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情绪的起伏过大，她的表情完全控制不住，几近瞪着阮明月，见那个人眉心微蹙，是平常不会露出的悲悯神情，她想躲过去，却听见她最后只说了一句，“想喝点什么？”
林渺慢慢挤出一个笑容来，故做轻松道：“白开水吧，晚上喝茶水该睡不着了。”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今晚肯定是一个难眠夜，食不知味的时候喝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没人会注意这些细节，林渺直到握着杯子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其实我们早就该预料到的……”
“我没想过！”林渺略显尖锐地打断了阮明月尽量平淡的声线，因为很少发脾气所以显得十分生疏，“这会对你有影响吗？”
阮明月这次没有把纸巾递过去，而是直接替她抹去了即将涌出来的泪珠，柔软又粗糙的触感让人硬生生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她用年上特有的温和语调轻轻道：“多替自己想想，不要在这个时候考虑我。”
林渺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她其实还有些恍惚，两分钟的路程其实已经够她把那个链接里的东西看个清楚完全，甚至连幕后主使都能很轻松地猜出来，但她仍然像是匆匆略过似的茫然。
安云猜得不错，阮明月确实比她冷静不少，她只是把热水袋又重新塞给她，这次的温暖反而让人清醒了些，林渺出走的意识被唤回来，“我还得再看一眼，”她说。
阮明月没有拦着她，虽然林渺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逻辑，她只是暂时反应不过来而已，接受事实只是早晚的问题，更不会去做什么傻事。
林渺把自己分成两个个体，客观的那个甚至还能站在完全不属于当事人的视角欣赏这段只有几秒的小视频。
长卷发的女子站在原地，因为是斜侧身站着，半张脸隐在不甚明亮的光影中，她脸上并没有挂着经常示人的温柔疏离的笑容，眉目间反而有些伤感，而林渺的发丝则被高高竖起，额间的碎发显然不足以遮挡住她的脸，她小心翼翼却又果断迅速地给了站着的人一个吻，成功让悲伤的氛围淡下去几分。
画面的最后，是两个人环拥在一起的画面，其实这个过程很短，短的当事人当时都觉得是一瞬间的事，视频总共也就五秒，但紧随其后的是漫长的沉默。
客观的个体想，深秋、大学校园、操场旁的树下和裹着围巾的两个重归于好的恋人，这是一个看到就仿佛身临其境的场景，从而让人想要揣测她们当时各自的心中所想。
但其实五秒的时间太过短暂，两个人的脑海中根本除了喜欢之外想不到任何事情。
主观的个体想，原来偷拍这一件事在前一天就有了，甚至还是一个她们两个以为绝对安全的角落，原来她已经红到恋情曝光可以出一个热转视频了。
仅仅是恋情曝光还不算麻烦，承认或不承认大众都会忘记，但林渺正参加节目的性质和最新一期节目对待徐昂宣的态度就成了热议话题，甚至连霸凌这样的词语都被人刻意引导带了出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出自谁的手，如果不是刻意跟拍，又有谁能拍到两个人短暂的亲密相处呢，甚至还对她在节目里的微表情进行分析，说她对同队的男嘉宾冷暴力，这种颠倒黑白的能力绝对有专业的团队下了场。
安云赶到时除了气息比较急促外一切正常，她是艺人助理，多少要心理素质强些，更不能轻易乱了阵脚让整个团队离心，她在路上就一直在尝试联系顾珂，可惜那边一直占着线，没有专业人士的指导，她们这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没事的，”最后是安云把桌上的水喝了，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节目组那边估计也看到了，很快就会联系我们这边，恋情现在是小事，‘霸凌’的事最重要，不过这本来就是刻意抹黑，总有办法做公关的。”
“况且这事对节目本身的影响也不好，除非是经过各方同意的，否则这事做的太不道德，别的嘉宾的团队和投资方都不会支持他的。”
虽然这只是安慰的话语，但林渺也不能让安云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压力，她拍拍人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完全这个道理，让她不必担心。
安云跑前跑后地联系节目组，阮明月为了让她的注意力分散些特意点了熏香。
漫长的安静让外界的一切都变得难以估量，林渺被电话铃声惊地站起身，原来是顾珂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还是想单独和顾珂谈谈，便打开门走出去，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更为熟悉的环境会让人放松下来，踌躇一会，林渺还是接听了电话，顾珂一向平静的声音传过来，第一句问的居然是，“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刚才还在休息吗？”
“没有，”林渺回答得十分缓慢，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给我打电话。”
用单纯的上下级是定义不了林渺和顾珂之间的关系的，对她而言经纪人更像是师长，是带她进圈子的引路人。不过本身艺人和经纪人就属于相辅相成的关系，林渺对此十分愧疚，因为以自己的咖位全是顾珂在单方面为自己付出。
顾珂逻辑十分清晰：“我大概知道是哪一方做的了，不过他们既然都敢在节目还进行中下场，就说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且留了后手，说实话，我对现在的情况不太看好。”
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林渺是真的在为顾珂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想这两件事是不是要先分开一下，恋情我可以直接承认……毕竟都已经拍到了，不过现在大多数人都知道恋综是有剧本的，我们真诚一点，也不会有太多人指着鼻子骂，不过霸凌那件事……”
林渺顿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不喜欢徐昂宣而因此对他忍不住摆了脸色是真的，但绝对没有刻意要对人发脾气，没有被刻意引导之前顶多只能说明两个人吵了架或者关系不熟，但现在她倒成了真正的恶人。
只要揭穿徐昂宣的真面目，这件事马上就能迎刃而解，但她不确定的事现在是否有办法找出他的破绽，并且公司愿不愿意为了她花费时间和金钱成本同徐昂宣的团队纠缠。
顾珂好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窗外刮过的风声，总之这道声音轻不可闻，就像林渺现在的心跳声，她快速地做好了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规划：
“你先不要回应，我会找人写一份模板给你，这个主要是让你能用短短几句话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你可以在此基础上加上掺有自己情感的部分，以此打动人心。”
她把要做的事一条一条列了出来，“你和徐昂宣暂时不要见面了，明天的录制也先停掉，我会马上联系节目组商量明天的录制问题，已知徐的团队不会配合我们澄清，不过做到这份上，就算假惺惺的配合也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林渺头一次从顾珂嘴里听到这么情绪化的用语，当然也有她和顾珂相处并不多的缘故，但却意外的让人感动。
现在只是缓兵之计，但总算有事可做了，不至于让人像无头苍蝇一般晕头转向，林渺的任务只有被动接受信息，顾珂找的人效率很快，写的模板言简意赅：
大家好，我是林渺。方才网上爆出我已有恋人的事的确属实，但参加恋综时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如今我也没有和各位嘉宾的恋爱意向，只想根据合约好好录制完节目，相信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至于网络上所传的我与徐昂宣先生的‘霸凌’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平心而论，大家算不上至交好友但起码同事一场，请不要对镜头里记录的片面表情过度分析，并及时删除相关造谣内容，否则我方会采取法律手段。
模板没什么需要自己润色的地方，她突然就不想把自己和阮明月相识相知的经历告诉网友，澄清的口吻如此官方也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工作室，公司账号又不能专门为了一个糊咖下场，避免更多的争议，就只能由自己亲自发出了。
确认没有任何表情和括号未删除后，林渺很快就将模板发在了微博上，她还是有几个粉丝愿意相信自己的，再加上部分路人愿意等待真相，不随意站队，剩下的就全是对她不良态度的谩骂，让人看了就想关闭评论区。
可惜这个行为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心虚的表现，林渺有些头痛地关上手机，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做完就有些无聊，偏偏此刻又不愿意去看对自己满是恶语相向的评论，在这个风雨满城的阶段，她居然出乎意料的闲下来。
林渺想着自己或许该睡一觉，但人还没爬上床就先否定了这个想法，先不说一会有人联系她怎么办，她能不能睡着都是个大问题，最后头疼烦躁的还是自己。
叹了口气，她又站起身，止不住地在屋子里反复踱步，不知道走到第几圈时，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即便如此，林渺还是模式化地问了一句，并在阮明月进门时对她笑了笑。
阮明月只是刚迈了一步就不动了，她抓起林渺的手，手居然比她的还冷，她注视着林渺认真道：“林小小，我带你去看月亮吧。”
今夜月明星稀，确实是个赏月的好日子。林渺本来就不怎么拒绝阮明月，现在这个时候则更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这么顺其自然地任由她给自己套上厚外套后出了门。
以防林渺触景生情，阮明月特意带她来了个两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她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望着天空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你还记得这里吗？”
林渺环顾四周，想尽量找出自己可能和这个地方存在的联系性，可惜周围太黑不说，山里的风景一天一遍，她再怎么看也是徒然。
好在她还会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紧急时候的思维及其活跃，她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要点：“我们小时候来过这里吗？”
“岂止是来过，”阮明月扬起嘴角，罕见的有些俏皮，让林渺觉得自己终于能回忆起记忆中那个还有点中二的女高中生大姐姐的形象。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阮明月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
林渺惊叹道：“那这里变化也太大了。”现在她们所在的地方抬眼便是广阔无边的天空，月亮因此变得格外显眼，月光如有实质地笼罩在人身上，但依据曾经两人隐晦提过的小时候的事，她们初见是在一片树林里才对。
“都这么多年了，这里就算是多了条河都不算稀奇。”阮明月以一种极其自在的口吻引导林渺聊天，让人也情不自禁的懒散下来。
林渺失笑道：“我以为你就是想安慰我呢，没想到还真是来回忆童年了。”
“不是童年，”阮明月纠正道，“是你的，不是我的，我那时候都快成年了。”
“那有什么区别，”林渺今天是铁了心要打趣她，“反正都过去很长时间了。”
阮明月被堵的没话说，不过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今天不想跟林渺顶嘴，阮明月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包容和宽和，让人忍不住细细品味。
林渺望着并不圆的月亮心生感慨，阮明月其实一点也不像月亮——指的是性格上。月有阴晴圆缺，你只能去追随它欣赏它接受它，但阮明月起码愿意为了她而改变，这点放在普通人间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阮明月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还以为人又在发呆，等她有了动作才问：“以后想打耳洞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林渺立马捏住耳垂，直愣愣地盯着阮明月耳朵上的链条看：“很疼吗？”
“不疼啊，”阮明月把这两个字说出了十分潇洒的意味，在月光下格外明媚，“不过这得看你喜不喜欢，你喜欢就不疼，你不喜欢就会疼，所以还是不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什么啊，你这明显是唯心主义，疼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怎么会因为我的看法而改变？”
林渺下意识地怼回去，没想到阮明月直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呀，所以你现在再不开心也没办法改变现实了，能做的顶多是尽全力减小损失，但这完全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人会怪到你头上。”
她一直密切注视着林渺，见她又眼神闪躲才接着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些什么如果我们不谈恋爱会不会就没有这件事的发生了这种废话，实际上就算没有我，徐昂宣还是会踩着你卖人设，他把我俩扒出来，只不过是把你踩得更狠而已，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阮明月说着说着还有些委屈：“你在心里可得把我当主角才行——所以就好好听我的话，回去沉沉睡一觉，等醒了我们再商量对策，反正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网友也是要睡觉的。”
“不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要不是因为那个罪魁祸首，明明就不会有人被打扰到，就连我们都是受害者才对，人要活得厚脸皮一点才对啊。”
林渺虽然自诩长成了大人，但对于年上的建议还是选择切实的采纳，她甚至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因为阮明月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可反驳。
虽然有诡辩论的嫌疑，但能安慰人的理论就是好理论。林渺全盘接受，几乎是被人按到了被窝里。
阮明月在最后帮她关了屋顶上的大灯，一个热水袋在她几近睡着之时被放了进来，她忍着睡意把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在模模糊糊见看到的是阮明月在小台灯的照射下柔和的轮廓线条，比刚刚在夜空间缀着的月亮更加真实亲切。
她不明事实地抓住了阮明月的手腕，在人略显错愕与担忧的眼神中于心中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这一声呢喃：“晚安。”
阮明月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嘴型，但却很明白她要说的话，虽然不知道这种执念为何而来，但为了哄小女朋友开心理解一下她的浪漫是应该做的事。
林渺最后有意识的时候阮明月眼里似有星光闪烁，用欣喜的语调温声回道：“晚安。”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听清的声音，让人感到踏实安心，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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