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藏历的“羊年”或者神门(尼果)、雪门,岗果隔开之年,朝拜的人们携带简单的行装、灶具和食物,绕山朝拜一周,尽了虔诚膜拜之心意,达到消除罪孽,灵魂升天的目的。绕山一周,徒步一般要花七八天时间,沿途条件很艰苦。这是她们的第四天。谢晚凝怀揣渺茫的希望,这并不她的第一次尝试,当走投无路时,人们通常会把寄托放在似有若无的信仰上。
她找了好久,久到她都快要不相信那封信的真实,去了很多地方,也多到她觉得人生如白驹过隙。死亡赋予生命意义,让你知道时光短暂,去日无多。找了几乎一生。她什么也不贪求,她只不过很想解开秘密,看看人类是否注定要受那个创造者的编排,这个世界如何诞生又如何消亡。这个执念随着她的年岁增加而越来越深刻近乎到达虔诚的地步。
直到她熟悉的一切慢慢离去,先是何姨,再到谢鸢,接着姜初,她的好友一个接一个地撒手人寰。随之而来的是愈来愈难以消遣的心病。终于,终于,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恍惚地看着握住她的手哭得梨花带雨的谢见商,她第一次对人间有那么点留恋,她逝去了,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她突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在活着的时候,不为小商多多地铺好未来的路,命运的子弹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正中额心。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缓慢地流逝,过去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脑子中兜兜转转,原来这就是老死,果然比一切非自然死亡都要舒畅很多,纵使有遗憾,但也不至于死不瞑目。列车通往的黄泉站,月台站满了已故者,所有小说的结局也许都是大团圆。
就在和世界脱离联系的那刻,谢晚凝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她失重地漂浮在虚无空间里,一束光不知河源地闪烁,它慢慢地像舞台剧的幕帘散开,谢晚凝不堪其扰地睁眼,她慌张地挣扎,无形的力量温柔地将她扶正,清脆冰冷的键盘敲击声从四面八方地汹涌而至,巨大的白色方块字在光下犹豫地跳出来。
我认为人类至高无上的荣冠,是美丽的临终。
但我的女主角,我给你我空白的心灵。
愿你——
日月经天,情逸翛然。
江河行地,万寿无疆。
光标在句号边跳动,欲言又止地消失。谢晚凝被强劲的吸力拉拽向上,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剧烈的白光刺激得她不由自主地阖眼,破水而出的畅快感让她急促地呼吸。
“ladiesandgentlemen:wearebeginningourfinaldescent.pleasetakeyourseatandfastenyourseatbelt……”
周围的嘈杂逐渐清晰,谢晚凝头痛欲裂地在桌椅上挣扎,大脑好像承载不住一生的记忆,鲜红的血从鼻子、嘴角可怖地蔓延而出,她抽搐着在飞机的座椅上昏迷过去。
等再度睁眼的时候,她看到医院的天花板,以为是自己还没死,直到谢鸢的脸放大,她恐惧地瞳孔骤缩,浑身颤抖,满是忽然而起的寒噤,心口像有什么压着、箍着,魂不附体的模样吓得对方拼命地摁着床头的铃,生怕迟秒,床上的人就会灰飞烟灭。
好个祝愿,好个万寿无疆。
海马效应,又名即视现象,是一种生理现象,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却又经历过的感觉,脑科学界普遍认为这是因为记忆的存储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导致大脑把刚得到的信息当成了久远的回忆,所以这种情况多半是人们在感到疲倦、压力,或是被不熟悉事物环绕的情况下出现,因为此时大脑无法一一处理接收来的咨询量。
她以前是坚信这个解释的——诡异的似曾相识。但现在嘛……谢晚凝被一个响指拉回现实,女人无奈地打量这个新来不久的救援队成员,她好喜欢发呆。
“怎么说着说着又不出声了?”
谢晚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你怎么突然想着来做雪山救援。”
年轻、漂亮、有钱,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来做这种差事。
“人生总是要尝试不同的东西嘛,能救出来个生命不是很有成就感吗?”
女人欣慰地颔首,随即又担忧地提醒说,
“不过也很危险了,你还真是不怕死。”
为什么要怕个对于她来说压根不存在的东西?
“嗯嗯……”
谢晚凝敷衍地连连点头,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壁桌四个人相谈甚欢。
“你认识他们?”
谢晚凝塞口食物,漫不经心地咀嚼,含含糊糊地说,
“认识也不认识。”
“……”
女人很喜欢谢晚凝的一点,就是她有时候神神叨叨的感慨和发言,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满满的沧桑感是怎么回事?
“好了,你眼睛都快转掉了,那么在意过去打个招呼好了。”
谢晚凝无语。
“我早说他们不认识我。”
“打了招呼不就认识了吗?怎么——不好意思?”
谢晚凝擦擦嘴,没继续搭理对方。
“走了。”
谢晚凝站起身,女人匆忙地吃完最后一口,抓起衣服和包包,埋怨道,
“你等等我。”
衣摆因为她风风火火的动作甩到隔壁桌放在边沿上的饮料杯,“哐当”过后,杯子被掀倒,液体不客气地撒到那人的身上。
“啊!”
两方同时惊呼。女人局促地不知所措,求救般地看向谢晚凝。
笨!谢晚凝认命地走上前,服务员也被意外吸引过来,但是受害者的裙子完全被浸湿,她和朋友正在努力地抢救。谢晚凝和女人弯腰道歉,嘴上接连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也是,不该把杯子放边上的——”
女人着急地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脸上丝毫不见尴尬,更多是宽慰,坐她对面的男人似乎准备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谢晚凝抢先一步地把好友的大衣扯出来递给对方。
“?”
女人冲后知后觉的谢晚凝眨眨眼,她注意到对方的脸颊可爱地漾起红晕,谢晚凝咽下口水,又把手缩回来,沉默地将大衣塞回茫然的好友的臂弯里。好友反应过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把衣服的钱扫给你。”
女人的目光从谢晚凝重新回到好友脸上,温婉地拒绝,
“真的没关系,这衣服不是很贵。”
“还是转个吧……”
服务生瞅眼情况,见两方都是好人,就把桌子收拾下就离开了,还温馨地提醒卫生间的位置。
女人最后还是不得已地接受了好友的转账,确认到收款后抬眸,又抓住站在她旁边女人的视线,对方心虚地别过头。好友再三地道完歉后,也不好打扰其他的客人在走廊穿行,就推搡着谢晚凝走了。女人抽了几张纸,笑道,
“刚买的衣服就可以穿上了。”
她的好友检查着她有没有被暴露的地方。
“你还真是乐观。”
“我去趟卫生间换一下。”
“行——我陪你过去吧。”
“不用了,你们先聊。”
女人也没要男人的衣服。谢晚凝和朋友刚出门转身,她就捕捉到女人的身影,脚步慢下来,纠结片刻,喊停了低头看手机的朋友,
“我想去上个厕所。”
“你去呗,我在门口等你。”
“嗯。”
朋友接过她的包,挥挥手。
谢晚凝深吸口气,重新推开门,径直走向餐厅的卫生间,里面空无一人。她快速地扫视到唯一紧闭的那扇,又在镜子前反复打量自己的妆容,早知道,把包带过来补妆了……她不甘心地撇撇嘴,把手放在自动感应的水龙头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缓解她内心的焦虑。
“啪嗒”——门的锁扣被打开,谢晚凝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飞速低头,可手上停止的动作彰显她拙劣的演技,小心翼翼地,她抬头想看那人最后一眼,就看一眼,看完就走,谢晚凝祈祷着。
她被镜子中那双噙笑的桃花眼逮住。呼吸一窒,差点背过气,这洗手台真洗手台。女人靠近她,在紧挨着她的那个洗手台驻足,把衣服折叠好放在两人中间。谢晚凝感觉寂静的卫生间全是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被小鹿乱撞。
“你好。”
女人试探性地说道,谢晚凝没看她,但是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认识一下吧?我叫姜初。”
“……”
不是,你小子怎么进化到敢跟女孩子搭讪的?!老娘为你守了二十多年的身,你倒好遇见美女就认识一下是吧?!谢晚凝愤恨地剜她眼。
姜初莫名其妙地微微瞪目,她头次露出窘相,还真是被不客气地拒绝了啊。她脸红地继续洗手,谢晚凝总算放过自己那快被搓破皮的手,简单地擦拭下,瞥眼耳尖泛粉的姜初,害羞了?好可爱……完蛋——谢晚凝咬住下唇,她本来是打算这辈子让姜初自由点的,因为她总觉得有自己的参与,对方就称不上完全的自由,毕竟她知道过去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所认识的人当做棋子,诱导他们走上自己希望他们走上的路。
她真的有在尽全力避开她,鬼知道在这犄角疙瘩的国家吃饭还能遇到。谢晚凝咬牙切齿地说,
“谢晚凝——晚上的晚,凝视的凝。”
“!”
姜初讶异地回望,虽然不明白这个回答为何来得如此晚,但她只是莞尔,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谢小姐。”
“嗯……初次见面。”
谢晚凝结结巴巴地开口,
“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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