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曾经沈初霁在苍州游历过一段时间。
苍州相对而言非常自由, 仙门世家百花齐放,各有各的特色和优点,时隔多年踏入这里, 看着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画面,沈初霁心中难免一时唏嘘。
“啊!!!”
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于长街中响起, 两名身穿常服、手持武器的修士恹恹对视一眼。
“去吗?”
“算了罢, 他们一会儿斗蛐蛐、一会儿卖草药、一会儿跟卖符纸的大爷斗法、一会儿跟家犬吵架,我看这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道理,那咱回去……”
“有人闹事啊!!!”
金家弟子浑身一震, 双目炯炯有神,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抚云顶弟子梁浅站在人群中央, 两人大喜过望:“他们终于释放本性了?!快!把他抓起来!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两位金家弟子生怕错过大好时机, 飞身掠过众人头顶迅速落在梁浅身后, 见他还在与路人争执,不由露出得逞笑容,运起灵气时刻准备将他降服……
“这位公子你评评理!他走路不长眼睛撞到了我, 不道歉就罢了,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我呸!在下不小心挨着你的肩膀,你自己就往地上倒, 还让我赔偿一百两银子, 你这跟抢有何区别?”
梁浅无奈叹息:“二位兄台稍安勿躁, 这俩位是苍州金家的弟子, 他二人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金家弟子愣在当场,武器举在半空, 一时动也不是, 不动也不是。
梁浅瞥了两人一眼,拱手道:“告辞。”
看着梁浅施施然走出人群, 金家弟子神情龟裂,他娘的!到底谁说抚云顶弟子性格顽劣招惹是非?两天!整整两天!他们不是四处游玩就是广交善友,现在倒好还路见不平上了!
片刻后,解决闹事事件,散落在城中各个角落跟踪抚云顶的金家子弟主动聚在一起。
“你们有什么收获?”
众人垂头丧气纷纷摇头。
“江阔你们知道吧?臭名远扬的抚云顶三弟子,我跟踪了他整整一天,他竟然、竟然没有招惹过任何人?!我故意上去撞他,不向他赔礼道歉,他居然没有骂我更加没有找我麻烦?!五年前我遇见过他,不小心和他走在一条路上,他给我五花大绑扔洞穴里活活困了七天!”
“仙儿,抚云顶小师妹,最毒妇人心,蛇蝎心肠,我当年不小心踩了一脚她想要的草药,被她毒得浑身奇痒,足足四十九天才恢复!我跟踪了她两天,有流氓口出狂言调戏她,她竟然没有动怒,笑嘻嘻称‘多谢夸赞’!”
“何止啊!那笑面虎、二弟子梁浅,但凡有人路过不小心碰到他,他能笑眯眯把人五马分尸!结果呢?方才被人拉着要他评理,我见他衣袖处沾上无悔居然没有生气?文质彬彬就走了?!”
“所以……他们转性了?”
“一定是罢?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回去禀告家主,让他无需担忧!”
“没错!走!”
……
金家弟子回到家中,郑重其事将这两天跟踪抚云顶的结果告诉家主,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不会再闹事,可以将弟子召回来集中精力为三日后的仙门大选做准备。
金家主摩挲下巴:“当真?”
“千真万确!”
“报!!!家主!东街那边有人闹事!”
金家住脸色一黑:“何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半跪堂前的年轻弟子得意洋洋地想肯定不会是抚云顶弟子。
“从衣着看不出门派,但是弟子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报上名来!”
“梁浅、仙儿、天阴……对了,还有一只不明来历的猴子!”
金家主一怔,觉得名字有些耳熟,须臾后大怒:“这他娘不是抚云顶弟子是谁?!你说是谁?!”
堂前弟子脸色青灰,嘴唇开合:“不、不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他们不会……”
“家主,与他们起争执的弟子我倒是见过,好似是近两年突然崛起的抚州谢家。”
金家主皱住眉头:“抚州谢家?他们怎么跟抚云顶弟子起了争执?”
抚州谢家这两年势头很好,不断纳入新弟子仙门逐渐壮大,如今已算得上抚州第一,而且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跟他们起争执怕是抚云顶自讨苦吃。
“罢了,不闹出人命随他们去罢。”
“是!”
与此同时,喧闹长街中路人主动退到两侧,露出中间大片空地,不明真相的过路人好奇驻足往里看去。
抚州谢家弟子道袍以白色为主,袖口用金丝缝着龙纹,身份令牌金灿灿挂在腰间,昭示他们尊贵的身份。
此时他们双手环胸不屑一顾地扬着下巴,其中一位弟子手指紧紧锁着一只金毛猴子的脖子,猴子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站在他们对面的修士并无统一道袍,身上亦没有身份令牌,更加不见什么武器,甚至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除了容貌一个比一个好看,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咿呀!”小猴子发狠一口咬在修士虎口,修士吃痛瞬间松手,七彩祥云接住小猴子的身体带它回到沈初霁身边。
沈初霁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微微垂首朝谢家弟子拱手:“几位道友见怪勿怪,我等并无恶意。”
被小猴子咬破虎口的弟子冷哼一声:“你们纵容这孽畜出来作恶,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咿呀!”小猴子气得龇牙咧嘴,恨不得隔空扇他们两个巴掌。
“哎!道长,你们走罢,他们是抚州谢家的弟子,你们招惹不起,能避则避罢。”一位路人小声提醒道。
“抚州谢家这两年未免太嚣张了?连道袍颜色相近都让人当街脱下?岂有此理!”
“唉,如今谢家实力恐怕足够进入仙门大会前十,他们的确有能力嚣张。”
“就算再有实力,也不能这般蛮横罢?”
“而且依我看啊,这位道长的云金道袍明显比谢家弟子服好看多了!”
“那倒是。”
……
沈初霁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如水:“弟子无礼冲撞各位,还请见谅。”
沈初霁温和态度无疑增长了谢家弟子的气焰,那人嗤笑一声道:“可以啊,你褪下这身道袍从今后夹着尾巴做人,我们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不知哪里来的小野门派也敢效仿谢家弟子服?不自量力!”
“你们太过分了!什么效仿?谢家弟子服和这位道长衣袍除了颜色有何相近之处?衣料、做工明显他比你们的更好,分明就是你们东施效颦!”
“对啊!抚州谢家仗势欺人简直不知廉耻!”
……
围观路人群情激奋,骂得谢家弟子脸上无光。
“轰隆!”
谢家为首弟子祭出武器扫向屋檐,白色剑光势如破竹,削断的屋檐重重摔落人群,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路边大多是普通人,没有能力跟修士对抗,就算其中有世家弟子也不可能因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和抚州谢家作对。
沈初霁不免觉得无奈,他时时刻刻避着麻烦,麻烦却要专门奔他而来,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包括我在内,回去后自行面壁半个时辰,可有怨言?”
虽说沈初霁希望他们尽量不伤人,但是只要不肆意杀生,他有办法保证不将他们卷入因果,再者,他制定门规希望他们收敛心性避开因果,并非想让他们磨平棱角,忍气吞声一贯不是抚云顶的风格。
仙儿等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弟子无怨!”
锦儿和阿玉亦是摩拳擦掌,自从拜入抚云顶他们从未打过架呢!
“江阔他们到了,速战速决前去会合。”
“弟子明白!”
“他们这是……”路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他们不要命了?怎么可能打得过谢家弟子?”
谢家弟子觉得自己被小瞧,脸色十分难看。
“不自量力!”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梁浅缓步上前,含笑抱拳:“请。”
谢家弟子纷纷祭出武器,将灵力聚在指尖,飞身攻向抚云顶众人。
“阿玉,跟在我身后!”
“好……”
“咻——”突地,一把青色利剑笼罩着灵光穿梭在人群中,数声惨叫响起,只见谢家弟子手中武器全部被打落在地,捂着手背发出痛呼,几滴鲜血落在脚边。
“什么人?!”为首弟子愤怒看向屋檐上方。
只见一身雪青道袍的男子立于屋顶,一手并拢双指以灵气御剑,青色利剑绕过人群重新落回他腰间。
“那身道袍……他是青州秦家弟子?”
“看他腰间的令牌!秦少宁!他是秦家少主秦少宁?!”
“继飞升第一人和楼西北之后,他是第三个可能踏上飞升境界的修士!”
“天呐!居然是秦公子……”
……
“秦少宁?”谢家弟子皱紧眉头,“我们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
话虽如此,他们却不敢直接跟秦少宁动手,毕竟青州跟抚州不一样,青州地大物博,仙门世家成百上千,而秦家是当之无愧的青州第一世家。
秦少宁道:“路遇故人所以前来探望。”
谢家弟子咬着牙,有秦少宁在这里他们肯定不能起正面冲突,只好暂时离开再做打算。
谢家弟子吃了哑巴亏,只得捡起佩剑捂着伤口迅速离开。
沈初霁拱手道:“多谢秦公子出手相助。”
秦少宁脸上有了笑意:“无碍,只是你们小心些,谢家弟子记仇得很,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初霁并未推辞:“多谢。”
“好烦……好不容易可以打架,我新调的毒.药还没用过呢。”仙儿一脸埋怨。
“唉,不知下一次大师兄什么时候才会让我们动手。”
“可惜……”
秦少宁:“……”
围观路人:“……”
秦少宁早已知道他们什么德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向沈初霁抱拳后离开。
“娘耶,他们到底什么身份?竟敢这么跟秦少宁说话?”
“等等——云金道袍我好像有些印象。”
“哪个仙门?”
“云白绣金绫罗衫,那可是抚云顶!”
第32章
仙门大会举行前一日, 加上锦儿、阿玉两人,抚云顶五十五位弟子全部到齐。
由于各州参与仙门众多,规模十分巨大, 金家耗费半年时间斥巨资打造一座城池专门用来举行大会,并取名为——金陵城。
金陵占地与普通城池并无区别, 在举行仙门大会期间, 各州仙门世家可以提前向金家申请摊位售卖物品,需要向金家提供售卖赚取的三成费用。
“金家倒是有些经商头脑。”
“废话,不然怎么成为修真界第一首富?”
仙儿闲来无事, 申请了摊位卖养颜丹,金家给她划了个地盘,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来来往往根本没几个人注意, 再加上养颜丹这种东西功效不见得多好,半天时间没有人光顾。
“大师兄,没人买我的东西。”仙儿坐在摊位后, 闷闷不乐托着下巴。若是放在以前,谁路过她面前都得把人揪过来看两眼,不买东西不准走, 强买强卖, 可是现在她要从良了, 不能再做这种事情。
“嗤——”邻近仙儿摊位的是一位女摊主, 面前摆着自己做的甜糕,大概味道还不错吸引不少女修士前来品尝光顾, “不过是些哄人的玩意儿, 当然没人买账。”
仙儿眯起眼睛:“你说谁是哄人的玩意儿?”
“你咯!养颜丹?也不怕笑掉人大牙,莫说卖给修士, 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不会上当受骗。”
仙儿怒从心起:“老女……”
沈初霁轻描淡写扫她一眼,仙儿立刻改口:“虽然老但长得还不错的女人,你把话说清楚?谁在骗人?笑掉谁的大牙?”
女摊主鼻尖发出一声轻嗤:“你说呢?”
沈初霁垂眸一笑,走到女摊主面前,看着摊子上模样好看的甜糕,问道:“姑娘,可以品尝一下吗?”
女摊主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先尝一下然后说我的甜糕不好吃?”
沈初霁失笑:“老板多虑了。”
沈初霁捏起一块她切好的甜糕,放进口中仔细品尝,点头:“不错。”
女摊主眼神一亮:“当真?你不会有什么阴谋罢?”
“当真。”
仙儿努嘴,小声嘀咕:“激动什么?宣夜烧糊的鱼大师兄还觉得好吃呢。”
“麻烦替在下包几块,送给小师弟品尝。”
“好嘞!”女摊主挑衅看了仙儿一眼,“道友有眼光,我再赠你几块儿。”
“却之不恭。”
沈初霁接过她包好的甜糕,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问道:“姑娘,这段时间精神不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大抵沈初霁买了她的东西,且并无恶意,女摊主笑得腼腆,说道:“这两天一直在赶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皮肤变得越来越差了。”
沈初霁颔首,从仙儿摊前拿起一颗养颜丹,对她说:“赠你一颗试一试,总不妨事。”
仙儿瞪起眼睛,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但是对于大师兄的决策她向来没有反对意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养颜丹被送到女摊主手中。
女摊主不相信一颗小小养颜丹能对自己产生多大影响,不过同样不会有什么害处,人家买了她的东西,还赠她一颗显然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
谁知养颜丹刚下肚,一阵暖意从腹部蔓延,好似温和水流包裹身体,瞬间驱散身体的疲惫,暗黄皮肤变得有光泽,整个人仿佛发着光,舒服极了。
女摊主惊讶看向仙儿:“你这丹药当真管用?”
仙儿白她一眼:“有病。”
女摊主:“……”
摆在附近的摊主老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看见吃了养颜丹女摊主的精神和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好,不由有些蠢蠢欲动。
“仙儿师姐你再给我一颗养眼丹嘛!我手臂上的刀疤吃三颗养颜丹就浅了好多,再吃几颗就彻底没有了!”锦儿撩开袖口,露出小臂上浅粉色刀疤,是他幼时研究奇门遁甲所伤。
仙儿没好气瞪他一眼:“养颜丹一日只能吃一颗,否则你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样啊……”
“仙儿师姐,阿玉、阿玉今日还没有吃……”阿玉眼巴巴望着她。
“张嘴。”
“啊——”阿玉依言张开嘴巴,仙儿捻起一颗扔进他嘴中。
阿玉鼓着粉嫩嫩的腮帮子含糊道:“多谢师姐……”
“你们说养颜丹究竟是真是假?”
“我猜真的!你们看,那女子身边的人一个塞一个好看……”
“姑娘!我要十颗养颜丹!”
“我要二十颗!”
“我、我全要!”
仙儿门可罗雀的摊子前忽然蜂拥来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大部分还是附近摊主,原本正在挑选东西的客人一抬头就发现摊主全不见了。
仙儿怒道:“你们是不是有病?买这么多不怕撑死啊?”
“你少废话!我爱买多少买多少!要你管?”
仙儿冷笑:“好啊,一百两一颗。”
“快快快!包起来包起来!”
仙儿:“……”
沈初霁气定神闲坐在后方,桌上放着冒烟的茶水和形状可爱的甜糕,微微勾唇,深藏功与名。
“那边儿怎么回事?”
“干嘛呢?一窝蜂往那边跑?”
江阔随手揪住一个路人问道。
路人心急如焚:“那边儿卖养颜丹呢!听说可以养颜祛疤,去晚了就没了!我娘子知道了可是要发火的!”
“哦。”江阔松了手,顿时失去兴趣,一听就知道是仙儿鼓捣的东西。
梁浅若有所思道:“此番前来不为输赢,但是我们不能白来。”
江阔挑眉:“何意?”
“家里虽然不缺银子,但是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趁此机会狠狠捞一笔罢。”
江阔:“有道理,正好我带了些破烂玩意儿。”
片刻后,他们申请到一个摊位,就在仙儿旁边,将自己不要的破烂玩意儿一股脑拿出来全卖了,只是抚云顶里什么都有,他们不常在外面买东西,就算遇见喜欢的东西大多也是抢到手不花一两银子,压根不知道这些破烂玩意儿值多少钱。
在仙儿这里买了养颜丹的客人扭头看见旁边摊位上数不清的晶石与法器,顿时惊得合不拢下巴。
“中品晶石?!”
“这么多晶石?竟然没有一颗是下品?”
“娘耶!快!把家主叫来!这些晶石足够我们全门弟子使用,此次仙门大会必定能够取得更好成绩!”
……
“我去?!百年槐木?嗜血柳条?”
“我滴个亲娘嘞,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你们到底有什么来头?”
抚云顶弟子面面相觑,这些破烂玩意儿这么贵重?他们门中弟子压根瞧不上眼呢。
沈初霁坐在后方无奈摇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这些东西放在四大仙门都不能算是破烂玩意儿。
“让一让、让一让,实在对不住,几位的摊位被收回了,作为对你们的补偿,我金家愿出资买下所以东西……”
话音未落,排队等着买东西的世家弟子直接破口大骂:“你们金家要不要脸?”
“滚滚滚!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好东西你们金家都要占个全?”
“真不要脸啊!补偿?我看你们就是想垄断!”
……
金家弟子一脑门冷汗,平常这些世家弟子对他们恭恭敬敬以礼相待,果然,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其他都是虚的。
梁浅笑容满面,提出条件:“价高者得,如何?”
金家弟子脸色一喜,他们金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银子!
然而没等他们开心太久,梁浅继续说:“公平起见,单独售卖,诸位都可以参与。”
眼见要变成大型拍卖会,沈初霁不由觉得好笑,起身走到众人身边,说道:“不必如此,一个仙门至多只能买下五颗晶石和五颗养颜丹,直到卖完为止。金家若想要,请到后面候着,多谢。”
沈初霁做出决策弟子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对了。”梁浅抬眼看向排队的人群,发现里面有几道熟悉身影,不禁莞尔一笑,“抚州谢家弟子不必等了,这些东西配不上你们,不卖。”
众人幸灾乐祸地看向身穿白金道袍的谢家弟子,后者何曾受到如此怠慢,当即黑了脸灰溜溜离开了队伍。
“沈道长!”自城外而来,路过摊前的定州魏家弟子——魏奚朝沈初霁招了招手,眼中隐隐有些激动。
“何人?”仙儿低声问道。
天□□:“我和大师兄下山除邪时遇见的,他的师弟险些害死了大师兄。”
天阴声音不小,抚云顶弟子闻言当即沉下脸来。
“魏兄。”沈初霁淡淡点头。
魏奚似乎想上前与他搭话,可惜被身边修士喊住,只得目露遗憾离开了。
沈初霁回头发现自家弟子脸色阴沉难看,不禁莞尔:“恩怨已断,不必介怀。”
“哼。”仙儿冷哼一声。
不多时,以秦少宁为首的青州秦家弟子也进入金陵城,声势浩大的队伍经过长街,瞧见被围在人群中的沈初霁等人,秦少宁回身对师弟说了句什么,随后直接飞身而起落在众人身边。
沈初霁看见他后,从摊前取出一颗色泽盈润的晶石,交由他手中:“多谢秦公子前些天为在下解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秦少宁并未与他客气,笑着接过:“正打算照顾你们的生意,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秦家弟子?”
“那是秦少宁!”
“几位道长居然与秦少宁相识!”
“啊!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在城外遇见过他们,听说他们来自于抚云顶呢!”
“抚云顶?真的假的……”
……
“啊啊啊!!”
“苍州楼家进城了!”
“楼西北来了!!!”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个个翘首以盼看着城门方向。
那可是四大仙门之一、苍州第一世家、百书阁四大尊主之一的苍州楼家!那可是修真界飞升第二人、苍州第一俊郎纨绔、苍州第一世家的少主楼西北!
虽说楼西北性格顽劣惯爱惹是生非,可从古至今剑走偏锋的英雄儿郎都是最受欢迎的,更何况楼西北这厮不仅有身份地位和实力,他还有举世无双的相貌。
“招摇过市。”秦少宁嗤鼻道。
“楼西北终于来了!”
“西北哥哥来了!”
“大师兄,我和阿玉想去看看!”锦儿兴奋地凑到他面前。
沈初霁颔首:“去罢,让小猴子和你们一起,别跑丢了。”
“知道啦!”
看着几个小家伙兴致冲冲离开,沈初霁不由得失笑,分明楼西北那样欺负他们,这俩小孩依旧对楼西北喜欢得紧。
沉默瞬息,沈初霁走到摊前,挑出里面品相最好的上品晶石,握在掌中,看向城门方向。
第33章
苍州楼家在修真界声名远扬, 或许世家弟子可以不将金家放在眼里,但是对于楼家他们一向敬而远之。
毕竟金家如今的地位和金钱脱不了干系,而楼家却是实打实的苍州第一仙门世家。
人来人往的街道, 行人不约而同退避两侧,留出中间宽敞的车道。
一行车马自长街尽头而来, 为首是一顶蓝银雕花轻纱塔, 塔尖由蓝银色晶石雕成桃花形状,八角尖檐坠着蓝色轻纱,清风吹过时薄纱被掀开, 隐约露出塔里两道身影。
一位蓝衣女子跪坐案前,纤纤玉指握着银盏, 往杯中斟满清透湿红的美酒, 飞扬的轻纱遮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莹润的下巴和殷红的唇;桌案后放着一张贵妃榻,一身赤黑玄衣的男子惬意靠坐榻中,修长双腿屈起一只, 手腕漫不经心搭着膝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鱼骨鞭尖刺,盘旋腰间的银铃随着塔车晃动发出叮铃脆响。
即使看不清相貌, 单凭这幅意境就能想象出两人的花容月貌。
“楼西北和圣女!”
“楼西北这狗贼!竟然和圣女同乘一辆马车, 可恶!”
“楼少主英雄少年与圣女青梅竹马, 日后可是要结为道侣的!为何不可同乘一辆马车?”
“楼家弟子怎么回事?竟没有统一弟子服?”
“你孤陋寡闻罢?楼尊主几百年前尚未成立楼家, 还在给他人当弟子时,那个仙门就没这么多规矩, 不爱穿道袍则不穿, 楼家成立后沿习了师门,从来不管束楼家弟子衣着。”
……
圣女塔后跟随着数十名穿着各异的弟子, 他们与同行人有说有笑,没有将任何余光投放在他人身上,似乎完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沈初霁藏在乌泱泱人群中,目光追随着那辆圣女塔,清风吹起蓝色薄纱,露出楼西北大半张脸,他仰头靠着贵妃榻,喉结清晰明了,心情似乎颇为不错,嘴角带笑,微微阖着眼睛。
圣女将酒杯递到他唇边,他懒得睁眼,低下头就着圣女的手喝了一口,睫毛颤动,睁开眼睛,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精准看向人群后方的沈初霁。
那位圣女并非楼家弟子,而是百书阁的圣女,只是自幼与楼家关系亲近,而且楼西北生母、楼夫人就是上一任百书阁圣女,所以外界传闻这一任圣女同样会成为下一任楼家家主的妻子。
“沈兄,在下先行告辞,仙门大选再见。”秦少宁走到他面前,抱拳道。
沈初霁未注意他说了什么,怔愣看去,秦少宁朝他笑了笑则转身离开。
沈初霁并未多想,回眸看向圣女塔时,楼西北已经收回视线,薄纱挡住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绷得很紧的唇线,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妙。
“轰隆——”
突然之间,发生巨变,一道白色雷电从天而降,绕过圣女塔顶径直劈向下方的楼西北,瞬间烟尘四起。
沈初霁神情一愣,立刻皱紧眉头。
与此同时,一条赤色长鞭击向屋檐,劈碎青瓦落了遍地。
楼西北一个闪身出现在塔顶,身体踩着塔尖稳稳矗立上方,玄色衣袍迎风而动,脸上被劈出一道焦印,目光看着一个方向,懒散开口:“老不死的,打坏这张脸有的是人心疼。”
霎时,一把折扇自远处而来,扇面化为利刃直取楼西北喉咙,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围观路人都在心中为楼西北捏了把汗。
只见楼西北反应迅速,鱼骨鞭抵挡在身前,鱼骨尖刺刚好卡着扇面,发出金属碰撞后刺耳的声音。
“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一道身影眨眼间出现在楼西北身前,抬腿就是一脚将楼西北踹飞几丈远,自己接过折扇鸠占鹊巢立于塔尖,紧接着像什么都发生似的,优雅摇着折扇。
“您可真是慈父。”
楼西北堪堪稳住身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身上也有些狼狈。
“家主和少主关系真好呀。”
“是啊!真令人羡慕。”
楼家弟子见怪不怪,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围观路人不禁抽了抽嘴角,您管这叫关系好?要不是楼西北躲避及时,都能被他爹打死两回!
楼外楼正欲呛声,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垂眸看去,发现沈初霁站在人群后方,眼神幽幽看着自己,神情肉眼可见地不悦。
“咳……为父就是考验一下你的修为有无长进,不错、不错。”楼外楼话锋一转。
楼西北没什么心情跟他老子干仗,不理身后众人自顾自转身往前走,扬手道:“我先走了。”
楼外楼诧异挑眉,这可不像他逆子的性格。只不过这里人多眼杂,楼外楼到底算是四位尊主之一,没再找逆子的麻烦,合上折扇双手抱拳朝一个方向微微拂身,随后犹如一道青烟消失在原地。
“这里有家主的熟识?”
“谁啊?”
留在原地的楼家弟子迷茫看向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大人物的身影。
圣女垂下头颅,青丝贴着脸颊飘扬,在薄纱被风吹起的间隙和沈初霁有了短暂对视,朝沈初霁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沈初霁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出于礼貌朝对方微微一笑。
待楼家弟子离开后,锦儿和阿玉回到沈初霁身边,小声问道:“大师兄,你和楼尊主认识吗?他在跟你打招呼罢?”
沈初霁点头:“嗯。”
他走到摊前,本想将上品晶石还回去,迟疑片刻还是回到桌前,从袖中取出桃花香囊,打开口子将晶石放了进去。
一天时间下来,抚云顶众人赚得盘满钵满,连各自随身携带用于储物的法器都塞得满满当当,最后实在放不下就塞进小猴子的坐骑七彩祥云里面。
傍晚,天阴去金家领了抚云顶住宿地方的牌子。仙门大选这段时间金家根据各个仙门参与人数为他们安排了免费住宿,不过住宿条件就像仙门的实力又长又短,提供给他们歇脚的客栈自然也有好有坏,有实力的仙门自然住最好的客栈,以此类推,没什么实力、在大选上陪跑的仙门自然住最坏的客栈。
毋庸置疑,抚云顶这个没落上百年的仙门就被安排在最差、最靠近城门的客栈。
而且为了不让他们破坏这种阶级状态,城中一切落脚地不可以用做买卖。
当然,对此沈初霁没有异议,门中弟子就没什么异议。反正他们就是来凑热闹,仙门大会结束回去就是。
修真界并没有明确的春夏秋冬四季,天气变化十分诡异且没有规律可言,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漫天飘雪。金陵城白天还算暖和,夜里温度就降了下来,只不过城中几乎全是修士,就算有普通凡人也是得到金家许可进入金陵城的商贾,自然有办法御寒。
沈初霁落脚的客栈几乎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金家很好地诠释了趋炎附势的特点,给没什么实力仙门弟子提供的客栈简陋得一塌糊涂,木材里一股子霉味,步子稍微迈得重些都跟要塌了似的。
房间倒还算整洁,被褥看着也干净,只是跟前面几家客栈完全没法比,当然不会有任何取暖的东西,连被子都只有薄薄一张。
如此便也罢了,为了遮盖木头缝里散发的霉味,不知在哪里塞了乱七八糟的香料,各种花香堆叠一起,就算闻不到香味,呼吸都十分不顺畅,沈初霁只得开着窗户,希望能将烦闷空气吹散一些。
“这他娘是人住的地方?”
“我打听了一下,就咱们客栈条件最差,连个掌柜的都没有。”
“听说前面空了一家客栈,条件还不错,他宁愿空着也要让我们住在这种破地方?”
江阔拔出腰间弯刀,重重往桌上一放,脆弱的桌子应声倒塌,他冷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们看人下菜碟,若是放在以前我定要……”
梁浅摇头道:“不要冲动,别忘了大师兄的话,不愿意在客栈待着可以四处转转。且记住,不能惹麻烦,能忍则忍,就算起了冲突可以小施惩戒,尽量不要伤人,也不能暴露身份。”
“知道了。”
“大师兄那边……”
“夜里天气凉,别打扰大师兄了,让小猴子在房中守着。”
……
沈初霁自受雷劫后身体虚弱不少,早早回到房间休息,担心夜里着凉,他关上了窗户,可没过多久就觉得难以呼吸,大概香料太过浓郁,他只好重新敞开窗户,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一样,看样子半夜会落一场大雪。
他回到榻边,小猴子不知何时钻进房间,闹腾一天也累了,趴在七彩祥云上昏昏欲睡。
沈初霁看它还想强撑精神,温厚手指抚摸着它后脑毛发,轻声道:“累了就睡罢。”
“呀……”小猴子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沈初霁本想上榻休息,掀开被褥一道湿气扑面而来,他不由皱紧眉头,放弃上榻的想法,干脆将楼西北上次遗落的披风穿上,靠坐床头小憩。
夜色越来越深,沈初霁身体实在疲惫,没过片刻就睡了过去,尽管并不安稳。
不多时,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小猴子睡梦中翻了个身,沈初霁则一无所知。
“师兄,确定就在这家客栈?”
“嗯,绝对没错。”
“可是他们住在这种客栈,必定不是什么大仙门,身上怎会有那么多宝物?”
“那就不得而知,打探一下总是没错。”
……
窗外屋檐下,两人低声交谈。
师兄道:“你且在这里按兵不动,我可以隐匿气息不被发现,若是有人靠近立刻知会我。”
“知道了师兄!”
男人轻松跃上屋檐,看着半开的窗户蹑手蹑脚上前,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花香,差点没让他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他捏着鼻子小心观察屋内情况,发现只有一只猴子和一个靠在床边的男子,而且他从男子身上并未感觉到任何灵力存在。
他翻进窗户,不敢松懈依旧隐匿气息,走近男子时看清他的模样,昏黄烛光映着他熟睡的侧颜,纤长睫毛垂落,唇瓣微微抿起,一缕青丝散落额前,好看得像妖物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旧可以在第一眼判断出他只是一位过分漂亮的男人。
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不速之客小心翼翼靠近,莫名不想惊醒他,又莫名想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连自己来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男人缓慢走进,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气息,近乎失神地看着沈初霁,将手试探地伸向他的脸,只想碰一碰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再往前一寸,我会拧掉他的脑袋。”
猝不及防,一道漫不经心声音传来,男子浑身一震,猛然回头。
只见,一身玄衣的男子靠坐窗棂,衣袍猎猎,手里提着昏死过去的师弟。
第34章
“你、你是何人?”
男子屏息凝神, 战战兢兢问道。
楼西北将手中死鱼般的修士随手扔在地上,衣袍垂下,轻松落在地面, 闻到房中浓郁的香味,嫌恶皱起眉头。
“我是你未曾蒙面的亲爹。”楼西北语气淡淡, 看了眼床头睡得并不安稳的沈初霁, “儿啊,你得先睡一觉,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男人不明所以:“你到底是谁?”
楼西北不答反问:“你是喜欢自己睡呢, 还是我帮你?”
男人:“……”
他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师弟,心想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师弟就被制伏, 自己反抗必定讨不到好处, 讪讪道:“我自己来。”
楼西北满意点头:“请罢。”
男人敢怒不敢言, 抬手照着脖子劈了一刀,瞬间晕死过去。
楼西北看着地上昏睡两人,路过男人身边时踹了他一脚, 嗤鼻道:“灵力弱到无法察觉,也敢来采花?”
小猴子约莫听见声音,迷茫从梦中醒来, 楼西北将手盖在它头顶, 往下一按:“睡你的。”
“咿呀……”
小猴子对楼西北一百个信任, 打着哈欠翻过身继续睡。
“白日那般招摇, 晚上还敢让你一个人,你们家弟子心真大。”
楼西北站在他面前, 恶劣地戳了戳沈初霁的额头。
沈初霁并未清醒, 不适皱住眉头,潜意识侧头躲开, 楼西北不依不饶,屈起两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
“这么凉?”
察觉到沈初霁身体格外冰冷,楼西北情不自禁皱起眉头,俯身握住他的手,又往床榻看了一眼,不禁薄得很还有股难闻的气味,难怪这人困死了宁愿坐着受冻也不躺着。
“活该。”楼西北幸灾乐祸道。
沈初霁睡得不安稳,脸色泛着白,额头轻轻靠着床沿,眉头死死皱着,眼睫垂下,显得委屈又可怜。
楼西北觉得自己有病,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不乐意看他这副模样。
他在沈初霁身边坐下,看着他难受的模样,蹑手蹑脚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肩膀处,将鱼骨鞭绕过另一侧手臂,由他霸占原属于鱼骨鞭的位置。
柔和灵力不分彼此地将他们包裹其中,隔绝空中难闻的香气,暖意在沈初霁身上蔓延,他终于睡得安稳些,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在楼西北身上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像小猫似的将脑袋窝在他胸膛上,浓密卷翘的睫毛几乎贴着他的锁骨,温热均匀的吐息洒在楼西北衣襟处,带来一阵莫名痒意。
楼西北垂眸看着他,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大半夜找到这里就是为了陪他睡一觉?可是,他到底来做什么呢?楼西北自己也不知道。
窗外飘起大雪,簌簌落在屋檐,烛光映照在上面显得柔和几分。
寒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小猴子不适地翻过身,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握着双脚形成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
楼西北瞟了它一眼,理都懒得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街道上逐渐传来人声,远处天空泛起鱼白,停在屋檐的积雪逐渐被融化形成水珠“滴答”落在石板。
沈初霁昨晚睡得还不错,最初有些冷,后来不知为何变得暖和了些,隐隐约约感觉自己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他一觉睡醒时,天边已经大亮,房间地上躺着两个陌生男人,从穿着上来看应该是哪家的弟子,小猴子正用不知从那儿翻来的绳子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
“怎么回事?”沈初霁动了动身体,这个姿势坐了一夜,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小猴子见他醒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半夜进来偷东西?”沈初霁皱起眉头,“被你发现了?”
小猴子拍了拍胸脯,得意洋洋。
沈初霁倒是没想到,在金陵城居然有人大摇大摆行偷盗之事,若是被传出去岂不是在修真界名声扫地。
“把他们交给梁浅,问清楚缘由。”
“咿呀!”
沈初霁起身,手撑着床沿,突然感觉身边位置有些仍未散去的温度,他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喊住拖着两人即将离开的小猴子:“小猴子,昨夜可有其他人来过?”
小猴子身形一顿,没有回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等沈初霁继续追问,一个闪身消失在房间里。
沈初霁颇为无奈,但是并未多想,或许睡着后小猴子也在他身边睡下了。
他走到窗边,看见屋檐还剩一点积雪,几乎就要被完全融化,长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他们穿着各家弟子服,有条不紊地往金陵城最中间的位置靠近,那是用来举行仙门大会的祭天台。
不多时,梁浅从两名不速之客嘴里撬出了他们的目的,结果和猜测得差不多,昨日就注意到了沈初霁一行,发现他们住在最偏僻角落,估计没什么实力所以想来试探一二,倒不是真的想行偷窃之事。
沈初霁了解后,让他们小施惩戒就将人放走了。
辰时过半,一位金家弟子前来传信,各个仙门世家即将有序进入祭天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仙门大会有一套极其繁琐的流程,比如大选开始时一定要举行祭天仪式,然后以武会友,炫耀自家仙门实力,再然后入席坐地而谈,将先礼后兵发挥得淋漓尽致。
待传信弟子走后,沈初霁看向身后一群无精打采的弟子,说道:“祭天仪式要耗费不少时间,午时前未必能轮到我们,好好休息罢。”
“那这样说,越早进去反而越不好?得在里面等一天?”
“咱们肯定最后一个进去。”
“大师兄,闲来无事,我给你做些吃食罢?”
“宣夜你闭嘴!”
……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铜钟声响彻全城,声波席卷而来,源远流长。
“请抚云顶弟子进入祭天台——”
紧接着,一道清亮女声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整个金陵城听得明明白白。
沈初霁正欲回房,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晃动,他转身看去,宣夜手掌悬停半空,脚边是一张四分五裂的桌子。
“……我没用劲,真没用劲。”
仙儿冷笑一声:“客栈让咱们住最差的,祭天倒是让咱们排在第一,金家当真是好得很啊!”
闻言,沈初霁神色微怔。
江阔上前抱拳道:“大师兄,金家弟子千里传音让抚云顶第一个进入祭天台。”
沈初霁默了默,失笑:“那就走罢。”
抚云顶弟子加上沈初霁这位大师兄,一共五十四人,除了沈初霁一身云金道袍,其他人穿衣打扮全凭喜好而定。他们走在长街中,街道两旁站满看热闹的世家弟子,阁楼上亦是人满为患。
“抚云顶?他们当真要参加仙门大选?我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呢。”
“没落这么多年的仙门居然还能收到邀请?”
“来了、来了!抚云顶弟子来了!”
“他们?居然是他们!那日与抚州谢家起争执,昨日还在东街买丹药和晶石!”
“唉……曾经实力堪比四大仙门的抚云顶竟然没落到这种程度,参加仙门大选竟然带着两个孩子。”
“你们不知道吧?听天州那边儿弟子说此次抚云顶是倾巢出动呢。”
“当真?抚云顶全门上下居然只剩几十号人?”
……
两侧讨论声越来越大,全然不顾抚云顶众人能不能听见。
沈初霁走在最前方,对一切讨论充耳不闻,小猴子腾云跟在他身侧,时而朝路人呲牙警告,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花衣裳;锦儿和阿玉跟在沈初霁左右,锦儿大胆观察着周围,阿玉则有些拘谨,低头紧紧看着足尖。
“江阔,你看他长得好丑啊!”仙儿指着路边一个讨论激烈的男人。
江阔瞟了一眼,斥道:“仙儿,这样不妥,大师兄教导我们不能以貌取人,虽然他长得丑,你这样说出来他多伤心啊。”
仙儿立刻一脸歉疚,对那位世家弟子说:“这位公子真抱歉,小女子不该实话实说,就算你相貌丑陋,我也不该这样打击你。”
弟子怒从心起,脸色一会青儿一会儿紫,围观路人憋不住笑,顿时笑声传遍整条街。
仙儿安慰道:“公子你放宽心,你看,比你丑的都笑得这么开心。”
男子:“……”
众人:“?”
“你他娘……”
“喂!那可是毒姑!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仙儿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他们一眼,虽说门规戒律让他们不得轻易与旁人动手,但是骂两句总归没有问题。
“仙儿姑娘,养颜丹还卖吗?”
“你们家晶石还有吗?”
仙儿朝阁楼上几位女子挥了挥手:“养颜丹多得是,还有回魂丹、辟邪丹……”
“仙儿姑娘,毒药你那儿有吗?”
“有,多的是……”
仙儿话音未落,发现走在前面的大师兄正回头看她,立刻改口道:“哎呀,毒药那种东西太危险啦,大师兄不让卖。”
抚云顶所在位置离祭天台最远,沿途几乎要经过所有客栈,一路而来好不热闹,仙门世家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抚云顶弟子倒也不客气,动不动就阴阳怪气怼两句,勉强还算和平。
走到祭天台附近,是四大仙门和各州第一第二的仙门世家所在的客栈。
路过抚州谢家客栈前,他们一行白金道袍惹眼得很,骄傲立于门前,眼神浑似刀子轻蔑又犀利地落在沈初霁众人身上。
沈初霁不由觉得无奈,仙门大选上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抚州谢家在他窥探的天机中无足轻重,倒也不必太过忌惮,躲不过的麻烦忍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抚州谢家若是刻意刁难,不必手下留情,不可取其性命。”
抚云顶众人闻言,自动将沈初霁的话解读成“抚州谢家可以揍,不死就行”,顿时个个眼冒精光:
“弟子明白!!!”
第35章
队伍浩浩汤汤经过长街, 终于来到尽头。
两道旁的房屋越来越宏伟,如果说抚云顶落脚的是普通客栈,中段就是宅院, 而提供给四大仙门以及几个有名有望仙门的落脚处则可以用府邸来说,朱门恢弘大气, 匾额金漆点字, 门前石兽镇守,几乎不像是暂时落脚点。
青州秦家可以说是除四大仙门外实力最强劲的世家,落脚处仅在四大仙门之后, 抚云顶众人路过时,以秦少宁为首的秦家弟子有序站在门前, 朝他们拱手作揖, 可算给足抚云顶面子。
“秦少宁!”
“少宁哥哥!”
站在秦少宁身后的弟子瞪了锦儿一眼, 竟敢直呼他们少主名讳!
秦少宁上前半步道:“那日多谢沈兄救命之恩。”
沈初霁不禁失笑,没有驳了他的好意,颔首道:“不必介怀。”
途中关于抚云顶的讨论不胜枚举, 秦少宁约莫听了几句,以此为抚云顶涨几分薄面。
“那位沈道长究竟是何人?”
“他是秦少宁的救命恩人?难怪那日秦少宁为他们解围。”
“这位道长……恐怕如今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一百多年前,抚云顶将门中弟子全部遣散各自安家, 最后一任峰主将空无一人的抚云顶交到他手中, 如今抚云顶的弟子都是他一个一个捡回来的。”
“难怪抚云顶没落至此, 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姓沈, 名初霁,骤雨初霁。”
……
再往前走就是四大仙门所在位置。
修真界四大仙门分别是苍州楼家、定州唐家、汤州孟家以及禹州曲家, 他们共同镇守着百书阁, 互相制衡,维系着修真界平衡。
沈初霁众人路过时, 四座府邸朱门大开,看见门内一片幽静,不见半道身影,这并非什么稀奇事情,如今修真界内没有任何仙门需要他们出面相迎,倒是距离祭天台最近的楼家门前或站或坐着两道身影。
一身蓝衣轻纱覆面的圣女矗立门前,亭亭玉立,幽香阵阵,微微抬头看着屋檐上身穿玄衣的楼西北。
楼西北坐在屋檐,一条腿踩着瓦沿,一条腿垂在半空,嘴里咬着鱼骨鞭的尖刺,歪斜身形,姿势透着几分狂放和漫不经心。
他泛金瞳孔幽深,一眨不眨注视着为首的沈初霁,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蛰伏在暗处的豹犬,眼神丝毫不加掩饰,落在沈初霁身上就跟烙铁一般。
“不打声招呼?”
抚云顶众人走到跟前,圣女见他别无动作,轻声问道。
楼西北绷紧唇线,看着目不斜视的沈初霁从屋檐下经过。
屋檐那道视线实在太过明显,沈初霁无奈叹息一声,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楼西北几不可闻冷哼一声,倒是没有无视他,学着秦少宁的腔调,懒懒道:“那日多谢沈兄救命之恩。”
分明强调和秦少宁别无二致,语气却嘲讽意味十足。
秦少宁不知何时御风落在他身后,黑着脸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楼西北斜他一眼:“有病,红眼病。”
秦少宁呼吸微沉,低声骂道:“神经病。”
“楼西北!”
“西北哥哥!”
锦儿和阿玉这才发现屋檐上的楼西北。
沈初霁余光掠过门前的圣女,后者立刻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拂身一笑,沈初霁朝她点了点头。
“他竟然救过楼少主的命?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不清楚,于秦楼两家有恩,势必被他们奉为上宾,金家竟然将他们安排在那种地方落脚,当真一点不给面子。”
“啧,要是惹恼了楼家,苍州第一首富的头衔恐怕就落不到金家头上了。”
“有好戏看咯!”
……
驻守祭天台外的金家弟子见状面面相觑,额头不禁坠着几滴冷汗。此前他们并未听说秦、楼两家与抚云顶有何渊源,以为百书阁之所以邀请抚云顶是为了给他们难堪,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说不定正是因为对两大仙门少主有救命之恩才会邀请他们!
“诸位,请!”
想到这一层面,金家弟子态度好上不少,小跑上前迎接沈初霁,余光不停观察名声鹊起的两位少主的脸色,言谈间阿谀奉承之意呼之欲出。
沈初霁宠辱不惊:“多谢。”
待抚云顶一行进入祭天台后,金家弟子小声对旁人吩咐:“你且去告知家主,抚云顶于秦楼两家有恩,将他们安排在那种地方实在不妥,正好空了一间客栈,祭天大典结束后让他们搬过去罢。”
“是!”
“嗡——”
抚云顶众人身影消失在门内,铜钟声再次响起。
“请苍州楼家进入祭天台。”
此话一出,金陵城一片哗然。
“这是何意?”
“抚云顶刚进去,怎么也不该轮到苍州楼家,难道想说抚云顶比他们地位还高?金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人群讨论激烈,楼家弟子却并无异议,瞬息之间集结在府邸外,大摇大摆走进了祭天台。
紧接着是定州唐家、汤州孟家……从顺序来看,无疑是根据仙门实力排序,毕竟他们都是四大仙门之一。
随着进入祭天台的仙门越来越多,抚云顶作为第一个进入祭天台招来了不少非议。
“金家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想故意羞辱抚云顶?”
“不是没有可能,谁都知道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在四大仙门之上。”
……
守在祭天台外的金家弟子小声询问:“师兄,家主当真是为了羞辱抚云顶,才让他们第一个进去?”
男子神色复杂,摇头道:“不知,据说是百书阁四位尊主的安排。”
百书阁四位尊主,自然就是四大仙门的家主。
抚云顶虽进去得最早,被安排的位置却在祭天台最角落,本以为至少需要等待一天时间,结果不到两个时辰所有世家弟子就全部聚集在了祭天台内。
祭天台规模十分庞大,容纳数十家仙门弟子不在话下。祭天台中心修筑一座巨大的石台,从形状上看像是一个用于燃烧祭品的石鼎,周围燃着十株火把,所有仙门弟子以石鼎为中点站立……
“祭天大典正式开启——”清亮女声再次响起。
以楼外楼为首的百书阁四位尊主从祭天台各个角落御风而来,轻盈身形掠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祭祀石鼎的周围,众人翘首以盼得以窥见位于修真界巅峰的四位尊主的相貌。
或许难以相信,如今修真界只手遮天的四位尊主,竟然全部都是年轻面孔,若是纯粹从外表来看他们至多不超过而立之年!
修士虽然可以延长寿命减缓衰老,可是他们君临修真界将近两百年,始终都是这副模样,不知年岁几何,更不知他们修为强横到何种地步,才会两百年来外貌没有丝毫变化?
“四大仙门的孟家家主竟然是一位女子?”宣夜惊讶道。
仙儿白他一眼:“女子如何?我也是女子,你打得过我?”
宣夜挠了挠头:“打不过,嘿嘿。”
四位尊主各自落在一侧,祭出法器齐刷刷放出灵力连接石鼎,几道颜色各不相同的灵力萦绕在石鼎四周,强大威力引起一阵狂风肆虐,风沙在眼前飘舞,沉静数年的祭祀鼎如同破开封印般发出一声钝响。下一刻,一道光束在石鼎中爆发,直直射向高空,形成一根连接天空与大地的神柱。
“轰隆——”脚下大地发出一阵颤动,好似朝一个方向倾斜,足足两息之后才停下来。
沈初霁抬头望向天空,看着光束击破云层没入未知境界,神情比一般时候都要凝重,他大概知道楼外楼和秦家家主为何不惜逼迫他都要到此一聚——修真大陆的倾斜弧度比以往更加严重了,承受不住这般强悍的灵力,假以时日,必将后患无穷。
“跪——”
数不清的修士虔诚跪拜在地,然而四大仙门的弟子有着一个特权,他们无需跪拜石鼎,偌大祭天台上,只剩他们身形挺拔目不斜视。
当然,除他们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仙门。
“何人未跪?!”一声怒斥在祭天台响起,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最角落位置。
只见在金陵城出尽风头的抚云顶弟子竟全是席地而坐,未有一人虔诚跪拜!
沈初霁顶着无数谴责目光,朝着金家弟子微微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门戒律无需行跪拜之礼,还望诸位见谅。”
莫说主持大典的金家弟子,就连其他世家弟子都不禁对他们群起而攻。
四大仙门不跪便罢了,小小抚云顶为何能不跪?你们不跪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跪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
说话的是唯一一位女尊主——孟听月。
孟尊主发话,另外三位尊主没有反驳意思,其他世家就算心有不满也不能继续纠缠,只得愤恨朝抚云顶投去视线。
抚云顶弟子丝毫不受影响,坐在地上轻声与同伴交谈,言笑晏晏,不亦乐乎。
“多谢。”沈初霁躬身道谢。
孟听月隔着人海看他一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金家主持下,所有弟子行三跪九叩之礼,祭天大典顺利完成。
大典结束后,众人被带到祭天台后入席。
沈初霁习惯性走在人群后方,正要落座时突觉腰间一紧,一条赤色鱼骨鞭捆住他的腰身,猛地将他向后拽去。
他来不及发出声音,一片眼花缭乱,后背重重撞在一堵胸膛上。
楼西北大掌托住他的腰身,漫不经心靠在墙上,眸光深邃且复杂,笑问:“你和孟听月很熟啊?”
一阵头晕眼花后,沈初霁勉强回神。
“作甚?”他无需猜测就知身后之人是谁。
楼西北将鱼骨鞭收回,松开抵在他腰间的手,双手环抱胸前,垂眸看着沈初霁侧脸,哂笑道:“她难得对谁有个笑脸,我好奇。”
沈初霁睨着他:“究竟有何事?”
楼西北敛起笑容,垂下眼睫探究看着他,说道:“楼外楼和那几个老东西要见你。”
第36章
他口中的“几个老东西”大概就是百书阁其他三位尊主。
沈初霁蹙眉问道:“他们在何处?”
楼西北一言不发往前走, 沈初霁只好无奈跟上去。
走到一间房门外,楼西北下巴微抬:“进去罢。”
“你呢?”
“走了。”
说完,楼西北不再看他, 双手枕在脑后闲庭信步往前走去。
沈初霁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似乎上次分别楼西北对他的态度就不太对劲, 沈初霁想问原因,又怕节外生枝,或许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于他们而言最合适不过。
想到这里, 沈初霁眼帘垂下,叩响面前房门。
“请进——”懒洋洋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正是楼外楼。
沈初霁推门而入, 抬眸便与房中四人对上目光。
“师……”孟听月大步上前, 面露欣喜。
沈初霁微微摇头打断她,余光示意他们隔墙有耳。
“沈兄,好久不见。”楼外楼以扇掩面, 一双凤眼弯起,抬手一道劲风扫向门外,隔着门页传来一声闷哼。
“老东西!”一声咒骂传来, 听声音不是楼西北是何人?
“滚远点儿。”楼外楼不客气地骂回去。
门外脚步渐行渐远, 楼外楼抬手落下一道结界, 将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沈初霁站在门前, 打量着对面四人,楼外楼、孟听月、唐风和曲怀溪, 君临修真界上百年的四位尊主, 竟与他全是旧识。
曲怀溪双手抱拳正欲说话,沈初霁抬手打断:“不用寒暄, 说正事。”
看来,利用楼西北和秦少宁逼迫他下山的主谋并非楼外楼和秦家主二人。
“想必祭天大典上沈兄已经有所察觉。”唐风一身黑色劲装,神色凝重无比,“修真大陆倾斜得更严重了。”
曲怀溪叹息道:“若非必要我等绝不会打扰沈兄清静,可是能够让我等齐聚在此与你商谈的机会只有仙门大会了。”
孟听月走到沈初霁身边,亲昵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座位中:“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诸神之怒,身体难免留下后遗症,咱们坐着聊罢。”
待沈初霁坐稳,楼外楼神色难得正经几分,说道:“沈兄,数百年前修真大陆倾斜一角,流向人间界的灵力就造成了怪异乱象。虽然当年你暂且封住缺口,但是上百年来修真大陆倾斜得越来越严重,不计其数的灵力倾泻至人间界,已然为下界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假以时日,修真大陆、遥遥九州必将坠毁在人间界。”
孟听月叹息道:“届时,莫说保不住人间界,恐怕修真界都未必能幸免于难。”
沈初霁目光垂落地面,神色晦暗不明:“万物自然奉世间生灵为主,他们经过大浪淘沙分成了如今的修真界与人间界。”
“灵力虽能滋养万物,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变成无比强大的武器,成为我们追逐未知领域的踏脚石,但是它实在过于强横,并非所有人的身体都能够承受。”
沈初霁目光变得悠远,好似回忆起什么。
修真九州的黎民百姓是千万年前,在人间界大浪淘沙中选出的所有能够吸纳灵力、融合灵力的修士后裔。即便经过千万年传承,有些子嗣已与普通人无异,体内没有灵核,无法生成金丹,可是强大的血脉让他们即使没有灵核也能和灵力和平共处。
然而,人间界的凡人做不到这一点。
灵力会催生放大他们心中的情绪,贪嗔痴妄、七情六欲、八苦九难,尔损吾半句,吾定杀尔全族泄愤。
手握权利的上位者为了站在众生之巅,不停征伐引起战乱;痛苦挣扎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刀自保,在杀伐中逐渐放大欲望,希望成为下一个上位者。
如今修真大陆倾斜严重,流向人间界的灵力不可估量,可灵力对人间界造成的影响却是可以预见。
为了减缓修真大陆倾斜速度,他们完全封锁了前往人简界的通道,亦不知人间界境遇如何,然而事到如今,早已不是闭门造车才能解决的事情了。
良久,沈初霁道:“也就是说,时间不多了。”
楼外楼眼神黑沉:“若是百年内无法稳固修真大陆,幽幽九州必将坍塌。”
沈初霁抬眸:“修真界尚有百年时间,人间呢?长此以往,莫说百年,恐怕无需二十年人间界就将在硝烟中毁于一旦。”
众人闻言,不由陷入沉默当中。
沈初霁说得不错,或许修真界还有百年时间寻找对策,而且若是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仍有幸运儿在这种浩劫中活下来,可是人间界的黎民百姓呢?他们势必会在浩劫来临前就先一步灭亡。
“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设在人间界罢。”
沈初霁阖上眼睛:“我要再去一趟。”
四人神色同时一惊,单膝跪拜在地:“是!”
沈初霁离开房间后,孟听月怒气冲冲揪起楼外楼衣襟,怒骂道:“你的结界故意露了一角?”
唐风和曲怀溪两人神色也有些阴沉。
楼外楼脸上带笑,打开折扇轻轻摇晃,说道:“一只小老鼠而已,他想听就听罢。”
“楼外楼!这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去……”
楼外楼轻松将她的手推开,耸肩道:“放心,我有分寸。”
……
离开房间后,沈初霁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一人。
秦少宁立于门廊下,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看见沈初霁时他目光闪烁,嘴唇蠕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秦公子,你有何事?”沈初霁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开口问道。
秦少宁启唇:“你……”
他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垂头避开沈初霁的视线:“梁兄他们正在找你。”
沈初霁并未多想,颔首道谢,随后离开。
秦少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仍然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初霁大抵不想回答,脚步未有片刻停顿,消失在他眼前。
秦少宁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九州坍塌……究竟怎么回事……”
“大师兄!你上哪儿去了!吓死我们了!”仙儿红着眼睛扑进他怀里,埋怨道。
“楼西北那狗贼说你走了,不要我们了!”
阿玉走到沈初霁身边,牵了牵他的手指,哽咽道:“大师兄,你不要我们了嘛……”
“阿玉以后会听话……一定会听话……”
沈初霁无奈,揉了揉仙儿的脑袋:“你也信了?”
仙儿冷哼道:“你就是不见了嘛。”
沈初霁微微推开仙儿,弯腰把阿玉抱进怀里,替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西北哥哥逗你玩儿,别哭了,乖。”
“嗯……”
江阔和宣夜肩并肩站在对面,见此情形不由感叹道:“年纪小就是好。”
锦儿忿忿不平瞪向两人:“一点儿都不好!”
说完,他委屈巴巴看着沈初霁和阿玉,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明明他也很担心大师兄!
沈初霁哄好了仙儿和阿玉,落座后看见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锦儿,任劳任怨地陪他闹腾好一会儿,总算全部哄好了。
半个时辰后,宴席正式开始。
金家家主在台前进行讲话,全部都是些场面话,诸如以武会友、天下仙门一家亲等等。
江阔听得烦了,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座位邻近几位世家弟子纷纷朝他投来赞许目光。
终于结束裹脚布一般的讲话,接下来就是张刺激的以武会友。
他们所处位置在祭天台后修建的阁楼上,四座巨大的阁楼形成一个“口”形建筑,名为天堑阁。在中央有着一座深坑,阁楼上方的世家弟子能将深坑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用于世家弟子席间彼时切磋助兴。
“诸位稍等片刻——”
就在世家弟子跃跃欲试时,一道陌生男人声音响起,以灵力传音让整个天堑阁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是一身白金道袍的抚州谢家弟子。
“抚州谢家?”
“他要作甚?”
天堑阁传来一阵骚动。
谢家家主端坐案前,面孔年轻,自顾自斟酒,仿佛没察觉众人视线,而说话之人站在他右侧,双手抱拳,神情肃穆,从发冠来看应是门中大弟子或者少主。
“家父有几句话,想借在下之口告知诸位。”谢家少主神色凝重,向金家示意后,自原地一跃而起,御风而行停在深坑上方。
“若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在下接下来要说的事,与修真界飞升第一人有关。”
此话一出,天堑阁一片哗然!
“飞升第一人?”
“你想说甚?”
谢家少主朗声道:“家父曾在琳琅秘境中看到一幅壁画,那位修士并非死在飞升雷劫中。”
“当真?!”
“他岂不是成功飞升了?”
“琳琅秘境乃自然之境,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断然不会有假!”
“这么说那位修士已经羽化登仙?”
……
谢家少主继续道:“没错,那位修士成功飞升,莅临神殿,可就在不久后他亲手撕开九天结界,重返人间,因此惹得众神大怒,降下诸神之怒——惩戒,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天堑阁顿时一片哗然:
“惩戒雷劫?世间最邪恶的雷劫?”
“已然莅临仙位,他何故撕裂结界重返人间?”
“如此说来,修道并非逆天而行?那位大能成功飞升了!”
“若是他能飞升,我们也能!或许在不久将来就能看到楼西北飞升神界!”
“可惜,实在可惜。古往今来前仆后继的修士耗费数百、数千年都没能踏入飞升境界,那位千古第一人,竟然在飞升后自掘坟墓!着实令人感到惋惜。”
……
谢家少主看着他们的反应,微微抬起头,说出石破天惊的一番话:
“然而就在不久前,家父意外得知那位修士仍存于世。”
第37章
与之前不同时, 此话出来后,天堑阁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才有人发问:“别开玩笑, 那可是惩戒天雷,怎么可能活下来。”
“就算他能活下来, 又怎么可能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简直道听途说!普通雷劫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更遑论诸神之怒!”
……
谢家少主早已预料到此情此景,镇定自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没有十成把握谢家决计不会选择在仙门大会上开诚布公说出来。”
“你们可有证据?”
“若是拿不出证据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拿出证据来!”
……
那位飞升的修士在修真界就是一个谜团, 除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除此之外无人知道他师出何门、姓甚名谁, 一丝痕迹都无法捕捉, 他们甚至猜测天道抹除了他存在的痕迹!可如今谢家少主却信誓旦旦地说他还活着,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较其他人的激烈反应,四位尊主却显得十分冷静,只是看着座位上一言不发的谢家家主, 眼中冷光乍现。后者依旧自顾自喝酒,对众人的讨论毫无反应。
谢家少主道:“各位请放心,家父当然有证据。”
“诸位可曾记得上古封神榜?”
“封神榜??”
“这是何物?”
“相传封神榜中记载着九天之上神仙的封号, 但是此物根本无人见到过, 亦不知真假。”
谢家少主道:“此物存在并非空穴来风, 之所以我们从未见过是因为千万年来修真界无一飞升, 而封神榜只有在新神飞升时才会出现。一百多年前,随着那位修士重返人间, 他的封神榜也一同掉落在修真界, 几经辗转后落到了家父手中。”
“封神榜?那是何物?”锦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怔愣看着深坑方向,食指不自觉扣紧茶杯, 神情透着几分凝重。
梁浅解释道:“相传是记载神仙封号的东西。”
谢家少主从袖中取出一张破旧卷轴,以灵力将它托到半空,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泛黄卷轴边角出现破损,缓缓向两侧铺开后,一个名字以及封号记载在卷轴中央,似乎灵力不够总是若隐若现,并且字迹非常模糊,看不清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金色光晕从卷轴向四周散发,他们能够感觉到这绝非修真界之物。
“当真是封神榜?”
“绝对没错!这道灵力绝非修真界所有!”
“若是新神魂飞魄散,封神榜必定不会存在!”
“如今封神榜尚存,那位修士果真还活着?!”
“封神榜力量微弱,恐怕就算他活着也在濒死边缘,如果能够找到他就能知道九天神殿的秘密了!”
……
封神榜祭出,足以证明谢家少主话中的真实性,不过谢家少主并未有结束打算,仍有话要说。
“他为何能在诸神之怒中活下来,又为何响声匿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触怒众神酿下了大错!这些年诸位可曾感觉修真界灵力越来越稀薄?那就是众神对我们的惩罚,他一日不死,修真界便一日不得安宁,恐怕不到百年修真界内灵力就会完成流失……”
“一派胡言!”
突然,四大尊主之一——曲怀溪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修真界灵力流失早在四百年前开始,与他有何干系?”
孟听月神色阴沉得要命:“谢家想凭只语片言让修真界自乱阵脚?弑神可是何等大罪?”
“未被取缔神格而已,如今他算得上什么神?邪神?”谢家主神色讥讽,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楼外楼嗤笑一声:“谢风清,你若对他身份好奇,不若自己飞升九天问寻众神?”
谢风清不怒反笑:“几位尊主何需动怒,在下一家之言仅是猜测而已,难不成几位尊主知道他的踪迹?”
“亦或者,他就隐姓埋名混在我们之间?”
楼西北吊儿郎当坐起身,饶有兴致道:“谢家主的一家之言着实让人误会,令郎说得信誓旦旦,楼某还以为你与那修士日日同榻而眠才了解得如此透彻,原来不过是猜测而已。”
在这种大场面能够插得上话的人,恐怕只有楼西北了。
谢风清眯起眼睛,脸上笑容不改:“楼少主,说起来,在下手中有个小玩意儿,想来绝对符合你的喜好。”
“哦?何物?”楼西北意兴阑珊,并不觉得姓谢的能给自己带来几分乐趣。
谢风清道:“听说少主魂归旧体后,颇爱尝试各种新奇事物,连百书阁十大酷刑都要亲自试一试,所以谢某特意带上了自己研发的小玩意儿献给少主。”
楼西北不以为意:“说来听听。”
“惩戒之境——”
“哦?”
“实不相瞒,谢某曾经近距离见过惩戒之雷的威力,所以耗费二十年时间研制出了与它相同威力的幻境,少主可有兴趣一试?当然,只是幻境而已,出来后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话音落后,天堑阁再次陷入寂静。
谢天清究竟何许人也?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创造出惩戒之雷的幻境?难怪谢家能在短短两年内坐到如此位置!
沈初霁垂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收紧,指尖陷入掌心,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惩戒之雷并非这么简单,它所产生的威力并非只存在于身体表面,更多会与灵魂产生强烈撞击,楼西北魂归旧体不过二十载,就算只是幻境也有可能在强烈刺激下魂体分离。
不过,楼外楼应该会阻止他……
“那便多谢了。”楼西北兴致勃勃站起身。
楼外楼摇着折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任何阻止打算。
“若是不小心死了,可别怪为父没提醒你。”
楼西北不甚在乎地耸肩:“那也不错。”
沈初霁脸色倏的一黑。
“两个混账……”沈初霁咬牙骂道。
坐在他旁边的锦儿和阿玉不由得屏息凝神,在大师兄身边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见他真正动怒。
谢家少主取出一个法器,以灵力催动,一张透明天幕出现在半空,如今已过午时,幻境天幕盘旋在上空,遮住青天白日,化作一朵朵染着墨色的浮云,云中隐约闪动电光,时而有雷鸣之声相伴。
“请。”谢家少主朝楼西北做了一个手势,随后退回谢风清身边。
看着楼西北义无反顾飞到墨云下方,沈初霁攥紧拳头,心里把这两父子骂得狗血淋头,终究没有立场阻止,更加不能阻止,料想谢家不敢做得太过火,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谢风清……好一个谢风清!
“轰隆——”
雷鸣之声响彻天际,楼西北矗立半空中,在万物自然之下渺小得如同一粒浮尘,他收起一贯漫不经心的姿态,神情肃穆,抬头望着上空。
站在这团酝酿着风暴的墨云下,才能切身感受到自己之于天地的渺小,才能真切感受到沉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尽管只是幻境,天道威严却在他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轰隆——”
一道黑色雷电自天空降下,不由分说劈在楼西北身上。
看到这一幕,即使知道只是幻境,沈初霁的心依旧狠狠一空。
随着一声巨响,楼西北悬浮半空的身体仿佛受到某种压力,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坠入深坑之中,由于力量太过巨大,扬起一阵灰尘模糊了深坑中的画面。
阁楼上响起无数抽气声,楼外楼脸色都凝重几分。
“咳……”一声闷咳传来,几滴鲜血从口中呛出,尘雾缓缓散去。
楼西北半跪深坑中,周遭地面已经开裂,他抬手抹掉嘴角鲜血,脸色苍白,浅浅露出一抹笑来:“这么疼吗……”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着什么。
“好像也不过如此。”
至少,比他与沈初霁灵识相通时感受到的疼痛轻松多了。
谢风清笑问:“楼少主可还满意?”
楼西北感受着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疼痛,莞尔点头:“满意,当然满意。”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脑中忽然一阵恍惚,身形向后踉跄半步,停顿片刻后才勉强站稳脚步。
“可要再试一次?”
“楼西北,差不多就行了。”
楼西北还未回答,他老子楼外楼就发话了。
谢风清倒是豪不意外,耸肩道:“差点忘了,楼少主魂魄尚未完全稳固,还是不要再继续比较好,回去好好休息。若是你喜欢,此物赠你也未尝不可。”
楼西北没有坚持,也没有推辞,笑着应下:“那便多谢了。”
收下谢风清的法器,楼西北回到座位上,还未坐稳身体,就被他老子严词勒令休息一时片刻再回来,正好阁楼后边准备了厢房,他对以武会友也没多大兴趣,干脆应声离开了座位。
见状,曲怀溪踱步到楼外楼身边,在楼西北的位置坐下,低声笑道:“楼外楼,你再不阻止,沈兄今夜就该提刀来见你了。”
楼外楼擦了把额头虚汗:“差点儿忘了他也在。”
“毕竟沈兄第一次参加仙门大选,还是你胆子大,三番五次惹他生气。看见刚才那眼神没?好久没见过了,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楼外楼叹息道:“你说沈兄怎么比我还像楼西北他爹?”
曲怀溪嗤笑一声:“你说呢?你儿子再死一次,真就要灰飞烟灭了。”
楼外楼默了默,以扇掩面:“派人去查一下,封神榜为何在谢风清手里。”
“已经去查了。”
……
看着楼西北进入阁楼,沈初霁从座位上起身,路过江阔身边时,抽出他悬挂腰间的映月弯刀,冷脸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无需挂念。”
抚云顶众人疑惑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他此时气得不轻,没敢出声阻止。
第38章
楼西北走进长廊, 来到厢房门外,正欲推门而入时,身形莫名一阵恍惚。
他扶着墙壁稳住身体, 不由皱紧眉头想将脑中眩晕甩出去。虽说只是幻境,但楼西北身临其境的感受却无比真实, 或许魂魄受到了些许影响。
长廊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楼西北循声看去,一身云金道袍的沈初霁手持弯刀气势汹汹而来。
“你来……”楼西北诧异发问,来到他面前的沈初霁一手擒住他的手臂, 一手将弯刀抵在他喉间,冰凉刀刃几乎贴着他的皮肤, 只需前进一寸就能抵入血肉之中。
“这是作甚?”楼西北不躲不避, 顺从往后靠去, 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初霁。
沈初霁脸色阴沉,语气冷淡:“你不要命了,我来送你一程。”
楼西北失笑, 脚后跟抵开房门,身体向后仰倒,连带着他身上的沈初霁一同拉进了房间。
他随手关上房门, 顺势将沈初霁往门上一压, 擒着他握刀的手, 笑问:“谁说我不要命了?”
沈初霁绷紧唇线:“你要命?”
楼西北理所当然点头:“不然呢?不止要命, 我还想要点其他东西呢。”
他突地上前半步,胸膛压着沈初霁的手臂, 将他手中弯刀打落在地, 手指捻起一缕他垂在肩膀的墨发,轻佻地送到鼻尖轻嗅, 嘴角上扬,泛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落在沈初霁脸上,笑问:“你担心我?”
沈初霁不太适应这般亲昵姿势,想将他推开却跟座山似的纹丝不动,楼西北身形比他高些,肩膀亦是宽厚不少,此时居高临下看着他,浓重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沈初霁侧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我与你爹算是故友,不愿让他再为你费心罢了。”
楼西北嗤笑一声:“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我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密。”
楼西北捻起他的发梢,轻轻在他脸颊扫动,沈初霁将他作乱的手拍开,他则不依不饶,甚至得寸进尺地弯下腰,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头,得意洋洋:“总而言之,你还是担心我。”
本想将楼西北推开,刚碰到他的手臂就感觉他全身一软,身体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沈初霁身上。
“楼西北?”沈初霁一惊,下意识接住他的身体,侧眸一看发现楼西北双眼紧闭已然昏睡过去。
沈初霁无奈,吃力将他扶到榻前,小心翼翼放进床榻中,为他盖上被褥,看着沉睡中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脸,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一百多年了半点长进没有,还是这么蛮横任性。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莹白的固魂丹,塞进楼西北口中泄愤似的,动作透着粗鲁。
“还挺甜的。”
头顶传来惬意的声音,沈初霁抬头一看,楼西北这厮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中噙着笑意看他。
沈初霁直起身,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往他脸上一砸。楼西北被砸个正着,本以为只是普通香囊,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颗石头,顿时疼得抽气。
“沈初霁,毁了我这张脸,苍州百姓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楼西北将香囊拿起,发现有些熟悉,这不正是自己当时随手丢弃的那一只?他看了沈初霁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问道:“你留着干什么?”
沈初霁道:“还给你。”
楼西北唇瓣翕动,想说这原本是打算送给你的,虽说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看着沈初霁冷硬的表情,楼西北识趣地没有说出来,他打开口子从里面摸索出一颗晶石,品相十分不错,在上品晶石中都算顶尖了。
“送给我?”
“不要还我。”一边说着,沈初霁伸手就想抢回来。
楼西北迅速将东西举过头顶,露出一个无赖表情。
“沈师兄你真是有失风度,赠与他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沈初霁瞟他一眼,没应答。
楼西北当着他的面儿将晶石重新放回香囊,大摇大摆放进袖中,忽然又想到什么,嘴角笑容变得有些淡了,问道:“你也送给秦少宁了?”
沈初霁不明所以看他一眼,点头道:“嗯。”
楼西北脸上笑容褪得一干二净:“沈道长真是菩萨心肠。”
沈初霁怎会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不想继续跟他讨论没意义的话题,微微转过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话音未落,一条长臂圈住他的腰身,将他重重往后一拽,沈初霁猝不及防跌入柔软床榻中。
楼西北掀开被褥将二人盖住,不顾沈初霁挣扎和怒斥,铁臂箍住他的腰,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几分任性地说:“我生气了,你陪我睡一觉。”
“楼西北!”
楼西北埋下头,脸颊贴着他的脖颈,热气倾吐在他皮肤上。
均匀呼吸洒在沈初霁身上,他既觉得恼怒,又觉得无语,楼西北这个疯子居然自顾自睡着了?
沈初霁用力去掰他的手,结果跟铁箍似的纹丝不动,若非身后气息平缓,沈初霁几乎以为他在故弄玄虚。
他自己折腾半晌,非但没能把楼西北的手掰开,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突然有了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的感觉,他一时气不过,重重踹了楼西北一脚,可这厮睡得极沉,呼吸都没乱一下。
沈初霁身体大不如前,柔缓洒在身上的呼吸让他也来了几分睡意,本打算想个办法把楼西北吵醒,然而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沈初霁自己也睡着了。
或许体质如此,沈初霁一旦睡着极少数情况才会因为外力苏醒,不知一觉睡了几个时辰,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很暖和的地方,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并未觉得不安,沉溺在难得的安宁中,直到睡得浑身酸疼才悠然醒转。
榻上男子面色红润,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蝉翼般微微颤动,即将就要醒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睁开黝黑的眸子,眼神空洞没有焦距,缓了片刻之后他眼里光彩一点点涌现,略带迷茫地看着周遭陌生环境。
似乎想到什么,他侧头看向身边位置,楼西北穿戴整齐躺在榻上,修长身体压着一角被子,右手撑着太阳穴直勾勾盯着沈初霁。
“睡得爽吗?”楼西北左手指尖把玩着他的青碧色额石,春风满面地问。
沈初霁阖了阖眸子,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只可惜睡得太久四肢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威慑力。
楼西北不恼怒,放下额石转而接住他的手,揉了揉他的手掌,笑说:“舍不得用力?”
“滚。”沈初霁嘶哑地骂道。
楼西北不怒反笑:“我想通了。”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不知这厮一觉睡醒想通什么了。
楼西北没说自己想通了什么,慢悠悠道:“你打了我就不能打别人,你骂了我也就不能骂别人。”
沈初霁:“……”
这人是不是有病?
“没人像你这么欠揍。”沈初霁反唇相讥。
谁知楼西北不以为意:“能让光风霁月的沈道长失态,也算我楼某本事一件。”
沈初霁完全猜不到此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险些被气笑了:“楼西北,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对你感兴趣。”
“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不甚在意:“我不在乎,你好像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兴趣。”
沈初霁觉得头疼:“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秦少宁?”楼西北垂着眼睛,脸上挂在懒散笑意。
“至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神色不改:“沈道长,你好像挺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对你暂时还没有别的想法,所以不用太担心。”
说这话时他语调缓慢慵懒,难辨其中真假。
沈初霁沉默片刻,以他对楼西北的了解,这种时候越是和他唱反调他的兴趣就是越发浓厚,唯一办法就是顺着他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失去兴趣。
想到这里,沈初霁整理了下思绪,脸上恢复一派风轻云淡:“随你。”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这时发现窗外天色已经黑得浓郁,估摸至少睡了两三个时辰,不知抚云顶弟子是否前来寻过他。
迟疑片刻,沈初霁问道:“我师弟师妹可曾来问过?”
楼西北道:“有。”
“你怎么说?”
“我说大师兄不要你们了。”
沈初霁抿唇,睨他一眼:“幼稚。”
“等等——”沈初霁想要下榻,被他伸手拦住。
“作甚?”沈初霁语气不善。
楼西北倒是一副要跟他聊正事的样子:“在你看来,谢风清他儿子的话是否属实?”
说到这里,沈初霁脸色沉了不少:“不知,你觉得呢?”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一半一半。”
“怎么说。”
“封神榜应该不是造假,楼外楼那老东西认得出来,所以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的确还活着,只不过,修真界灵力稀薄的原因应当与他无关。”
沈初霁道:“你有何见解?”
楼西北道:“我曾去过江州。”
江州是修真界九州中最靠近人间界的地方。
“听说,对比一百多年前江州的水位上升不少,许多城池被掩埋在水下,导致江州灵力迅速衰竭,各个仙门不得不迁徙到其他地方。然而,埋藏在水下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与水面的距离却并无变化,也就是说,不是江州水位上升,而是江州大陆在不断下沉。”
沈初霁垂下眼帘,唇线绷直。
楼西北意味深长地笑了:“并且,江州灵力并非原地蒸发,而是全部流向了人间界。”
看着沈初霁不发一言的模样,楼西北笑容更甚:“楼外楼邀你前来,便是为商议此事罢。”
“沈初霁,你还要瞒着我?”
第39章
离开厢房时, 天堑阁以武会友仍未结束。
沈初霁将映月弯刀交还江阔,路过他身边时隐约看到他在说什么,沈初霁魂不守舍一时间没能分辨内容。
回到座位上, 锦儿和阿玉忐忑看着他,却都不敢出声打扰, 更加不敢询问大师兄去了何处。
沈初霁离开后不久他们就不放心四处寻找, 发现他在楼西北房间里睡得很熟才放下心来。
察觉到自己情绪影响到了其他人,沈初霁微微回神,朝众人露出一抹平和笑容, 示意他们无需紧张。
抚云顶弟子顿时松了口气,小心跟沈初霁搭了两句话, 确认他没有异常之后才放下心来。
安抚好了师弟师妹, 沈初霁怔怔看着深坑中比试切磋的两位世家弟子, 神思却飘得越来越远,想起离开房间时楼西北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不愿回答,我就不再问。但是,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一叶障目又是何必呢。”
即使从未提及从前,沈初霁却并不忌讳他人知晓。他的过去也好、经历也好、身份也好, 就算话本中注定跟他各处正邪两端的秦少宁前来问询, 沈初霁或许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对方。可是唯独楼西北, 他不想再将他卷进这些是非当中。
尽管如此, 楼西北天性聪慧敏锐,见到了降临在他身上的诸神之怒, 见到了种在他身上维护他性命的神府, 再加上与苏仙乐、楼外楼之间的纠葛,他能猜到并不奇怪。或者说, 猜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只是楼西北,只是其他人有所顾忌没有直接说出来。
一百二十一年前,沈初霁飞升了。
他历过飞升雷劫,踏足九天神殿,化神魂、塑神骨、封神号,可在短短半日后,他触怒众神撕开天界与修真界的屏障,狼狈逃回了人间。
苏仙乐从他这里窥探到了全部记忆,她知道沈初霁穷极一生所求的绝不是飞升之道。
应允出山参加仙门大会时,沈初霁料到自己的身份掩盖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这样快,不过短短两月时间,这中间到底有谁在推波助澜?,沈初霁想不出来,看似一切都是必然。
飞升禁术何人所创?楼西北为何前往江州?又为何靠近过人间界通道?琳琅秘境中的壁画何人所为?封神榜为何会在谢风清手里?他知道些什么?又是在试探些什么?
谢风清有什么目的?
他将修真界灵力流失推到沈初霁身上,究竟意欲何为?他想找出沈初霁,利用修真界众人之手将他铲除?这样做对谢家有什么好处?
时间逐渐来到深夜,仙门世家陆续离开天堑阁前往歇脚处。
抚云顶众人走出天堑阁时,几名金家弟子恭敬迎了上来。
“诸位请留步,昨夜你们歇息的客栈被天火烧毁,我们已为各位寻到新的住处,请跟我来。”
沈初霁颔首:“有劳。”
来到新住处后,金家弟子嘱咐两句就告辞离开,抚云顶弟子凑在一起讨论:“天火什么玩意儿?”
“天降神火?”
江阔乐了:“连天道都看不过去了?那破地方给狗住都嫌磕碜。”
“满屋子香味熏得我快吐了!”
沈初霁道:“各自回房休息罢。”
明日就要正式开启仙门大会了。
夜晚小猴子依旧和他同住一屋,或许看出沈初霁心事重重,它安分待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玩得专心。
沈初霁沐浴后宽衣上榻,房中燃着一盏烛火,十分安静。
白日睡得太久他没有半分睡意,脑海里不断在思索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猜测自己是不是有所遗漏,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思来想去,沈初霁只有一点不明白——封神榜为何会落入谢风清手里?
此物早该流向人间界,不可能出现在修真界……
只有一种可能,谢风清私自去过人间界!
自古以来修真界就有一条金规铁律:任何人不得私自下界。
一百多年前,沈初霁将封神榜送往人间界后,就彻底封锁了前往人间界的通道,谢风清如何能够前往?
封神榜上记载着沈初霁在九天神殿的所有遭遇,只是轻易无法被打开,他可是……知道了什么?
夜色渐渐深了,沈初霁并未思考出结果,无外乎谢风清另有所图,不过在他窥探的天机中,几乎没有谢风清的身影,或许他的目的与沈初霁并不冲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也罢。
更何况,沈初霁要做的事情,除了秦少宁谁都阻止不了。
一夜过去,沈初霁整理好心情,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至于楼西北,总归沈初霁不会再让他为自己死第二次。
仙门大会第一关——试炼。
通过各种试炼判断出弟子的资质,由于参与仙门众多并非采取一对一方式,而是将所有弟子陆续放进提前准备好的秘境通道中,沿途会设置不少考验,小关卡众多,每一关都有单独的试炼老师。并且弟子身上会携带一颗试炼晶石,用来记录他们每一关的成绩。
更重要的是,在进入秘境前他们会被封闭灵脉,不得使用灵力。
抚云顶抽到的名次靠后,和几个不相熟的仙门一同进入。
站在秘境口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轮到他们,领取各自试炼晶石后,他们走进了秘境通道。
沈初霁作为陪同者无需参加试炼,则领到了一颗护体晶石,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张白色屏障,可以为他抵挡一切危险。
第一关卡为耐力训练,弟子需潜入水中,屏气一刻钟时间耐力方能算优,他们一同进来的弟子第一关必须要一起离开,所以就算半途失败也必须等所有人结束后才能前往下一关。
“呼~~”
试炼老师正想让他们做好下水准备,就看见水面飘着一只金猴子,双手欢快地拍打水面,发出十分惬意的声音,借助双臂在水里游来游去。
试炼老师瞪它一眼:“谁家的弟子?这是考试,不是让你们来玩儿的!”
岸边其他仙门弟子早已注意到抚云顶众人,本以为小猴子只是他们的宠物,谁承想它也和其他弟子一样领了试炼晶石,结果一进来就被批评,不由觉得好笑。
抚云顶弟子一个回答得比一个快:“不知道。”
“不认识。”
“谁家的?”
……
试炼老师瞥他们一眼,何尝不知道臭名昭著的抚云顶,对他们压根没抱什么期待。
沈初霁朝水里的小猴子招了招手,示意它上岸来,接着对试炼老师欠了欠身。
小猴子抓住七彩祥云回到岸边,试炼老师不耐点头:“行了,做好准备罢。”
一声令下,同行弟子全部进入水中,岸边只剩各个仙门陪同进来的长者。
“开始——”试炼老师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俯身,将身体完全潜入水中。
岸边陪同者观察着各自弟子的情况,不时赞叹两句:
“我家弟子耐力不错,看样子能够坚持一炷香时间。”
“我家弟子也不错。“
“封闭灵脉情况下憋气一炷香时间绝非易事。”
“这些试炼大部分考验弟子身体素质,我门弟子从不会过度依赖灵力。”
“你们看,谁家弟子刚下去就红着脸浮出水面了……”
“不!好像不是脸,是……”
“猴屁股!”
……
沈初霁看着他们讨论,说到这里时他忽然一愣,立刻看向水中,果不其然一个红通通的猴屁股漂浮在水面,金色毛发散在它周围,不时将脸露出来换一口气,依靠双臂在水中四处游荡。
不是他们家小猴子是谁?
察觉到几个仙门陪同者落在自己身上复杂的目光,沈初霁镇定自若。
“呼……”江阔忽然浮出水面,将头发全部撩到耳后,几乎破口大骂,“哪个兔崽子在水里放屁了?”
宣夜紧跟着出来:“三师兄,你也看到了?”
仙儿黑着脸冒出头,低骂一声:“我脏了!”
紧接着,熟悉面孔接二连三浮出水面,不到一盏茶功夫抚云顶弟子第一关试炼全部结束。
“你拽我作甚?”
“我明明比你先出来,你耍赖!”
“如果不是你拽我我早就出来了!”
“你放屁!”
……
最后出来的两名抚云顶弟子甚至为此破口大骂,好像谁先出来谁就赢了似的。
锦儿环抱双臂说:“你们别争了,这一关第一名是小猴子。”
小猴子扭了扭屁股,一下翻出水面,得意洋洋笑了两声,惹得一众弟子怒目而视。
试炼老师和其他陪同者见状,不由抽了抽嘴角,心想需不需要提醒一下你们,最先出来的弟子在这关成绩中最差,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
抚云顶弟子上了岸,全部簇拥在沈初霁身边。
“大师兄,这样真好玩儿。”
“水下面有人放屁,水咕噜咕噜冒泡,恶心死了。”
“爱比让他们比去罢,本姑娘才不吃这个苦。”
“说真的,在岸边看他们这样好傻啊。”
……
本关排名倒数第一的小猴子邀功似的来到沈初霁面前,朝他露出亮晶晶的眼神,表示自己真的在好好遵守门规戒律,希望大师兄能夸一夸它。
沈初霁无奈同时又觉得好笑,当时制定门规是希望他们不要过于激进,打磨一下他们的心性,以免日后因他死在秦少宁手中,如今看来倒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觉得好玩就随他们去罢。
沈初霁没有让它失望,抬手揉了揉小猴子的脑袋,笑说:“不错。”
“咿呀!!!”小猴子激动地围着沈初霁转了几个圈,最后嘚瑟地跑到其他人面前,炫耀自己得到了沈初霁夸奖。
等本关所有弟子结束试炼上岸后,发现一贯漠不关心吊儿郎当的抚云顶弟子竟一个比一个斗志昂扬。
一位弟子好奇上前,听见一人喃喃自语道:“我必拿倒数第一……我必拿倒数第一……我必拿倒数第一……”
弟子:“?”
嗯……在奇怪的地方有了斗志。
第40章
第一关卡结束后, 众人启程前往第二关卡。
由于结束第一关下一轮的世家弟子才能进入秘境,所以结伴进来的弟子们必须一同离开,但是第二关卡没有这种要求, 只要考验通过则可独自前往下一关。
沈初霁一行抵达第二关时,发现前方修筑着巨大擂台, 两名出身不同仙门的弟子正在台上切磋武技, 近身肉搏,台下围满旁观弟子。
“第二关名为守擂,在搏斗过程中试炼晶石会记录佩戴者的身体肌肉状况, 若是连续守擂十人则可通关前往第三关卡,输家则需继续挑战, 直至最后不足十人才可进入下一关, 自愿上台。”试炼老师走到众人面前, 为他们解释关卡内容,“当然,若是守擂者连续打败九人, 你们也可以选择做第十个挑战的人,如果成功夺擂也可以直接前往下一关。”
估计这一关需耗费数个时辰,沈初霁打算找个地方休息让门中弟子自行前去挑战。寻到一处人烟稀少之地, 沈初霁正欲坐下余光就瞧见一道熟悉身影。
楼西北一身玄衣倚在墙上, 漫不经心玩弄着鱼骨尖刺, 眸光轻巧地落在他身上。
沈初霁不禁觉得讶异, 楼西北应是第一批进入秘境的弟子之一,而且以他的能力在这里应该鲜有对手, 早该前往下一关才是, 怎么仍留在第二关?
“楼少侠为何在此处?”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耸肩道:“没有我感兴趣的对手。”
沈初霁:“……”
这厮果然任性至极。
“沈兄。”就在这时,一身雪青道袍的秦少宁走到两人跟前, 朝沈初霁微微拱手。
沈初霁不由失笑:“秦公子为何也留在此处?”
秦少宁瞥了楼西北一眼,后者幽幽眸光往他身上一落,随后懒洋洋铺向擂台,俨然对他生不出半分兴趣。
秦少宁道:“在下只想与楼少主一决胜负。”
闻言,楼西北哂笑:“你能赢我?”
“赢不了,总要试上一试。”
楼西北道:“再过半个时辰,你上台守擂九人,我便与你一战。”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你且等着!”
第二关近身肉搏守擂不能携带武器和驱使灵力,全凭身体力量和身法,沈初霁眼神掠过二人,仅凭身形来看判断不出谁胜谁负。
谁知楼西北话锋一转:“沈道长以为我与少宁谁胜谁负?”
他虽唤着“少宁”,语气却无任何亲昵意思,反倒透着些揶揄讥讽。
沈初霁睨他一眼:“不知。”
“怎会不知呢?你猜一猜嘛。”楼西北耍无赖了。
“你别为难沈兄。”秦少宁斥道。
话虽如此,他看向沈初霁的眼神却不乏期待。
沈初霁沉吟片刻,答道:“在沈某看来,二位少主应该不分上下,比试中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恐怕难以预料胜负。”
秦少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倒有些惭愧:“多谢沈兄宽慰,不过在下心中清楚,要想在比试中赢过楼西北对我来说怕是比登天轻松不了多少。”
沈初霁笑说:“秦公子不必如此谦虚。”
听了沈初霁的话,楼西北垂着眼睛,嘴角微微绷起。
待秦少宁告辞离开后,他突地冷笑一声:“沈初霁,你对他倒是温柔得很,明知他绝不可能赢过我。”
沈初霁则道:“话不可以说得太满,你行事莽撞自负,事事喜欢追逐刺激,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栽了跟头。”
楼西北抬眸看他一眼,他觉得沈初霁对自己和秦少宁的态度完全不同。
他待秦少宁总是彬彬有礼,语气温和柔顺,对自己虽有温柔之时,更多时候却是批评与告诫,甚至因此有过失态。
楼西北不知自己为何在意,总之就是极其不爽,可是他不爽又并非因为沈初霁的告诫。
反正看到秦少宁就不爽,看到秦少宁和他站在一起更不爽,听到他宽慰秦少宁何止不爽,甚至想把秦少宁踩在脚下,让他们认清差距。
“总之,他秦少宁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楼西北自嘲一般道。
沈初霁掀开眼帘,盯着他看了半晌,又将眼睛垂下,淡淡道:“不必妄自菲薄,若论实力你自然胜过他。”
楼西北垂着眼睛不答话,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沈初霁继续说:“至于秉性,你与他南辕北辙,分辨不出胜负,各有千秋罢了。”
楼西北懒散道:“只是你更欣赏他那样的人。”
沈初霁看着他欲言又止,良久才道:“未必。”
楼西北神色一怔,略带诧异地看向沈初霁,后者侧过头看向擂台方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看出沈初霁隐藏在平静面具下的不自然,楼西北嘴角上扬,到底知晓点到为止,没再顺着话再问下去。
楼西北似是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只桃色香囊,将它系在腰间。
“少主,这是何物?”偶然路过的楼家弟子好奇盯着他的香囊,楼西北向来喜爱偏暗色的事物,身上何曾出现过这般鲜艳的颜色。
楼西北惬意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初霁,回答道:“他人所赠。”
“桃花香囊!难不成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弟子调侃道。
楼西北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沈初霁忍不住扫了眼他的腰间,那日他随手丢弃在桌上,这般不珍惜说不定就是他人所赠,只是如今佩戴在身上是为何意?
不过,楼西北这疯子的想法他实在难以揣测,片刻就移开视线不再深思。
擂台上换了一位擂主,从穿着来看应当是抚州谢家弟子。
前一位擂主连续守擂八人,他只需再赢过两人就可直接前往下一关,可是他身手十分不错,眨眼之间就将前一位擂主打下擂台,台下众人踌躇之际,一道熟悉身影跃上擂台,正是抚云顶弟子——宣夜。
“这位是?”
“好像是抚云顶弟子。”
“这是作甚?直接送谢家弟子进入下一关?”
“谢家这位弟子身手着实不错,我猜此人坚持不过两息……”
“啊!”
台下讨论声仍未停息,台上即刻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只觉眼前画面变得凌乱,宣夜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谢家弟子身后,揪起他的后襟在空中急速旋转,像一只白色大陀螺,然后随手往台下一扔,只听“轰隆”一声谢家弟子将地上凿出一个大坑,神情空洞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废物。”宣夜站在擂台边缘,嗤之以鼻看着坑中的谢家弟子。
围观众人:“……”
“不、不是,我眼花了吗?”
“就一眨眼?谢家弟子毫无反手之力?”
“偷袭!一定是偷袭!”
“抚云顶弟子简直可恶!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们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咱俩切磋守擂还得提前跟你说一声‘我要动手咯’?”
“不管怎么说,抚云顶弟子并非我们想象得那么无用。”
“废话,笑面虎梁浅、毒姑仙儿、讨人嫌江阔……哪一个像是省油的灯?”
……
眼见讨论越来越大,宣夜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初霁,大师兄分明叮嘱过他们不得太过引人瞩目,可是谢家弟子先前侮辱了大师兄,他一时没有忍住,好像有些过激了……这位弟子也没有刻意刁难他……
“哇哦!宣夜真厉害!”
“宣夜师兄你真棒!”
“宣夜你就是我们抚云顶最、最厉害的弟子!”
“第一,第一名哦!”
……
其他抚云顶弟子在台下起哄。
“胡说!我、我明明倒数第一!”宣夜怒道。
“哎呀!宣夜哥哥别谦虚,你就是我们抚云顶最厉害的人!”
“对啊对啊,宣夜师兄太棒了。”
“别怀疑,你就是抚云顶第一!”
“依我看二师兄都该把这个位置让出去。”
“就是就是!”
……
宣夜在台上气得跺脚,可是他向来嘴笨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只好愤怒瞪着他们。
沈初霁看着他们闹腾,无奈同时又不由觉得好笑。
楼西北玩笑道:“你们抚云顶真有意思,我若离开楼家,你可愿收留我?”
沈初霁道:“那抚云顶怕是修真界最热闹的仙门了。”
“那也不错。”
“宣夜师兄,前面已经有九个人咯,你马上就要通关咯!”
台下弟子幸灾乐祸地说。
宣夜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谁上来跟我切磋?”
仙儿可惜摇头:“这一关同门之间不可以哦。”
“那就闭嘴!”
其他仙门弟子因他们一番操作摸不着头脑,怎么觉得台上那人十分不满意全门第一的身份,也一点都不想通关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就让我来会会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与此同时,一个说不上名字的世家弟子飞身来到台上。
他朝宣夜抱拳拂身:“在下……”
宣夜不耐烦摆手:“别废话,开始罢。”
男子不怒反笑:“道友这般心急可是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宣夜语气不善:“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这些弟子平日在沈初霁面前乖巧得很,在外人面前却难得有个好脸色。
见他口气狂妄,男子并未动怒,而是神情愈加凝重,认为宣夜之所以如此是对通关势在必得,于是正色道:“得罪了。”
“来罢!”
男子见识过他的力量与速度,不打算与他进行正面冲突,闪身绕到他侧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一拧……
“哎呦!疼疼疼!”宣夜发出一声痛呼。
男子乘胜追击,一脚踢向他的腿弯,结果宣夜双腿一软,直接半跪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正正将胸膛抵向男子抬在半空的脚上,“轰”的一声被踹飞到擂台下。
他落在人群后方,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脸庄重道:“道友身手了得,在下佩服。”
男子:“?”
围观弟子:“?”
抚云顶弟子:“?”
虽然我们封闭了灵脉,但是我们不瞎,这忒么不是你自己飞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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