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 打进华丽的殿宇，在雕龙玉柱上折射出惊人恐怖的颜色。
照亮了?一方殿宇。
殿宇外，长长华丽的殿廊上, 着青蓝色长服的宦人面露焦灼之?意, 望着面前的殿门, 却?迟迟不敢敲响。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句微微颤抖带着苦涩和无奈的声, 颤颤幽幽传入殿内。“皇上, 该用膳了?。皇上……”
“皇上……”
沈灵姝胸口发疼, 而后是发麻。刺痛让眼前一片模糊, 到?了?最后，竟连痛觉都不见了?一样。
沈灵姝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呼唤“皇上”。这个声音还特别?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呢？
随着呼唤的声音越发急切和清晰, 沈灵姝猛然睁开眼，吓了?一跳。
她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来不及惊呼, 低下头, 竟看见了?床榻之?上, 躺着“自己”！？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身着似曾相识的衣裳……
等等……
这衣裳？流珠, 凤凰印, 五彩线……自己不就有一件吗？准确的说, 前世的自己有一件。再准确的说, 前世去?世前一刻, 自己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
沈灵姝再看看周围。一件件熟悉的摆设：元乾年的花瓶, 山水仙人的屏风画，一垒垒古籍书壁……不就是她前世的寝室吗！那花瓶里的独一支腊梅, 还是自己死前几天回光返照亲手?摘下的！
沈灵姝楞神了?几秒，随后发现更?让她惊讶的事，底下的“自己”并?不是独身一人。
在床榻边，有一个披头散发，高大削瘦的身影。俊美?的五官，神色阴鸷，眼底皆是乌青。是沈灵姝没见过的“卫曜。”
即便是行过仗和世家勾心斗角，和沈灵姝吵架冷战……沈灵姝从没见过卫曜如此神形憔悴过。说是鬼样也不为过。
沈灵姝有些担心这幅模样的卫曜。
她往着卫曜的方向“飘去?”。
一道闪电忽然乍现。
将整座富丽的宫殿，顷刻照得亮堂堂。
阿飘沈灵姝被?吓了?一跳。顺势往窗外看去?，看见了?紧闭的雕花窗牗。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死前，记得窗户开着一丝缝隙，而且是一个散漫落雪的天……怎么会有闪电？
殿外的呼声焦急甚至带上来哭腔：“皇上，龙体为重啊，您不吃不喝，娘娘在天之?灵定要难过的啊！就算是皇上您伤心，这么久时日了?，娘娘也要入土为安的啊……皇上……”
沈灵姝想起为何会觉得这个声音耳熟，是前世那个笑眯眯的卫曜的侍前太?监刘松。
沈灵姝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自己刚死的时候，这是自己不知道死了?多少天后！
这么想，沈灵姝再看床上自己“脸”，确实可见青白。
沈灵姝瞧着都觉害怕。不敢多看
却?能?看见卫曜仔细地在给床上的“自己”擦拭手?和脸。
布帛是温热的，旁边还放着金色银边水盆。
沈灵姝飘到?了?自己旁边。
似是想看清卫曜的神情。
虽然沉默，但貌似很伤心。
没想到?自己死后，卫曜会这么伤心。
沈灵姝心底头汩汩冒出一些酸涩夹带着些小愉悦。这么喜欢自己，怎么生前不知对自己好些，让你冷落着我，不多常来看我……哼，现在知道后悔……等等！
沈灵姝抱臂飘在半空，盯着卫曜沉默阴鸷的侧脸。正小声抱怨嘀咕着，忽看见卫曜低下了?头，本在给“自己”擦手?的人，大手?还紧握着自己冰冷的“手?”，却?忽然吻上了?“自己”的脸。
从眉眼到?脸颊，再到?唇瓣。
沈灵姝惊地差点跳起。
“不许亲！不许亲！尸体你都下得了?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沈灵姝插进卫曜和“自己”中间。但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卫曜的手?臂和脑袋中滑出。
沈灵姝：“……”
沈灵姝抬眼，她就坐在“自己”的身上，半个身体还融在卫曜的肩膀和身体上。
沈灵姝从没这么近看过卫曜。也从没见过“如此形神破碎”的卫曜。
卫曜披散着发，眼底是深深的乌青色，漆黑的眼中只剩死寂。眼尾朱红肿胀，在吻过“沈灵姝”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眼底却?仍不见光亮。
没有往日的居高冷峻，没有往日的精神气焰，明明是人，却?好像……随时要碎掉了?一样。
沈灵姝喉咙疼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难受。她抬起了?自己作为阿飘的手?，轻轻抚摸过卫曜殷红的眼尾。
“……卫曜，你哭了?吗？”
沈灵姝的手?没能?触摸到?卫曜。只是控制着力度，竭力不穿过卫曜的脸。却?还是不小心穿过。
沈灵姝心空了?一下。蜷缩起手?指，发现自己如何也触碰不到?卫曜，正失落着要收回自己的手?。
忽一抬眼，蓦然与一双阴沉漆黑的眼对视上。
卫曜在盯着自己看？
沈灵姝讶得说不出话，忽然心口一绞痛，彻底没了?意识。
*
沈灵姝再次睁开眼。
空气中是浓郁的煎煮汤药的味道。
沈灵姝眨了?眨眼，又动了?动手?指，胸口的悸动显示着自己还活着。
但……刚才是什么？是梦吗？怎会有如此清晰的梦。脑海中的场景挥之?不去?。太?过鲜活，以至于沈灵姝仍有点恍惚晕眩。自己身处哪里？活过来了?吗？
卫曜呢……
沈灵姝一转头。
看见了?熟悉的殿宇。
和熟悉的人。
一旁榻椅上，卫曜正闭眼休息。
绣云纹常服，神色微微疲倦，连睡梦中眉头都是紧蹙的。不得安生。
沈灵姝瞧望了?片刻，悄悄掀开了?自己的衾被?。正要下榻来，却?看见卫曜倏地睁开眼。
漆黑如隼的眼神由一瞬间的尖锐冷峻，到?刹那迷茫惊喜，再复平静。
卫曜抿了?抿唇。
沉默不语，从椅榻上了?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坐在床榻边正试图下榻的沈灵姝身上。
沈灵姝抬起脸，有点看不清卫曜的神情，舔了?舔唇，扬起小小的笑脸。“……我，我醒了?，郎君。”
卫曜薄唇紧抿成一道线，目光锐利地紧盯着沈灵姝的面庞。未言语。而是弯下腰来，将沈灵姝打横抱起，重新放回床榻上，盖好被?子。
沈灵姝小心打眼看着卫曜，待卫曜将其放置床榻，仍旧没有松开圈在卫曜脖颈上的手?。
沈灵姝又重复了?一遍：“……我醒了?。”
狭窄的，由沈灵姝手?臂圈起来的范围里，两?人相视。
沈灵姝仔细盯看着卫曜的脸，发现卫曜的眼尾微微殷红，像是发现了?卫曜小秘密一样。沈灵姝小声惊呼，“……郎君偷偷哭了?吗？”
卫曜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眯了?眯眼，动作粗鲁幅度却?轻柔地将女娘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挪下来。沉声。“沈灵姝，吾还在生气。”
卫曜转身，摇铃唤来了?宫仆郎中。
沈灵姝扁了?扁嘴。但目光还是紧随着背身而去?的卫曜。
*
沈灵姝昏迷了?三日。所幸刀伤不深，及时医治，捡回了?一条命。
为此，远在关东的卫冉也被?惊动了?。千里迢迢被?卫曜召回了?长安一趟。只因为擅长医术。
王玺在尽力刺出一刀后，就已?毒发身亡。姜贵妃入狱后，在沈灵姝昏迷期间，也被?赐了?毒药处决。
这些都是春桃偷偷打听过来的。
沈灵姝逐渐康复，有力气了?，但是能?走动的范围只剩下一隅宫殿。
卫曜倒是每日都来宫殿，却?依旧不怎么愿意和沈灵姝讲话。似乎还在不悦沈灵姝擅自以身挡刀一事。
春桃陪着自家小娘子做康复的散步。“娘子，你有所不知，皇上带着奄奄一息的娘子回来时，整个人都不正常。能?吃人似的，可吓人了?。”
沈灵姝嗅着墙角垂落的杏花，微微笑，“我知道。”
春桃嘀咕，将沈灵姝身上被?风吹起一角的披风捂严实：“娘子又没见着，怎么知道。”
自然是因为她见着过相似的卫曜，所以她知道卫曜没有自己会是如何的样子。
沈灵姝松开轻嗅的杏花枝，浅浅一笑。
春桃估摸着时间，提醒沈灵姝该回屋了?。“娘子身体虚弱，皇上嘱咐了?不能?再外逗留太?久，娘子，我们该进殿了?。”
沈灵姝抿了?下唇。“皇上嘱咐皇上嘱咐的，也没瞧见他?过来亲口和我说句话……”沈灵姝越想越不服气，自自己醒过来后，卫曜与自己说过的话便不超过三句。
沈灵姝转身，继续赏花吹风，“我现在还不想进去?，与他?说去?吧。”
*
卫曜很快便得了?消息，来到?沈灵姝面前。
春桃已?经听令退下了?。
沈灵姝坐在檐下观春色，暖黄的披风下，是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
卫曜出现，立马挡住了?沈灵姝赏花的最佳视野。“进屋。”
沈灵姝笑盈盈望着沉脸的人，伸出了?手?臂。
卫曜微蹙了?下眉心，但还是依旧弯下腰，将慵懒含笑的女娘从殿檐下的椅榻上抱起来，往殿内走去?。
沈灵姝偷笑着，把脑袋靠在卫曜胸怀上，将卫曜也环抱得紧紧。
卫曜脚步刹那一顿。随后身形依旧。
到?了?殿内的虎皮坐榻上。
沈灵姝仍旧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卫曜垂眸望怀中的女娘。
沈灵姝扬起小脸。“郎君，我昏迷的时候梦见你了?。”
“郎君抱着我的尸首哭得好伤心。”
卫曜沉眼：“胡说。”声音微哑，“你活得好好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沈灵姝笑眼弯弯。“郎君在害怕吗？上辈子我先走了?一步，郎君该不会殉情了?吧？”
沈灵姝有调笑的意味在里头。
却?换回来卫曜的沉默。
沈灵姝后知后觉，错楞了?一分。所以是自己死后，卫曜殉情了?，所以才会也跟着重生？
半晌的沉默后，卫曜拦抱着怀中女娘的手?臂微微收紧。喑哑的两?字淡淡出口。“害怕。”
沈灵姝抬眼，卫曜漆黑的眼底似无尽的深渊，倒映着沈灵姝姣好的面容。
沈灵姝小心翼翼地扬起下巴，蜻蜓点水一般轻吻在卫曜脸颊上。“我知道，卫曜。”
卫曜眼珠往下，似无动于衷女娘的献吻。片刻，才垂下眸，从女娘唇上将吻讨回来。
沈灵姝被?亲得痒，但双手?还是抓着卫曜胸前的衣襟。然后想起一个非常严重的事。 “……唔，等等……我有话问你，你上辈子为何要给我喂堕胎药。”
卫曜眼神恋恋不舍从女娘艳红柔软的唇瓣上移开，托着女娘下巴的拇指指腹轻擦去?女娘唇上的水渍。
“没有为什么。”卫曜眼皮垂下，“你只有我就够了?……”
“什么？”
前世，卫曜登基后，两?人迟迟未有子嗣。待卫曜发现是姜贵妃所做的手?脚，已?经迟了?。郎中诊断出来的，便是沈灵姝身子已?不适合生育。卫曜并?不在乎有没有子嗣，但危及沈灵姝的身体健康，却?是他?不能?容忍的。他?于姜贵妃没有感情，接纳她，也只是听了?沈灵姝提及自己母亲的事。沈灵姝喜欢孝顺的人，卫曜便做那个孝顺的人。
而堕胎药事后，卫曜无法容忍，便将姜贵妃暗中软禁，以牙还牙，日日灌以毒药。
知道沈灵姝无法生育，卫曜便收了?几个聪颖好学的孩子留在宫中，陪伴沈灵姝聊以慰藉。沈灵姝喜欢小孩，从她受那些孩子的喜爱便可以看出来。卫曜对那些孩子并?没有任何感觉，在最后离开时，特意挑选了?沈灵姝生前曾在他?面前提过最多次的孩子接任皇位。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孩子。朝堂世家大族或许会刁难他?，朝政会难以治理，但卫曜并?不在意，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那孩子能?不能?管理好，不在乎自己的身后的事，也不在乎史?书如何记载自己。
他?唯一在乎的，便是沈灵姝。
长安城外，纵马扬鞭的娘子，明媚得如同三月灿烂温暖的春日。
在起初，卫曜明明只见过一眼。远远的，瞥过这么一眼。却?在旁人惊叹闲语中，将那三个字的名字记在了?脑中。却?在晋老?皇帝为了?制衡王家，提议让他?选一个世家大族女子成婚巩固势力的时候，脱口而出了?那三个字。
沈灵姝。
文清侯沈府的嫡女。
明媚如同天上日的人，会蜷缩在自己怀中浅浅呼吸。
像获得了?一个宝物，怕摔怕碎怕融化。飞蛾扑火，无所顾忌。
起初，泥泞中爬起来，只是因为要活着。后来，往天上一步步登高，只是因为想让沈灵姝只能?看见自己一人。
“……所以，你干嘛自己也跟着喝？你都知道那是有毒的东西?了?。”沈灵姝听完了?卫曜的话。原来姜贵妃上一世就在盘算着打掉卫曜的子嗣。因为卫曜宫中就只有自己一人，所以只能?把矛头都对准自己。
卫曜低头，额头抵着沈灵姝的额。“你别?想着丢下我一个。”
沈灵姝乐了?，“喝一个毒药，你还争上了?？”
卫曜不悦轻哼了?声。
沈灵姝弯了?眼，抬头，额头抵住卫曜的额。虔诚含笑又认真。“郎君莫怕，我也深爱着你。”
卫曜眼眸的光晕逐渐点亮，抿紧了?唇，殷红的眼尾如破隙的一点血珠。青筋绷紧的手?臂，牢牢拥紧了?怀中的女娘。
似要将他?的宝物，揉入血肉之?中。
——————————
（正文完结）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