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帝驾崩,与郭皇后病逝时一样,灵柩都停于太极殿。
这一次,萧家两府还是佟穗、贺氏、林凝芳进宫哭拜。
跪在她们前面的依然是鲁太夫人、范太夫人、冯夫人等长辈,只是这次她们就只是哭了,没有再追忆什么,毕竟兴平帝鲜少会像郭皇后那样跟这些女眷打交道。
贺氏嚎啕了一会儿就开始担心佟穗的身子,怀孕头仨月最得小心,佟穗可是前几天才号出来的喜脉。
佟穗倒没那么娇气,与站在关隘下方连续朝城墙射一个时辰的箭相比,跪在此处只是膝盖遭些罪而已。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小太监提着一方厚厚的拜垫过来了,在一众外命妇疑惑的目光中停在佟穗面前,弯着腰道:“皇后娘娘说了,安国夫人护国救驾有功,先帝听闻夫人有孕时都龙颜大悦赐下长命锁,如今先帝走了,礼不可废,却也不宜过于劳累夫人辜负先帝的期许,特赐拜垫一方,稍后夫人若有不适,也可提前出宫。”
如今的皇后娘娘,指的是新帝正妻王皇后,此时正跟新帝一起在灵柩前跪着。
佟穗朝太极殿叩首,泣谢先帝与王皇后的恩泽。
只为兴平帝,佟穗没有那么多的眼泪,可跪在这里,她想起了一家人在卫县归顺兴平帝麾下的情形,想起了老爷子得遇明主的欣慰与喜悦,只要想到老爷子,佟穗的泪便自己下来了。
小太监帮她摆好垫子,扶着佟穗跪好就走了。
周围的外命妇用哭腔夸起王皇后的仁德来。
跪在佟穗身后的潘月柔看看那方拜垫,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已经酸疼发麻的膝盖。
傍晚,萧缜疾步赶回贤和堂,见佟穗靠坐在次间的榻上,一边观察她的气色一边问:“身上如何,可有不适?”
佟穗朝他笑笑:“没事,外祖父特意过来帮我瞧过,好着呢。”
萧缜脱下晒了一日沾满灰土的麻布与官服,洗过手后坐到佟穗身边,卷起她的裤腿。
小腿纤长匀称,白白净净的,两边膝盖却一片通红,带着淡淡的药香。
萧缜放下裤腿,慢慢地帮佟穗按揉起来,瞧见摆在窗台上的两盆牡丹,问:“在想太后娘娘?”
他记得,这两盆牡丹还是郭太后赏的。
佟穗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命锁,叹道:“本来只是在想先帝,想起这两盆花快开了,就叫丫鬟搬了过来。”
老爷子刚走的时候,佟穗对兴平帝有怨,可她又知道,兴平帝也不是故意的,哪个皇帝、将军不想打胜仗?
现在兴平帝跟着老爷子去了,佟穗记起的多是兴平帝的好,兴平帝对一家人的赏识,兴平帝对她的破格重用。
除了在伐梁一事上急于求成,对臣子对百姓,兴平帝都是一个好皇帝。
萧缜想到的是昨日黄昏兴平帝逆着夕阳的背影,帝王从马上来,走时亦骑马而去。
“先帝他,是个性情中人。”
沉默
许久,萧缜如此总结道。
重情重义,所以先帝能赢得一众将士拥护,包括老爷子,却也因为重情重义,先帝被连累老爷子与十几万将士死于梁地的悔恨内疚捆缚,从此一蹶不振。
老爷子不怨先帝,萧缜也不怨,做将军就要听皇命,忠君报国、天经地义。
不想听皇命,那就别做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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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今晚新帝夫妻要在这里守一晚的灵堂。
守灵堂是不需要跪着的,真连跪一整晚,再强壮的人也能给跪废了。
灵柩前摆着两个白布面的跪垫,新帝与王皇后并肩坐着。
范钊沿着皇宫巡视一圈,重新来到太极殿外,席地而坐,正对着殿内的灵柩。
王皇后见了,对新帝道:“皇上,给范侯赐一张垫子吧,夜深石寒,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韩保吩咐刘公公:“你去跟范侯说,让他回府或是回值房休息,朕与皇后为先帝守灵就好。”
刘公公去了。
范钊固执的大嗓门清清楚楚传进殿内:“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先帝最后一程。”
韩保看向妻子。
王皇后叹道:“范侯也是一片孝心……”
韩保:“孝心?朕何时多了一个兄弟?”
王皇后低头,过了一会儿l,等韩保神色恢复了,她才低声道:“白日我都给安国夫人赐垫子了,范侯自幼跟随在先帝身边,君臣情分非比寻常,皇上若不赐垫,外人该猜疑您与范侯不和了。皇上,先帝刚走,朝堂不宜生乱啊。”
韩保这才朝候在一旁的他身边的大太监常公公使个眼色。
常公公立即提了一个垫子出去,刚走到范钊面前还没开口,范钊先怒目道:“我堂堂八尺男儿l,岂会同一个孕妇一般娇气,拿走!”
常公公被吼得一哆嗦。
殿内,韩保看眼自己身下的垫子,气得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王皇后:“……范侯定是不知道那垫子是您赐的,还以为常公公自作主张。”
韩保想起父皇生前的教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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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事不可耽搁,先帝虽然还没有下葬,新帝却要上朝理政了。
二相先为新帝拟了几个将于明年启用的年号,韩保选了“咸庆”,从此民间将称他为咸庆帝。
各地政事一如往常,没什么新鲜事,咸庆帝主要担心的是吕胜、黄起遴这两个手握重兵的边将,以及南边的梁国、陵国。
魏琦:“梁国、陵国兵力大不如从前,这几年都不会主动与我大裕起兵戈,吕胜、黄起遴那边先帝早派了暗哨过去,一旦他们有所异动,暗哨马上会上报朝廷,皇上也不必忧虑过重。”
咸庆帝:“吕胜还好,东有赵良臣南有袁楼山的大军震慑,他兴不起多大风浪。青州北有蓟州辽州,黄起遴绝不敢北上,朕却担心他与陵国暗中勾结南北夹击合州,打合州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合州失守,陵国便可从
东线长驱直入京师腹地。”
二十四岁的咸庆帝负手站在舆图前,神情凝重地道。
魏琦看着咸庆帝勾来勾去的食指,微蹙眉头。
他不搭话,宋澜只好道:“皇上,合州有四万水师四万步兵精锐,南可抵陵国北可防青州,前朝战乱六年合州都不曾有失,如今料想也应无大碍。”
咸庆帝:“是吗,可是前朝镇守合州的是名将秦思柱,现在驻守的又是谁?”
宋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咸庆帝并不信任潘勇,他看向魏琦。
魏琦早在咸庆帝提起这个话题时就猜到了年轻帝王的心思,道:“皇上,潘勇有勇有谋,连秦思柱都不是他的对手,秦思柱都能固守合州多年,潘勇自然也不在话下。”
咸庆帝嗤了声:“潘勇铁匠出身,书恐怕都没读过几本,沾萧老的光混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当,又靠巴结范侯捞了钦差的差事立下小功一件。再说潘勇诛杀秦思柱,用的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险手段,真单打独斗他绝非秦思柱的对手,更何况与黄起遴、陵国水师正面交战?”
魏琦:“英雄不问出处,潘勇能杀死秦思柱并稳住合州两年,这都是货真价实的战功,皇上怎可因为他出身低微就出此轻辱之言?”
咸庆帝:“朕没想轻视他,可也不敢过于高看他,总之,他并不适合继续镇守合州。”
魏琦:“不知皇上又属意何人?”
咸庆帝:“王定宪镇守汉州多年,深谙水师作战之法,威望也足以震慑陵国将士,朕要调他去守合州,换潘勇去守汉州。”
魏琦:“王、邱两家至今仍侵占汉州、江州大片田地,交上来的贪产连其名下产业的一成都不到,先帝为了南线稳定才暂时没有追究两家之罪,皇上岂可将合州重地交给王定宪?”
咸庆帝笑道:“先帝防着他们,他们当然有所保留,如今朕重用王定宪,他知道后定会感恩戴德,主动上交贪产。”
魏琦:“就算他交了,此人……”
咸庆帝抬手打断魏琦的话,沉着脸道:“朕翻过王定宪的履历,此人镇守汉州多年,十战九胜,怎么看都比潘勇更适合镇守合州。之前有先帝在,陵国、黄起遴不敢轻举妄动才让潘勇稳守合州两年,现在不一样了,朕必须早做打算,宋相,你意下如何?”
被咸庆帝用冰刀子似的目光盯着,宋澜垂眸,道:“论战功威望,王定宪确实胜过潘勇。”
咸庆帝很满意:“那就这么定了,叫人拟旨吧。”
旨意先于朝堂上公布,范钊一听,当即出列,瞪着国丈王邦宪道:“皇上,据臣所知,王定宪好大喜功,先前几次险败于陵国水师,全靠谢坚及时增援才化险为夷,这等徒有虚名之人,皇上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
王邦宪堂堂吏部尚书,被他当众辱骂为小人,气得浑身直抖,偏因范钊并未指名道姓而无法辩驳。
咸庆帝不高兴了,盯着范钊道:“没有人在朕面前搬弄口舌,范侯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范钊:“那好好的,皇上为何要换掉潘勇?”
咸庆帝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王定宪虽然有几次险败,却也有数十场胜绩,潘勇除了计除秦思柱又有什么?范钊,朕知道潘勇是你的岳父,但你不能为了偏帮岳父便在大殿之上口出狂言有辱斯文。”
范钊:“……”
鲁恭及时将他拉了回来,眼睛都快眨酸了,总算按住了范钊的暴脾气。
散朝之后,范钊的脾气就压不住了,瞪着王邦宪的背影破口大骂。
鲁恭:“你快别说了,圣旨已下,你在这儿l嚷嚷又有何用?”
范钊:“不行,我要去找皇上,他肯定是被王家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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