”
叫做克莱恩的男人有着一头深黑的短发，浅褐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铁灰色西装服帖地衬出他优异的身材，然而罩在西装外的白大褂下摆却染着星星点点血迹，为对方温和优雅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邪意。
克莱恩推了推眼镜，手中短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跪倒在地的执行官，如同驱使牲畜般驱赶着对方离开。他慢条斯理地合上审讯室大门，一丝不苟扣上门锁，这才转过身，朝西加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现在可以开始审讯了吧？污染体T-415，我最完美的……实验体？”
在那个熟悉的笑容中，西加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冰冷的金属椅，禁锢身体的束缚，刺激着神经的电流，足以令人发疯的频率……以及那些数不清的可怕实验。
还有眼前的这个黑发希诺。
温柔安抚的微笑和言语背后，藏着最黑暗血腥的手段。
这些刻入骨髓，最痛苦不堪的记忆，几乎是立刻唤醒了西加潜意识里的恐惧，让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开始战栗。
克莱恩，外域大贵族希诺家族的上任家主，被家族除名的黑发希诺，臭名昭著的反噬者。
也是科学院两大院长之一，执行庭真正的掌控者，西加在执行庭实验室时期的“主人”。
他曾是执行庭最珍贵的实验体，这个名为克莱恩的魔鬼的所有物。
灰发的少年书记官轻咬舌尖，让自己从那种被恐惧控制的情绪里挣脱。
他知道这也是克莱恩的手段之一，自被带入这间审讯室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对方在刻意地引导。
西加闭上眼睛，回忆起王庭里温暖的阳光，神情欢欣而明媚的宫人，奇葩却温暖的同僚，以及慵懒趴在工作屏上酣睡的雪色小猫。
深绿色的高背椅内，银发绿眸的君主睁开眼睛，朝他微笑望来。
剧烈的心跳声开始平息，翻涌在脑海间不停叫嚣的暴戾杀意渐渐散去，西加克制住指尖的颤意，冷静地抬眼看向身前的黑发男人。
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克莱恩，即便你在秘密航道进行审讯，也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啊，啊，我当然知道。”克莱恩优雅地摊开手，短鞭在指间盘旋，倏尔轻敲掌心，“和你那永远在光明下的监管者不同，身为负责外域暗面的科学院院长，我有义务确保陛下的安全——”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向西加，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
“例如清除陛下身边的一切威胁。”
西加冷静地开口：“你的怀疑是无意义的，我不可能背叛主人。”
黑发的男人轻嗤一声。
“我不会相信任何污染体说的话，我只相信数据。而数据……”
尖锐的鞭梢抵上西加的下巴，轻佻地划过脸颊，克莱恩的目光落在那双冷漠的灰色眼睛里，带着毫无感情的评估。
“你的数据很糟糕啊，我的实验体。”
“我的监管者是洛院长。”
西加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克莱恩，眼中猩红的火焰再度跳跃起来。
“克莱恩，你是怎么拿到我的数据的？”
“不要以为你私底下的小动作没有人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暴戾的杀意自眼中显现，如有实质般汹涌而出，向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的黑发男人沉沉压去——
“如果我判定你对主人有异心，我会杀了你。”
克莱恩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审讯室内陷入刹那的死寂，而后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审讯台前，各项监控指标陡然变化，代表异常的鲜红进度条飞速增长——那是西加的各项数值正在疯狂跳动，朝异化的阈值无限逼近！
始终优雅矜贵，从容闲适的克莱恩神色微变，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自眼中消散。
浅褐色的瞳孔内一片漠然。
“在执行庭里与我对抗……你是在陛下的身边待得太久了，忘了这里的规矩了吗？”克莱恩像是感到遗憾般轻叹口气，伸手按下某个按钮，“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帮你回忆起来。”
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猩红的血迹，垂落在审讯台上，像是某种极为不详的暗示。
“在我这里，不守规矩是要受罚的，实验体。”
“咔！”
机械运作的声音响起，禁锢着西加的金属环微微震动，隐藏在其间的针尖刺入肌肤，深深扎入血管，不容拒绝地输入冰凉的液体。
被牢牢锁在审讯椅内的少年在下一刻剧烈地挣扎起来！
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燃烧。
强行挤入血管的液体冰凉得如同流动的坚冰，但在与血液触碰的刹那，却像是骤然爆裂的岩浆——
西加几乎是在瞬间就被痛昏过去，又在下一刻被痛意惊醒。
他痛苦地喘息着，身体紧绷到极致，指尖死死扣住冰凉的扶手，关节泛起可怕的青白。
一切暴戾的杀意与疯狂都被痛苦覆盖，灰发的少年在被禁锢的狭小空间内挣扎着，很快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无力地垂下头，湿漉漉的灰发贴在脸侧，浑身阴冷诡谲的气息彻底消散，就像是一条被拔去毒牙，掐住七寸后，失去了一切攻击性的毒蛇。
漂亮，无害，任人赏玩。
穿着白大褂的黑发男人无声靠近，伸手托起西加的脸仔细观察，片刻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最新研究出的药剂，用来控制你们这些不听话的污染体，你可是第一个试用者。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审讯台前，疯狂跳动的警告已经熄灭，代表异化程度的进度条再度回到安全的区域。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确实效果拔群。
但从西加此刻虚弱至极的模样，以及仍在不自觉抽搐的身体反应来看，这个过程显然是一场惨无人道的酷刑。
而施暴者，却露出了一脸沉醉的神情。
“你的数据实在是太糟糕了……王庭可不会允许一个随时会变成异种的危险人物留在他们的君主身边。”
“这虽然是一个惩罚，但是小西加——”克莱恩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你该感谢我才是。”
“闭……嘴……”几乎失去意识的少年虚弱地开口，“……别这么叫我。”
“可真是狼狈啊，小西加，看来陛下还是太宠你了。”克莱恩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从前在执行庭，你还能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现在？或许你想要继续回到执行庭？”
“……我会杀了你。”
少年无力却充斥着浓浓杀意的声音响起，克莱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自白大褂口袋中拿出一支针管，毫无征兆地扎入灰发少年的颈侧，将所有药剂一口气全部推入。
“你的监管者也很清楚，所谓的数据监测和异化风险，不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在少年痛苦压抑的闷哼中轻笑起来，声音温柔地开口：“乖一点，小西加，我们都知道一个拥有神智，力量稳定的污染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少年骤然锐利的眼神下，克莱恩动作轻柔地拂去凌乱的浅灰发丝，看向那双黯淡却凶狠的眼睛，目光中露出难以抑制的赞叹与迷恋。
“最完美的实验体……”
他的神情温雅又平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胁意味。
“如果外域之王身边养着一个高等异种的事暴露，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对吗？”
……
……
西加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最后闭上眼睛，像是妥协般地偏过了头。
“好孩子，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克莱恩像是对待宠物般温柔地抚摸着少年的发顶，接着情绪昂扬地转身，摆弄起不知何时出现在审讯台上的各种工具。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今天的实验了，污染体T-415。”
他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期待与雀跃。
“噔噔！”
克莱恩迫不及待的动作被一道提示音骤然打断。
那是一个直接接入克莱恩私人智脑的通讯，在提示音响起的下一刻，这道通讯就自动被接听，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克莱恩，把他送回来。”
克莱恩脸上兴奋的表情凝固了。
林迩不耐烦的声音从通讯那头传来，这位心情显然不佳的皇帝陛下没有启用视讯，只有冷漠而短促的命令不断响起，让克莱恩的情绪肉眼可见得低沉下来。
“带上你得到的所有数据，不要妄想私自保留。”
“现在，立刻，返回王庭来见我。”
他的沉默让通讯那头的君主声音微顿，带着冰凉笑意的问话随后响起，轻柔地回荡在审讯室内。??Ь?
“怎么，你是要我亲自去请吗？院长阁下？”
……
……
克莱恩脸上露出郁闷的神色，纠结地看向已经陷入昏迷的灰发少年，最终还是认命地丢开了手术刀。
他半跪下来，尽管通讯那头看不到，却依旧恭敬而驯服地深深垂首，就像是不久前跪在同一个位置的执行官那样。
“请原谅，陛下，我将亲自向您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道问答题：
请问，伟大的外域之王，银河系力量至高之一，宇宙间最可爱迷人的猫猫君主，林迩陛下，最喜欢的生物是_____________？
一个提示：已知林迩陛下养过，雷暴狮虎兽，高等异种小西加，并曾对红月镇内的信天翁异种展现出毫不掩饰的喜爱。
答案很明显了吧？
——
第 35 章
“西加已经睡下了, 除了力量消耗过度和精神力枯竭，其他方面都很好。”
外域王庭, 林迩走在通往办公厅的高耸柱廊内, 总管谢尔德跟在他身后，低声向银发的君主汇报。
“洛院长给西加看过了，他的状态没有问题。”
林迩微微颔首, 接着问道：“他的情绪如何，还稳定吗？”
“一切都好, 陛下。”谢尔德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地回道, “西加是个好孩子。”
翡翠绿竖瞳内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林迩知道谢尔德先生的小习惯，这位尊敬的老者越是板着脸孔，就代表他越是紧张担忧。
毕竟西加来到王庭后, 几乎是他与谢尔德先生手把手带大的。
自己养大的孩子在外边被别人欺负了，一副凄凄惨惨模样被送了回来, 要不是因为克莱恩身份特殊, 恐怕这位老先生早就把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谢尔德先生, 我完全相信西加。”林迩语气温和地开口，安抚自己的王庭总管，“他到底还年轻, 这也是一个教训。”
他的书记官, 将自己伪装得太无害了, 也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林迩在心底叹息,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西加是怎么被威胁的。
傻孩子, 就算身为污染体, 或者说几乎已经算是高等异种的身份被曝光——
在自己的庇护下, 又有谁能拿他怎么样呢？
即便是银联邦……
啧，大不了和李重烨打一架就是了。
林迩压下心底微妙的情绪，有些烦躁地加快步伐，银白长发冒起细小的火星，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拜生命树下李重烨莫名其妙的状态所赐，他现在一想到那个黑头发的死对头，就下意识地感到心烦意乱。
银发的君主与王庭总管一前一后走过柱廊，在接近办公厅前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克莱恩！你给西加用了什么？他的状态很稳定，你这样会刺激到他的！”
一道甜美的萝莉音暴躁地响起，语气强硬而霸道地大声质问。
“我才是他的监管者！你是从哪里拿到了数据？”
“洛院长，冷静，你不是已经看过我的实验记录了？”
相比起前一道堪称狂暴的怒吼，属于黑发希诺的声音要平静优雅得多，这位科学院院长看起来对西加在自己手中所遭受的折磨丝毫不以为意，话语里甚至还带着从容的笑意。
“看看他的数据吧，真是糟糕透了。按照异常监督条例，恐怕再过不久，这个执行庭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实验体就不得不被回收销毁——”
克莱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遗憾与惋惜：“这么完美的实验体，就这样毁了真的很可惜……”
那样无可奈何的语气，似乎西加只是一个有些珍贵，却仍然可以被随意处置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尊严有自由的人，毁了虽然可惜，但也仅仅只是有些可惜。
这种姿态自然而然激怒了对话中的另一人。
“克、莱、恩！”
林迩在办公厅前及时停步，为在愤怒咆哮下震落的墙灰微微惊叹，而后沉默片刻，果断转身离开。
科学院的两位院长阁下正在办公厅外的会客室内友好交流，这两位之间的私人恩怨与公务仇怨太过狗血复杂，扑朔迷离，高居外域“最不可能破镜重圆”榜单首位，每次见面都能引发强烈的化学反应。
——谁在这时候凑上前谁是傻瓜。
不是傻瓜的银发君主心情愉悦地坐在花园内，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放空。
他在琢磨自己的工作量。
西加没什么大事，状态反而更加稳定，迫在眉睫的危机解决，就是需要得到一点小小的训诫。
恩，林迩的教育方式向来不怎么温和。
至于愤怒的洛小绝，已经由克莱恩成功拦截，还能顺带消耗一下那条黑发恶犬的精力。
那么，他只需要勒紧恶犬的项圈，敲打惩戒一番，今天的工作就可以宣告完成！
今天，也是可以成功减少工作量的一天！
林迩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期待，心满意足地喝下了一大口羊奶。
猫猫君主的偷懒守则：能多省一分力气也是胜利！
*
与花园内银发君主惬意祥和的下午茶氛围不同，会客室内紧绷的气氛让人窒息。
科学院的两大巨头互不相让地望着彼此，令人不安的沉默逐渐蔓延，浓重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间，似乎随时都将迎来一场彻底的爆发。
一边，是身着黑色西服西裤，外头随随便便罩着件白大褂，浑身气息剽悍凶残，仿佛随手抄起条板凳就能干架的科学院院长洛小绝。
这位在外域备受重视，在科研方面天赋绝伦，尤其以医术擅长，参与编写了《如何侍奉你的君主（猫咪版）》的科学院巨头，非但气质格外与众不同，个子也如同少女般娇小可爱，金色的波浪长卷发披散在后腰，更衬得她眉眼精致，就像是个大号的芭比娃娃。
只不过芭比娃娃本人满脸暴躁，气势凌人，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看起来不像是个饱受实验摧残的科研人士，反倒像是某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风险行业从业人员。
而在洛小绝对面，坐在沙发椅内的克莱恩则是一副截然相反的优雅端庄模样，铁灰色三件套西装服服帖帖勾勒出线条优美的身材，黑发希诺神情温和有礼，嘴角噙着一抹克制的微笑，就像是从教科书中走出的贵族典范。
丝毫看不出先前在西加身上施以酷刑时残忍而疯狂的神经质模样。
“学姐，在污染体T-415报废后，可以把他转让给我吗？”
然而克莱恩一开口，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血无情便展露无遗。
“这么优秀的实验体，直接销毁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可以在他身上进行更多的探索——”
“闭嘴。”
他的话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洛小绝冷笑一声，漂亮的金棕色瞳孔里闪烁着强烈的愤怒：“西加与那些被侵蚀的污染体不同，污染体的自我意识已经消亡——而西加是一个拥有尊严和人格的独立个体！他不是你口中的实验体！”
“还有。”金发的科学院院长面无表情地开口，“别叫我学姐，一个叛徒，刽子手，反噬者——”
“你不配。”
会客室内安静了一刹。
随后低低的笑声蓦地响起，一派温文尔雅模样的克莱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双肩耸动，不能自已，近乎失态般浑身颤抖。
“我怎么是叛徒呢？”
良久，那古怪的笑声才停下，克莱恩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拭去眼角生理性分泌的泪水，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我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选择。陛下回归王庭后，我也第一时间向陛下宣誓效忠了，不是吗？”
洛小绝的眼中露出冰冷痛恨的神色，浑身冒起克制不住的杀意，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仇恨。
“所以你杀了你的父母，老师，希诺家族所有在场的人……杀死了整个实验室的人——”
“这也是恰当的选择？”
克莱恩微笑不语，仿佛对那些骇人听闻的指控欣然接受，全无所谓，甚至引以为傲。
洛小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喘息，她用力地闭上眼睛，指尖死死扣进掌心，自嘲地笑了笑。
“克莱恩，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着，在黑发希诺神情专注的目光下睁开眼睛，金棕色瞳孔里闪过痛苦和挣扎的神色。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你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留下我？你怎么谨慎的人，为什么要独独留下我这个目击者？”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你了，阿洛。”
克莱恩收起脸上虚伪的假笑，第一次神情平静地开口：“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舍得杀死你呢？”
“况且，我杀死了所有人，遮掩掉一切痕迹……但这世上需要有人记得我的罪恶——不是吗？”
他忽然又低低笑起来，脸上再度浮现出神经质般的沉醉与疯狂。
“无人知晓的罪恶，可是一点都不浪漫啊！阿洛！”
洛小绝没有说话。
这位金发的科学院院长像是已经将所有的脆弱与痛苦都宣泄干净，站得笔挺的金发女人神情漠然，看着一副疯狂模样的黑发恶犬许久，忽然低笑一声。
“呵，我早该知道的……你这个疯子。”
“请叫我洛院长，克莱恩。”她冷酷地开口，神情毫无动容，“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不要妄图和我打感情牌——”
“这只会让我更想杀死你，叛徒。”
黑发的男人愉悦地轻笑起来，他优雅地摊开手，绅士般行了个抚胸礼，像是对来自曾经婚约者的死亡威胁满怀喜悦与憧憬。
“当然，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洛院长。”
“但是现在还不可以——”克莱恩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眼中露出神秘的笑意，“陛下还需要我，洛院长这样干干净净的学者可不能接手执行庭那样肮脏的地方，而我……”
“我是陛下豢养的恶犬，用不纯粹的忠诚交换随时都会被收走的性命与自由——”
黑发的男人轻轻颔首，姿态矜贵优雅，气质高贵出尘，仿佛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在晚宴上被众人环绕追捧的希诺家主。
“像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在黑暗里堕落和腐烂了，不是吗？”
洛小绝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低声开口，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克莱恩，如果有一天，陛下不需要你了？该怎么办？”
克莱恩一怔，随后像是极为惊诧那般挑起眉，很是讶异地开口。
“洛院长，您在说什么呢？束缚我的从来不是忠诚，而是力量啊！”
“主人想要杀死被遗弃的败犬……但败犬，也是会咬断主人喉咙的啊！”
他在洛小绝震惊的神色中站起身，忽然面向门口半跪下去，恭敬又臣服地垂下头颅。
“您觉得我说的对吗？陛下？”
*
“唰唰。”
笔尖划过工作屏的声音响起，仿真模式下一切都如同真正的纸笔那般，林迩飞快地处理着公文，挑选那些必要的文件进行批示。
西加不在，他的工作量大增，而优秀的君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些废话连篇的文件被他直接打包转发给了亲爱的书记官。
等休养完毕就来加班。
办公厅内还有着另一道稍显粗重的呼吸，克莱恩笔直跪在书桌正前方，姿态恭谨驯服，目光却极为放肆地在银发君主身上流连，几乎毫无掩饰。
然而他的君主却连一个眼神也欠奉，偶尔目光落向书桌前，也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般径直掠过，仿佛跪在桌前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被放置的对待无疑让克莱恩的神情更为疯狂愉悦，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正在办公的银发君主，却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就像是一头跃跃欲试，攻击性极强，渴望主人关注，却又不敢打扰主人的恶犬。
窗外夜色渐渐降临，林迩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停下笔，取过一杯咖啡慢慢喝下，终于有空来处理脚下不安分的部下。
他为对方的精力充沛感到诧异。
先在会客室内跪了大半天，被准许进入办公厅后又一直跪到现在，近十个小时滴水未沾，保持着同一个难受的姿势，居然还这么精神旺盛，活蹦乱跳？
办公十分钟就想要摸鱼的林迩顿时肃然起敬。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了把这头恶犬从此拴在办公厅的冲动。
——就像今夜一样，为了在部下面前维护君主的威严，他强忍着睡意批阅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文件！
翡翠绿竖瞳内泛起心酸与疲惫的涟漪。
而后蓦然惊醒。
不，他在想什么？
猫猫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摸鱼的时候有可爱的书记官温柔小意按摩与劝诫，有谢尔德先生精心准备的下午茶，还有红亲身上阵陪玩——
他疯了才要兢兢业业批阅文件！
翡翠绿竖瞳冰冷地看向脚下让自己连续工作了整整一个小时的黑发恶犬。
林迩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还真是大胆啊，克莱恩，为什么私自接触西加？”
跪在书桌前的黑发男人身形一震，像是恐惧般微微颤抖着伏下身体，额头紧贴地面，恭敬地回道：“西加的数值有问题，我怀疑他的异化程度在加深。”
“第四象限异化指数大幅度变化，西加身处其间必然受到影响——为了您的安全，他需要接受审查。”
林迩为这拙劣的借口轻嗤，懒洋洋地说道：“你我都知道，西加能控制好自己。”
然而胆大妄为的恶犬却仍旧不依不饶地索求着答案。
“西加是前所未有的特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失控——陛下，如果他控制不了自己，您会杀了他吗？”
废话真多。
林迩开始不耐烦起来，但为了自家书记官不再受到变-态骚扰，他还是勉强给予了回应。
“我不会。”
他顿了顿，又强调道：“克莱恩，你已经不再拥有监管西加的权限，别再去招惹他，明白吗？”
他的小西加可是条漂亮却带着剧毒的蛇类，要是一不小心毒死了脚下的恶犬，林迩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可以替代对方的存在。
克莱恩身份特殊，能力出众，虽然疯起来让人厌烦，但确实十分好用——大多数情况下，林迩可以容许对方的放肆。
反正外域也不缺神经病。
“陛下，您让我有些失望了。”
黑发的科学院院长，希诺家族被放逐的前任家主，以一种最卑微的姿态跪伏在林迩脚下，却说着最大逆不道的放肆话语。
“您比以前心软了，陛下，这可不是一个好迹象。是什么改变了您？”
克莱恩抬起头，僭越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君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您呢，陛下。压不住我这样的恶犬，可是会被反噬的哟。”
这句话落下，克莱恩竟然自顾自起身，像是丝毫不在意肆意挑衅君主威严的后果那般，就这样转身径直离去。
林迩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他必须得承认，此时的克莱恩让他有些生气了。
不仅仅只是因为轻慢无礼的态度，更因为那种刻意作出的似笑非笑姿态。
从前还不觉得，但现在看来，就像是一种对某人拙劣的，让人感到恶心的模仿。
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于是下一刻——
刚刚走出一步的黑发男人被一股巨力骤然掀翻，毫不留情拖曳至办公桌下，死死按压着跪伏在地。
林迩随手从王庭的角落召来一副镣铐，将脚下恶犬的四肢锁上，粗重的项圈紧紧箍住咽喉，被锁链扣在地面，没有留下一分距离。
克莱恩在暴力压制下发出低低的闷哼，所有力量都被封禁，脸颊被迫紧贴地面，在摩擦中生疼，逐渐渗出血丝，窒息带来的缺氧让他的脸色发青，下意识想要挣动，四肢却被死死固定，没有给他任何挣扎逃脱的可能。
就像是不久之前克莱恩对西加所做的那样，如今原封不动，甚至更具羞辱意味得被一一加诸于他自己身上。
而后便是金红的火焰降临，火舌温柔地拂过每一寸肌肤，分明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与气味，身体各处却骤然爆发出极致的痛楚，就像是灵魂正在被火焰吞噬。
“啊呃……陛下——”
冰冷的金属扣上他的口鼻，堵住他痛苦的呻-吟和求饶，黑发的男人此刻如同一条真正的恶犬，被主人以镣铐禁锢，拴在脚下，施以冷酷无情的惩戒。
那是上位者毫无怜悯的惩罚。
不能逃离，不得求饶，不容拒绝。
唯有顺服地跪下接受，铭记这份痛苦，直至再不敢违逆。
“你说的很对，克莱恩。不听话的狗需要一点教训。”
林迩轻描淡写，手法残暴地处置完让人心烦的部下，而后满意地低头看向工作屏，从转发列表里翻出一份文件，开始挑挑拣拣。
“西加控制不了自己，我会管教他。”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像是警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需要给我添麻烦的狗，也不喜欢乱吠的狗，所以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他划拉着工作屏，在那长得没有尽头的附件里挑得眼花，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叮铃！”
克莱恩的智脑发出铃铛轻响的提示音，一份文件被林迩转发过来。
“第三星链生命树长势良好，有大片荒地需要精心照料，确保生态环境自行运转稳定。”
银发绿眸的君主合上工作屏，心情愉快地下达命令。
“克莱恩，去那里给我种地吧。”
林迩在脚下黑发恶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微笑起来，眸色转深，竖瞳内透出冰冷危险的意味。
“这是主人的赏赐，难道你不想要吗？”
*
夜色沉沉，办公厅终于安静下来。
打发走不听话的恶犬，林迩伸了个懒腰，关闭工作屏，终于向后瘫入高背椅内……
从第三星链赶回，捞下受难的书记官，会见等候已久的各部官员，批阅积压多日的文件，处置需要教训的恶犬——
精彩纷呈。
又是劳模君主充实而忙碌的一天。
他打着呵欠，困倦地撑着额头，打算小瘫一会儿然后回卧室睡觉，猫爪形状的智脑却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喵呜！您有一条新消息！”
林迩半闭着的眼睛睁开，有些纳闷地伸手划开屏幕。
都这个点了，谁给他发消息？
胆敢大晚上来骚扰他，还不被智脑屏蔽的人寥寥无几，无非就是他身边的那几个——
是谢尔德？红？洛小绝？西加？
还是……
李重烨！？
几乎眯成一道弯月的翡翠绿眼睛霎时瞪得滚圆。
这家伙发消息给自己干什么？
难道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还是第二星链突然有变化了？
——反正不可能是来说晚安的。
这道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林迩浮想联翩，顿时将他的睡意击散得干干净净。
银发绿眸的君主神情郑重，眼神锐利地看向信息，然后陷入沉默。
李重烨：//生命树下发现的新品种，或许你会喜欢。
林迩：“？”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脑门上迸出了个硕大的问号。
李重烨在说什么？这家伙又犯病了？
“叩叩叩。”
这时办公厅的门被敲响，王庭总管谢尔德得到允许后进入，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像是欣慰，又像是气恼，还有点……咬牙切齿？
林迩满脸迷惑地看着谢尔德走到自己身前，将手中的一大捧不知名绿色植物呈上。
“陛下，这是重华宫送来的……礼物。”
面对这难以形容的礼物，一向严谨的总管先生也有些卡壳。
“谢谢，谢尔德先生。”
……是猫草。
林迩在接过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全新品种的猫草。
“——！”
他立刻想起了那条李重烨发来的信息。
生命树下发现的新品种？
翡翠绿竖瞳内浮现出短暂的茫然与不解。
林迩下意识展开放置在猫草间的卡片。
银绿相间卡片内，有一行暗金色的，漂亮的手写体。
“它被命名为‘梦见’。”
“祝你好梦。”
……
……
“哗啦。”
夜风吹进办公厅内，谢尔德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林迩抱着怀中的猫草发呆，被骤然袭来的凉意惊醒，后知后觉按上心口。
旧伤很平静。
但是他的心跳，在刚刚不知为何……
好像突然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
《修猫咪饲养手册》之“如何向小猫咪表达好感？”专题。??bγ
联邦皇帝认真阅读，在看到某行字时眼神微凛。
“向小猫咪表达好感？一捧新鲜的猫草或许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是一种新奇的，小猫咪从未接触过的品种——
“恭喜你！你找到了刷好感的秘诀！”
李重烨陛下的诱猫小妙招之送花（划掉）猫草。
——
第 36 章
“啾啾——”
鸟类清脆的啼鸣声拉开了黎明的光幕。
旭日东升, 朝霞绚烂，天气预报显示这一天晴空万里, 风速适宜, 是个温暖而舒适的好天气。
而在外域王庭，这样的天气自然极为适合——
早起办公。
办公厅内，未吃完的早餐被扔在一旁, 智脑已经开启工作屏模式，屏幕上方“不要摸鱼”的四字箴言闪闪发光。
兢兢业业的外域之王, 开始了又一天平凡而普通的办公日常。
但办公桌前却没有看见银发君主的身影。
“呜嗯……唔……呼噜……”
一道细小的呼吸声从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传来。
落地窗前被一片新辟出的室内花园占据，阳光最好的位置撒着厚厚的天然土壤, 一大捧猫草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看起来长势良好，颇为惹人喜爱。
仔细看时，能发现这些猫草与银河系现存的品种都对不上号, 周边却萦绕着丰富的能量波动，生命气息极其浓厚。
猫草间, 一只雪色的小猫正蜷缩着睡觉, 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偶尔还打着轻微的呼噜，显然睡得格外香甜。
高高低低的猫草温柔地为小猫弯腰，露出分布在各处的浅浅牙印, 显然某只银发猫猫啃得极为开心, 这一大捧被精心挑选的礼物送得恰到好处, 甚得帝心。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林迩翻了个身, 把自己藏进猫草深处, 用屁股对准窗外, 摆出无声抵抗的姿态。
片刻后，六七只鬼鬼祟祟的小猫咪出现在窗外，挤挤挨挨蹲在窗口，各色漂亮的圆眼睛齐刷刷向内望去，准确无误地盯住猫草间露出的银白毛团。
在此起彼伏的“喵呜”“咪呜”声里，修猫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才几点！他竟然刚吃完早饭就睡觉了！”
“但这对于我们猫猫来说很正常的喵。”
“……就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猫？”
“喵喵喵别吵——可这家伙是外域之王欸！他是猫猫君主，又不是猪猪君主！”
“你说得对，他最近偷懒好明显。”
“连一点掩饰也没有，现在的后辈都这么直接了当的吗？”
“没办法啦，那个灰头发的书记官不在，再说了，猫猫偷个懒怎么了嘛。”
这句话引来了猫猫们的一致认同。
“就是啊喵，猫猫这么可爱，偷个懒怎么了。”
“就要偷懒，就要睡觉！”
“文件是什么，猫猫不知道。”
在猫猫们的哼哼唧唧中，话题逐渐跑偏。
“小灰怎么啦？”
“小灰被关禁闭啦！因为受伤不肯休息被关起来了喵！”
“好想小灰啊，小灰会和我们一起玩，这家伙都好久不和我们玩了。”
“猫猫生气！他不陪我们玩，我们也不让他偷懒！”
“喵嗷，说得对！但这家伙怎么还没被我们吵醒？”
猫猫们忽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叫起来。
“不行啊，为了小鱼干！快点喵喵叫！”
下一刻，他们同时张嘴——
“喵呜——”
“嗷呜——”
“吼！嗷！”
震耳欲聋的凶兽怒吼声穿透办公厅，被精心控制着在这间屋子内响起，来回震荡，反复循环，就像是一群凶猛巨兽正围坐在火锅前开PARTY，为了抢到最后一筷子肉互相恐吓。
林迩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却还是挡不住魔音钻耳，化作先祖们和蔼可亲的呼唤。
“后辈啊，该起床上班了啊！”
“……”
他忍无可忍地抬头，恶狠狠地“嗷”了一声。
而在窗外虚假的猫猫们——外域历任君主留下的精神体，那些真正威名赫赫的凶兽们——看来，那叫声是真正的小猫咪努力装凶的模样……软乎乎，又嗲又娇气，简直可爱得不行。
就像是叛逆的小崽子在龇乳牙。
猫猫们配合地一哄而散，开心跑走，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他醒啦！他醒啦！”
“小阿迩上班啦！”
“痛苦的一天又开始啦！”
林迩：“……”
我谢谢你们。
他顺着猫猫们逃跑的方向，看到了一脸慈祥和善，被猫猫们围绕着开始投喂小鱼干的谢尔德先生。
银发绿眸的君主露出震撼无语的神色。
为了督促他办公，谢尔德先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贿赂了这些王庭最难讨好的尊贵大猫！
要知道这帮在身死前留下自己的精神体，化作小猫咪的先祖们个个都难搞又狡猾，臭不要脸且毫无底线，平时伪装成猫猫在王庭骗吃骗喝，竟然都没有人发觉不对！
不，幸好没有人发现不对。
要是被外域公民们知道，那些记录在史书上，被他们视作精神图腾的外域君主们，本性就是这样懒惰、傲慢、臭屁与不靠谱。
外域王族数万年来树立的威严形象只怕要顷刻崩塌！
林迩第无数次痛恨两百年前，误打误撞开启了王族禁地的自己。
这帮破猫就不该被放出来祸害人间！
他痛苦挣扎着坐起来，头顶呆毛歪歪斜斜地翘着，梦游般慢吞吞地跳回办公桌前，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工作屏。
“喵呜！切换成猫猫模式！”
智脑打着呼噜开始播报，整个工作屏界面霎时切换，咬着笔杆打瞌睡的白猫出现在屏幕正上方，漂亮的碧绿圆眼昏昏欲睡地眯成一道月牙。
原本的“不要摸鱼”也替换成了猫国语言。
“喵呜——喵呜嗷啊——嗷呜——呜咪嗷！”
长得仿佛永无止境的待批阅文件进度条上，代表此刻进度的猫爪光标微微闪烁，停留在一个让猫心酸的位置。
林迩猫猫悲伤地在工作屏上摊成一张猫饼，接着昨天的进度，用尾巴尖点开下一份文件。
他在看到“财政部”三个字时就开始皱眉，当《关于军部不合理开支的十二点评析》这个标题跳出时，林迩已经熟练至极地，安详地抱住了尾巴。
又是财政部与军部的日常打擂。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底下辞藻优美华丽，情绪高亢饱满的愤怒斥责，翻开紧随其后的另一份文件。
军部部长附上了一张朴实无华的开支表，以一段内涵丰富，韵律动人的外域国骂结束了自己的陈述，最后充满期待地提出建议。
“陛下，我能在后天部长会议结束后套那个财政部的小白脸麻袋勒索，不，申请军费吗？”
林迩：“……”
他沉默片刻，抬起爪子拍了拍军部文件下方空白处，打开快捷批阅栏，选中第一条高频批语“不能，滚”确定添加，并从资料库里扒拉出外域义务教育文学课本，与军部规范条例作为附件一并发送。
接着他在财政部的文件上戳了戳“已阅”选项，在确定前顿了顿，附赠一句“身为财政部部长天天哭穷你很得意？”的批语，这才心情舒畅地翻开了下一份文件。
然后他开始厌烦地皱眉。
《第三星链生态环境构建动态追踪报告》
发件人：克莱恩
“陛下，今天抓到条大黑蛇，它身上有您的气味，我可以把它的皮扒了吗？”
“大黑蛇逃走了，真是可惜，今天有一小股异种潮突然出现，我还想试试生物异化的实验呢。”
“陛下，您的品味果然高雅又有格调，今天银联邦有个情报官盯着我的项圈看了好久，看起来很欣赏呢！”
“他对您赐予我的其他镣铐也很感兴趣，似乎想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我当然不会告诉他。”
“陛下……”
他耐着性子从克莱恩的疯言疯语里找出有用的信息，拉到文件底部，这才在附件里找到了与文件标题对应的信息。
——真正的报告十分随便地被作为附件发送了过来。
林迩无言地打开附件，大致浏览一遍，确认克莱恩虽然神经病但专业素养依旧在线，然后将这份报告转发给了李重烨。
他说过要与对方共享信息。
李重烨很快回复了他。
林迩看着对话框内那个“猫猫收到”的表情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重烨对自己的小爱好已经能如此坦然地暴露了吗？
他给自己发这种表情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还有，林迩仔细看了眼那只碧绿圆眼的小白猫，总觉得看起来很是眼熟。
怎么感觉和他的本体形态一模一样！
林迩看了眼那个表情包下标注的作者名。
——野子。
“喵呜！重华宫向你发起了视频通话！”
智脑的提示音阻止了他进一步探究的动作。
林迩瘫在工作屏上滚了滚，依依不舍地跳下桌，下一秒银发绿眸的君主撑着下巴端坐在高背椅内，银白长发妥帖地落在后腰，漂亮端丽的脸上挂起冷淡傲慢的神情，再没有分毫懒散睡意。
视讯那头，黑发的联邦皇帝同样神情淡漠地看来，朝林迩微微颔首致意，暗金色眼睛里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微小笑意。
“日安，林迩陛下。”
*
两位君主隔着遥远的距离对望。
他们一如既往保持着冷漠傲慢的姿态，对彼此的称呼也恪守着外交礼仪，不远不近，恰到好处，但不知为何又似乎处处都透着些不一样的味道。
——怪得很。
“今天似乎并没有联合会议召开。”林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工作屏显示的时间，眼底下意识露出几分相当直白的嫌弃，“不知李重烨陛下有何贵干？”
他几乎没什么掩饰的潜台词是：你这么早来烦我干什么？
“你看起来有些疲惫。”李重烨却是答非所问，目光扫过林迩银白长发末梢微微的毛躁，声音平稳低沉，不疾不徐，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寒暄，“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黑发的联邦皇帝极为擅长以语调些微的转变，隐晦而优雅地传达出嘲讽的意味。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他会以陈述的语气表达疑问，配合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能够达到直接让林迩暴走的效果。
但这一回，在那句话的最后，联邦皇帝却一反常态，尾音不自觉微微上扬，眼底也浮现起一抹真实的疑惑。
那毫无疑问代表着某种担忧。
“不，我睡得很好。”
林迩也不知道李重烨是怎么发现的，但他确实因为处置不听话的疯狗错过了平时睡觉的点——
对于睡眠质量堪忧的林迩来说，这自然意味着失眠到天亮。
但被猫草吸引而来的的林迩猫猫，却拥有了一段难得的优质睡眠。
不知是因为好睡带来的微扬心情，还是因为待处理公文迫在眉睫的进度条，又或者只是因为某种下意识的习惯已经悄无声息发生改变——
总之这一回，林迩忽然有些不想费神和死对头打嘴仗。
因此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梦见……也很好。”
一簇雀跃的火苗自联邦皇帝的暗金瞳孔中燃起。
隔着视讯，李重烨的神色看起来几近温柔，他安静片刻，仿佛思考了很久才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又轻又短促。
“你喜欢就好。”
像是根轻飘飘的羽毛，却偏偏落在林迩心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
……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奇怪！
林迩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银色长发覆盖下的耳尖微红，在视讯另一头越来越明显的笑意下微微颤了颤，然后开始恼羞成怒。
“有话快说，我很忙。”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扬起下巴斜睨而来，浑身上下都透出一副高高在上，傲慢冷淡的意味。
唯有那对翡翠绿瞳孔深处碧波荡漾，一片汹涌，就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下骤然燃起风暴，要将厚厚的冰层突破，露出冰面下神秘、瑰丽，引人遐想的暗流。
在外交状态下，作为外域的精神象征与至高权力的所有者，林迩无疑是锋利、凛冽、坚不可摧，强大不可撼动的。但此时此刻，那无意间流露出的些微茫然、惊慌，矛盾与动摇，在能看到并且能看懂的人面前——
就像是一个充满诱惑，满含鼓励的邀请。
美丽、危险，惊心动魄，带着让人不自觉沉迷的蛊惑意味。
如同一个甜蜜又致命的陷阱。
视讯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迩在这样的沉默下越发感到烦躁，就在他耐心告罄，准备直接挂断通讯的前一刻，视讯那头的联邦皇帝终于开口。
“林迩，就在不久前，武野一对第二星链的初步情报解析已经完成。”
林迩一怔，那些混乱复杂的情绪顿时消散，脸上浮现起郑重的神色。
他抬眼看向李重烨，对方眼中那种古怪的笑意也已经隐去，联邦皇帝神情冷肃，抬手将自己的智脑屏幕共享。
“详细的报告我已经发送给你，稍后你可以再看。”李重烨在林迩的挑眉下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情报共享，我不会占你便宜。”
林迩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李重烨别废话。
联邦皇帝从善如流地放大屏幕上的信息，开始一一解读。
“那道黑色漩涡，初步判定是一种空间能力，特点在主导者无需现身，并且能够突破遗址世界的屏障。”
“存疑。”林迩曲起手指敲了敲扶手，“遗址世界对非异种天然排斥，空间能力突破世界壁垒的可能性极小，我怀疑这道力量已经异化，让武野一再查。”
他同样拥有空间能力，在现后两个遗址世界中都体验过这种排斥，因而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李重烨点头同意：“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当时我们也确实没有感应到异种的气息，这一点很奇怪。”
林迩垂下眼睛陷入思考，再度想起自己最初的猜测。
已经发生异化，但却没有异种气息……污染体？
他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口，因为他能想到的，李重烨也一定能想到，但他们都没有提及这个可能，是因为这种概率太小。
一百年来，林迩也只见过西加一个拥有完全神智，力量稳定的污染体。
信息不足，他们无法判定。
李重烨翻开下一页，指向画面中那两座相对倒置的黑色深海。
“黑色雨水的力量属性是静默、死亡、转化，这两座海，被我们命名为静寂海。”
“覆盖着整个遗址世界天空的是大静寂海，它落下的雨水形成遗址世界地表的力量脉络，是孵化亡灵异种的巢穴。”
“世界中央的是小静寂海，它应当是一个君主级领域的具象显化，其中涌动出的海水分支来自君主级的力量，是亡灵异种转化真正的催化剂。”
林迩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座静寂海，疑惑问道：“这种黑色雨水，是必须与小静寂海分支融合才能产生转化的力量，还是本身就拥有这样的属性？”
“我们推测，是本身就具有这样的力量。”李重烨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们进入第二星链时，遗址世界正在形成，形成后会有什么变化很难推断。”
林迩了然。
那就还是需要提前进入探索。У??у
然而——
“第二遗址世界始终在关闭的状态，被君主级占据后，这些战场遗址的规则改变了。”李重烨神色漠然地开口，“开启遗址世界的权力，掌握在异种的手里。”
何时进入由它们决定，而进入后想要离开，唯有真正击溃这座遗址世界内的君主级，取得世界遗物。
这无疑是对银河系极为不利的局面。
“科学院在第二星链外围建立的实验室正在研究对策，可以隔绝雨水的防护罩很快就可以量产。”林迩说道，“我们需要随时做好准备。”
对现在的银河系来说，局面有利或不利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因素，因为不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前进。
面对银联邦与外域的联手绞杀，异种已经开始反击。
四个君主级的出现，遗址世界的形成，还有那道百年来在暗中操控一切，如今终于浮出水面，正在逐渐逼近的黑影。
他们已经踏入了这场被精心设计好的战争。
唯有迎战，而后凯旋。
林迩与李重烨早已对此达成共识，心照不宣。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进行联合会议，确定行动方案。”林迩在视讯的最后这样说道，“那么，后天见。”
“后天见。”李重烨回以同样的简短字句。
两位君主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相望，默契地同时切断了连接。
*
“喵呜！您已经脱离专注模式！请不要摸鱼！”
“闭嘴。”
林迩把智脑调成静音，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继续发呆。
他在结束视讯后就开始陷入一种莫名的心不在焉。
林迩切换成本体形态，开始在工作屏上滚来滚去，尽可能遵循本能，放松自己，不去想某个黑头发的可恶家伙，却还是在外交部递来的文件中捕捉到“李重烨陛下”的字眼，然后不自觉开始走神。
他总觉得今天的李重烨有些紧张，是错觉吗？
还有，今天他们竟然没有吵架吗？连意见不合也没有……真是太反常了。
他是怎么忍住不嘲讽李重烨的？
不对，应该说是李重烨没有率先挑衅。
——今天那家伙脾气好得简直不可思议。
雪色猫猫在工作屏上翻了个身，又翻回去，漆黑的小爪子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要打散心底那抹古怪的情绪。
林迩对今天两人难得和谐的相处感到不大习惯，但不用理智去思考时，感情上又觉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
在第三遗址世界的时候，他们也经常这样。
始终默契，惺惺相惜，彼此合作愉快且不无聊，往往一方刚刚说出上半句，另一方就能接住下半句。
甚至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盘旋在心底的念头，他们都能自然而然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好，令人欣赏、喜爱，甚至有些沉迷。
然后开始期待。
雪色猫猫翻滚的动作一滞，圆滚滚的翡翠绿瞳孔露出受到惊吓般的情绪。
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等等，他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儿纠结什么呢？
林迩翻身跃起，蹲在工作屏上，正襟危坐，胡须翘起严肃的角度。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林迩啊林迩，记住你的身份！
你是伟大的外域之王！你还有一整个国家需要领导！你的子民们还在对着你的本体形态虎视眈眈！
——你还有那么多文件没有看！
哦，文件……
雪色猫猫痛苦地瘫倒在工作屏上，麻木不仁地抬起尾巴尖戳了戳下一页。
*
夜幕降临。
被文件折磨的君主日常终于临近尾声。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林迩在谢尔德先生担忧的目光下随便吃了碗蔬菜沙拉，然后继续心不在焉地回到卧室。
他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林迩安详地躺平在温暖的被窝中，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在心底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去办公厅睡猫草，然后被迅速否决。
他不可以这么依赖某个人！
哪怕是对方送来的猫草也一样！
危机意识深重的外域之王神情严肃地想着，觉得自己不该放任这种错误的软弱情绪蔓延。
这种依赖，会成为他的弱点。
然而某一对泛着笑意的暗金双瞳却在他眼前不断晃悠着，怎么都挥散不去。
现成的好梦人形抱枕就在银联邦，猫猫何必要为难自己……
为难自己……
难自己……
自己……
下一刻，行动力超强的猫猫君主再一次身体快过大脑，只是一个眨眼间——
银发君主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一直雪色小猫自银联邦的重华宫骤然出现，从天而降，悄无声息落在了沉睡的联邦皇帝胸口！
行踪隐秘而迅捷的猫猫快速出击，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在李重烨的枕边卧成一团。
小小的呼噜声不自知地响起，在李重烨无声无息睁开的暗金瞳孔内，小小一只雪色毛团倏尔翻过身，“啪唧”一声抱住了黑发皇帝的脖颈。
他在李重烨愕然的目光中满意地蹭了蹭，陷入了香甜的睡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没想到吧，王庭里还有一群（伪）修猫猫！
下一个遗址世界定名：静寂海！
喵喵喵喵喵ovo
——
第 37 章
“林迩陛下, 在结束通讯前有些私事请教。”
李重烨的声音透过视讯不紧不慢传来，让林迩硬生生把一个呵欠逼了回去, 漂亮却冷淡的翡翠绿瞳孔顿时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 让他看起来显得无辜又茫然。
“嗯，请说。”林迩慢了一拍才回应，克制着困意, 艰难地调整脸部肌肉，让自己露出一个敷衍的假笑。
现在可是午餐后美好的午休时间——
这个混蛋故意的吗？每天都来侵占他宝贵的偷懒时间！
猫猫是需要睡午觉的, 有谁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并不知道的李重烨朝他微微颔首，开口道：“是关于我养的猫。”
联邦皇帝在林迩骤然古怪起来的眼神中, 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
“我想知道，如果Ta晚上偷偷抱着你睡觉，白天醒来时却又主动离开。”
“——是为什么？”
林迩第一反应是回忆了一番昨晚自己的行动。
嗯，他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所以李重烨肯定是把自己认作精神体阿尔了！
银发猫猫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 随口说道：“猫科生物睡眠很浅，可能是抱着你睡觉安心, 所以才会这样。”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李重烨这个人形抱枕太好睡, 今天早晨他差点又睡过头。
事实上, 林迩几乎想把李重烨绑回执行庭，让克莱恩研究一下这个黑发皇帝到底有什么特殊。
怎么只有在对方身边自己才能睡得这么好？????
林迩觉得这很不合理。
视讯那头，李重烨的神色也变得奇怪起来。
那双暗金色眼睛里浮现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像是不可置信, 又像是欣喜若狂。
只是那抹情绪太浅了, 浅到在林迩注意到之前, 就已经飞快沉入眼底, 只留下几道模糊的光晕, 让原本深沉的眸色逐渐炽热。
林迩：“？”
怎么又开始了？
看着死对头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 他迅速警惕起来。
——根据以往经验，这种变化可以被视作为李重烨发病前的征兆。
“失眠不是个小问题，我认为这应当引起关注。”
然而李重烨的脸上却又挂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也再度回归到让林迩最讨厌的谜语人状态，语速、节奏、韵律都带着种讨打的意味。
黑发的联邦皇帝甚至还彬彬有礼，故作高深地朝林迩投来满含深意的一瞥，像是充满暗示意味地说道。
“你觉得呢？”
林迩：“……？”
猫猫睡眠浅又碍着这位什么了？
失眠要是能治好，他还会大晚上跑到李重烨那里睡觉？
这神经病能不能好好说话！
林迩在死对头莫名其妙的行为下再次失语，接着神情微顿，神隐已久的猫猫直觉忽然开始示警。
李重烨突然这么说，难道发现昨晚是自己了？?q??
这家伙有这么敏锐？
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视讯那头，理所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只好维持着自己漫不经心的姿态，一脸敷衍地开口说道：“哦。”
……
……
他在李重烨高深莫测的神情下危机感倍增，心事重重地挂断了通讯。
但猫猫的心事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事实上，当夜幕降临，终于结束了被文件折磨的一天后，林迩已经几乎忘记了李重烨对自己的怀疑。
秉持着“只要我不承认就当作你不知道”原则的银发君主，自觉这种思路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猫猫就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晚餐后，林迩心情愉悦地在猫草间打着滚，通过智脑与自己的部下们远程连线。
他指导了一会儿自家禁卫军首领红的武技，慰问了被关在医务厅治疗的西加，拒绝了谢尔德先生送宵夜的请求，最后小小地惩戒了一番在汇报中屡屡发疯的克莱恩。
一切结束后，又到了美好的睡眠时间。
林迩十分自然地发动了空间能力。
*
银河联邦帝国，重华宫。
夜已经很深了，属于皇帝陛下的寝宫内却仍亮着灯。
淅沥的水声透过紧闭的房门传来，氤氲的热气让整个卧室都显得朦胧起来，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迅速被水雾稀释，悄无声息落在地面厚厚的地毯、温暖舒适的被褥、以及那些散落在各处，深受猫猫们喜爱的玩具上。
不消片刻，那种淡淡的气味消散无踪，再没有一分痕迹。
如果武野一看到重华宫内的这一幕，一定会精神振奋，大呼内行。
——这是一种暗流王族的血脉秘法，专用于追踪家族成员的手段。
精确、安全，绝对隐秘。
林迩精准降落在大床上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只是有点奇怪这里的空无一人。
李重烨去哪儿了？
银发猫猫在大床上滚了两圈，满意地扒拉住显然是特意准备好的抱枕，瘫了好一会儿，被文件折磨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不再觉得头晕眼花。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刚想去找找自己的充电宝和人形抱枕，翡翠绿竖瞳忽然凝住，紧紧盯住了某扇骤然发出声响的房门！
他的充电宝在——那——里——
猫猫飞扑！
“喀哒。”
“嗷呜！”
黑发的联邦皇帝面无表情踏出浴室，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浴巾，赤/裸的胸膛还带着未擦净的水汽，就在猝不及防下迎来了当胸一击。
力量堪比小炮弹的雪色猫猫轰隆隆地撞入怀里，将他直接带倒在厚实的地毯上，软乎乎的肉垫还下意识地踩了踩，然后“刷拉”一声整只猫躺倒，竟然就这么开始打起滚来——
李重烨僵着身体，胸口窝着一大团暖烘烘的，扭来扭去的雪色毛团，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这样始料未及的发展下一阵错愕。
尤其是绒毛扫过某些敏感位置的时候，那感觉真是该死的考验忍耐力。
猫科生物都这样百无禁忌的吗？
他仔细回忆着某个银发君主的过往言行，遗憾地发现一无所获，然后越发迷惑。
林迩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喵嗷~”
嗲嗲的、黏糊糊的叫声响起，李重烨略微抬眼，正看到某只雪色小猫仰面躺在他胸口，睁大了眼睛歪头望来，那原本总是缩成一道细细竖线的瞳仁变得圆滚滚的，充满了亲昵和惬意的情绪。
“嗷呜？”
小猫伸着懒腰，黑漆漆的小肉垫软软地抵住了他的下巴。
“——！！！”
暗金色的瞳孔在刹那间剧烈颤动，李重烨觉得自己甚至一度失去了呼吸。
满脑子的猜测试探不翼而飞，黑发的联邦皇帝沉默片刻，在现实面前败退。
仗着可爱行凶的生物，简直不需要任何道理。
根本无可抵挡。
况且……李重烨在心底无可奈何地想着，就算自己的怀疑成真，他又能怎么样？
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黑发的联邦皇帝安静地躺在地上，任由身上的雪色猫猫可着劲造作，只是无声地注视着那对翡翠绿瞳孔。
他没有在对方的额间看到那道花纹。
不是……吗？
不知为何，李重烨心底油然而生起一股遗憾的情绪，然后就是满心的疲惫不可抑制地涌来。
血脉间的痛楚开始蔓延，渐渐爬上他的眉心，在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半年前那场刺杀留下的暗伤，在前段时间一直安静蛰伏，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
李重烨皱着眉坐起身，接过怀中的雪色小猫，在对方茫然不解的目光下轻笑起来。
“我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他用眼神示意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玩具，有些踉跄地起身，准备离开卧室，去旁边的房间熬过这一夜。
血脉不稳会引发力量暴动，他不想伤害到对方。
“喵——嗷！”
下一刻，他的手被按住了。
怀中的雪色猫猫长长地叫了起来，似乎也发觉出不对劲，露出严肃的神情。
接着，李重烨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径直压来，却在触及自己身体时变得不可思议的轻柔。
他的身体被抛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黑发的联邦皇帝被雪色的小猫按倒在床上，暗金色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来不及褪去的惊讶与茫然。
“喵呜嗷！”
冰冷的竖瞳注视着他，不足一臂长的小猫居高临下望来，张嘴凶狠地咆哮起来。
“——嗷！”
那副自以为凶狠的模样让李重烨不可遏制地低笑出声。
他的心里忽然一松，也不再动弹，难得露出懒散的姿态，同样专注地看着那双翡翠绿竖瞳。
血脉间的疼痛还在叫嚣着向身体各处扩散，但好像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耐。
李重烨神色柔和下来，低声开口哄道：“好，那我们一起睡觉，嗯？”
“……”
冰冷的竖瞳内仿佛闪过了一道无语的神色。
他被毛绒绒的大尾巴毫不客气糊了一脸。
*
林迩正在思考。
他垂眸看着脚下赤-裸的胸膛，横竖没有看出一道伤痕。
黑发的联邦皇帝拥有一副非常完美的身材。
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看起来既不夸张，也足够健美，更重要的是踩上去弹性十足，质感颇佳。
林迩的目光一寸寸划过李重烨裸露在外的肌肤，仔细寻找着可能会引发对方痛苦的伤口，为死对头的拒不配合感到暴躁。????
猫的体温偏高，他起初踩着身下滚烫的胸膛只觉得舒适，忍不住翻滚了好半天——直到李重烨额头冒起冷汗，这才感觉到不对劲。???У
这家伙也太能忍了，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林迩低下头，凑近那漂亮的肌肉嗅了又嗅，终于让他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他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一路追踪，毛茸茸的鼻子拱来拱去，最终碰到了一块带着潮意的浴巾。
猫猫抬起了他的小黑爪——
“这里不可以。”
小黑爪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包住，捏在手里晃了晃，李重烨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低又沉，还带着点鼻音，像是在辛苦忍耐压抑着什么，漂亮的肌肉一片紧绷。
“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林迩：“？”
他毫不客气地拍开那只手，嫌弃地扒拉着染上汗液的浴巾，终于露出了李重烨腰腹部一道格外狰狞的伤疤。
那道伤斜掠过整个腰际，光这样看着就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伤口周围的皮肤光滑完好，看不出一点痕迹，伤口本身却像是被反复撕裂过无数回，如同有某种力量在阻止着愈合。
猩红的鲜血翻涌着，同样像是被某种力量限制，始终未曾沾染上伤口外的肌肤。
林迩的神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认出了这道盘旋在李重烨伤口的力量。
阴寒、黑暗、疯狂，带着他熟悉至极，刻骨铭心的异化气息。
——来自林迩始终在寻找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的那个敌人。
那个人竟然盯上了李重烨。
他的死敌、充电宝、人形抱枕、铲屎官——
简直不可原谅！
翡翠绿竖瞳内泛起森然寒意，杀气克制不住涌出，让一人一猫间的空气都在刹那间扭曲。
外域王族天生的凶性被激发，眼前仿佛陷入一片血色，林迩的内心充斥着暴怒的情绪，下意识地伏低身体，在喉间溢出低低的咆哮。
“没事，不疼。”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划破无边血色，将林迩从那无休无止的暴虐情绪中拉出。
雪色小猫身形一顿，几乎是呆呆地转头朝黑发的联邦皇帝看去。
李重烨……这句话……
一百年前，也是身下的这个人，在那场银河系的联合出征中为救自己身受重伤，然后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没事，不疼。”
林迩将这句话记了整整一百年。
因为这一句话，就算后来的李重烨再让人讨厌，他也都忍了下来。
——是他欠了李重烨一条命。
雪色小猫甩了甩脑袋，不自觉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那时似乎无话可说，只是沉默、安静地开始包扎。
“——！”
林迩茫然地盯住自己毛茸茸的小黑爪……抓着的那道医用包扎带……的最后一角。
似乎在陷入回忆的同时，他就下意识做出了与百年前一模一样的举动。
雪色猫猫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伤口上覆着的包扎带，顺着记忆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他抬起头，与神情莫测的李重烨刚刚好对上了视线。
李重烨：“？”
林迩：“！”
李重烨眼中的疑惑与探究展露无遗，让林迩惊得差点炸毛。
这家伙不会敏锐到这种程度……这就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林迩谨慎地朝身下的联邦皇帝“嗷”了一声，抬起爪子推了推死对头那轮廓分明，精致漂亮的下巴，示意对方乖乖躺着睡觉。
李重烨配合地盖上被子，将林迩从自己的胸口捞出来，托至眼前，暗金色的眼睛望进那片碧色的大海，闪烁着调侃般的笑意。
“还会包扎呢……这结打得真不错，看来平常没少扑棱蝴蝶。”
林迩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大尾巴“啪”得打在了那可恶的笑脸上。
哦，原来只是在意这个……
林迩放下心来。
他神态自如地歪了歪脑袋，扑闪的碧绿圆眼露出茫然的神色，将小猫咪的无辜可爱诠释到了极致。
猫猫扑蝴蝶所以会打蝴蝶结，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
真是愚蠢的两脚兽。
林迩轻而易举挣开了李重烨的手，跳到对方脑袋边，为愚蠢的两脚兽掖了掖被角，蹲坐在一旁监视自己的铲屎官睡觉。
他合理怀疑重华宫的那位金发辅佐官，恐怕都不知道他们陛下身上的这道伤。
……
……
李重烨当然不会让自家辅佐官知道。
事实上，所有人都以为先前半年他表现出的虚弱模样只是一种伪装，是用来迷惑外界视线的手段。
但只有李重烨自己知道，他的伤势究竟严峻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那道异化气息一直在阻止伤口愈合，甚至不断试图向内侵蚀，他的血脉受到影响，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暗流血脉彻底崩溃，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换句话说，银河系的力量至高之一，银河联邦帝国强大无匹的皇帝陛下——
正在走向死亡。
李重烨对此没太大感觉。
即便死亡的阴翳开始蔓延，那也会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足够他找出解决的办法。
只是有时候会有些麻烦，伤口发作时还会有些痛而已。
算不了什么。
眼下最让李重烨在意的，还是眼前这只身份不明的雪色小猫。
是的，身份不明。????
说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怀疑，只是对方掩饰得太好，他每次都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放弃了探究。
但这家伙亲手把疑点往自己眼前送……他再不细究，就真的有些对不起身后的那面玫瑰与剑旗帜——
那种反应。
那个蝴蝶结。
林迩当年的反应与这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在那句话后就莫名老实下来，安静沉默地开始包扎，乖巧得简直让人害怕。
好在外域这位尊贵的银发君主包扎手法意外得专业，虽然最后打了个蝴蝶结——
这个与林迩身份气质格外矛盾的蝴蝶结，让李重烨一直记到现在。
姿态、步骤、成型后的模样。
完全一样。
眼下重华宫的这一幕，就如同曾经第一星链的那一幕记忆重现。
只不过主角发生了变化。
银发绿眸的君主，变成了银白毛发碧绿圆眼的猫猫。
外域之王林迩，变成了灯塔遗族阿尔——
暗金瞳孔微微震动，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缓缓浮现出几分放松的笑意。
这个家伙，还真的是……
这么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是笃定自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李重烨想到自己捡回对方后发生的种种，内心升起隐秘的期待。
这段时间的相处，足够他摸索出不少与外域猫猫君主相处的心得。
自然也掌握了逗猫炸毛的诀窍。
他低低笑起来，望向颈侧一脸严肃，仿佛陷入沉思的碧眼小猫，一把抓住那条不满甩来的大尾巴。
“我想，现在恐怕并不是探究伤势的时候。”
在满含警告意味瞪来的翡翠绿竖瞳下，李重烨露出一个富含深意的浅笑。
“您觉得呢？”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唤道，“尊贵的……林迩陛下？”
……
……
“——？？！”
漂亮的翡翠绿竖瞳微微睁大，雪色小猫迟钝地歪了歪头，像是后知后觉那般向后猛地倒退一步。????
“……嗷？”
这一回，雪色小猫争气得没有炸毛。
它陷入了肉眼可见的呆滞。
作者有话要说：
林迩：哦这个该死的铲屎佬！
【一个有奖竞猜】
伟大的林迩陛下会掉马吗？（猫猫 is watching you！
如果不会，伟大的林迩陛下要怎样捂住马甲呢？
林迩陛下需要你们为他打开思路！
——
第 38 章
重华宫内, 一人一猫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黑发的帝国皇帝开口道破林迩身份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浑身僵硬的雪色小猫, 暗金色瞳孔内一片幽深, 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着死对头那该死的熟悉至极的模样，林迩毫不费力地读懂了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你的小秘密被我发现了。
——你要怎么求我？
哦，真是糟糕透顶的局面。
林迩保持着猫猫无辜的懵逼姿态拖延时间, 翡翠绿竖瞳内闪过一抹深思。
李重烨这个混蛋为什么这样敏锐？
等等，不对, 先不提那个家伙——
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马甲再穿回去？
林迩从来没想过就这样承认自己的身份。
毕竟在李重烨那个家伙完整掌控情势, 在近乎被逼迫的处境下暴露身份——
未免也太没有面子了！
身为伟大的外域之王，独一无二的猫猫君主，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自己穿的马甲，只能由他自己来脱！
“……嗡嗡！”
一道强烈的情绪波动忽然传来, 让正在纠结中的林迩诧异地歪了歪脑袋，翡翠绿竖瞳内浮起纳闷的神色。
他的精神体怎么突然醒来了？
透过与精神体的感知, 他看到遥远的外域王庭办公厅内, 一颗深黑吊坠躺在那丛被妥善照顾的猫草间, 正在不断震颤。
那是林迩始终佩戴在身上的吊坠，似乎在午睡间被他遗落在了猫草间。
吊坠深处，有数道暗金流光倏尔划破黑暗, 惊醒了正在沉睡的精神体。一脸困顿的雪色小猫打着呵欠, 翡翠绿竖瞳内闪过一抹不自知的亲近, 开始兴致勃勃地追逐着那些流光上蹿下跳。
林迩：“？”
他接收着精神体宛如磕了药般的亢奋情绪, 感到越发迷惑不解。
他的空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精神体突然醒来, 行为诡异暂且不说, 为什么还会有一道夹杂在其中, 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的感应？
不知道是因为猫猫天生容易被转移的注意力作祟，还是因为林迩本能地感觉到李重烨并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碧眼猫猫兀自出着神，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仍徘徊在掉马的边缘。
蓬松的大尾巴甩了甩，将藏在烟灰色毛尖的玫瑰勋章扫出来，漆黑的肉垫矜持地推了推，将那枚勋章扒拉到身前。
林迩满心纳闷地拨弄着脚下的玫瑰勋章，漂亮的翡翠绿瞳孔里露出迷茫的神色。
精神体那儿传来的感应直指这枚玫瑰勋章，但勋章内的那滴暗物血早就已经被他的空间当成能量吸收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果然是只要和李重烨沾边的事，就都会变得离奇又诡异吗？
“你——”
低低的声音骤然响起，却又突兀停下，像是带着抹不可置信的意味。
在林迩进入猫猫发懵状态的同时，李重烨也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震惊。
黑发的帝国皇帝咽下未出口的话，露出一脸费解的神色，看着雪色小猫的目光里带着毫无掩饰的诧异与不解。
他又感应到了自己的暗物血之息。
但那道气息却来自遥远的外域王庭，而不是出自眼前这个顶着灯塔遗族阿尔模样，却被自己认定为外域银发君主林迩的存在。
但这怎么可能？
林迩还在外域王庭？
那眼前这只雪色小猫……
真的是灯塔遗族阿尔？
李重烨也陷入了肉眼可见的呆滞与迷茫。
如果林迩与阿尔是同一个人，那自己的暗物血之息就不该出现在王庭。
但如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那些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这道来自暗物血之息的感应，彻底推翻了他关于林迩身份的一切猜测，也让围绕着那位银发君主的一切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似乎在时时刻刻挑战着李重烨认知的极限。
李重烨甚至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因为自己对林迩的感情，影响了他的判断吗？
向来冷静自持，甚至冷酷薄情的帝国皇帝深深自省，觉得这不应该。
“啪嗒！”
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起玫瑰勋章，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正正落在李重烨手边。
雪色小猫瞪着漂亮的碧绿圆眼看来，尾巴在身后“啪啪”得甩着，完全是一副反应过来，然后迅速陷入不开心的模样。
冷酷无情的帝国皇帝瞬间举手投降。
“阿尔，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认作别人的。”深知猫猫难哄的李重烨连忙补救，迅速低头认错，“原谅我，好不好？”
——就算心底仍有怀疑，也要先稳住猫猫的情绪。
“稳住你的小猫咪，让Ta们信任你，喜爱你，愿意与你分享。”
“适当展露你的弱点，让你的小猫咪知道你离不开他——”
“任何秘密，都敌不过你毫不保留的爱意！”
李重烨的脑海里刹那间飘过那本手册中的内容，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下意识照做，朝雪色小猫露出一个隐忍着痛楚的浅笑。
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让他看起来神情黯淡，气息微弱，原本不可一世，威严强大的联邦大帝此刻伤重在身，毫无防备，是从未在人前展露的虚弱模样。
“这次是我伤糊涂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无力与疲惫，“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
……
碧绿圆眼的小猫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半天，半晌长长地“喵”了起来。
片刻后，暖烘烘的毛团趴在他胸口，安安静静地团成一团，毛茸茸的大尾巴还在一扫一扫，糊了李重烨满头满脸。
被迫吃了一嘴猫毛的李重烨在心底微微一叹，也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也许就像那本手册所说，终有一天，所有秘密都不再会是秘密。
只要他能真正走近这只雪色小猫……
和那只外域大猫的心。??Ъ?
不管是阿尔还是林迩。
他都将耐心等待。
*
第二天，林迩神清气爽地出现在联合会议的视频通讯内。
成功保住马甲，顺带收获了李重烨低声下气的卖惨和道歉，记仇的猫猫君主心满意足，自觉在这一轮交锋中稳稳胜出一筹。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视讯那头的死对头，发现对方神色自若，气息一如既往强大稳定，想来伤势已经大体恢复，心情顿时诡异地更加愉悦起来。
“陛下，这是科学院的报告。”
西加悄无声息走近，低声开口，俯身将工作屏同步至视讯。灰发的书记官昨夜刚刚获批出院，在回归王庭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自家君主的身边。
被林迩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办公厅终于恢复了井井有条。
“防护罩实验结果稳定，已经进入量产，可以保证配备。”
林迩喝了一口书记官亲手煮好的奶茶，翻阅着被标注整理清楚的报告，心情指数又上涨了好几个百分点。
他决定让某条黑发恶犬在第三星链种田到地老天荒。
“第二星链遗址世界已经构建完成，屏障正在削弱，三天后就将完全消失。”李重烨声音沉稳地开口，做出决定，“还是由武野一指挥调查队进行先期探索，后续部队随时准备支援。”
“三天后，屏障消失的第一时间进入。”
林迩没有异议：“红麟会带着第三星链的物资尽快到达，由他作为大部队的指挥进入遗址世界，武野一留在后方负责情报支援。”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看向李重烨问道：“那两个小家伙呢？”
卷毛阿太与金发希诺，这一对神奇的组合，在第三遗址世界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重烨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站在他身后的辅佐官朝林迩恭敬垂首，回答道：“他们还在第四象限的移动隔离舰内，目前仍在观察期，状态良好，并无任何异常。”
——状态好得甚至都能拉着扫地机器人一起打斗地主。
当然这种事白南浅明智地并未提及，只是补充道：“为了防止情报泄露，也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已经完全切断他们的智脑和私人通讯。”
林迩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按照最高观察标准，至少持续观察三到五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小朋友的运气实在非同一般，同时兼具事故体制、幸运E体制和锦鲤体制——走到哪儿，哪儿就多灾多难。
还是别放出来添乱了。
李重烨也微微颔首道：“如果针对第四象限的行动短时间无法结束，让他们就地转为隔离舰战斗人员，不必再回各自学院。”
一直关到一切尘埃落定，第四象限被彻底收复，小朋友们想怎么折腾都行。
皇帝陛下们相视颔首，眼中同时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神色。
白南浅：“？”
西加：“？”
两位最高秘书垂首领命，不约而同露出困惑的神色。
那两个学生有什么特别的吗？
还有，今天的会议是不是有些和谐得过了头？
白南浅与西加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自会议开始至今，还没有任何阴阳怪气与针锋相对——
按照以往经验，这往往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是更加激烈且惊心动魄的相爱相杀。
作为银河系最优秀的辅佐官/书记官，他们需要为此做好准备。
下一刻，黑发的帝国皇帝轻笑一声，冷肃的声线逐渐轻缓下来，果然不负众望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的情报总长告诉我，你放了只疯狗在第三星链看家？”
深红的玫瑰与剑旗帜下，帝国的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抬眼望来，暗金色的瞳孔里释出冰冷的警告。
“与生命树下诞生的生物大动干戈，在异种潮中小动作不断，致使帝国监察院的调查官出现伤亡……”
在林迩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李重烨彬彬有礼地微笑起来。
“疯狗好用却不可控，林迩陛下，我想有必要提醒您，有个词叫做‘适可而止’。”
白南浅沉默地站在王座后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出那句话中隐晦的提醒。
他深深低下头，掩住脸上古怪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监察院那些别有心思的调查官屡屡挑衅，外域黑发的希诺手腕高明，借着异种潮不动声色报复，借刀杀人做得极为漂亮。
怎么在陛下口中，就好像是在提醒那位外域之王，要注意拴好手中的锁链，防止自己豢养的恶犬借机生事，甚至背主反噬？
虽说克莱恩·希诺是在银河系都大名鼎鼎的反噬者，一个出了名的疯子和神经病——
但这是外域的家务事，不是吗？
“李重烨，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林迩冷淡地笑了笑，眼角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傲慢与嘲讽。
“克莱恩做得很好，我会给予他应有的奖赏。”他慢吞吞地说着，听出了李重烨的提醒，然后开始莫名不爽起来。
李重烨难道觉得他控制不住自己放出去的恶犬？
先不说克莱恩，这个疯子对自己所受的操控与惩戒甘之如饴，每天都要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写进报告来骚扰他——
除此之外，他禁锢在克莱恩脖颈上的项圈附有一套完善的监控与惩戒系统，控制权分别在西加与林迩手中。
这条被放出笼子的恶犬，一言一行都在监控之下。
这自然还是对克莱恩先前针对西加，以及肆意挑衅君主的惩罚。
林迩对于部下的容忍度很高，但相对的，他真正生气后给予的惩罚也会很可怕。
一个看上去毫无威慑力的流放不过只是开始。
禁锢身体的镣铐，每日必须领受的刑罚，也仅仅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手段。
而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地位逆转，曾经的施暴者所遭受的屈辱与折磨都将被曾经的受刑者收入眼底，甚至进行冷漠的观察、评估，与记录——
那条黑发恶犬最初得知监视背后的人是西加时，那表情可真是耐人寻味得很。
最近会疯成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三星链的所有情报都在幽灵的监控之下，当然也包括这条恶犬。”
第三星链秩序重建，外域与帝国各方势力混杂，克莱恩的发疯为他们钓出了不少自愿上钩的鱼。
从情报来看，林迩觉得需要被提醒的人是李重烨。
“恶犬不是用来看家的，是放出去咬人的。”林迩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朝死对头挑衅一笑，“奉劝帝国还是老老实实做好分内的工作，可别将手伸得太长，免得被误伤。”
“……”
这回轮到西加神色诡异地低下了头。
自家陛下阴阳怪气功力见长，在不知晓内情者听来确实刺人得很，可关键是目前外域与帝国情报共享，他们都很清楚监察院是怎么回事。
陛下分明是在提醒那位帝国皇帝注意监察院的小动作——
甚至在暗示可以把想要清扫的对象都交给克莱恩去处理！
灰发的书记官百般困惑，实在搞不懂自家陛下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直说就可以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这么隐晦地借着互相嘲讽来传递信息？
难道这就是君主们的小爱好吗？????
两位同样陷入困惑的秘书们在这一刻心有灵犀地抬头对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不敢说出口的猜测。
——两位陛下，怎么感觉那么像是在借着公务调情啊！？
*
“西加？”????
微疑的呼唤响起，让灰发的书记官一个激灵，骤然从心底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中抽离。
西加恭敬地俯身，收起林迩手边的工作屏，他看了眼时间，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但也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灰发书记官的神色迅速沉静下来，尽量轻声地开口请示。
“陛下，那我先告退了。”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除了联合会议外没有其他任何安排。而每年的这一天，他们的陛下从来都会独自度过，不希望身边有任何人存在。
西加躬身等待着命令，将头垂得低低的，知道陛下此刻的心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因为今天……
“抬起头，西加，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你不需要这样恪守君臣之礼。”
但西加等来的却是自家陛下叹息般的声音。
他有些担忧地直起身，安静地注视着那双翡翠绿瞳孔，不由自主沉溺在其间。
西加听到那声音低低落在耳边。
“不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西加，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知道吗？”
“陛下……”
灰发的书记官霍然抬首，眼底泛起无声的震动。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而心疼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起身离开，摆手拒绝了自己的跟随。
灰发的书记官停留在原地，垂首肃立，直到很久之后才抬起头。
那是无声的默哀与致意。
因为这一天，是前任外域之王夫妇的祭日。
是只属于银发君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伤痛。
*******
林迩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的旷野中。
有风自远方遥遥吹来，拂动半人高的金黄麦草，空阔的天地深远又寂寥，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孤独而悲伤。
这里是一片独立于王庭的空间，外域王族的家族墓地。
十数只小猫鬼鬼祟祟隐没在麦浪间，悄无声息跟随在银发君主身后，以精神体间特有的方式彼此交流，唉声叹气，互相拌嘴。
“小林迩又要伤心了，我好心疼。”
“平常怎么没见你关心他？”
“他平常又不伤心！”
“外域王族是在鲜血与痛苦中成长的，他需要经历这些。”
“但小阿迩失去父母的时候才刚刚成年啊……唉他那个弟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嘘，小声点，可别在小阿迩面前提起他弟弟！”
“喂他听不见我们说话好吧……”
“你给我严肃点！这里在伤感呢！”
尽管林迩听不见，他们仍然小声说着话，像是怕惊扰到那个踽踽独行的后辈。
“两百年了，小阿迩走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
“他的父母会为他骄傲的，我们也是。”
遥远的彼方，银发的君主登上高坡，在一棵树下驻足，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墓碑。
猫猫们默契地远远停下身形，压低了的声音也渐渐安静，清风吹过旷野，带走一句低低的，满怀希望的寄语。
“我们知道，他会成为外域王族的骄傲。”
“哗哗。”
旷野上的风自由又寂寞，只有麦草摩挲与树影晃动证明它来过，猫猫们早已四散而去，在广阔的平原间欢快地撒泼。
他们的墓碑在这座旷野某个安静的角落无声伫立，每一座都代表着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而外域王族的历史，从不为死亡停下脚步。
那个高坡下沉默的年轻君主，终将带着外域的历史继续向前走去。
日光西斜，金红霞光温柔地落下，照进那双沉静的翡翠绿竖瞳。
林迩伸出手，又摸了摸身前的墓碑。
它们被晚霞镀上一层温暖的轻纱，同样温柔地回望。
林迩于是也露出微笑。
等到夕阳沉沉落下，四处撒欢的猫猫们集合起来，浩浩荡荡要去骗吃骗喝的时候，遥远的高坡上已经没有了银发君主的身影。
林迩踩着黑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处被封禁的庭院。
这里与那片旷野不同，阴暗、破败、荒芜，倒地的石柱间散布着枯萎的玫瑰花藤。
一座孤零零的墓碑立在庭院的中央，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
那是一座无名的墓碑，却有着与高坡上那两座墓碑如出一辙的样式。
这同样是一座属于外域王族的墓碑。???γ
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阴森萧条，暗无天日，如同一座废弃的囚牢。
林迩沉默了一会儿，同样伸手摸了摸墓碑。
但这一回他的手下却微微用力，一簇深黑的火焰自指尖释出，跃跃欲试着攀附而上，亲昵地拥抱着冰冷的墓碑。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墓碑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崩塌、消弭，化作虚无，林迩神情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深黑的火焰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将整座庭院卷入毁灭的深渊。
枯萎的玫瑰花瓣打着卷儿落到他脚下，被火焰无情碾碎，没有得到哪怕一个眼神。
“既然你还活着，这里就不会是你的坟墓。”
银白长发在幽深的火焰间扬起，带着冰冷的杀意，林迩看着墓碑在火焰中分崩离析，再不剩一点痕迹，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一回，我会完全、彻底地杀死你。”
“林纭。”
他的同胞弟弟，他在这个世上本该最亲近的兄弟。
却是操控着那些异种，向这个世界复仇的黑影。
也是杀死他们的父母，在外域掀起内乱的王族叛逆。
——他不死不休的仇敌。
*
深黑的火焰燃烧了整整一夜。
被火焰环绕的银发君主神色苍白，忽然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有些痛苦地微微皱眉。
给他造成这道伤口的敌人，正在某处展露自己的力量。
在那种力量的呼唤下，隐藏在林迩体内的异化气息开始肆虐。
“咳咳咳，咳咳……噗——”
林迩伸手捂住嘴，猩红的鲜血自指间落下，无声无息消弭在深黑的火焰中。
剧烈的痛楚自旧伤处爆发，外衣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浸透，在深黑的布料上晕染开令人心惊的血色。
下一刻，林迩控制不住地变回本体形态，雪色小猫紧紧抱着怀中的玫瑰勋章，自高空直直坠落——
一双暗金色的眼睛骤然浮现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发动了空间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林迩陛下慢条斯理地扣上马甲，并向你发出了一个加更预告。
下一更在中午12点喵！
——
这里说明一下：
之前有读者指出来说银联邦帝国的说法有点怪，好像确实有些，这个是因为最初的设定来自我的第一本小说，（没错这竟然是个联动文）银河联邦帝国被设定为沉星海和夏登帝国形成的联邦，由两个势力皇帝的后裔，也就是李重烨继任，所以他成为了新的银河联邦帝国的第一任大帝。
不过嘛确实有点怪哦，所以现在统一改成银河帝国，联邦大帝就是伟大的银河帝国的帝国皇帝好啦，没差啦。（不过最近比较忙，前文我得之后找个时间统一修下，我想这是不影响阅读的，对吧喵？）
——
第 39 章
林迩落进了柔软的毛毯间。
熟悉、温暖的气息霎时将他包围, 驱散自旧伤处蔓延全身的寒冷，但却无法阻止不断流失的力量。
这一回旧伤爆发得格外严重, 力量失衡的糟糕情况再度发生, 林迩努力压制着痛楚，在伤重下本能地想要观察四周，最终却还是无力地跌了回去。
他陷入挤挤挨挨的玩偶间, 被软和却富有弹性的玩偶们撞得晕头转向，在碰撞间, 却有生命树下特有的生机与能量落入体内，温柔地回复着他的伤势。
林迩的神情一松, 疲惫终于不可抑制涌来。
他放松身体，不再抵抗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雪色小猫翻了个身，四肢并用扒住身旁的玩偶, 在让人安心的气息下陷入昏睡。
这一睡就是大半夜。
再度睁开眼睛时，天边已经泛起微红的亮色, 李重烨似乎彻夜未归, 偌大的寝殿一片安静, 只有林迩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响起。
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仍旧无法变回人形，好在这种情况林迩也早已习惯, 他自在地拱着散落满床的玩偶, 不时啃啃这个, 拨拨那个, 最终挑选出一只火烈鱼抱枕, 满意地搂进怀里。
雪色小猫抱着自己的玩具, 在床上开心地翻滚起来。
“啪嗒！”
不知是触碰到了抱枕的哪里, 一道清脆的锁扣开合声响起，林迩警惕地翻身而起，四下张望，接着惊讶地看向正在缓慢开启的暗门。
那是一个藏在书架背后，一路向下的密室。
翡翠绿竖瞳内扬起一抹感兴趣的光，雪色小猫跃下床，踩着猫步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密室。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墙面上挂着的，巨幅的家庭合照。
那很明显是一家三口。
合照中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左边的那个留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白发，气息剽悍肃杀，暗金色眼睛里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右边的毫无疑问是个大美人，留着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伸出手搭在身前的少年肩上。
而中间的那个少年，眉眼间与李重烨有着七八分相似，看起来要稚气鲜活得多——暗金色瞳孔还是圆圆的猫眼模样，黑色短发张牙舞爪地四处乱翘，脸上的笑容灿烂又飞扬，带着自小被宠爱长大的娇矜贵气。
——简直与如今这个威势深重，深沉内敛的联邦皇帝天差地别。
林迩熟知银河系历史，自然知道这是李重烨与他两位父亲的合照。
那两位君主，于九百年前河外战争中力挽狂澜，几乎以一己之力护下银河系，已成为历史书中波澜壮阔的一段文字。
九百年前……
林迩忽然一怔，想起自己刚刚继任外域之王时，李重烨就已经在银河帝国的皇位上稳坐了近三百年，将自己父亲们留下的，由两个政权形成的联邦真正统一起来，成为了银河帝国的开国皇帝。
那必然是一段充满着硝烟的漫长岁月。
而那个时候的李重烨，似乎正和自己如今年纪相仿。
河外战争后，那两位令人尊敬的君主再度突破银河系的力量体系，不得不为了稳定这一方宇宙秩序而远离故土，进入浩渺的宇宙，从此浪游星际。
——也离开了他们的唯一的孩子。
那个时候的李重烨，可能才刚刚成年。
林迩心底忽然闪过一瞬古怪又别扭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有些心疼合照中那个笑得一脸天真肆意的黑发少年。
同样年少失去亲人，独自一人支撑着庞大的帝国，林迩深知这其中的不易。
抛开他们二人之间的宿怨不提，他对此由衷感到敬佩，然后便是好奇。
银河帝国的形势比之外域要更复杂，这个家伙是怎么撑下来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孤独地高居王座之上，又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李重烨都九百多岁了……这家伙身边竟然从来没有过情人？
林迩的思维迅速跑偏，对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他们外域人向来对爱情忠贞不渝，认定后便绝不会动摇改变，但人类不是一向狡猾多情，忘恩负义吗？
作为整个人类帝国的统帅，李重烨应该更为突出才对。
先前难得升起的同情与钦佩顿时烟消云散，林迩满脑子都开始充斥起那些有的没的八卦。
李重烨这样的人，未来的伴侣究竟会是什么样？
哪个倒霉蛋会这么不幸被那家伙看上？
他简直好奇死了。
雪色小猫转悠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镇定自若地将这间密室当成了一座博物馆，慢吞吞地，仔仔细细地开始探索。
他当然看出这里是对李重烨而言极为重要的地方。
所以必须得要好好地看一看！
“嗡嗡！”
一枚翡翠绿能量结晶在林迩靠近时震动起来，同源的力量生出感应，顿时吸引了碧眼猫猫的注意力。
——这不是那一天灯塔下他给李重烨，用来骗，哦，用来换取能量的信物吗？
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他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那家伙竟然收到了这里？
林迩继续往前看。
他看到一枚玫瑰勋章被单独置于高台上，用深红的绒布精心包裹着，下方还垫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李重烨精致漂亮的手写体。
“我的暗物血之息。”
林迩：“？”
暗物血之息！？
他的精神一振，顿时感兴趣地凑上前，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卡片的最后，只写着一行日期。
然而林迩看着那行日期，脸色却忽然变得古怪，接着眼中闪过杀意，怒气顿时暴涨，蓬松的大尾巴霎时炸了开来。
这一天……不就是他们第一次在灯塔下大打出手的那一天吗？
那该死的糟糕经历让他印象深刻，绝不会记错——
他旧伤爆发，在战斗中落败，差点被李重烨的长刀钉在了灯塔下！
而李重烨，这个混蛋竟然在这一天风花雪月，和别人眉来眼去，互赠定情信物？！
简直是耻辱！
林迩恶狠狠地咬牙，心底仅剩的那些柔软情绪也被怒气蒸发干净，满心都开始想着该怎么干掉自己的死对头。
——让你送暗物血之息！
“啪嗒。”
一道清脆的声响自头顶传来，思路越跑越偏的银发猫猫骤然回神，最后看了一眼密室，毫不留恋地发动空间能力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李重烨的身影出现在旋转楼梯，黑发的联邦皇帝捧着一大束猫草，极为郑重地放在了那枚翡翠绿能量结晶旁的高台。
暗金刀光微闪，在高台上一笔一划刻下字句。
“这是我送出的第一份礼物。”
刀光顿了顿，片刻后又将那些字句抹掉，重新留下了一句话。
“第一次送花给他，他很喜欢。”
暗金流光消弭，刚刚被刻下的文字没入高台内，唯有再次被同一道力量触碰才会显现。
林迩注意到了这间密室内记载着李重烨人生中所有重要的节点，但他的力量不符合这些高台展品显示留言的规则，因而错过了那些代表着真相的文字。
否则他就可以发现，不知从哪一处高台开始，每一样被珍重保存的物品，都与自己有关。
也是对某个黑发的联邦皇帝来说，最珍贵，也最值得纪念的第一次。
“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手下留情。”
“第一次感应到暗物血之息。”
“第一次听到他说谢谢。”
……
……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第一次送花给他，他很喜欢。”
******
“哗啦。”
雪色小猫落在枝叶繁茂的树冠间。
林迩从密室离开后跑到了御花园，因为天气正好，他打算晒晒太阳。
柔软的肚皮大咧咧地敞开，林迩在宽大的树枝上翻滚一圈，蓬松的大尾巴垂落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很是惬意。
“咪咪，咪咪你在哪里？”
温暖的晨风远远传来，带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林迩微微竖起耳朵，慢吞吞地翻身坐起来，朝树下望去。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银河帝国皇子服饰的少年。
黑色短发不听话地翘起，浅褐色的瞳孔内泛着隐隐的金色流光，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秀美精致，气质优雅沉静，一副温温柔柔，矜贵又内敛的模样。
是一个真正被保护宠爱着长大的帝国皇子该有的样子。
帝国……皇子！？
林迩猫猫“唰”得睁大了眼睛，漂亮的翡翠绿瞳孔震动不已，满脑子都是不敢置信。
他刚刚还在猜测李重烨为什么九百年了还是守身如玉——
没想到这家伙的私生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死对头也太能藏了吧！
“咪咪——”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近，林迩注视着对方走到树下，忽然停下脚步，半蹲下身，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他自然知道这个少年想要寻找的小猫在哪里，但他更想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做。
李重烨的后裔，想来力量应该不容小觑。
浅白色的光晕自少年手中骤然迸发，一道并不强悍，但却十分坚韧的力量波动传出，让林迩诧异地挑起了眉。
随着少年的动作，一道浅白光幕凭空出现，一只黑色的小猫蹲坐在草丛间，倏尔像是看到了什么，矫健的身形箭一般窜出，跃上高树，然后卡在了枝杈间。
林迩：噗。
是他们猫猫浪翻车的经典结局了。
笑过后，林迩的神情严肃起来。
他已经分辨出了眼前这个人类少年的能力。
——回溯。
刚刚少年回溯了树下的场景，令不久前黑猫的行动再现，而这只不过是这种能力最浅显的利用。
回溯的本质是还原。
回归到原本的状态。
这在战斗中，就意味着可以做到力量无效化！
这个少年将成为所有能力者的克星！
林迩忽然明白为什么李重烨要将这个少年的存在藏起来了。
这个人类少年，银河帝国的皇子殿下，未来必将成为与他们比肩，甚至比他们更强大的强者。
前提是没有在成长途中夭折。
而少年拥有的这种力量一旦暴露，便会引来无数觊觎与恶意的目光。
获得力量，自然伴随着风险。
这是宇宙间等价交换的准则。
林迩看着黑发少年小心翼翼救下黑猫，递给身后赶来的侍女，慢吞吞地在原地踱了两步，忽然纵身一跃，跳至少年身前的树枝，正好与对方平视。
他在少年微惊的低呼声中歪了歪脑袋，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小家伙的力量，能够将自己回溯到发生变化之前吗？
“猫猫？你迷路了吗？”
尽管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林迩的出现惊到，黑发少年还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朝林迩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既没有露出戒备警惕的目光，也没有冒昧地试图伸手接近他。
“我是温雅，就住在这里。”少年用轻快的声音自我介绍，接着提议道，“你住在那儿呢？我可以送你回家。”
……
……
林迩当即决定赐予这个黑发少年给自己挠挠下巴的权力。
“喵嗷。”
他懒洋洋躺倒，肉垫软软地搭在少年手臂，享受着对方恰到好处的服务，舒服地眯起眼睛。
黑发少年极具亲和力的气质，以及温和包容的姿态，轻而易举获得了猫猫君主的好感。
温雅是吧？
林迩觉得这小孩比他的老父亲要好上太多——
瞧瞧这专业的撸猫手法，只有小西加能略胜一筹！
“沙沙。”
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响逐渐靠近，衣物摩挲间，有一道刻意压低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林迩不满地翻了个身，抬爪按住黑发少年的手，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拉长调子“喵嗷”起来，得到了一个更加困惑的眼神。
“猫猫？”
“……”
林迩在心底叹息，心想果然人无完人，这小孩的战斗天赋实在差得可以，这么明显的暗中窥探都无法察觉，难怪李重烨要将人藏在深宫。
但藏在深宫，就能万事无忧了吗？
翡翠绿竖瞳蔓开冰冷的暗色，林迩跳开，抖了抖毛，看向自知被发现，缓缓走出阴影的人类，心底泛起深深的厌恶。
——就算藏在深宫，也避不开银河帝国这些无孔不入的老鼠。
真是扫兴。
“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你这个小怪物……”
来人穿着深红长袍，深蓝的瞳孔内一片阴沉，此时冷笑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残忍恶意。
“温雅殿下，请你让开。”那人毫不客气地直呼少年的名字，冷淡地命令道，“封祝总长和本王提起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小怪物很危险。”
红袍人类露出一个傲慢的微笑：“当然，温雅殿下不用害怕，因为本王会替你杀了它。”
林·来历不明的小怪物·迩眨了眨眼睛，对这个大言不惭要杀掉自己的人类肃然起敬。
——这谁啊？
“亲王阁下，恐怕您不能在这里动手。”
出乎林迩意料的是，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黑发少年却上前一步，挡在自己身前，神情郑重地与对方交涉。
“Ta并非危险生物，而这里是重华宫。”温雅寸步不让地冷声说道，“亲王阁下，请您注意场合！”
红袍的男人露出冷笑。
“如果我不想注意场合呢？”
随着这句话落下，可怖的杀意顿时沉沉压下，在毫不收敛的力量外放中，似乎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树下一时间如同坠入尸山血海，无数呓语与哀嚎响起，像是有森森白骨自脚下伸手，要将他们拖下深渊。
林迩注视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在对方摇摇欲坠却咬牙坚持的身形下满意地点头。
本以为是个善良天真，没有见过血的娇贵皇子，没想到却是个意志坚定，天赋卓绝的好苗子。
林迩开始琢磨起把人拐回外域的可能。
银河帝国的教育太温柔也太低效，这小孩留在这儿没什么前途——还是应该让他亲自来教。
嘿，要是他把李重烨的后裔收作学生，拐回王庭——
真是想想就让猫猫高兴！
翡翠绿竖瞳内燃起兴奋的火焰，林迩倏尔抬眼，越过少年勉力克制颤意的肩膀，看向那个眼神漠然，一脸冷笑，仗着年纪大以力压人，欺负小孩，好不要脸的红袍亲王。
银河帝国唯一承认的李氏皇族，亲王李查奕，林迩听说过这个人。
是这儿有数的几个强者之一，实力应当只在李重烨之下。
嗯，如今看来，应该就是那个老鼠窝监察院的背后靠山。
林迩想了想，为了在未来学生面前展露老师的威严，特意多释放了两分杀意。
银发猫猫软软地“喵呜”一声，圆滚滚的碧色眼睛朝自己的猎物望去，带着三分可爱，两分漫不经心，以及五分冷酷杀意。
红袍亲王的身形霎时僵住，树下幻象与哭号凝滞一瞬，竟开始恐惧地震颤，在更可怕的杀意面前节节败退，最终彻底消散。
“你——”
李查奕骤然向后撤去一大步，狼狈地撞上身后树干，深红长袍下摆沾上尘土变得泥泞不堪，先前一身傲慢冷酷的姿态荡然无存。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直面林迩杀意的红袍亲王背脊微颤，只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而站在林迩身前的温雅却对此一无所知，黑发的少年甚至跨前一步，将林迩挡了个严严实实。
“亲王阁下，请慎言。”
温雅冷下声音，姿态强硬地予以警告，下一刻却微微侧首，小小声地朝林迩说道：“猫猫，你先离开，去找陛下！”
林迩的眼中顿时盈满了笑意。
他简直越看这小孩越满意。
漂亮、温柔、坚韧、有担当，聪明又知变通。
给李重烨带实在是浪费天分！
就应该让他来——
“温雅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就在林迩思考着干脆趁着这里偏僻无人，毫无监控，正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如就这样干掉眼前的大老鼠，直接拐了小孩跑路的时候……
一道冷淡矜持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金发的辅佐官出现在树下，朝两人一猫微微躬身行礼。
“见过温雅殿下，亲王殿下。”
制服下摆稍显凌乱，显然是紧急赶来的白南浅偏过头，又朝蹲坐在树枝上的林迩微微颔首，就像是刚刚发现他一样，语气恭敬地开口：“阿尔阁下，既然您也在这里……那么就请二位一同去见陛下吧。”
在林迩遗憾的神色里，白南浅不动声色跨前一步，挡住李查奕朝一人一猫投来的莫测目光。
“亲王殿下，前来接您的车队已经到达，在下将为您带路。”
金发的辅佐官不卑不亢侧身，作出邀请的姿态，语气里带着强硬的警告意味。
“亲王殿下，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一卷还有个名字，叫做“深红之乱”。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位帝国皇帝竟然这么深情！
……或者说是纯情？????
——
明天万字更！
为了猫猫君主的猫窝猫草火烈鱼努力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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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第二星链, 外围星舰防线。
一艘小型运输舰关闭隐形装置，自屏障最薄弱处悄无声息出现。
数十道微弱光晕自运输舰内亮起, 在漆黑的宇宙间划过一道道轨迹, 向已经成型的第二遗址世界落去。
片刻后，他们降落在遗址世界内那些安静流淌的黑河边。
“第一小队位置确认。”
“第二小队位置确认。”
……
……
“第十二小队位置确认。”
指挥舰内气氛紧张而有序，联络官紧盯着通讯频道, 抬头向坐在上首的指挥官高声汇报。
“报告长官，探查队六十人满编到达指定位置, 正在等待指令！”
“开始行动。”
清冷的声音在星舰最前方响起，背对下属, 面朝星舰外的武野一注视着身前的巨大投屏，狰狞的恶鬼面具遮住他的面容，隐于宽大的兜帽下，面具后少年秀丽的面孔紧绷。
他亲眼见证着这座遗址世界和那些亡灵异种的诞生, 但深知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在那座黑暗阴森的世界里, 或许潜藏着更深的危机。
除了异种, 还有那股敌我不明的力量。
投屏被划分为六十块区域, 实时传送前线调查影像。十二支调查队伍从不同的方向出发，将沿着黑色的河水前行，跨越十二道被密林分割出的环形平原, 一直朝最中央的那座小寂静海深入探索。
而他们即将面对的, 不仅仅是未知的敌人, 还有这座遗址世界内诡谲多变的天气——
“各小队注意, 请立即张开防护罩！大静寂海能量正在聚集, 预计一分钟后开始降雨！”
同一时间, 硕大的倒计时出现在屏幕正上方, 猩红的数字从“60”开始倒数。
负责监控第二遗址世界各项数据的研究员紧张地出声提醒，监控中，六十个镜头内纷纷响起防护罩启动的嗡鸣。
在倒计时归零的刹那，黑色的雨水准时落下，打在防护罩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数据被实时传回。
指挥舰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内，十来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仪器，对调查队实时传回的数据进行解析。
“异化浓度上升一个百分点，防护罩消耗速度提升百分之十二。”
“便携式防护伞无法完全阻隔雨水的能量，在脱离防护罩的情况下至多只能停留五分钟。”
实验室内的报告被同步传输至调查队，与此同时，全新的倒计时出现在每一个监控镜头内，显示出每个队员可以继续停留的时间。
四十五分钟。
武野一紧绷的神情微松。
时间不多，但对第一次调查而言已经足够。
他冷静地下达命令。
“第七至十二小队，避免与异种直接接触，采集环境样本。第四至六小队，尽可能深入遗址世界，布置监控设备。第一到三小队，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允许与亡灵异种交战——”
“以存活为最优先执行指令，完毕。”
在这道命令下，十二支调查队伍飞快地行动起来，各自以不同的目标开始执行调查任务。海量的信息流在瞬息间传回，指挥舰内顿时忙碌起来。
武野一将自己身前的投屏视角固定在第四至六小队，专注地观察着镜头中可能会暴露的一切细节。
共生能力，百分之五十开启。
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深黑的河水，雨滴与防护罩相撞的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炸响蓦地在耳旁落下！
“轰隆！”
头顶安静翻涌的静寂海内，竟然划过了一道粗壮的闪电！
然后便是网状的深紫闪电连续密集地出现，深黑雨水倾泻而下，顷刻间暴雨倾盆！
这座遗址世界仿佛在刹那间被激怒——
在暴怒下，异化的力量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留在指挥舰内的武野一，以及与调查队共生的武野一，在同一时间听到了通讯频道内传来的急促声音。
“异化指数急剧升高，正在重新计算防护罩剩余时间！”
“防护罩消耗速度提升百分之七十……八十……一百……一百五十！”
“请所有调查队立刻返回！”
“长官！请求运输舰紧急降落！”
武野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准许降落，所有人，立刻返回。”
共生的视角微一停顿，旋即毫不犹豫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速奔跑。
战术护目镜上显示出猩红的倒计时，防护罩支撑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并且还在飞速缩短！
他们抛下了一切不必要的武器，拼尽全力向运输舰降落的位置赶去，但下一刻，这个调查队的所有人却骤然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
惊呼声自通讯频道两端同时响起，但很快，另一头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武野一看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呼吸一滞。
那是一道黑色漩涡。
一道高达百米，横贯数道黑色河流，将他们所有去路截断的漩涡！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无法抵抗的强烈吸力便已经降临，接着整个人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其中！
“呃！”
指挥舰内，鬼面下的少年微微喘息，共感被强制终止引起反噬，让他尚未痊愈的伤势骤然加重。
但武野一已经来不及关注自己的伤势——
他霍然起身，看向身前的屏幕。
六十个镜头中，只有不到三十个显示出已经安全脱离的标记，而其余的镜头都已经陷入黑暗，和指挥舰失去了联系——
有超过一半的调查队成员在这场暴雨中失踪！
消失在那道黑色漩涡内！
武野一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鬼面后的神情一片森然。
这次行动还未完全开始，那道力量背后的存在就已经出手干预。
对方不希望他们深入遗址世界？
那么这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宣战？
那个存在究竟是敌是友？
“失联调查队员的生命体征仍未失去，目前未见异化反应……他们还活着！”
忽然，监控着调查队情况的联络官发出惊喜的低呼，指挥舰内沉闷凝滞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在这一连串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下，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振奋。
他们的战友还活着！
“长官，调查队正在返航，请示指挥舰是否需要展开救援行动？”
联络官保持着与运输舰以及剩余调查队员的联系，朝独自站在高处的指挥官请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背对着他们的指挥官，是银河帝国情报局总长，神秘莫测，从不失手的顶级情报官，在他的指挥下，即便遇到危机，身陷绝境，也总能绝处逢生，摘取胜利的果实。
——这次也一定是如此。
被所有人寄予希望的武野一却没什么把握。
鬼面下的少年脸色苍白，勉力咽下喉头的血腥气，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冷汗却已经润湿了发际。
他的眼前仍不断闪过那道黑色漩涡的影子，深知对方并不想大动干戈，但也绝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存在。
——必须得禀告两位陛下。
但被卷入漩涡的调查队成员如今生死未卜，每多等一秒钟时间，他们面临的危险或许便会更多一分。
该如何抉择？要不要赌一把？
武野一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已经有了答案。
“将所有影像、数据备份，传给白南浅辅佐官与西加书记官。”他朝联络官下达命令，接着看向实验室的负责人，“以最快速度校准防护罩性能，在暴雨结束前尽可能准备更多的防护罩。”
在骤然忙乱起来的指挥室内，武野一朝联络官微微点头。
“通知第一至第三小队，回归后原地休整。等到暴雨结束，我会开启能力与他们一同进入遗址世界。”
他的本体将留在指挥舰调度，共生能力超负荷运转下，可以达到接近于分身的效果，从而让武野一与一位调查队员共生，进入遗址世界。
只有他一同进入，才能以最快速度获取情报，追踪失联的调查队员。
武野一没有想过自己伤重的身体是否还能够承受这样的能力超负荷运转。
因为只有他能这样做。
所以他必须这样做。
带着鬼面的少年情报总长微微叹了口气，在心底向某个论坛里嗷嗷待哺的网友们道歉。
又是一趟可以预见非常漫长的出差，这次的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完，当然很有可能再也画不完——
既然如此，不如就鸽——了——吧？
“不，武野一总长，你留在这里。”
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热闹忙碌的指挥室内顿时一静，武野一朝舱门方向看去，正对上某位红发军官笑容灿烂的俊脸。
“哟！武野一，好久不见！”
红麟，外域王庭的禁卫军首领，年轻一代中同样声名远播的指挥官，正大剌剌地从门外走来，食指与中指并作一起，朝鬼面下的少年遥遥比了个手势。
“科学院对这场暴雨已经作出判断，预计在未来三天都不会停下，要求我们暂时停止行动。”
红麟走到武野一身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来。
“暴雨一停，我就会率禁卫军作为先遣部队进入，你伤还没好，就留在后方调度吧！”
“红少将！”
在听到对方就这样道出自己的伤势时，武野一面具下的神色微变，忍不住出声警告，但红发的军官却似乎全无所谓，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放心，失联的调查队员很安全，救援行动交给我们没问题——毕竟我们禁卫军才是战斗人员嘛。”
红麟笑眯眯地开口，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神情微顿，最后无可奈何地收起笑意，竖起食指靠近唇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开口。
“不用担心，这是两位陛下的命令。”
武野一微微一愣。
他在红发军官抽搐般的眨眼下醒悟过来，面具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声音却依旧清冷沉静。
“既然如此。”
带着鬼面的情报总长低声开口，在指挥室内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像是有些支撑不住般倚在窗边，朝站在自己身前的红发军官彬彬有礼颔首。
“就拜托红少将了。”
******
“站住！别跑！”
“喵嗷！”
“阿尔！停下！那里危险！”
“喵呜！”
清晨，重华宫早餐厅内一片兵荒马乱。
黑发的少年皇子与雪色的碧眼猫猫正陷入你追我逃的游戏中，看起来颇为乐此不疲。
体力不支的温雅率先停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俊秀的面容一片焦急。
“阿尔，呼呼……快回来吃饭，呼呼……你只喝了几口羊奶，这怎么行，呼……”
“咻！”
林迩跃上花架顶端，居高临下歪了歪脑袋，配合追逐者进行中场休息，翡翠绿圆眼睛里写满了兴致勃勃。
旧伤复发，他最近都没什么胃口，但是和自己未来的学生亲密互动，寓教于乐训练体能——猫猫对此项运动表示十分满意。
嗯，不久前他刚刚得知，温雅是李重烨收养的孩子，还没有被记入李氏皇族族谱。
那岂不是更好拐了！
猫猫兴奋！
“喵——”
他拖长了调慢吞吞地叫起来，催促着大汗淋漓的温雅赶紧行动。
别偷懒，李重烨早餐还没吃完呢，他们还有得玩！
“阿尔，你这两天吃太少，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温雅艰难抬步，不以体力见长，甚至稍显体弱的少年脸色惨白，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
这场你追我逃的大戏中，围追堵截者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被迫逃亡者反倒兴致昂扬，玩得正开心。
——显然是很让人看不下去的画面。
尤其兴高采烈的那一方，还是个理直气壮挑食不吃饭的任性猫猫。
看不下去的李重烨在心底叹气，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接着漱口，擦拭嘴角，解下餐巾，整了整袖口和衣服下摆。
他站起身，走到花架前，与目不转睛盯住自己的碧眼猫猫对视，首先好声好气地劝说。
“饭还是要吃的，吃完再让温雅陪你玩，好不好？”
“嗷呜！”
毛茸茸的雪色团子警惕地伏低身体，发出低低的哼哧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当然不好。
李重烨无奈，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再接再厉：“那我陪你玩？”
这一回碧眼猫猫不再发出声音。
下一秒银白的身影“嗖”得一声蹿出花架，竟是打算趁人不备迅速逃离——
“嗷呜！”
愤怒的猫猫咆哮响起，李重烨神情自若地一把捏住猫猫后颈，将被自己逮住的小坏蛋举到眼前。
小坏蛋还在奋力挣扎。
“不好好吃饭就没有力量，你这不就输给我了？”李重烨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阿尔，你受伤了？”
他怎么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正在试图展露凶狠一面的碧眼猫猫霎时顿住，欲盖弥彰地瞪大了滚圆的翡翠色眼睛，软绵绵地哼唧起来。
“喵呜~”
“……你到底怎么回事？”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李重烨想到对方不似往常那般敏捷的行动，顿时觉得异样。
他不顾手中毛团子试图用尾巴盖住自己肚皮的动作，将对方抱进怀里，托在臂弯，按住后颈的手警告般地微微施力，另一只手翻开了柔软肚皮上浓密的绒毛。
修长的手指在滚烫的身体上划过，李重烨有些奇怪小猫越来越僵硬的姿态，下一刻神情却蓦地凝住。
他在对方心脏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贯穿伤。
被某种尖锐、细小，带着倒刺的利器贯穿心脏后留下的伤口！
李重烨的神情霎时变得森寒无比。
震惊、愤怒、担忧、后怕，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沉默下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喵呜。”
一阵温软的触感蓦地自指尖传来，掌下的小猫抬起爪子，毛茸茸的肉垫软软贴住他的手，像是安抚般轻轻拍了拍。
“喵~~~~”
在李重烨愣神间，假装被控制住的猫猫迅速翻身而起，大尾巴唰唰拍开挡路的大手，往李重烨的怀里拱去——
就这样打算从他胳膊与身体间的空隙溜之大吉！
“啪。”
李重烨面无表情地一把捞住意图跑路的小猫，搂进怀里抱好，手下的动作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你就不觉得疼吗？嗯？”
那道伤显然大有问题，看似愈合但实则经历过多次撕裂，他闻到的血腥气恐怕也不是因为伤口再度崩裂，而是因为这道伤根本就没有好过！
李重烨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对上怀里一脸无辜神色的小猫，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这些猫科生物果然是生来克制他的。
想到另一只银发大猫，黑发的联邦皇帝妥协地叹了口气。
防备心高，天性多疑，克制隐忍，从不示弱……
这些霸道任性，骄傲又敏感的家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想到可能将同时面临一大一小两只乱来猫猫的未来，李重烨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底又是期待又是痛苦，下意识点了点怀里小猫的鼻子。
“真是不乖。”
他疑惑地发现对方又陷入了诡异的僵硬。
这是怎么了？
李重烨朝站在一旁的温雅微微点头示意，后者顺利接收指令，朝早餐厅外匆匆离去，片刻后领着重华宫内的御用医官赶来。
“陛下。”
气质比起医生更像是三无杀手的少女医官垂首行礼，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沉默地看向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小猫，干脆利落地从白大褂里掏出了针筒。
“情况我已经清楚了，阿尔近期胃口可能都不会好，最好也吃些流食，先打一剂营养针补充体力。”
温雅有些担忧地问道：“但阿尔的伤该怎么办？”
“殿下不必担心。”
胸牌上姓名一栏填着“医官则则”，举着针筒一脸漠然，仿佛要毒杀猫咪的三无少女冷静地开口，为两位尊贵的铲屎官解释。
“灯塔遗族身体构造与人类不同，修复舱之类的手段可能会影响到阿尔体内的能量平衡，看阿尔的状态应该可以慢慢自愈，我们最好不要过多干预，只要视情况吃点药就行。”
李重烨点了点头，压制住怀中小猫逐渐惊恐起来的挣扎，眼中蔓起似笑非笑的恶劣神色。
他轻描淡写地下达了命令。
“既然要打针，那现在就开始吧。”
“……”
“……？”
一大一小两只冷酷无情的黑发皇族，以及一位面无表情的医官，同时看向了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猫咪。
*
“陛下，温雅殿下，阿尔的伤口难以愈合，是因为有一道异化气息阻碍，这种伤势很少见，绝不可能由普通异种造成……”γ???
“阿尔的自愈能力很强，只要不再靠近同源的力量，伤势就不会加重……”
林迩闷闷不乐地窝在李重烨臂弯，听着耳边三无医官突然啰嗦起来的医嘱，不耐烦地甩起了尾巴。
“啪！”“啪！”
他朝死对头的手腕恶狠狠抽去，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捏住，接着温热的掌心落在后背，耐心又温柔地抚摸起来。
该死的铲屎佬！又想用这招来收买他！
林迩哼哼唧唧地把头埋进了死对头的怀里。
“……但想要痊愈，还需要非常长久的时间。”
“下官必须郑重提醒，猫科生物忍痛能力极强，平常一定要仔细关注，如果等到Ta们表现出不适，那很可能已经非常严重，打针或者服药都已经无济于事。”
林迩把李重烨的披风卷到身前，在里边拱来拱去，听到这里顿时不满地“嗷”了一声。
他才不需要打针！
也不用吃药！
总之他一点事都没有！
林迩翘起后腿，瞪向那已经看不出的针眼，漂亮的翡翠绿眼睛里怒气冲冲，一双耳朵也耷拉下来。
他，林迩，外域尊贵的，至高无上的君主——
竟然被李重烨强行摁着打针！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猫猫君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嗷！”
林迩翻过身，抱住死对头的脖子，一时间气昏了头，凑近对方咽喉就一口咬了下去——
“陛下！”
身后传来两道大惊失色的叫喊，林迩叼住嘴下柔软的皮肉磨了磨牙，再用力，直到咬出浅浅的牙印，却还是没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有分毫颤动，顿时纳闷地抬起头。
李重烨神色自若，手下扔在不轻不重揉着他的背脊，见林迩望来，露出一个微疑的目光，从鼻腔中哼出一声。
“嗯？”
这家伙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时不时戳一戳林迩背部厚实的绒毛，戳出一个又一个小坑来。
林迩：“？”
李重烨还玩上了？
所以他们现在是各玩各的吗？
林迩下意识松开嘴，翻身晃开死对头不安分的手，伸出自己短短的前肢，“啪叽”一声推上那轮廓分明的下颔。
翡翠绿竖瞳闪烁着满满的不高兴，林迩哼哼着龇了龇牙，用尽全身每一根猫毛传递出信号。
——我在生气！
——很生气！
——哄不好的那种生气！????
必须要火烈鱼，羊奶冻干，奶酪条……总之不给本王呈上猫猫美食全席不能好！
他强烈的意志得到了铲屎官及时的回应。
这位全银河系最尊贵的铲屎官一脸认真地许诺：“好好好，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狡猾的两脚兽面不改色地诱骗道：“但现在没好，所以先吃药。”
林迩：“……？”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重烨，习惯性地就想张嘴开嚎。
“嗷——”
“——！”
他的嘴里被李重烨眼疾手快扔进了一粒胶囊！
那角度刁钻至极，直接顺着喉管下落，在林迩蓦然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就被他下意识吞下了肚——
苦涩的味道霎时爆开，喜甜的猫猫君主遭到致命一击，漂亮的大眼睛顿时陷入恍惚。
然后凶光毕露！
这个该死的——
李——重——烨——！
“啵。”
滚烫的触感在下一刻落在眉心，很快离开，偷亲的联邦皇帝笑得一脸心满意足，暗金色眼睛里充满了愉悦的气息。
“嗯，阿尔很乖。”
……
……
猝不及防下被占尽了便宜的林迩……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
“陛下，监察院有动作了。”
在难搞的猫猫君主被一个亲吻征服，心不在焉地陷入玩偶堆里思考猫生时，勤于政务的联邦皇帝已经转移到了办公厅内。
金发的辅佐官侍立在旁，低声禀告着情报局传来的消息。
“红少将已经进入第二遗址世界，武野一在后方调度，昨天夜里的一批物资出了点问题。”
李重烨冷淡地笑了笑：“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封祝总长在同一时间从第三星链离开，抵达星舰防线。”白南浅面无表情地开口，眼中露出几分冰冷的杀意，“他与那位黑发希诺曾秘密会面，幽灵给我们递来消息，请我们小心关照暂住重华宫的灯塔遗族阿尔。”
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雪色小猫听到自己名字，疑惑地抬头“嗷呜”了一声，得到书桌边两人一致投来的安抚目光。
“不必担心，阿尔，你在这里是安全的。”李重烨温和地开口，待转过身后脸色蓦地阴沉，冷笑着低语，“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幽灵的那句话就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们，以封祝为首的监察院要对阿尔不利！
白南浅请示道：“需要请‘持刀者’处理吗？”
李重烨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提起了另一个人物。
“我们的亲王阁下还流连在那些宴会和下午茶之间吗？”
白南浅微微一怔，垂首回道：“是的，最近在亲王府内举办的宴会越来越频繁了。”
“封祝用不着管，继续盯着李查奕。”黑发的联邦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伸手点了点身前的巨幅地图，在第四象限画了个圈。
“看看能让我们这位亲王阁下如此看重的贵客……究竟来自哪里？”
被圈出的大片区域内，三道鲜红的旗帜图标醒目地落在地图内。
分别落在第一星链、第二星链，与第三星链。
……
……
“陛下，关于第二遗址世界……”
金发辅佐官的声音韵律极美，语速均匀，眼前这与王庭极为相似的一幕让林迩昏昏欲睡，缓慢地在玩偶间瘫成了一张猫饼。
他在意识模糊间忽然想起那个胆敢欺负小温雅的李氏亲王，总觉得对方有些异样。
李查奕的身上，似乎有林纭的气息。
在睡意下眯成一道月牙的眼睛骤然睁开，瘫在玩具间的小猫勉力翻了个身，挣扎着接通了智脑。
以他对林纭的了解，李查奕一定早成了对方的傀儡——
想到银河帝国内部的暗潮汹涌，还有那个他很欣赏的情报总长，林迩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地摁了会儿智脑，给自己拴在第三星链的恶犬发了条消息。
自家不能瞎折腾，邻居家可没那么多顾忌。
是时候给家里养的疯狗放放风了。
******
第二星链外围防线，星舰营地。
指挥舰内，武野一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摸鱼。
自三天前那位红麟少将当着整个指挥室的面说出“你还有伤在身”后，武野一就顺理成章地病倒了。
伤势沉重，必须静养，却依旧心系前线战局而带伤办公。
武野一充分发挥着自己的精湛演技，每天都去指挥室晃一圈，没有人能从兜帽与鬼面面具遮掩下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但有心人却总能从脚步的变化，声音的停顿，以及每日从卧房内送出的药剂残渣中自作聪明，获得他们想知道的信息。
以及，做戏做全套，他心安理得地将情报局的所有工作都扔给了副手。
战时调度极耗心神，他伤重在身，无力兼顾嘛。
既然两位陛下想要钓鱼，身为部下自然要配合演出。
尽忠职守的武总长这样想着，快乐地摸鱼产出。
宽大的兜帽落下，鬼面面具被随意扔在一旁，手绘屏上伏着一个栗色短发的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勾线。
智脑在空中投影出某个神秘论坛的界面，署名“野子”的同人帖被顶到最前，标题后的页数不断增长，热度正在飞快变得惊人。
武野一昨天上传了一张双人图，灵感来源自红月镇酒馆内那位外域之王醉酒的一幕——当时作为疯野吉，他也有幸得到了酒保冒着生命危险递来的情报。
这样的快乐，当然要一同分享给大家。
而他眼下正在画的，是生命树下两位皇帝陛下对视的那个眼神。
惜命的武野一将背景替换成校际联赛的风暴峡谷，稍加渲染，又精心添上了一些自己的小巧思。
画面的背景是冰冷肃穆，安静沉默的深色，星舰与人群列队恭候，两位陛下踏出各自星舰的刹那，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在万人面前，他们没有选择与近在咫尺的另一人直接相望。
银发君主看向禁卫军的佩刀刀身，黑发皇帝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星舰舱门。
他们的目光在光影传递间相撞。
于是自平静勾勒的眼角，以及安然拉直的唇线处，都默契地带上了温软的笑意。
武野一捂住了自己噗通乱跳的小心脏。
尽管只是脑补——当时在第三星链出差的他并没有来得及看现场直播——但他也已经被甜到窒息，为这该死的甜美的爱情感到一阵缺氧。
少年果断扔开笔，决定小磕一会儿CP再继续产出。
“阿咿——吖！”
可惜骤然响起的紧急通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y???
智脑自动切出论坛，投影上弹出通讯界面，但没有影像亮起，也没有说话声响起，只有一段节奏极快的敲击声不断重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武野一蓦地起身。
那是情报局高级情报官专用的秘密求援信号！
只有在特别紧要的关头才会启用，一旦开启，就意味着进入最高级别保密状态。
——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需要被传递，而情报的持有者正面临险境！
鬼面面具与兜帽重新盖住了少年的面容，武野一在阴影中潜行，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星舰。γ?ь?
他顺着信号的坐标追踪而去，最终在一处荒星外停下。
这里与第二星链防线相距不远，是一片宇宙间漂浮的垃圾场，驻防舰队每日都会经过的地方。
很平常，也很不起眼。
但在他踏入荒星的刹那，信号中断，一道无形的能量场形成，将此处空间与外界隔绝。
无法通讯，无法离开，他被困在了这里！
武野一脚步微顿，看向身前逐渐汇聚而来的异种，面具下的神情很平静，眼神却很冷厉。
来之前他推测这会是个陷阱，如今看来不出所料，却让他的心情越发凝重。
在这场联军向第二遗址世界发起的战争中，想要钓鱼的不止他们一方。
如今代表着联军的“武野一”这尾鱼率先咬钩，那么以他为饵的另一杆鱼竿——
又会引来哪一方的大鱼？
*
“嗡！”
兜帽落下的影子刹那间消失，下一刻重新出现在不远处，避开了朝自己要害刺来的刀光。
武野一目光审视地看向眼前摆出攻击姿态的人类。
那是情报局的高级情报官，向他发出求援信号的下属。
——也是将他引至此处的诱饵。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提刀与周围的异种一同攻来，这样的攻击对武野一来说不痛不痒，他将敌人一一击杀，留下了不知是已经反水还是遭受控制的情报官，在一个错身后夺下武器，制住对方。
长刀刺穿肩胛骨，将始终沉默的情报官钉在原地，武野一警惕地停住脚步，没有靠近。
他同样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等待着，在对方随着时间流逝，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神色后，这才缓缓开口。
“你的目的？”
“总……长……”
被钉死在地面的情报官挣扎着开口，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幻，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武野一依旧没有靠近。
他冷漠地注视着对方眼中逐渐燃起的幽蓝火焰，伸手握住了刀柄。
“我会杀死你，结束你的痛苦。”他低声开口，给出承诺，逐渐加重语气，“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异化的？”
三天前，这个高级情报官仍然在情报局内部网络中留下过痕迹。
而三天时间，却远远不足以将对方异化——
这意味着精神污染可能已经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不自知中一步步走向异化！
“我不……知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情报官握住刀刃，任由手掌被切割地鲜血淋漓，低低喘息着开口，“把我的……尸体带……带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手下发力，猛地将贯穿自己身体的长刀狠狠搅动！
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眼中划过短暂的清明，却在下一瞬间化作惊惧，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化作最后一道示警。
“总长小心！”
武野一骤然疾退。
阴影在地面消散又凝聚，飞快划过地面，却在下一刻被迫截断。
戴着兜帽的少年踉跄着现出身形，在面具下露出痛苦的神色。
骤然袭来的刺痛在他的大脑中搅动，刹那间几乎让思维都陷入停滞。
而下一刻，空灵轻柔的歌声忽然响起。
“嗯哼哼……嗯嗯……”
“嗯哼嗯……嗯嗚嗚唔……”
那无疑是极为好听的哼唱，但在眼下的场景中却显得无端诡异，让人背后发毛。
武野一试图封住自己的听力，却发现那根本毫无用处。
这道歌声，就像是在他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是精神攻击！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脉偾张，力量不受控制涌动，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与大脑撕裂。
强烈痛苦的冲刷下，一切思维都陷入迟滞，唯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
“臣服，臣服吧，只要臣服，就将再无痛苦。”
那道声音响起的刹那，席卷全身的痛苦也在同时停下，而声音消散后，那种痛苦则变本加厉地返回——
“臣服……臣服吧，只要跪下，就可以得到赦免。”
这道精神力量暴烈又直接，就是要逼迫武野一做出选择。
是跪下臣服，还是就此死去！
兜帽下的少年身影再度虚幻，像是要不顾一切逃离，却仍旧被逼出阴影，身形不稳地半跪在地，痛苦地低低呛咳起来。
鲜血自面具的边缘涌出，很快浸透了他的领口。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却依旧清醒而冷静。
歌声突兀地消失了。
在作出执意求死的姿态后，那道力量骤然减弱，让武野一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艰难地站起身，看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异种，眼中露出刹那的错愕。
那是一只魂灵女妖！
已经在一百年前的战争中，于第一星链的保护区内灭族的魂灵女妖！
他随后在那对跳动着幽蓝火焰的眼瞳下醒悟过来。
那些魂灵女妖或许没有真正死去，而是以另一种屈辱的姿态存活了下来。
被杀死她们的敌人转化为同类，从此被奴役、操控，再不得自由。
她们成为了异种。
“人类，你的情绪看起来很好吃。”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歌声一般嗓音空灵，却空洞得毫无感情，“悲伤、痛苦、仇恨……我喜欢这样的情绪。”
武野一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后骤然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情绪被逐渐抽离，意志的支撑减弱，重伤的身体本能地开始放松，想要投降以换取一线生机。
就像是魂灵女妖说的那样，他的情绪被对方“吃”掉了。
“呵……”
真是罕见又骇人的能力。
武野一嘲讽地笑了笑，感受着逐渐松懈的身体，眼中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监视仪。
这种仪器隐蔽、精贵，容量极低，却很难被破坏。
它们很少被应用在情报局的工作中，因为太过鸡肋。
武野一随身带着它，只是为了像在今天这样的境地下，还能够留下生前最后的影像。
——作为他带回的最后一份情报。
女妖又开始轻轻哼唱起来，但这次却没有附带精神攻击，仿佛只是因为吃到了好吃的食物而感到高兴。
尽管如此，对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武野一眼中的神色也开始渐渐褪去。
他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意志抬起手，按上心脏。
在即将施力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忽然被强行打断。
“哈哈……”
愉悦的轻笑声在逐渐高亢的歌声里响起。
“武总长，你可真是狼狈啊……”
那熟悉的，富有韵律和特色的声音让武野一骤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林迩陛下表示：本王不需要打针……也不需要吃药！
那个混蛋的手往哪里放啊！！
将《修猫猫饲养手册》全文熟读并背诵的帝国皇帝露出微笑。
以及，快抓住那个野子太太，他——要——鸽——
——
万字！猫猫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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